正文 楔子

　　国破人亡，血染山河后战乱平息，而“四方屠戈”中最大的战场“杞录城门”也变为一片废墟，但无需多时人们便从战争的悲痛中走出，在废墟上复又修建了幢幢新楼。
　　而今，冤魂之上已是夜夜笙歌。往昔的威严宏伟的“杞录城门”已变为最繁华的烟花之地，处处歌舞升平，令人来往之人醉生梦死，去而复返。此地，被称为——归客街。
　　仿佛是在诅咒人们忘却了那场悲壮的“护城之战”般，千千万万被埋葬于这酒池肉林下的战死冤魂哀嚎噬人，归客街中所有人在一夜之间全部失踪，随后凡是入街之人全都有去无回。
　　人们说，他们是被冤魂化成的恶鬼吃了，归客街变成了一条鬼街。
　　“归客，归客，去而复返，不惜命；恶鬼，恶鬼，吞骨噬肉，寄空腹。”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叟拿着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坐在街口独自低吟。
　　呼呼烈风刮在刻着“归客街”的牌匾上，带落了一层薄灰洒在空中，似是一张若隐若现的蛛网罩在这死寂的街道上。
　　“呵呵，这首词，不知是何人所写啊？”温和低磁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中显得些许突兀。长久未有人涉足的街口，一位身着黑袍，头带斗笠的男子独立风中。
　　“恩？”刚刚悠悠唱词的老叟微微抬眼，看着眼前的男子声音嘶哑道：“竟然还有人往这儿走，真是难得。不过老头儿我劝你还是快些回吧，这儿已经没有能接客的活人了。”
　　男子把斗笠压得低低的，将他的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但仅仅是那露出的半张脸都好看得足以让人说不出话来。他勾嘴笑了笑道：“哦？那我也劝你乘早把这灯灭，你不过而立之年却已形似耋耄之人了。”男子说罢，抬脚就走进了街中。
　　“你是何人！”老头紧紧握住手里的灯，警惕地看着男子道。
　　“我啊，不过是来这里寻欢作乐之人！”男子不顾老头错愕地目光继续道，“老头儿，莫要再执着于此处了，与其日日看着已坏的东西悲恸，不如记住它最好的样子离开，”男子边道边用一只苍白的手微微抬起了帽檐，露出一双黑中带赤的竖瞳看着老头：“这城门早就破了，这国，这人，也早就亡了，你再执着也只是妄念。”
　　“不……”老头抖着褶皱的双唇，惊恐地看着走进的男子，哀嚎道：“不！不！有我活一日！这城就不倒一日！”
　　男子黑色的竖瞳中红光流转，一条细长的白蛇从他袖口中爬出，一转眼盘在老头身上，吐着红信子将獠牙刺进了他的心口。
　　“我收走你的一魄，使你忘却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执着。自此，望你余生安欣。”男子拿走老叟手中的油灯轻轻吹灭，归客街死而复生，时间停止的人们一一出现在原处，“没想到这‘未亡阵’还可藏在灯中。”男子喃喃自语。
　　风渐渐停歇，携带着被人们遗忘的故事，飒飒作响却空无回声，直至消失。
　　世事更迭无常，随着一名为“沉梦楼”的茶楼建起，归客街再次人生鼎沸，街口仍然坐着一位老叟。
　　两位新客来到归客街街口。
　　“嘿，听闻五十年前啊，就是此处，一场大战，战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呐，没想到如今成了酒鬼、色鬼的温柔乡啊！”
　　“就是啊，真是想不到，唉，那边那个老头子！”
　　老叟听有人在叫自己，微微抬眼，用浑浊的眼球看着那人，干皱的嘴张开，露出仅剩的几颗牙齿道：“你说什么，老头儿我没听清。”老叟把右手放到耳背后朝着那人，示意他再说一遍。
　　“啧，我说此处！是不是打过仗，死过人！”
　　“哦，哦，这个啊，”老叟停顿了些许才反应过来，随后又想了很久，直到那两人都不耐烦了才道：“真是怪了，我怎么记得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可却模模糊糊的想不清了。”
　　“哎哟，这人都老糊涂了，你何必跟他废话，快些走了，待会儿人该满了！”
　　两人说说笑笑，走进了灯火撩人的归客街。
　　老叟愣愣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模糊的眼中突然一瞬清明，眼前纷繁的场景一瞬退去，转而——岿巍的城门，嘶声呐喊的族人，开启的阵法，洒满了眼的鲜血，破碎的铁甲。
　　“我们已去，你不能亡！这城门里还有那个人在，必须守住！”
　　“城…门……破了！”老叟突然嘶声吼道，瞪圆的眼睛里失去了最后的光亮，随着他眼中最后倒下的城门一般直直坠地，死不瞑目，泪溢不止。
　　此时，沉梦楼中。
　　“楼主，那人终究去了。”
　　“……恩，枉我拿走了他的执念，他却还是一直徘徊在此，不肯离去。”
　　“可他明明不记得自己是杞录国人了。”
　　“有些人的执着不止是一魄就能承载的，可有是深入心神的一魂，”男子顿了顿，抬起竖瞳看着对方道：“可也至三魂六魄皆为执妄。”男子说罢走上阁楼，再下来时，他的手中拿着当初的那盏油灯，“你，去把灯点上吧，送他一程。”
　　沉梦楼门外的巷口，一盏盏竹灯被点燃，整个归客街的人瞬间消失，远远不知何处传来低沉地声音——
　　“归客街今夜不笙歌，不作舞，不笑谈，只为送那最后一位护城长老归去。至此，‘四方屠戈’终于彻底结束了，也再也不需要被任何人记起了。”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沉梦楼的大门已是青苔斑斑，痕迹留些，似记录着这千百年来到达这里的人们的故事。
　　没有人知道沉梦楼是什么时候存在的，没有人知道沉梦楼的楼主是谁，甚至没有人知道沉梦楼到底有几层。只是千百年来，这街中一直有一个传说——
　　这街中有一座常人看不见的楼，若你能有缘看见并敲响那扇楼门，你便会为那楼中的竖瞳之人献上自己的心魂去求此生旧事得解。
　　“我们被岁月遗忘在此处，此处沉埋着这千百年来的种种痴念执着，我们在人间的隙缝中苟且偷生，我们以人心魂为食，不老不死。”
　　“欢迎来到——沉梦楼。”
　　为长生，为旧事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