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回侯府   现下已近了四月头上,天气骤然暖了起来。
  
  谢琳琅坐在铜镜前,正散了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回过身来,指着左边那件绣着缠枝莲花的银红色短襦道:“就穿这件吧,再把舅母送的那条浅杏色裙子找出来。”
  
  大丫鬟碧桃答应了一声,又道:“是新做的那件绫纱料子吗?现在天气热了,穿那件正好,又绣着莲花滚边儿,和这短襦倒像一套。”说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踌躇了一下才道:“舅夫人对姑娘倒是真好,这么好的料子都舍得拿出来给姑娘做裙子。只怕回来……”话说得一半就叹了口气。
  
  她本来是想说只怕回来夫人就不一定能像舅夫人这样待姑娘了,但她为人老实沉稳,不肯议论主母,话到嘴边儿倒底咽了回去。
  
  谢琳琅见她深沉样的作派,倒笑了。碧桃自小便服侍她,心里想说什么,她又岂会不知?
  
  她自生母过世后就一直养在襄国公舅舅家,那时她才两岁,打记事起,也就节庆或者宴请时能见到继母赵氏,这么多年过去,一点母女情份都谈不上,赵氏又怎么能与将她一手带大的舅母相比。
  
  她也知道碧桃是担心她回侯府来会受继母苛待。但是临回来时舅母说的清楚,她觉得甚有道理,便都一一记着,赵氏身为荣安侯府的继室夫人,现今的当家主母,为了贤良名声,想必也不会在面儿上亏待了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若是赵氏在背地里弯弯绕绕的使坏儿,她也不必忍着,毕竟她才是这荣安侯府堂堂正正的嫡女。
  
  其实谁又愿意得罪继母呢?只要继母不过分苛待于她,她自会对继母恭谨,虽说她有舅家撑腰,但毕竟荣安侯府才是她的家,她并不想与继母的关系弄僵。只是,她担心谢安琅。
  
  她在回侯府前一天,舅母和她说了很多,关于爵位,关于朝堂……有很多都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不必懂的,但是舅母在那一天,坐在她房里,像对待将出嫁的女儿一样,尽数说给了她听。所以她那时便明白,她弟弟谢安琅的存在对于继母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的生母在生下谢安琅后,身体一直虚弱,只三个月就去了。而祖父祖母都去的早,家里没了主母,总不能将嫡女嫡子交给姨娘抚养,故而当谢琳琅的外祖母安庆郡主要接她们姐弟去襄国公府时,荣安侯谢晋很是感激。过了一年,谢晋娶赵氏为续弦,赵氏便以嫡长子养在外面说出去不像为由,劝着谢晋将嫡子嫡女接回来。但是因着安庆郡主不舍得,便只抱了谢安琅回来,仍将谢琳琅留在了襄国公府。
  
  还有几个月谢琳琅就要过十三岁的生辰了,而当朝的风俗是女孩儿过了十岁之后就要开始由母亲带着走动,其实也是有相看人家的意思。而她还有两年就要及笄,要论及婚嫁的女儿总不能一直住在外家,故而才被接回了荣安侯府。
  
  谢琳琅在舅家被舅母方氏当作亲女儿一般养大,却不知继母赵氏是不是将谢安琅当作亲生儿子一般对待?
  
  一想到弟弟,谢琳琅总归不大放心,她这些年在舅家虽然也见过谢安琅几次,但谢安琅与她并不亲切,统共一年,她们也说不上几句话。他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不知道是否上进?
  
  碧桃伺候谢琳琅穿好衣服,又叫了绿蕉进来。因为绿蕉手巧,不仅针线上出色,更是擅长梳头,所以方氏特意挑她来伺侯谢琳琅,她和碧桃一样,现今都是一十五岁。
  
  谢琳琅早就到了出门交际的年龄,便不再梳小丫头的发式,而是梳了一个小流云髻。她的头发极好,既黑又厚,插了一支镶红宝石的蝴蝶穿花步摇,她虽然还未长成,但整个人看上去也是清丽无双。
  
  她收拾停当,正好郑妈妈从外间进来瞧见了,皱了皱眉,有些担心的道:“姑娘这回是头一次给夫人正式请安,只怕颜色太亮了些。”
  
  郑妈妈是谢琳琅的乳母,当年是跟着谢琳琅去了襄国公府的,如今回来,她也不知道这位新主母是个什么脾气?怕谢琳琅打扮得漂亮,刺了她的眼。
  
  谢琳琅知道郑妈妈是为了她好,但见她的丫鬟妈妈都如此谨慎,便有心调笑道:“妈妈这是嫌我长得老气,衬不起这鲜亮的颜色了?”
  
  郑妈妈笑道:“姑娘还有心取笑呢!罢了,既然姑娘心中有数,我也就不唠叨了。”
  
  谢琳琅便含笑道:“妈妈放心,我去给夫人请安去!”
  
  荣安侯虽不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却也自开国初一直传承了下来,到了谢晋这里,已经是第五代,将近百年的光景,所以荣安侯府里随处可见岁月积累下来的底蕴。
  
  谢琳琅住的院子是她生母先前就给她收拾好的,这些年她一直住在舅家,这院子便空着,她回来便还是住在这里。她的院子离赵氏住的朝晖堂并不远,走了几步就到了。
  
  谢夫人赵氏正坐在宴息处的临窗大炕上,她穿着妃色交领印花袄,绿草青绣梅花裙子,其实并不显得如何雍容华贵,她才三十几岁,看上去更显娇俏。见谢琳琅进来,立时满脸笑容的道:“琳姐儿来了,倒不用行礼了,快来我这里坐着!”
  
  嘴上说得殷切,身上却是没动,仍是端端正正的在炕上坐着。
  
  谢琳琅稳稳当当的见过礼,才笑道:“给夫人行礼也是女儿的一片孝心,断不能废了。”
  
  赵氏便含笑道:“还是琳姐儿知礼!昨日劳顿了一天,今儿竟这么早就过来给我请安了,我还想着让丫鬟过去嘱咐你不必早起过来,好好休息一日呢!”
  
  听了这话,碧桃倒没怎么样,谢琳琅另一个丫鬟青杏却忍不住偷偷撇了撇嘴,她不及碧桃稳重,年纪也略小些,今年才只有十一岁,最是活泼伶俐的性子。便在心里悄悄道:还说想着去嘱咐姑娘不用过来,可到底不也没去吗?这会子说出来可有什么意思!
  
  谢琳琅笑吟吟的道:“虽说夫人疼爱,做女儿的就更要谨慎知礼才是,要不怎么对得起夫人的一片慈爱之心呢!”
  
  赵氏笑了笑道:“琳姐儿委实出息!”又指着站在旁边的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道:“这是杨姨娘。”
  
  杨姨娘闻言连忙上前,笑得真情意切,“二姑娘可回来了,若是夫人见了姑娘这般出挑,必定欢喜的很!”说着眼圈倒似有些泛红,只是不敢显露出来。
  
  她嘴里的夫人显然不是现今的侯夫人赵氏,而是谢琳琅的生母,她是谢琳琅生母卫氏的陪嫁大丫鬟,因着卫氏嫁过来三年都没有身孕,便给她开了脸,后来又抬做姨娘,她倒也争气,头一年就怀了身孕,生下一个女儿。
  
  赵氏闻言微微皱了眉,“琳姐儿回来是高兴事儿,你倒想着招琳姐儿哭!”
  
  杨姨娘便不敢再说话了。
  
  谢琳琅见杨姨娘穿着一身石青色的长褙子,头上只有一支花样简单的金钗,又见她对赵氏十分害怕的样子,便知道她在这府中过得并不甚好。她笑着叫了声“杨姨娘。”又看向她身后,她身后站着一个女孩子,穿了一身淡绿色绣水仙花的襦裙,衬着她头上那支白玉簪子,虽然简单,看上去倒十分清雅。
  
  杨姨娘见谢琳琅看过来,便想拉着身后的女孩儿引见,但倒底没敢自作主张,看向了赵氏。
  
  赵氏对着谢琳琅笑盈盈的道:“这是大姑娘秋姐儿,比你大着两岁,想必你们是见过的,只是你那时还小,并不记事儿,所以不认得。”
  
  谢琳琅便笑着拉过她的手,唤道:“姐姐!”
  
  谢秋琅也对她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赵氏又给她介绍府里的其他人,“还有宛姨娘,她身子不好,怀孕又怀得辛苦,一直在屋子里养着,所以没出来见琳姐儿。”
  
  谢琳琅便道:“自然是孩子要紧,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并不急在这一时。”
  
  赵氏笑了笑,“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话音刚落,就听外间有人“哗啦!”一声掀了帘子跑进来,并不看人,直扑到了坐在炕上的赵氏怀里,连声叫着:“娘!娘!姐姐要打我呢!”
  
  赵氏抱着扑在怀里的小儿,顿时就开怀的笑了,还不等她说话,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儿气哼哼的掀了帘子进来,她还作小孩子的打扮,梳了个双丫髻,穿着一身枚红色的襦裙,脖子上挂着一个赤金项圈,上面坠了一块儿和田玉。她进来时就看到了屋子里面有人,却谁也不招呼,就径直坐到了赵氏身边。
  
  赵氏只顾着看小儿子,见他跑得满头大汗,便喝斥乳母和跟着的丫头,“怎么不拉着全哥儿,若是摔着了,仔细你们的皮!”
  
  乳母和丫鬟听了,都连忙面带惧色的跪了下来,赵氏也不看她们,拉着身边的女孩儿对谢琳琅笑着道:“这是芳姐儿,今年十岁。皮惯了,整日和她弟弟混闹。”又对谢芳琅道:“这就是我常对你说起的姐姐,你不是整日吵着没人陪你玩儿吗?这回你姐姐回来了,你可高兴了?”
  
  谢芳琅在心里撇撇嘴,还是上前对谢琳琅叫了声“姐姐”。
  
  谢全琅今年才四岁,赵氏也让他管谢琳琅叫姐姐,他却只是向赵氏怀里缩,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盯着谢琳琅,并不张嘴。
  
  谢全琅正是淘气的时候,在屋子里哪圈得住,只坐了一会儿,就嚷嚷着要出去玩儿,赵氏便将他交给乳母,看着他出去玩儿了。
  
  谢琳琅又坐着陪赵氏说了会儿话,才笑着问:“安哥儿呢?怎么不见他来给夫人请安?”
  
  赵氏听到她问到谢安琅,便一脸慈爱的道:“安哥儿昨天上了半日的学,累着了,我便让他今天在屋子里好好歇歇。横竖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用去科举进仕,只需习得些文化便也罢了。”
  
  谢琳琅顿时一颗心如坠冰窖,面上却不显,又含笑问:“上了半日学竟就累着了?可见是这骑射拳脚练得太少,也不知是师傅不肯尽心,还是安哥儿自己不上进?等我回头见了他,定要说他!”
  
  赵氏眼皮都未抬,优雅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安哥儿是个勤奋好学的,只是他还小,身子骨又弱些,自小便体弱多病的,再等两年让他习骑射也使得。”
  
  大周朝凡是有些家底,想培养子弟成才的,都是七八岁便让孩子学习骑射,更遑论安哥儿读了半日的书就累着了,本朝那些清流家的子弟,十一二岁就中了秀才举人的比比皆是!如今安哥儿文不成,武不能,谢琳琅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狠狠的跳动了两下。看来舅母料得不错,赵氏是真的打算养废安哥儿。
  
  谢琳琅强抑制住内心的愤怒,面上淡淡笑道:“我瞧着全哥儿像是个聪慧的,过两年也该读书习武了吧?”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是夸自己儿子,赵氏还是很高兴,道:“全哥儿身体结实,再过两年正好和安哥儿一起读书学习骑射。”
  
  过两年可不正好到了全哥儿学文习武的时候了么!
  
  谢琳琅心下冷笑,面上的笑容却越发真切起来。
  
  赵氏瞥了谢琳琅一眼,不知道她是真的沉得住气,还是没有虑到她的用意。若是没有想到那一层,自然最好,省得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不过,她是襄国公夫人教出来的,不应该是个头脑简单的。赵氏便又打谅了一回谢琳琅,看她的笑容不似作伪,心中不禁一晒,到底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若真能如此沉得住气,岂不是个人精了么!还是自己多虑了,一个小姑娘,用不着这么高看她。如此一想,她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便吩咐丫鬟们传饭。
  
  因着是谢琳琅头一次来正式请安,赵氏便留大家一起在朝晖堂用饭。
  
  饭菜刚摆上桌,就听外头小丫鬟进来传话,“老爷回来了!”
   正文 习骑射   赵氏身边的大丫鬟玉印连忙过去挑帘子,荣安侯谢晋跨步走了进来。
  
  谢晋今年三十有七,他容貌出众,曾是京城里数的上的丰神俊秀之辈,因是自小就被封为世子,祖父父亲对他的教导极为严厉。待入了官场,又逐渐磨砺的果断狠厉,原本似如冠玉的脸上越发显出英挺气概。
  
  见他脸上带着丝烦燥不快,赵氏便迎上去笑道:“老爷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可吃过早饭了?正好坐下来和孩子们一起吃吧。”
  
  谢晋点了点头,坐到炕上,端起茶杯先呷了口茶,看到站在旁边的谢琳琅,面色便缓和了些,对谢琳琅道:“你昨日刚回来,咱们府上虽然离着襄国公府并不远,倒底收拾院子也折腾了一天,一会儿用过饭,便回去好生歇着。”
  
  谢琳琅笑道:“回来的东西都是舅母帮女儿整理的,院子又是夫人安排人收拾的,哪里能累着女儿呢?倒是爹爹整日公务繁忙,才真应该好好休息。”然后又问道:“爹爹今日是休沐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谢晋闻言又皱了皱眉,“圣上圣体违和,今日罢朝了。”并不愿多说,扫视了一圈,问道:“怎么不见安哥儿和全哥儿?”
  
  赵氏忙笑着过来答道:“全哥儿一大早就来给我请过安了,我瞧着他到底还小,总是拘着他倒怕对他不好,便打发乳母陪着去园子里了。安哥儿昨天读了半日书累着了,我便让他多休息了一日。”
  
  谢晋便有些不大高兴,“虽说他身子不好,倒底也是他自己惫懒惯了,你虽是他的继母,但也不要太纵着他了。”
  
  赵氏看了一眼谢琳琅,对谢晋微微一笑,道:“安哥儿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了,就是我的亲生儿子一般,他身体不好,我总要多疼他些。”
  
  谢晋没说什么,但从神色间看得出来,他对赵氏这番话倒是颇为满意。
  
  谢琳琅闻言佯作惊讶道:“安哥儿竟是一直养在夫人身边的?安哥儿是咱们侯府的嫡长子,爹爹怎么没带在身边,也好带安哥儿历练一番?舅舅家的表哥就是一直被舅舅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
  
  还没等谢晋回答,就听赵氏嗔道:“你这孩子,竟说起父亲的不是来了!”
  
  谢琳琅并不答她,只看着谢晋,追问道:“安哥儿是嫡长子,爹爹怎么竟不将安哥儿带在身边?也好长长见识。”那些长于妇人之手的哥儿,又有几个能成才的?
  
  谢晋看了眼赵氏,面色有些尴尬,前两年他确实是想要将安哥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毕竟是嫡长子,将来要承爵的,不长些见识也难以将侯府挑起来。只是那几年安哥儿身体一直不大好,时常便要病上一场,却也无甚大病,只是头昏发烧,每次只消卧床几日便也罢了,再加上赵氏放心不下安哥儿,所以将他带在身边之事一直未能成行。此时见女儿提起来,他也觉得自己这个嫡长子的教养确不能疏忽,便道:“等安哥儿这一次好了,我便带他去外书房。”
  
  赵氏拢在袖子里的手骤然攥紧,她很想让谢晋也带着全哥儿去外书房,但无奈全哥儿还太小了。
  
  谢琳琅窥了眼赵氏的神色,接着含笑道:“教表哥骑射拳脚的师傅极是厉害,听说是前朝的京卫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的大官呢,不知怎么竟罢了官了?”
  
  谢晋想了一下,突然道:“难道竟是李佥李大人?”
  
  “我问过表哥,表哥只是说他姓李,好像是他并不愿别人提起他以前的事情,表哥也就没有对我多说。我还跟着那个师傅学了骑马呢,还缠着他学了几下拳脚,但是他不太耐烦教我。”
  
  谢晋笑道:“若真是李佥李大人,他那样的暴燥脾气,又怎么会耐烦教一个小女娃。”
  
  谢琳琅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继而笑意盈盈的道:“我倒想起来了,有一日我缠着那个师傅教我射箭,他不肯,还说若你是个男子我便教你了。我就说我还有个弟弟,只比我小两岁,他既不肯教我,那要教我弟弟当作补偿。”
  
  谢晋也很是惊喜,忙问道:“李大人可是答应了?”
  
  谢琳琅含笑道:“嗯。他还说若是我弟弟想和他学,便送去舅舅府里,和表哥在一处呢!”
  
  谢晋想了想,道:“李大人拳脚功夫和人品都是举朝公认的,若是安哥儿能有李大人教授,自然是再好不过,那么明日我就去找卫大人说一说,想必卫大人也能同意。”
  
  谢琳琅心下高兴,笑道:“舅舅必然同意。”
  
  赵氏咬了咬嘴唇,强自按下情绪,换上一副担忧的神情道:“老爷怎么就这么草率的答应了?且不说那姓李的师傅是不是老爷说的李佥大人,单说安哥儿现在的身体,也禁不住练习什么拳脚啊!咱们家也不用要靠考武状元谋出路,若是安哥儿身子禁不住,再有个好歹,我,我伤心是一方面,还得有那起子小人嚼舌头,说是我不心疼安哥儿故意的呢!”说着便演做俱佳的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谢晋忙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对安哥儿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岂能有人在背后编排你?”
  
  赵氏倒有些哽咽,“不说别的,就我这个身份,就能让人往坏处想了去……”
  
  “夫人多虑了!”谢琳琅打断她的话,微微一笑,“夫人若是真心待安哥儿好,为安哥儿的将来着想,任谁也不能嚼了这舌头去!”又转向谢晋道:“安哥儿今年已经十一岁,这学习骑射拳脚,断不能再拖!表哥是六岁便开始学起来的。夫人总说安哥儿身子不济,焉知不是安哥儿整日卧床导致的呢?也正因为他身子骨弱些,才更应该好好锻炼,也许这身子骨竟就好起来了呢!”
  
  谢晋略一思虑,便点了点头。这些年,他将谢安琅交给赵氏教养一直都很放心,虽然谢安琅时常偷懒,他觉得这毕竟也不是赵氏的错。更何况他每次要教训谢安琅,都是赵氏哭着求情拦在头里,他便觉得赵氏这个继母做的也很不错了。而且赵氏又给他生了一子一女,平日里对他小意温柔的伺侍,他对赵氏其实是颇为满意的。所以这些年他便一直听任赵氏纵着谢安琅了,不过今日他觉得女儿说得也有道理,谢安琅习骑射一事确实不能再拖了。
  
  便转头对赵氏道:“你不用说了,此事就这么定了。”
  
  赵氏目光冷冷的瞥了谢琳琅一眼,在炕上稳稳坐了,对谢琳琅淡淡笑道:“你既然是对李大人说让你弟弟去习骑射,全哥儿也是你的弟弟,不如便把全哥儿一起送去罢。”
  
  谢琳琅面不改色的笑道:“夫人有命,女儿自然会去跟李大人和舅舅说。只要夫人不觉得全哥儿年纪太小。”
  
  谢全琅今年才四岁,这么小的孩子难保会有些磕磕碰碰,只要赵氏不心疼就可以。
  
  谢晋倒底有些不放心,“全哥儿还是太小了……”
  
  赵氏立时就红了眼圈,“难道因为全哥儿是我生的,襄国公就不把全哥儿当外甥了不成?怎么安哥儿去得,全哥就去不得?”
  
  谢晋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你这是又闹什么!安哥儿已经十一岁了,全哥儿才多大!那么小的孩子又怎么教得起来,全哥儿要真有个什么闪失,你可不要哭哭啼啼!”
  
  当下饭也没吃便就起身走了。
  
  赵氏几乎咬碎了牙,睨了一眼端坐一旁目光清明的谢琳琅,双手紧攥,指甲差点没嵌进肉里,却硬是将一腔怒气强压了下去。这十年来她辛苦树立起来的慈母形象,可不想因此事而毁于一旦。于是面上又挂了笑,招呼大家用早饭。
  
  谢琳琅就像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与大家一起吃过早饭,便回了自己院子。
  
  青杏是个活泼话多的,且察人脸色也是一把好手,进了屋便对谢琳琅道:“姑娘,奴婢瞧着夫人眼睛的怒火都像是要喷出来似的,只眨了眼的功夫,竟就按了下去,那笑脸换得也是真快!”说着啧啧两声,又有些担心道:“姑娘以后怕是要小心些儿了,奴婢总觉着夫人是个不好惹的。”
  
  碧桃是个不喜议论主子的,纠结了半晌,终是害怕自家姑娘吃了暗亏,才道:“奴婢也觉着,夫人像是又有了什么主意,奴婢只怕这主意下一次便打到了姑娘身上。”
  
  谢琳琅闻言默了一默,道:“我并不想与她争斗个没完,只是此事涉及安哥儿,我不能任由她算计了去。”想了想又道:“青杏你去安哥儿院子里看看,安哥儿是否已经起来了,若是起来了,你便回来报与我知道,我过去看他。”
  
  青杏聪慧可喜,极招人喜欢,很容易便能和人相处好,这些个丫鬟里头,数她的消息最为灵通。此时她应了声是,便转身跑了。
  
  青杏前脚刚出了院子,后脚杨姨娘就进来了。
  
  杨姨娘身边只有一个伺候的小丫鬟,唤作柳儿,杨姨娘来了并不敢直接进门,而是在院子里等着,打发柳儿进去传话。
  
  柳儿看上去笨笨的,站在外间门口,透过帘子缝向里面张望了一会儿,才怯怯的问道:“有姐姐在吗?”
  
  绿蕉正坐在外间围着针线笼子做针线,听见声音便掀了帘子出去,柳儿见她出来,连忙道:“绿蕉姐姐,二姑娘得空吗?我们姨娘想来看望二姑娘。”
  
  绿蕉让她稍等,便进内室去回谢琳琅,不一会儿碧桃和绿蕉一起到了院子里,将杨姨娘请了进来。
  
  杨姨娘堆着满脸的笑容,谢琳琅请她坐,她才挨着椅子边儿坐下了。
  
  谢琳琅先笑道:“刚才在夫人那儿请安,也没顾得上和姨娘多说几句话,正好这会子姨娘过来了,要不我还想着去看望大姐姐和姨娘呢!”
  
  杨姨娘连忙笑道:“还是二姑娘想得周到,还惦记着大姑娘呢。二姑娘如今真是出落的越发好了,卑妾瞧着,倒与夫人有七八分的相像。不是卑妾说嘴,夫人未出阁的时候,有一回郡主做寿,夫人就招呼着宗室和世家的小姐们在园子里赏花作诗,打眼看去,竟没一个能比得上夫人的!卑妾自小伺候了夫人这么些年,如今看二姑娘和夫人一样出挑,也替夫人高兴。”
  
  她好像是在心底只把谢琳琅的生母卫氏当作夫人,每次说起卫氏时,这声夫人便叫得甚是顺口。
  
  谢琳琅见她脸上的欢喜很是真切,心底也不禁热烘烘的,又问道:“大姐姐怎么没过来?我一会儿找大姐姐玩去!”
  
  杨姨娘闻言,面上倒有些尴尬,踌躇了一会儿,才道:“秋姐儿在房里做针线呢……卑妾有件事想求二姑娘帮忙。”
  
  谢琳琅笑道:“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杨姨娘这才嚅嚅道:“秋姐儿年纪大了,卑妾在夫人那里又一直不得眼缘儿,连累着秋姐儿也不大招夫人待见。卑妾只是怕夫人会给秋姐儿说一桩不好的亲事,别的也就罢了,这嫁人可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卑妾想着,二姑娘能不能帮着说一说。”
  
  谢琳琅再稳重,也倒底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刚听杨姨娘提到亲事的时候,脸上就不禁一红。
  
  碧桃在旁边忙道:“杨姨娘这话岂是该对姑娘说得?且不说姑娘还未出阁,这儿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姑娘又怎么能说得上话!”
  
  杨姨娘见碧桃急了,吓得连忙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的道:“二姑娘,卑妾,卑妾不是这个意思……卑妾是说,是说……”
  
  谢琳琅见她如此紧张,便劝慰道:“我知道姨娘定是无心之失,姨娘有什么话还是坐下说罢。”
  
  杨姨娘这才又坐了下来,刚才那些话就是鼓了半天劲儿才说出口的,这会子就更不敢说话了。可是一想到女儿,这毕竟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才又抬起头道:“卑妾也知道二姑娘在这事上说不上话,卑妾只是想求二姑娘,这次东府大姑娘雨姐儿的及笄礼,二姑娘带秋姐儿一起过去。秋姐儿整日的闷在府里,她又是个不大爱说话的,只怕外头都不知道咱们侯府有这么个人。出去多见一见那些个夫人奶奶们,秋姐儿的亲事也能容易些儿。”
  
  老荣安侯有两个嫡子一个庶子,为了避免三子争夺家产,闹得家宅不宁,在临去之时便作主将三房分家了。嫡长子谢晋袭了侯爵,自然承袭荣安侯府。嫡次子谢渊在荣安侯府东侧置了产业,大家便称其为东府,而庶子谢宋在荣安侯府西侧置了产业,便称为西府了。
  
  谢渊不能承爵,老侯爷怕二子生活无依,早早的就为他谋了一个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的职务。谢渊十七岁时娶了国子监祭酒金大人的嫡次女为妻,这大姑娘便是金氏所生的嫡长女,名叫谢雨琅。
  
  东府嫡长女的及笄礼自然要热热闹闹的办上一场的。
  
  只不过杨姨娘既让谢琳琅带着谢秋琅一起去,言外之意就是赵氏不会带着她,谢琳琅略一思索,问道:“以前夫人会带大姐姐出去吗?”
  
  杨姨娘看上去不大自在,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道:“咱们府里的哥儿姐儿办满月做寿,还有老爷做寿这些宴请,夫人都会带着秋姐儿的。至于外头,有两回也带着了……卑妾实在是不得夫人所喜。”
  
  也就是说赵氏多数时候都是只带着谢芳琅的。
  
  谢琳琅微微一笑道:“我看大姐姐的穿衣打扮极是清雅脱俗,只是既是东府大姑娘的及笄礼,毕竟是喜庆之事,大姐姐还是穿些鲜亮的颜色更好看些。我从舅舅家回来时,舅母特意新打了三支金簪,当作是给大姐姐和妹妹备的礼,是三个一样的赤金簪子,我们姐妹三个一人一个。这簪子衬些鲜亮颜色的衣料也能压得住。大姐姐的这支就由姨娘带过去罢,想来大姐姐长得白,戴上会很好看。等明日我们三姐妹都戴一样的,这才是亲姐妹呢。”便吩咐碧桃去妆奁里取了三个样式差不多的累丝金簪来。让杨姨娘挑了一个去。
  
  杨姨娘是自小就伺侯郡主嫡女的,她除了胆子小些,并不是个听不明白话的无知妇人。此时见碧桃拿着的三个金簪,虽然都是累丝金凤款式,但做工手法都不相同,若是一齐新打的又岂会不在同一个地方打,还要换了三处不成?她知道这是谢琳琅担心秋姐儿没有像样的首饰,又为了不伤秋姐儿的体面,想出来的说辞。
  
  她拿了一支金簪握在手里,眼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也不敢再多留,便起身走了。
  
  谢琳琅却在内室叹了口气,赵氏对嫡子庶女如此,也不知是怎么传出个慈母的名声在外的?
  
  杨姨娘走后又过了半晌,青杏才回来。见了谢琳琅,支支吾吾的道:“大少爷说他要出门去见几个同窗,改日才能见姑娘了。”
   正文 及笄礼   第二日便是谢雨琅十五岁的生辰。
  
  早上去给赵氏请安时,果然听她道:“东府早就送了请贴过来,一会儿我就带着你和芳姐儿过去,安哥儿你爹爹带着去,他坐外席。全哥儿还小,就让他在家里玩儿罢。等都收拾停当了,咱们就早些过去,也省得快到中午时人多,马车都挤在门口。”
  
  全然忘了她还有一个庶女也在屋里给她请安呢。
  
  谢琳琅笑道:“夫人虑得周全。”又拉了谢芳琅过来说话,“姐姐这次回来还没给你见面礼呢。”说着便将那支赤金簪子拿出来,放到谢芳琅手里道:“这是给妹妹的,妹妹可不要嫌弃!”
  
  谢芳琅今年才十岁,又有些骄纵沉不住气,正不耐烦听谢琳琅说话呢,见她拿出个簪子来,顿时就高兴了。对谢琳琅甜甜的道:“多谢二姐。”
  
  谢琳琅便含笑道:“跟姐姐还客气什么,大姐姐也有,一会儿去东府,咱们姐妹三个戴一样的才有趣呢!”
  
  赵氏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亲女儿身上,闻言便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谢秋琅,见她头上果然也戴着一支样式差不多的凤簪,刚才谢秋娘进来给她请安时,她正眼都没瞧她,竟没注意到。此时她又看了看这三个女孩儿,瞬间便明白了谢琳琅打的是什么主意,脸色便有些不大好看。她借着端起茶杯喝茶的功夫遮掩了一下,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一如往常的挂了笑容:“秋姐儿马上就要定下人家了,哪能像你们一样还能出去逛?”
  
  话甫一出口,谢秋琅还没如何,杨姨娘忽地就抬起头来,又惊又急,“定的是谁家?”
  
  赵氏顿时眉毛一挑,喝道:“女儿的亲事自然有我这个母亲作主,这是哪家的规矩,竟由得一个姨娘来插嘴了!”
  
  杨姨娘一直害怕赵氏会给谢秋琅定一门糟心的亲事,故而一直暗暗留心着,此时听赵氏的意思是已经有了属意的人家了,心里自然着急想知道是什么人家,便一时脱口而出。又见赵氏声色俱厉的模样,便猜想不是什么好亲事,眼泪便止不住流了下来。
  
  谢琳琅也没想到赵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便笑着问:“女儿也想知道,这未来的姐夫是哪家公子?”
  
  赵氏冷笑一声,“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亲事不亲事的,又岂是你能问的?若传出去,没得叫人以为咱们侯府的女孩儿没规矩。”
  
  谢琳琅闻言立时便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一脸委屈的道:“女儿也是好奇罢了,竟叫夫人这样说女儿。儿女亲事都是父母之命,既然夫人说已经有了人家了,想必父亲定然也知道。女儿不敢问夫人,便只好去问一问父亲了。”
  
  语气虽是委屈着,意思却很明确,这件事她是一定要问问父亲的。
  
  若是谢秋琅的亲事由赵氏一人作主了,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赵氏心中确实已经有了人选,又怕谢晋不同意,正想着怎么说服谢晋呢,万一说服不了,便再想个让秋姐儿非嫁不可的主意。若是此时被谢琳琅问上一回,难保不会坏事。想了想便道:“今儿是雨姐儿的及笄礼,时候已经不早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一会儿去了东府,你们两个姐姐照看些芳姐儿,也省得她跑到别人家去皮!”
  
  这便是同意谢秋琅也跟着去东府了。
  
  又说了几句话,便将此事轻轻带过。
  
  东府和荣安侯府只隔了一条胡同,出了侯府正门,走几步也就到了。进了东府大门,在大院子里下了马车,换上软轿,一路抬到了垂花门,谢琳琅等人才下了轿。
  
  早有两个丫鬟等在那里了,其中一个穿着樱草色比甲的丫鬟抢先一步上来给赵氏请了安,笑吟吟的道:“谢夫人可来了,我们姨娘一直盼着谢夫人呢!一大早便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只怕不能第一时间见到谢夫人!”
  
  赵氏显然也是认得这个丫鬟的,面上便带了笑意,道:“你这丫头倒是嘴甜,竟想着帮她说好话!她既想着我,怎么不亲自来二门接我?”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婉转清丽的声音道:“表姐惯会挑理的,我不过就比这丫头晚了一步,就被表姐编排着我不想着你!”
  
  一个大约二十出头的妇人从旁边的青石砖甬路上迎了过来。她穿着一件胭脂色的遍地撒花袄,配了一条浅粉色绣红线梅花的裙子,头上戴了一支镶红宝石的蝙蝠华胜,右边鬓角又簪了两朵大红色的绢花,脖子上除了一枚十分显眼的金领扣外,还戴着一个赤金的大项圈。
  
  她这般的作派打扮,只要长了眼睛的便都能猜出她就是东府老爷最宠爱的妾室贾姨娘。
  
  这个小贾氏是赵氏姨娘的娘家侄女儿,叫赵氏一声表姐。
  
  谢渊的正妻金氏进门三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当年的老侯夫人便作主,停了姨娘们的避子药,这贾姨娘肚子争气,生下了东府的庶长子,她母凭子贵,在这府里便自觉与主母不相上下了。加之她又生得婉约风流,一双眼睛总是水汪汪的含情脉脉,谢渊这一年里倒有大半年都是歇在她房里,对她极是宠爱。况且她的表姐又是荣安侯府的夫人,于是她就愈发抖了起来,平日里的吃穿用度都要比着主母来。
  
  此时,她挽着赵氏,笑意盈盈的,一口一个表姐叫得十分亲热。又不停的夸谢芳琅长得越发出色,夸得谢芳琅很是高兴。
  
  小贾氏一边奉承着赵氏和谢芳琅,一边拿眼睛直瞄谢琳琅和谢秋琅,然后指着谢琳琅对赵氏道:“哎哟!这个就是前头留下的那个二姑娘吧?长得倒还行。”说着又掩口笑道:“前几日我们老爷请了个戏班子来府里唱戏,我打眼瞧着你们府里的这个二姑娘倒和里面扮红拂的那个女子很是相像。”
  
  赵氏听了也嘴角含笑的将目光落在了谢琳琅身上。
  
  小贾氏不仅将谢琳琅与一个戏子相较,还把谢琳琅比作了夜奔的红拂,在这些高门贵女的眼里,红拂便是淫奔的代表,小贾氏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与红拂相比,简直是奇耻大辱!
  
  青杏嘴快,当即便道:“还是贾姨娘知识渊博,什么夜奔的红拂这等我们这起子奴才才知道的三流九等,贾姨娘也能张口就来。”
  
  像红拂绿珠这些女子的传奇,虽然大家子的女儿们私下里也都会谈论一二,但是绝对不会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一是不屑,二是不敢。生怕谈论她们会自贬身价,于名节有损。
  
  贾姨娘脸上一红,恼怒道:“大胆奴才!你是个什么东西?就敢和我说话!来人,把她给我绑了扔出去!”
  
  青杏当然不会怕她,梗着脖子顶了一句,“奴婢确实是个奴才,和姨娘是一样的!”
  
  立时把贾姨娘气个倒仰,她再得宠,再觉得自己比谁都尊贵,她也只是个姨娘,是主子眼里的一个奴才罢了。
  
  贾姨娘气急,一叠声儿的就要将青杏拖出去打死。
  
  但是她嚷嚷了半天,除了她身边那两个伺候的丫鬟外,府里其他下人都只当没听见,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谢琳琅倒有些纳罕,有这样一个受宠又能撒泼的姨娘在,这府里的规矩竟也能丝毫不差!
  
  赵氏沉着脸对谢琳琅厉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贾姨娘说话吗?这么没规矩的丫头还不快打出去!”
  
  谢琳琅抬着头,一字一句的道:“夫人这话,女儿竟听不懂。青杏哪句话不合规矩了,还请夫人教我。”
  
  青杏无非是说贾姨娘是个奴才,让贾姨娘恼羞成怒罢了,可这也是事实,又哪里有不合规矩一说?
  
  赵氏顿时一噎,但随即又道:“我们来东府作客,家里的丫鬟竟顶撞了东府的姨娘!这又是哪家子的规矩!”
  
  谢琳琅也不想再和她绕圈子,当即眼圈一红,硬着声音道:“那还请夫人先说一说,我的丫鬟又为何要顶撞贾姨娘?”
  
  赵氏皱着眉,一脸不悦,“这又值得什么?就算贾姨娘有话说得让你心中不悦了,做晚辈的当作没听到也就是了,竟还能教唆丫鬟顶撞长辈不成!”
  
  谢琳琅道:“夫人见多识广,女儿竟不知一个奴才也能当主子的长辈呢!”
  
  赵氏听她口口声声的把姨娘当作奴才,自己的母亲也是做姨娘的,那么自己的母亲在她眼里岂不也成了奴才了?立时大怒,但这是在东府的二门上,人来人往的多少眼睛看着呢,她又不想被人传出去打骂前头嫡女的名声,便硬生生的忍着,直忍得额上青筋都冒了出来。
  
  刚刚贾姨娘嘲讽谢琳琅时,赵氏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显然是没有想到,女子名声这个东西,在一家子里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谢琳琅在赵氏面前“咚!”的一声就跪了下来,哭道:“女儿知道贾姨娘是夫人的娘家表妹,夫人就是偏袒一些,女儿也说不出什么来。但是贾姨娘刚才话里话外的讽刺女儿是淫奔之女,这名声若是传出去让女儿还有何脸面见人!况且女儿还有姐姐和妹妹,岂不因女儿一人连累了咱们侯府所有女孩儿的名声?夫人就是不在乎大姐姐和女儿的名声,但芳姐儿是夫人的亲生女儿,夫人总该顾念着她的名声罢!”
  
  这回东府里那些装作没看见的下人们也都装不下去了。下人们来劝说的劝说,去传话的传话,一时间荣安侯府嫡女在东府二门给继母下跪,求继母顾念着些儿她闺阁名声的话,传遍了东府。
  
  赵氏没想到谢琳琅竟会来这一出儿!顿时慌了手脚,急着喝斥下人们,“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把人扶起来!若是跪出个好歹来,你们一个一个谁也别想得好!”
  
  一时间众人都围着谢琳琅,七手八脚的将她扶了起来。
  
  贾姨娘见表姐真的生了大气了,便在一边站着,也不敢再闹。她刚刚嘲讽谢琳琅时也没想得周全,便忘了谢琳琅的名声若是毁了会连累到谢芳琅。
  
  那边金氏也听下人说了,连忙赶过来,又喝斥下人们怎么不早来劝着,亲自扶着谢琳琅等一群人去了正房。
  
  二门外一个小厮立在墙边上张望了一会儿,转身对一个身着靛蓝色绣银丝云纹长袍的男子道:“王爷,小的绝对看清了,确实是荣安侯的嫡女。小的有一次在宫门口见过,她被襄国公夫人领着刚从宫里出来,小的还听襄国公夫人叫她琳琅。”
  
  被称为王爷的那个男子闻言弯了弯嘴角,也没说话,便转身走了。
  
  墨烟跟在后面,想了半天也没捉摸明白王爷是个什么意思。
   正文 有后福   谢琳琅被扶去了谢雨琅的闺房,重新洗了脸梳了头,谢雨琅又找了件自己新做的衣服给谢琳琅换上了,谢雨琅才歉声道:“妹妹受惊了。都是贾姨娘惹出来的,她一日里不惹出件事儿来,这一日就不算完!”
  
  谢琳琅道:“我倒没什么,只是今天是姐姐的生辰,给姐姐添麻烦了。”
  
  谢雨琅是东府的嫡长女,自然瞧不上仗着父亲宠爱就抖起来的贾姨娘,此时更是恨恨的道:“这哪里就是妹妹惹的麻烦了?那贾姨娘一直仗着生了弟弟,平日里嚣张惯了,今日又见给她撑腰子的大伯娘来了,就这样不要脸!往常在府里丢些脸也就罢了,今天竟把脸都丢到外头去了!”
  
  听得这话,谢琳琅也不好劝什么,谢秋琅和谢芳琅也在屋子里,谢秋琅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坐着,倒是谢芳琅,那个贾姨娘倒底是她的表姨母,母亲平日里又与她亲近,她也时常会给自己送些好吃的好玩儿的,虽不值什么,但也是奉承自己的一番心意不是。所以听了谢雨琅这话,立时便有些不大高兴,冷哼一声道:“我倒没瞧出表姨母有什么不要脸的,倒是雨姐姐,在背后这样说人,才是不要脸呢!”
  
  谢雨琅素日里就和这个小堂妹不大对盘,也冷笑道:“芳妹妹这一声声表姨母倒是叫得亲切,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芳妹妹正经子的亲戚呢!只不过难免有知道内情的人,看芳妹妹这么把个奴才当正经子亲戚来看待,倒叫人说嘴!”
  
  谢芳琅虽也是正经嫡出的小姐,但因她母亲的生母是做姨娘的,在这些事事论嫡庶的嫡小姐们面前,颇有些相形见绌之感。她又是个被骄纵起来的,这点子的不自在就火上浇了油了,腾地就站起来,大声道:“你竟敢骂平哥儿的姨娘,我这就告诉平哥儿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她嘴里的平哥儿就是贾姨娘所出,东府的庶长子。
  
  谢雨琅则更是生气,她好好的及笄礼还没开始呢,就被贾姨娘闹了一回,她正有气没处撒呢,听谢芳琅说去找平哥儿,当即就道 :“那再好不过的了,最好她们母子两个一起来闹!这回爹爹要不罚她们,我定跟她们没完!”
  
  谢芳琅也不再说话,气哼哼的掀帘子走了。
  
  谢琳琅和谢秋琅都知道谢芳琅是骄纵惯了的,看她出去了,便在屋里劝谢雨琅。
  
  那边金氏将赵氏安置在上房正厅里,金氏早就问明了事情缘由,知道此事是贾姨娘挑起来的,阴沉着脸正要处置贾姨娘,就听外面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慕王爷来了。金氏见现在没功夫处置她,便让她回自己院子里去待着,没事儿不许出来瞎晃。
  
  金氏则去了前头园子里,听那个小丫鬟细禀,又问:“王妃娘娘可也来了?”王妃娘娘是荣安侯府的姑奶奶,叫着谢渊一声二哥,想必慕王是冲着王妃娘娘的面子才来的。否则自己丈夫一个四品官儿,又只是女儿的及笄礼,倒底不比老爷寿辰这样的宴请来得隆重,哪里请的动王爷的大驾?
  
  老荣安侯除了三子,还有一个庶女,一个嫡女。这个嫡女是老侯夫人四十岁上才得的,娶名谢娴,只比谢琳琅大了五岁。因为老侯爷只有这么一个嫡女,又是老来女,故而极其珍爱。只是老荣安侯夫妇去的早,谢娴的婚事便是其兄长谢晋做的主,嫁给了圣上第六子慕王为正妃。以侯府嫡女的身份,嫁与不得圣宠的六皇子,身份上倒也相配。
  
  那小丫鬟听金氏问话,便答道:“是王爷身边的墨烟来传的话,说是王妃娘娘近来身子不好,不能来了,便由王爷替王妃娘娘给大姑娘送了礼儿来。还说王爷有公务在身,不能多留。只怕一会儿就要走了。”
  
  金氏闻言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你去找人跟老爷说,让他送王爷的时候,代雨姐儿谢谢王爷和王妃娘娘,就说得空了,便叫雨姐儿去探望王妃娘娘。”
  
  小丫鬟得了吩咐便去了。
  
  谢雨琅行及笄礼的时辰是早就选定了的,这会儿时辰也快到了,东府的客人越来越多,金氏只得将贾姨娘先放一边儿,去园子里招待女眷去了。
  
  给谢雨琅及笄的正宾是金氏的亲姐姐,名叫金若兰。在这京城贵胄的圈子里,都快被传成了传奇的人。
  
  金氏娘家是世代书香,一家子都是通过读书致仕的,金家的女孩儿也都颇通文墨,且端庄知礼。金若兰是金家的嫡长女,学问极好,与其兄长不相上下,当年的翰林大学士张大人看过她的诗稿之后,都不禁感慨:若是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这金家女儿定能考中前三甲。
  
  也是机缘巧合,以文见长的金家女在十四岁时竟定给了武官京卫指挥佥事之子赵明宣,只等金若兰十五岁及笄之后便成亲。当时赵明宣正在西北做先锋官,在一次偷袭中,连同他带领的一支五百人轻骑一齐跌落山崖。圣上感其忠勇,为其举办了盛大的葬礼,举国哀荣。
  
  金家并不想自家的嫡长女守望门寡,便想再为她说一门亲事,哪怕门第低一些儿呢。更何况她才十四岁,小小年纪没有定要为未婚夫婿守着的道理。但是金若兰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坚决不肯再定其他人家,毅然的进宫做了女史。在宫中波澜不惊的待到了二十三岁,这么大的年纪,金家也就不再逼她另嫁,本想着再等两年,她二十五岁时就将她接回家中,就当姑奶奶养一辈子罢了。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先前大家都以为以身殉国了的赵明宣竟然率军凯旋归来!
  
  这时的赵明宣并不知道家里为他定了亲,更不知道有一个女子为他守了九年的望门寡。待他知道后,在圣上问他要何赏赐时,只是请圣上准允金若兰提前两年出宫,并下旨赏她赐婚之荣。
  
  金若兰嫁入赵家后,夫君爱重,公婆厚待。并于第二年生下一对龙凤胎。连圣上都赞她“有后福!”
  
  故而京城里,请她为女儿及笄的倒比请那些高门贵妇的更多。
  
  谢琳琅特意细细打谅了这位京中盛传“有后福”的妇人,她三十多岁的年纪,并不是多么好看的长相,但是看上去神色舒缓,柔雅端庄,眼神里沉淀了别人没有的从容大气。
  
  虽说女子及笄要在家庙中进行,但是因为谢家的老家是在山东,且又多年不曾回去,此次便在东府的祠堂进行了。等礼成后,谢琳琅等人才上前送了姐妹礼儿。
  
  此时的谢雨琅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襦裙,因她名字中带个雨字,便别出心裁的在裙子上绣了雨打芭蕉的纹样,乌鸦鸦的头发挽了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白玉笄。清雅与大红搭配起来,颇为亮丽。
  
  小姐妹们都说了些吉祥话儿,谢雨琅笑盈盈的受了。金氏带着她见了一圈儿谢金两家长辈,又招呼着女眷们去园子里坐着,再过上一会儿,就准备开席传饭了。
  
  东府今日的客人里,虽也有公侯世家的,但清流的更多一些。毕竟谢渊是个四品官,与他职位相当的官员来得更多。这些官员的家眷们虽然对金若兰的事迹都耳熟能详,但到底见到真人还是不同,便都围着她说些话儿。倒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金氏心里自然也高兴,她刚想着坐下歇一歇,就有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呢就道:“夫人快去看看吧,贾姨娘带着大少爷正闹呢!”
  
  金氏并不想在自己女儿及笄的日子里闹得没脸,便指了个事去了后头。一路走着,小丫鬟就一边口齿清晰的把整个事情经过讲了。
  
  未出阁的小姐们和夫人奶奶们并不在一处,而是被安置在了更风雅的牡丹园。东府的牡丹园并不大,种了数十株的牡丹,此时正是花开的时候,更移值了几株名贵品种,姹紫嫣红的,极是美丽。谢琳琅和谢秋琅两个就在牡丹园里面的一个亭子里坐着说话,如今京城府邸宅院里的布局都差不太多,大多仿照江南园林,讲究层次错落之美,故而在亭子后面,立了一座假山以作屏障。绕过假山,又做杏林小路,以突出曲径通幽之感。
  
  所以这亭子虽在花团锦簇之中,倒很是清静。
  
  谢秋琅虽生性沉静,可谢琳琅冷眼瞧着,她并不像杨姨娘一般懦弱胆小,倒有一股子从容气度,只是她好像习惯于淡化自己的存在感,很容易便让人忽视她。
  
  谢琳琅觉着她这个大姐姐虽小心翼翼的在嫡母手下长大,却是个好的。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不妨从假山后面突然蹦出个人来,倒唬了谢琳琅一跳。是个七八岁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他指着谢琳琅和谢秋琳厉声道:“你们两个,是谁骂我姨娘是奴才的?”
  
  原来是贾姨娘的儿子,东府的庶长子,谢平琅。
  
  谢琳琅并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便笑着道:“是平哥儿啊,平哥儿怎么没在前院,倒跑来园子里了?”
  
  谢平琅横眉倒竖,“用你管!快说,你们两个谁骂我姨娘了?”
  
  谢琳琅皱了皱眉,对他身后的两个小厮道:“主子无状,便是做奴才的没伺候好,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扶着少爷回去!”本来想说他是外男,在闺阁女子的园子里不像个样子,但想了一想,他倒底才七八岁,实在不用男女大妨。
  
  谢平琅立时大怒,“你敢吓唬我的人!我看你话这么多,定然是你骂我姨娘了!你们两个给我打她!我今天就要打死她!”
  
  那两个小厮也不过十岁上下,刚刚被谢琳琅吓了一回,此时想上前,但回头看了看主子,倒底没敢,其中一个还劝道:“少爷,她毕竟是少爷的堂姐……”
  
  谢平琅也不等他说完,“啪!”地就给了他一个嘴巴子,大骂“废物!”
  
  他的声音不小,园子里已经有不少人往这里看了,他倒不怕,越发要闹起来,恶狠狠地道:“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就扑上来。
  
  但他到底年纪还小,虽说有一股子力气,却也不至于将谢琳琅怎么样,谢秋琅也帮着推他,他看打不着谢琳琅,顿时发起狠来,当下抽-出缠在腰上的软鞭,就向谢琳琅打来。
   正文 说亲事   他这一鞭子又快又急,谢琳琅猝不及防,又不甘心被他打着,便随手拿起亭子里的一个雕花长形板凳挡在了身前。谢平琅的鞭子练得并不纯熟,当日只是图新鲜学了两天罢了,不防鞭子缠在了板凳上,他一时收不住,竟向自己砸来。其实这鞭子一放一收,已经没多大力度了,只不过板凳砸在他身上,一则是害怕,二则是有些疼罢了。他坐在地上,顿时大哭起来。
  
  也不知那贾姨娘先前是在哪里藏着呢,见儿子吃了亏,立时就跑了过来。一边拉扯着儿子,一边哭天抢地,园子里的小姐们有些被乳母拉着回避了,也有些爱凑热闹的围了过来,贾姨娘见状便越发哭得大声。
  
  等金氏赶到时,那贾姨娘正哭到“谁都见不得我们娘俩好,这是要治死我们娘俩啊,竟是这么狠毒的心肠,非要让老爷绝后才罢休啊!”
  
  听到“绝后”两个字,金氏沉着脸喝道:“贾姨娘慎言!”也不再和她多话,吩咐婆子们将贾姨娘半拖半拽的“扶”着去了正房的宴息处。又请谢琳琅和谢秋琅也一起去了
  
  谢平琅还在撒泼打滚,金氏命两个粗壮婆子连扶带抱的将他带回了正房东边劈出来专门给他读书的小院子里。
  
  到了宴息处,金氏命人搬了椅子来扶谢琳琅和谢秋琅坐下,问过她们是否伤着有无大碍后,才在炕上坐了,瞥了眼哭嚎不止的贾姨娘,转身吩咐丫鬟道:“去将老爷找来,不要惊动旁人,只说我有事要和老爷商量。”
  
  丫鬟领命去了,又过了有两刻钟,贾姨娘都哭累了,谢渊才掀了帘子进来。他和谢晋并不十分相像,颇有些文弱之气。
  
  他在前头院子听了丫鬟传话,果真以为是金氏有事和他商量,故而一进来倒愣住了。
  
  贾姨娘见救星来了,登时嘤嘤哭起来,和先前的嚎哭完全不同,这次是泪珠凝于睫毛之上,又在眼睛里滚了一圈儿才落下来,衬着她此时苍白的脸色,当真是个梨花带雨。
  
  谢渊果然就心疼起来,伸手就将贾姨娘扶起来,一边又责骂丫鬟婆子们,“怎么看姨娘在冰凉的地上跪着,竟不扶起来!”一边就拿眼睛看金氏。
  
  显然就是说给金氏听的。
  
  外界都说谢渊宠妾,果真是名不虚传。竟不问缘由就先责备主母。
  
  贾姨娘简直就是半倚在谢渊怀里,一改之前的泼辣作风,声音既娇柔又委屈的道:“都是卑妾不好,卑妾身份低微,不比夫人尊贵,不能护着平哥儿周全。竟让老爷唯一的儿子受了委屈!”三言两语的就先告了状。
  
  谢渊皱着眉对金氏道:“你倒底是平哥儿的嫡母,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得沸反盈天才肯罢休?”
  
  谢琳琅倒是从未见过谢渊这样的家主,顿时觉得耳目一新。
  
  而金氏则是不动声色,也并不觉意外,显然是习惯了。声音都是平静无波的,“老爷明鉴,并不是我要闹得沸反盈天。一则,贾姨娘纵子打骂府上做客的小姐,是贾姨娘教养不善;二则贾姨娘以姨娘之身竟出现在宴请小姐们的园子里,是为不守规矩;三则大庭广众之下撒泼无状;四则,在主母面前公然勾引老爷。所以贾姨娘当罚,还请老爷示下。”
  
  谢渊听到最后一条时,便有些不大自在,将贾姨娘推离了自己身边,问金氏道:“你说怎么办?”
  
  金氏道:“今天是雨姐儿的及笄礼,不宜将事情闹大,但是贾姨娘之前就在垂花门挑事,现在又惊到了两位侄女儿,便打两二十板子也就罢了。”
  
  贾姨娘本来就刷白的脸色像是更白了一点儿,当即缠着谢渊啜泣道:“夫人只说卑妾的错,却只字不提平哥儿受的委屈,平哥儿倒底叫夫人一声母亲,夫人怎就这般看着平哥儿刺眼!”
  
  谢渊看贾姨娘哭得脸都白了,更加心疼,“平哥儿倒底还是个孩子……”又想了一想,金氏好像并没有说平哥儿的不是,又道:“要不让贾氏给两位侄女儿赔个不是,都是一家子的亲戚,也用不着打板子了。”
  
  金氏冷笑一声,“老爷岂能这般污辱两位侄女儿?姨娘又怎能算得两位侄女儿的亲戚了,妾身竟不懂。”
  
  谢渊顿时恼羞成怒,“你也不用抓着我的话头儿,能有多大事,你就这样揪着贾氏不放!”
  
  金氏也不再和他打言语官司,道:“妾身请老爷过来,是想请老爷主持公道的,若是老爷不肯,妾身身为主母,便直接处置了贾姨娘也是一样的。老爷若是不忙着走,便看着贾姨娘打完板子再走也使得。若老爷觉得妾身不该处置贾姨娘,等打完了板子,老爷再处置妾身,妾身也无话可说。”
  
  谢琳琅这才想明白,为何谢渊如此宠爱妾室,妾室又抖起来经常横着走,这府里的规矩竟也丝毫不差。有这样一个强势的主母管着后院,倒也真是谢渊的幸运。
  
  其实谢渊对这个妻子十分头疼,软硬不吃,只照着规矩办事。娘家又是清流文官,家里还有一个稍不顺他意就拿脑袋撞墙的做言官的兄长,连圣上都拿她娘家兄长没有办法。他见到这个大舅兄向来都是绕着走,他每次看见妻子那张脸时就能想起大舅兄,实在是不敢和她硬碰硬。当年母亲要给自己定下金氏时,他就百般不愿意,但是母亲说他性子柔弱,耳根子又软,必得有个强硬的主母,才能稳住后宅,便执意给他定了金氏。
  
  如今他瞧了一眼金氏那金刚一般的脸,顿时气馁,也不敢再看含着两泡泪的贾姨娘,说了一句:“我不管了!”就起身走了。
  
  贾姨娘望着他的背影,傻了眼。
  
  其实刚刚平哥儿去找谢琳琅算账,是她怂恿着去的。那时谢芳琅来找平哥儿,怒气冲冲的说那三个姐姐都在骂她,她就想着,毕竟平哥儿还小,就算打了谢琳琅又能怎样?最后顶多是让平哥儿给她赔个不是,这哑巴亏她还不吃定了!更何况这里还有个谢芳琅呢,实在不行就说是谢芳琅挑唆的,有表姐这个侯夫人摆在那里,谁又敢说什么呢?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这个想法的确是万无一失的。
  
  没成想金氏来了,竟一句平哥儿的不是都不说,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她在金氏手上吃过无数次的亏,自己不管使什么小手段,她最终都是光明正大的责罚自己。虽然每次都有老爷来给自己撑腰,但也没一次能撑到底的。但她就是不甘心,自己生了府里的长子,又有老爷宠着,怎么就能在不得宠的金氏手里吃亏呢!于是她就一次一次的试验着,她总觉着,万一这一次,老爷就给她撑腰撑到底了呢!可每一次都是让她失望。
  
  这一次也没能例外。
  
  两个婆子上来拽她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表姐就在府里,于是挣扎着站起来,甩手就给了两个婆子一人一个嘴巴子。一边哭着一边往外跑,“我要见表姐!夫人要打死人了!”
  
  金氏命人将贾姨娘拦住了,但她的贴身丫鬟跑了出去,没一会儿功夫,赵氏就带着丫鬟婆子疾步而来。
  
  金氏只得将人请进正房,赵氏在上首坐了,也不问缘由,只扫了金氏一眼,沉着脸道:“你要打我表妹?”
  
  并不提姨娘的身份,而是侯夫人的表妹。
  
  金氏点头道:“这毕竟是东府的事,就不劳大嫂费心了。”
  
  赵氏冷笑一声,也不再多话,她是荣安侯的继室,毕竟也是三品诰命在身,当下便摆出侯夫人的派头来,怒道:“有我在,我看谁敢!”
  
  那两个婆子慑于侯夫人的威势,拉扯着贾姨娘并不敢动手。
  
  毕竟是朝廷亲封的三品诰命,金氏也不能公然违抗,只得作罢。
  
  赵氏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谢琳琅和谢秋琅,亲自去扶了贾姨娘,也不管他人,径直去了贾姨娘住的碧莲榭。
  
  碧莲榭的位置颇好,旁边就是一个小湖泊,虽不大,胜在湖水碧绿清净。为着夏天不返潮,碧莲榭里的地基故意起的比别处高些。此时莲花花苞已结,又有清风徐来,实在是个极好的所在。
  
  开始时贾姨娘和其他姨娘一样,是住在正房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后来她生下平哥儿,便说那里太窄小,求了谢渊将她挪来了这里。
  
  赵氏安慰了她几句,她也没真的挨打,只是哭得久了有些累罢了,过了一会儿也就好了。又想起在牡丹园里平哥儿摔了一跤,现在又被金氏带去了正房不让她见,不禁越想越气,便撺掇赵氏道:“表妹实在是想给表姐提个醒儿,表姐府上前头留下的那个琳姐儿,绝不是盏省油的灯!表姐若不给她些教训,往后指不定还要爬到表姐头上呢!表姐可不能不防。”
  
  这话可真是说到赵氏的心坎里,她可不正是这么想的么?原本想着谢琳琅若是个好拿捏的,她倒也就省心了,可是谢琳琅回来的第二天,就说动了谢晋将安哥儿送去襄国公府学骑射去了,如此下去,自己的计划岂不都被她搅了?
  
  可是她在这个表妹面前一直都自恃身份,不肯露出急燥的神色来,便冷哼一声道:“不急,等解决了秋姐儿的亲事,再想法子教训她就是。”
  
  贾姨娘连忙奉承,“表姐最是聪明主意多的,自然不会被那个丫头算计了去!不过秋姐儿的亲事,表姐夫会答应吗?虽说我兄长如今也挣上了个七品的中书省经历,秋姐儿即便是庶出,却也是正经子的侯府小姐,况且我那个侄儿……”她不想说自己侄儿的不是,便没继续说下去。
  
  赵氏便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主意。我虽是侯府的夫人,但和你兄长倒底不是亲兄妹,我便想着拉扯一把,但这表兄妹却是又隔了一层了。若是表哥娶了秋姐儿当儿媳妃,那就不同了,不说别的,侯爷单想着自己的姑爷和亲家,便也能帮一把。且秋姐儿是个老实的,表嫂倒不用操心不好拿捏,横竖有我呢。”想了想又道:“侯爷这边儿,我来想办法。倒是表侄儿,他房里的丫头也太多了些,过些日子,你给表兄递个信儿,让他把表侄儿房里的丫头谴出去一些,至少面上也要看着像才是!还有表侄儿在外面包着的那个妓-女,像个什么话!赶紧想办法打发了,这若是让侯爷知道了,这亲事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成的!”
  
  贾姨娘也是想说这事儿,见表姐发了话,兄长没有不听的。却又担心道:“若是表姐夫不答应,可怎么办?表姐还是再想个万全的法子才好。”
  
  赵氏成竹在胸的笑道:“这个简单,若是侯爷不答应,我只要拿了一条秋姐儿的帕子,再找个机会让表侄儿来趟侯府,将帕子交给表侄儿,就说是秋姐儿赠给他的。与男子私自传递定情信物,有了这么个名声,她不嫁也得嫁!”
  
  贾姨娘听得心花怒放,“还是表姐的主意好,真是再无不妥的!”
  
  两人在里屋说得甚是开怀,在门口立着的一个小丫鬟却是听得一身冷汗,寻了个理由,便悄悄儿出去了。
   正文 落水了   大约也就过了两刻钟,就有小丫鬟从外面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在外间候着的玉印见是刚刚出去的那个碧莲榭的丫鬟,便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那个丫鬟急得结结巴巴的,里屋贾姨娘听见声音,便问:“可是春儿?有什么话进来说。”
  
  春儿急得面无血色,可是越急却又越是说不清楚,“奴婢刚才出去就听夫人身边的绿俏姐姐悄悄对奴婢说,花梨园那边刚刚有人掉进湖里了,奴婢便去了花梨园看……”
  
  赵氏不耐烦了,“拣重要的说。”
  
  春儿忙道:“奴婢好不容易过去了,却看见,掉进了湖里的是侯府的小姐,被一个路过的小厮救了上来……那个小姐的裙子像是被湖里的什么东西刮掉了,怕被别人看见,现在还在花梨园里不敢出来呢!”
  
  赵氏倒是有些惊讶,问道:“侯府小姐?是侯府的几小姐?”
  
  春儿立刻就道:“那位小姐全身都湿漉漉的,奴婢只瞧出那小姐头上戴着一支金凤簪子,因今儿早上奴婢见侯府三位小姐戴着一样的金簪,当时觉得好看,便多看了两眼,所以奴婢才认出那是侯府小姐,至于是侯府的几小姐,奴婢也没敢走近细瞧,实在是没看清。”
  
  赵氏闻言颇有些担心,若是那两位倒没什么,可害怕是芳姐儿,芳姐儿平日里又是个能胡闹的,便忙问玉印,“三小姐呢?你可看见了?”
  
  玉印哪里知道,却又不敢说,只得道:“三小姐身边有玉霜在,况且玉霜是个会水的,若真是三小姐掉进去了,也用不着什么小厮来救了。”
  
  虽是如此说,可赵氏也依然不能放下心来,便要过去看看。
  
  贾姨娘听了玉印的话,却是觉得极有道理,她倒是盼着掉下去的是谢琳琅,被一个小厮抱着上来,又没了裙子,岂不是名声尽毁?自己也能好好的出一口恶气不是?她心里这样欢喜的想着,却是不敢说出来,若是谢琳琅毁了名声,还要带累着芳姐儿,表姐听了一定不会高兴。她又想了一想,突然高兴道:“表姐,若是这掉下去的是大姑娘,咱们岂不是省事了?即便是这事儿没传扬出去,她也落了个把柄在咱们手里,她又岂愿坏了自己名声的,到时候让她嫁给我那大侄儿,她还能不嫁不成?”
  
  赵氏道:“先看看是谁再说。”便急着起身让春儿带路去花梨园。
  
  花梨园在碧莲榭的东侧,种了满园的梨树,此时梨花早已落尽,枝叶倒是繁茂,郁郁葱葱一派生机,是个隐蔽的所在。因花梨树喜水,这梨园便是依湖而筑。湖里莲叶田田,有莲叶高高抽出水面,也有些圆圆小小的浮在水面之上。整个园中虽没有鲜花似锦,却自有一股清香徐来。
  
  贾姨娘跟在赵氏和春儿后面,一路分花扶柳的走着,快到湖边的时候,快走了几步,娇笑道:“我来看看倒底是大姑娘还是二姑娘……啊!”这一声之后,她难以至信的捂住嘴巴,惊道:“是三姑娘!”
  
  赵氏连忙喝斥她“闭嘴!”快步走到湖边,果然见谢芳琅全身都湿透了,正坐在地上哭呢。赵氏登时大怒,正要骂谢芳琅的丫鬟“怎么没人给芳姐儿拿衣服来换上?”时才发现这里并无他人,园中本就隐蔽,且这里又被两座假山挡着,并没什么人发现,若是自己喊出来,知道的人倒多了,便硬是把这声怒斥咽了回去。
  
  谢芳琅一见母亲来了,便直扑到了赵氏怀里。
  
  赵氏见她的裙子果然没了,现在天气又热,穿的又不多,身上只剩下一条亵裤,心里不禁绝望,女儿这名声怕是完了。
  
  贾姨娘在一旁道:“竟是三姑娘,这可怎么是好?”
  
  这会儿谢芳琅的丫鬟玉霜才拿了干的衣服裙子来,赵氏也顾不得骂她了,便让谢芳琅去假山里赶紧将衣服换了。又在心里迅速打定主意,反正没几个人看见,况且女儿也才十岁,毕竟还小,即便是被一个小厮抱着上来……可是她的裙子没了……想到这里,又一阵绝望感袭来,自己都觉得圆不过去。见玉霜一脸惧色,她便压下满腔的怒气,问道:“你原本是我调-教出来的大丫鬟,我看你稳妥才将你给了芳姐儿,你今日竟没有跟在芳姐儿身边,害得芳姐儿落了水,你可知道你会是个什么结果?”
  
  玉霜本就已经害怕的要命,闻言立时便“扑通!”一声跪下了,道:“求夫人饶命!是东府的绿俏姐姐对姑娘说刚才看到一只绿毛鹦鹉飞到这园子来了,姑娘一听很是欢喜,便硬要过来,结果到了这儿也没看到什么绿毛鹦鹉,倒看见湖里有不少的锦鲤,姑娘就要奴婢去找鱼食,奴婢回来时就已经……”说着便磕头,“求夫人饶了奴婢吧。”
  
  赵氏刚想开口,就见玉印急着过来轻声道:“夫人,大姑娘和二姑娘过来了。”
  
  赵氏只觉得心里的怒气一浪一浪的涌上来,却又不敢高声,只得咬着牙,压低了声音道:“她们怎么会知道?”
  
  玉印赶紧摇了摇头,她知道赵氏只怕是气得狠了,自己也不禁腿肚子有些发抖,每次赵氏生气都会拿她们这些伺候的丫头作伐,这几天恐又没有好日子过了。
  
  贾姨娘忙道:“那你还不快出去拦着!两个未出阁的姑娘,总想着凑什么热闹!”
  
  没等玉印答应呢,谢琳琅和谢秋琅已经过来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我刚听说三妹妹掉水里了,赶紧着过来,三妹妹没事吧?要不要先请个大夫来?”
  
  赵氏本能的就觉得这话应该是谢琳琅说的,可惜不是,竟是出自一直都不怎么言语的谢秋琅之口!她在这个庶女面前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这些年谢秋琅几乎不敢在自己面前多说一句话,而如今,竟让她看了这样大的一个笑话去!她此时恨不能迁怒到所有人身上去,她铁青着脸道:“芳姐儿没事!”
  
  谢秋琅闻言神色淡淡,看了一眼湖边那个浑身湿透的小厮,道:“就是你将三妹妹救上来的吧,倒是多谢你了,救了三妹妹一命,等回去了,夫人定会赏你。”
  
  那个小厮自从将谢芳琅救上来之后就一直在湖边,也不走。
  
  赵氏刚刚一直忙着看谢芳琅,竟没注意到他,此时见他一脸神色如常的在一边儿站着,不由大怒,“这个奴才竟敢坏了小姐名声,立时给我拖出去打死!”
  
  那小厮也不惧,就像是一直在等着这句话一样,立时跪下道:“夫人虽然尊贵,却也没有无故就要打死人的道理!奴才虽然卑贱,也是一条人命,况且奴才也不是荣安侯府的奴才,夫人没有奴才的身契,便不能随意的发落奴才。更不用说奴才刚刚还救了三小姐。若是夫人定要将奴才打死,奴才的家人拼死也会为奴才讨个公道的。”
  
  赵氏顿时被噎了个倒仰,等谢芳琅换好衣服从假山里出来时,她倒也想清楚了,现在知道此事的人还不多,至少还能想办法补救,可若是此时将这个小厮拖出去打死了,闹将起来,岂不是满城皆知了吗?当务之急,是先将这个小厮安抚下来,叫他不要说出去,便对他道:“既然是你救了三小姐,我定然赏你,只有一件,此事你断不能说出去!否则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奴才,也绝不饶你!”
  
  那小厮面不改色的道:“奴才不敢要夫人赏赐,既然三小姐无碍,奴才就告退了。”说着就站起身走了。
  
  在走过谢琳琅身边时,青杏明显的惊了一下,谢琳琅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
  
  谢芳琅出来就哭道:“娘,是有人在背后推我的!不是我自己掉下去的!”
  
  赵氏紧紧咬着牙,她刚开始就觉得此事不大对劲儿,却又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儿。此时听谢芳琅一说,她瞬间明白过来,是有人故意设局害芳姐儿的,至于是谁……她扫了一眼及时赶来的谢琳琅和谢秋琅。
  
  此时这种情况赵氏自然不想再在东府多待,却又不能说出实情,便借口自己身子不适,向金氏请辞,金氏也不便强留,便送她出门。赵氏临上轿时看了金氏身边的绿俏一眼,绿俏只是低着头,恭顺的跟在金氏身后。赵氏突然对金氏笑着道:“瞧我这记性,一直有句话想对二弟妹说的,竟然这会子才想起来,此时说了,还望二弟妹千万要答应我才是。”
  
  金氏笑道:“大嫂真是说笑了,但凡大嫂有什么吩咐,弟妹我敢不应的呢?大嫂只管说就是了。”
  
  赵氏这才道:“我知道二弟妹一向是最宽和知礼的。我前儿听玉印这丫头说,二弟妹身边的绿俏打络子打得极好,真是没人能比得上的!我当日听了便一心想着见识一下,此时见了绿俏,看模样儿就是个心灵手巧的,也真是合了我的眼缘儿了,心里喜欢的紧!这才厚着脸皮想跟二弟妹讨了来。”
  
  那绿俏闻言立时抬起头看了赵氏一眼,露出惊讶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间,便又把头低了下去。
   正文 要绿俏   金氏一脸为难的道:“按理说大嫂跟我要个把的丫头,弟妹实在是没有道理不给,只不过绿俏是我的陪嫁大丫头,平日里伺候我惯了,我身边难得有这样一个贴心人儿。可不巧前儿竟被我们家老爷看上了,死活要了去,我也是个没主意的,便给这丫头过了明路了,再等些日子,就给她开脸做姨娘了。”
  
  谢琳琅倒真有些佩服这个金氏了,面对势大且又不怎么讲理的赵氏,她也能神情不惊的想法子回绝了。赵氏能跟她要个丫头去,却不能要个姨娘去。况且又说的是日后要将她抬做姨娘,这时日一长,变数就多了,到时候是不是真的抬了她做姨娘,也就说不准了。
  
  赵氏也不是个简单的,只略想了一想,就笑道:“二弟妹这般贤惠大度真不愧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大家子小姐,我刚刚话没说清楚,倒是让二弟妹误会了,眼见着天儿越来越热,我正打算给府里的这几位小姐们做几身新衣服,又想着毕竟是年轻小姐们,身上配些个流苏络子的也俏皮好看,便想请绿俏姑娘去帮着打几天络子。必不会耽误了二弟的好事。”
  
  这一番解释便将要了绿俏去,变成了请她去府上待几天。这点子要求,也让金氏确实再无理由拒绝。
  
  金氏只好道:“这丫头笨手拙舌的,能让大嫂看得上也是她的造化,连带我这主子也觉得脸上沾光呢!只是,怕这丫头伺候我这等粗人惯了,伺候起嫂子这样子尊贵的人儿来,怕还伺候不好呢!若是我这丫头有什么得罪嫂子的地方,我先在这里给嫂子赔个不是了,等她回来,我定罚她!”
  
  这金氏果然是个聪明的,她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见赵氏无缘无故的定要了绿俏去,就知道赵氏没安好心。这丫头倒底也跟了她一场,况且又是个忠心妥贴的,她自然不想让赵氏害了去,便先把话撂下了。
  
  赵氏如何不明白,便笑了笑,只是说:“二弟妹倒信不过我了。”
  
  金氏也笑道:“我自然是信得过大嫂的,只是怕这丫头笨手笨脚的罢了。”说着又嘱咐绿俏道:“侯夫人既看得起你,你就随侯夫人过去,好好的打络子,完成了差使就回来。别觉着去了侯府,又见侯夫人宽厚,便成日里想着偷懒儿!再过个四五日,我那外甥女就要来府里找你学编络子,学会了还要教公主呢,若是她找不着你,恼了,我可也保不下你!”
  
  金氏的外甥女就是金氏的大姐金若兰之女赵谨,因赵明宣曾在西北戎羝族中隐姓埋名蜇伏了九年,才摸清了戎羝的底细,立了大功,率军而归。但在那苦寒之地,却也落下一身病来,不能再领兵打仗,一个武将不能打仗又不能顶个文职,便只是挂了个闲缺。他又无兄弟,圣上念其功劳,便亲命其子赵慎入京卫指挥使司,赵慎倒底才十四岁,圣上的意思是先不委以实职,让他先历练着。而他的双胞胎妹妹赵谨则被指给了和惠公主做伴读。
  
  绿俏连忙应是。面上虽没什么表情,但心里对主子十分感激。夫人只怕也知道自己这一去凶多吉少,便将公主都搬了出来,还限了时日。绿俏跟在赵氏的轿子后面,长吁了一口气。
  
  回到侯府,绿俏就被带去了朝晖堂。
  
  赵氏先嘱咐了丫头们伺候谢芳琅吃些东西,又安抚了她一顿,谢芳琅毕竟年纪还小,听母亲说都交给她处理,并不用担心,便也就不担心了。在赵氏房里吃过东西,便回自己屋子去了。
  
  赵氏这才叫了邓妈妈进来。
  
  邓妈妈是赵氏一手提拔起来的管事妈妈,此时见赵氏皱着眉,脸色十分的不好看,便斟酌着道:“奴婢已经按照夫人的吩咐,命人收拾出了一间厢房给绿俏住着,并派人守着了。奴婢对外只说让绿俏姑娘在屋子里好生的打络子,并不许其他人去打扰。”又抬头看了眼赵氏的神色,才继续说下去,“奴婢已经着人去东府打听着了,不消两日,定把这个丫头的底细都翻将出来,到时再审她也能事半功倍。”
  
  赵氏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又问:“那个小厮可打听出来了?我觉得这里面他倒是最可疑的一个。”在她要命人将他拖出去打死时,他还能一脸无惧的梗着脖子顶她,还说得头头是道的,显然就是早就想好的说辞。况且谁又会跑到那么僻静的园子里去“路过”呢。
  
  邓妈妈听她问那个小厮,有些惴惴的道:“东府都请了哪些老爷是有记录的,从这些老爷身上去查那小厮是谁带进来的,倒也容易,只是去东府赴宴的老爷不少,要一个个查下去,得需些时日。”
  
  赵氏虽然着急,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春儿倒是好办,她是贾姨娘的丫鬟,只要让贾姨娘吩咐她不许说出去,谅她也不敢往外头说去。除了这些人,就还剩下谢琳琅和谢秋琅。不过她们两个也都是侯府小姐,若是谢芳琅名声上有什么不妥,她们两个也受连累,想必她们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名声说着玩儿。
  
  除了这些人,还有哪些人也知道谢芳琅落水这件事,就不得而知了。
  
  赵氏用手按了下额角,玉印见状,连忙上前用手给她轻轻揉起来。
  
  赵氏想知道这件事是谁的手笔,她最怀疑的还是谢琳琅和谢秋琅,可是她们做这件事又有什么目的?坏了谢芳琅的名声,于她们二人只有害而无利。
  
  舒锦园里,谢琳琅已经换了衣服,将头上的簪子珠花也都卸了,穿了件杏黄色的撒花袄,月白色的散腿裤子,很是清爽。
  
  郑妈妈早就端了清热解渴的香薷饮来,谢琳琅一直不大爱喝这个,便要换甜汤,郑妈妈就唠叨道:“姑娘大了,怎么还能整日里爱吃甜的?且不说对牙不好,还容易长胖的,以前夫人未出阁时,郡主就不许她吃甜食,最多也只是一天两块点心罢了。更何况现在天气越发热了,还要吃甜的东西,岂不对脾胃无益?这香薷饮虽有股子淡药味儿,只要喝惯了就好喝了,它是最清热的了。赶紧喝了。”
  
  谢琳琅一直最怕的就是郑妈妈的唠叨,若是她敢不喝这碗汤,保管过个三五日她还在唠叨这事儿呢!谢琳琅便端起来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看着青杏急不可耐的样子,倒是笑了,“你看你急的这样儿!”
  
  青杏抓一抓脑袋,道:“姑娘知道我是最存不住话的。”
  
  谢琳琅其实也很想知道那小厮的来龙去脉,便将其他人都谴了出去,只留下了跟着自己去东府的碧桃和青杏,对青杏道:“你认得那个将三妹妹救上来的小厮?”
  
  青杏憋了这一路的话了,早就想说,连忙道:“奴婢再认得他不过了!他是杨姨娘哥哥的儿子,如今在襄国公府当差。”
  
  当年谢琳琅的母亲去逝后,她的几房陪嫁便留给了儿子女儿,因为当时安庆郡主将谢琳琅和谢安琅接去了襄国公府抚养,这几房陪嫁便就跟去了襄国公府伺候,他们的身契便也都交到了安庆郡主的手里。
  
  这几房原本就是襄国公府的家生子儿,谢琳琅母亲的四个陪嫁大丫鬟里,有两个在荣安侯府配了人,便没有回去,而杨姨娘本性老实胆小,主母才将她开脸抬了姨娘,她既成了侯府的姨娘,也没有再回襄国公府的道理,而杨姨娘的老子娘和哥哥嫂子都是回去了的。
  
  荣安侯当然不在意这些个陪房,而安庆郡主也说了,等将来谢琳琅出嫁,这几房还照原样儿给谢琳琅陪嫁过去,所以到现今为止,这几房的身契还在安庆郡主手里,几房的人也都在襄国公府当着差。
  
  谢琳琅想了想又道:“当时是绿俏来找的大姐姐,告知三妹妹落水的,想必大姐姐是认得绿俏的。那个绿俏你可认得?”
  
  青杏道:“在襄国公府时,奴婢倒瞧见过绿俏来找在卫大姑娘处当差的二等丫鬟山药,山药前些日子和杨姨娘的侄儿已经过了明路了,等到了日子就办好事儿了。奴婢还听说……”说着倒迟疑了一下。
  
  碧桃在一旁急道:“你这小蹄子,平日里没个正事儿的时候说个没完,这时候你倒吞吞吐吐起来!”
  
  青杏当然是想说的,又怕说了犯忌讳,这才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因为此事奴婢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的。那个绿俏是东府夫人的陪嫁,在金府时就和府里的一个小厮相好了,只等到了岁数便求东府夫人放她出去。不过去年的时候,那个小厮不知怎地就得罪了贾家大少爷,竟被那个大少爷活活打死了!那个大少爷的父亲,是咱们侯夫人娘家父亲赵大人身边的一个无品小吏,靠着姑母给赵大人做了姨娘,如今竟也颇得脸面,一起子人都唤他声贾大人。贾老爷使了钱,此事便不了了之了。那个小厮有个妹子,唤作春儿,当时也是随东府夫人陪嫁去了东府的,只怕东府夫人也是想在贾姨娘身边安-插个眼线,便将春儿给贾姨娘使了,春儿倒是机灵,贾姨娘竟颇为信任她。”
  
  说了这么一大篇子的话,谢琳琅理了半天才理清这里面的关系。倒难为青杏记得这样清楚又说得这样明白。
  
  那个贾家的大少爷就是赵氏姨娘的侄儿的儿子,名叫贾儒,如今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有娶媳妇儿。这个贾儒打死了绿俏的情郎,而那个春儿正是绿俏情郎的妹子,这绿俏和春儿两人倒是一条心。只是她们又怎么会联络了杨姨娘的侄儿呢?
  
  青杏也弄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便摇了摇头。
  
  到了晚上,谢琳琅吃过了晚饭,朝晖堂那边依然没什么动静。倒是从东府传出来一个消息,说是东府夫人将贾姨娘打了二十板子,连缘由都没说,打完便将人关禁闭了。
  
  听得谢琳琅瞠目结舌!
  
  金氏当时碍于赵氏在那儿拦着,想打贾姨娘没有打成,谢琳琅本以为这事就过去了,没想到等赵氏走了,她竟照打不误!难怪贾姨娘抖成那样儿,也越不过金氏去!谢琳琅顿时就觉得这个金氏,简直是后宅主母们的楷模,真不愧是金家女,竟比她姐姐也差不到哪儿去!反正是人已经打了,就算赵氏过去给贾姨娘撑腰又能如何?任赵氏是什么侯夫人,总也不能到东府去打人家主母吧。金氏也不怕得罪赵氏,反正不管得不得罪赵氏,赵氏也不会帮着她就是了。等赵氏再去东府,她依然笑脸相迎,赵氏说什么,她还是照听。只是若违了自己的规矩,只等赵氏走了,再罚也是一样!
  
  赵氏当然也听说了此事,但她现在忙着谢芳琅的事,又哪有时间去管什么表妹?
  
  最后倒也让她查出来了,救谢芳琅的那个小厮是周姨娘的侄儿。这周家一大家子的身契都在安庆郡主手里,她自是知道自己在安庆郡主面前是个上不了牌名儿的,更别提要那个小厮的身契了。
  
  只能另想它途。
  
  整整一夜,她都在想着怎样才能不惊动安庆郡主,又悄无声息的拿捏住那个小厮呢?
  
  第二日一大清早,她便派人去贾家送信儿。只一顿饭的功夫,贾儒就来了。
   正文 玉家子   赵氏还是想着照她先前跟贾姨娘讲过的那个计划来办,既然那个小厮是杨姨娘的侄儿,那么拿捏住杨姨娘和谢秋琅不就拿捏住他了吗?还能就此事将谢秋琅定给贾儒,简直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打定了主意,她便将早就准备好的手帕子交给贾儒,让他贴身收好。这是前些日子,她故意打翻了茶杯,将茶水洒在了裙子上,站在一旁的谢秋琅拿出帕子给她擦拭时,她顺势留下的。
  
  这边准备好了,便打发人去将杨姨娘请了来。
  
  杨姨娘一向胆小,且更是有些怕赵氏的,一进门儿连头都不敢抬,丫鬟搬了凳子来她也不敢坐,直到赵氏发了话,她才坐下。
  
  赵氏前所未有的对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道:“这几日就要预备着裁夏装了,我看你整日里都穿些深沉的颜色,这回倒不如挑些个鲜亮颜色去,也合这初夏的景致。”
  
  赵氏从来没跟她唠过家常,她倒有些不知所措,忙点头答应着。
  
  赵氏又笑道:“如今秋姐儿也大了,也该打扮起来,我这里有一支碧玺攒的珠花,还有一副碧玺的耳坠子,正好凑成一套,你拿回去给秋姐儿戴着玩儿。”
  
  玉印将东西拿上来,交给了杨姨娘。
  
  杨姨娘简直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道:“这怎么使得?秋姐儿怎能要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
  
  赵氏就道:“说起来我也是她的母亲,就是多顾着她些儿也是应该的。”接着又另起了个话头儿,道:“虽说这话不该对姨娘说,但你毕竟生她一场,秋姐儿的亲事,你又哪有不关心的呢!”
  
  杨姨娘听她说起秋姐儿的亲事,心顿时就提了起来,听她继续道:“我倒是帮着秋姐儿看好了一家公子,是贾大人家的嫡长子,贾大人虽说官职不高,但前途是好的。且又是嫡长子,人物品格儿也都是极好的,秋姐儿不管怎么说,也是个庶出的,贾大人家既不嫌弃,倒也配得上。如今我只与你说一说,等回了侯爷,便就定下了。”
  
  杨姨娘一听她说是贾大人家的公子,脸都白了。赵氏当着人前不好管她姨娘的侄子叫表兄,便一直是称呼贾大人的。杨姨娘急了,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道:“这怎么使的?这……侯爷也必不会同意的,秋姐儿虽是庶出,但倒底是侯府的大小姐,怎么能……侯爷也必不会同意。”
  
  赵氏早就料到了她会如此反应,便冷笑一声,道:“侯爷不会同意?这是秋姐儿自己愿意的,就是侯爷又能怎样?女儿已经做出这等不顾廉耻的事来,还能由得你挑挑拣拣不成?”然后也不等她说话,便向外面道:“让贾家大公子进来。”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便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青水碧广袖直裰,细长的眼睛即便是弯腰作揖时也向上挑着。他对赵氏叫了一声“夫人”,又笑着给杨姨娘作了个揖,道:“姨娘好。”
  
  赵氏瞟了杨姨娘一眼,对贾儒道:“给杨姨娘说一说,你是怎么认得秋姐儿的?”
  
  贾儒便笑道:“我与大姑娘相识是在前些日子,夫人让我来府里给夫人办桩事,当时我想着天色已经深了,便没避讳,就进了后园子,没成想竟见到了大姑娘。大姑娘还与我约定以后进府便还到那处去与她相会。”
  
  杨姨娘已经听得浑身发抖,她颤抖着声音道:“你,你不要乱说!”
  
  贾儒笑着从怀里拿出块帕子,在杨姨娘面前抖了一抖,道:“姨娘应该认得,这是大姑娘贴身用的帕子吧?”
  
  杨姨娘见了那帕子显些晕过去,只觉得脑中嗡嗡乱响。
  
  赵氏见状得意的笑了,示意贾儒先出去,又让人去请谢秋琅来。
  
  杨姨娘缓过来些,就扑过去跪在赵氏面前,哭道:“必不是这样的!求夫人可怜可怜秋姐儿吧,这女孩儿家的清白名声是多么重要!夫人这样会逼死秋姐儿的!”
  
  赵氏凉凉的看她一眼,“不是给你指了出路了么?如今贾家既然不嫌弃秋姐儿,秋姐儿便嫁过去,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姨娘不敢撒泼嚎哭,却是哭得十分伤心。她在这晦暗的一生里,把所有指望都放在了谢秋琅身上,如今她一生的指望竟坏了名声,又要嫁给贾儒这样的人。她又如何能不伤心?
  
  过了半晌,谢秋琅便到了朝晖堂,赵氏笑着对她道:“快把你姨娘扶起来,你姨娘听说了你的好事,竟就这般舍不得了。”
  
  谢秋琅过去扶杨姨娘坐下,才道:“不知夫人说的是什么好事,女儿听不明白。”
  
  赵氏也不想再绕圈子,直接就说:“今儿贾家大公子来找我,说你们两情相悦,想求娶了你去。我还不信,贾儒就拿出了一条你送的手帕子,我看了那绣法,确是你的,这才信了。毕竟你姨娘生你一场,我便想着,既是你的好事到了,就打发人叫了你姨娘来,也好让她欢喜。”
  
  并不询问谢秋琅是否有其事,竟就将此事认定了。
  
  谢秋琅便就跪下了,抬起头直看着赵氏的眼睛,道:“女儿之前并不认识贾家公子,那条帕子也不是我送的。”
  
  赵氏也笑着看着她,“证据确凿,秋姐儿既与他郎情妾意,又有何不能认的?”
  
  谢秋琅的目光无一丝闪躲,慢慢道:“三妹妹在东府落水之事,还没有传扬出去,若是传出去了,三妹妹没了裙子被一个小厮抱着上来,只怕三妹妹的名声也就完了。”
  
  赵氏闻言立时大怒,喝道:“你敢威胁我!我就不信你敢把芳姐儿落水之事传出去,若是传出去了,你也跟着名声受损!况且还有你和贾儒私相受授一事,你再也别想寻得好亲事!”
  
  谢秋琅这时才笑了一笑,“夫人说笑了,再差的亲事还能比现在这桩更差吗?夫人既要毁我名声,我又怎会害怕再被三妹妹带累呢?无非是名声更差一些罢了。况且三妹妹落水之事既是我做的,我又怎么会怕传出去?我若怕也只是怕连累了二妹妹罢了。”
  
  竟是破罐子破摔了!
  
  赵氏咬着牙道:“原来竟是你做的!那个小厮和绿俏也是你指使的了?”
  
  谢秋琅道:“奴才也有奴才们的办法,只要哪个奴才在自己主子面前嚼了一舌头这件事儿,只怕一传十,传将下去就不好收拾了。”
  
  赵氏目露凶光,狠狠的盯着谢秋琅足足有一刻钟,才厉声道:“把那帕子给我拿来!”谢秋琅是什么身份,她又如何能与自己的芳姐儿比!岂能为了打老鼠倒伤了玉瓶儿?因着她而坏了芳姐儿的名声可就值得多了!
  
  玉印去贾儒那儿取了帕子来,赵氏当着谢秋琅的面儿就将帕子烧了。然后道:“你也该向我保证一句。”
  
  谢秋琅道:“夫人放心,只要夫人不再究着这些个奴才不放,我便也能替这些个奴才们保证,此事不会外传。”
  
  赵氏冷哼一声:“你最好是个信得过的!”
  
  当天晚上,绿俏就被送回了东府,此事也不再有人提起。
  
  倒是有几个媒人上门,来给大姑娘说亲,赵氏推说身子不适,便都回绝了。有一家却是不折不挠的,又托人找到了谢晋那里。
  
  谢晋平时虽不大理会后宅之事,但这毕竟是女儿的婚姻大事,见赵氏推脱着,便只好自己找了不少相熟的人打听,托了底才定下来。
  
  是皇商玉家的嫡长子玉泓承,这确实是门实惠的好亲事。
  
  玉家虽说带个商字,但是皇商与普通商人又大不相同,身份地位也都不低,这位玉公子是玉家大房的,大房老爷早逝,便是孤母带着一儿一女过活,如今儿女都已长成,家里又没有别的儿子争家业,这大房的产业便都是玉公子一人承了。谢秋琅嫁过去便是当家主母,听说婆婆又是个极和善的。
  
  因玉家大房即将前往天津做一笔生意,恐一两年都不能回京,还有个三五月就要出发了,便想着在离京之前,将长子的婚事定了。且侯府大姑娘已经及笄,虽说时间上仓促些,但就成亲也来得及。
  
  谢晋便也点了头。最高兴的当然还是杨姨娘。
  
  杨姨娘没有嫁妆,本身又只是个陪嫁丫鬟,虽把自己攒的那点儿家底都拿了出来,可倒底也没多少。按理说庶女出嫁,嫡母虽没有陪嫁妆的义务,但多多少少也都会拿出来些,最不济的,给庶女打副头面总是应该的,但是这回赵氏是被气得狠了,也不顾她的贤良名声儿了,竟一分都没拿出来。侯府庶女出嫁,公中本是该拿五千两银子的,因着玉家富庶,且送的定礼又多,又是第一个出嫁的女儿,谢晋便又添了两千两,另外又添了两个庄子,两个铺子。
  
  用这七千两银子置办了嫁妆,也是不少了。
  
  谢秋琅出嫁当天,谢琳琅早早就过来了,她拿了母亲留给她的一支镶红宝石赤金华胜给谢秋琅添妆。
  
  谢秋琅正坐在妆奁前,两个喜娘忙活着给她上妆梳头。谢秋琅望着那支华胜,一直没有吭声。
  
  过了一会儿喜娘突然道:“哎哟!我的姑奶奶,这妆刚上好,你可不能哭啊!要是把这粉冲了,还得都重来一遍。费力气不说,哪里有那么多功夫啊,这一项一项的,都得紧着来呢!”
  
  谢琳琅与这个大姐姐相处时间不长,也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但此时见她如此,倒也红了眼圈儿。
  
  喜娘给谢秋琅梳好了头,正要给她蒙上盖头,她突然站起身走到谢琳琅面前,深深揖了一礼。
  
  谢琳琅忙对揖下去,道:“大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谢秋琅脸上已涂了厚厚一层粉,看不出神色,言语间却明显的带着一丝硬咽,“我知道在这府里,除了爹爹和姨娘,也就二妹妹还把我视为亲人了。这一回我将夫人得罪狠了,她虽然再不能拿捏着我,我却怕姨娘替我受了这委屈。还求二妹妹时常看照姨娘一些。”
  
  谢琳琅点点头,郑重道:“大姐姐放心,我会的。”
  
  谢秋琅这才被喜娘扶着坐到了床上,蒙上盖头,等着新郎来迎亲。
  
  外头院子里鞭炮声突然响起来,顿时便有人哄笑着嚷嚷开了,一个小丫鬟一脸喜色的跑进来传话:“姑爷到了!”
  
  一屋子人立时就忙起来,虽说这些事情都轮不到做姨娘的上前儿,但杨姨娘还是跟着大伙儿忙叨着,做些无关紧要不会让人说嘴的事,直到经了三引四送,谢秋琅被送出了门子,她才站在垂花门边上,直望着谢秋琅送走的方向,又不敢太哭,只装作拿帕子挡风,才掩着嘴角悄悄的哭了。
  
  本来在花轿里铺上娘家备的大红毯子该是嫡母来做的,新娘子坐在娘家铺的毯子上,也是出嫁后有娘家撑腰的意思,但赵氏依旧推着身子不适,又不能让姨娘来做,便只得由喜娘代劳了,铺好了毯子,新娘这才上了轿。
  
  玉家公子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高高的白马上,面如冠玉,展然而笑,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飞扬。众人都围着高马和花轿说着喜庆话儿,穿着一身明蓝色镶石榴红滚边直裾的贾儒在一旁声音不大不小的道:“玉兄真是艳福不浅,我等是没这福气了。”
  
  当时说话的人多,又没有人在意着他,这一句就被接连而来的声浪掩了过去。
  
  骑在高马上的玉泓承却将目光落在了他身上,还不等有何动作,那边喜娘已经高声道:“吉时已到!”迎亲队伍便就出发了。
  
  等迎亲队伍走了,人也都散了,朝晖堂的二等丫鬟喜乐才来给赵氏回话,说新娘已经送走了。
  
  赵氏歪在大迎枕上,冷哼了一声。
  
  贾儒这时也进了朝晖堂的宴息处,笑着给赵氏端了杯茶,道:“表姑母何必生气,若气坏了身子可不是还要自己受着?侄儿与大姑娘没缘份罢了。”
  
  赵氏接过茶杯,轻啜了一口,才叹气道:“我原是想让你娶了侯府的姑娘,将来侯爷也能对你们家多帮衬一些,你们若是好了,不也就是我好么!”
  
  贾儒笑道:“表姑母倒不必忧心,侯府的大姑娘不成,不是还有二姑娘吗?”
  
  赵氏闻言立时斥道:“二姑娘是侯府的嫡女,你也敢肖想!我当初想将大姑娘定于你,还要使手段算计才有可能成呢,更何况是二姑娘!”
  
  贾儒面色不改,笑道:“表姑母不是也说要使手段才成吗?既然是使手段,对大姑娘使得,对二姑娘不也是一样。”
  
  赵氏冷眼瞥他一眼,沉着声音道:“我们敢算计大姑娘,因着她是庶出,就是有什么不妥当,侯爷也只是生气罢了。但是二姑娘不同,就算侯爷能饶过你,襄国公府也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贾儒依然笑着,道:“表姑母放心,侄儿有分寸。”
   正文 端午   五月初五,端午节当天,谢秋琅从天津写来的家信正好赶着送到了,还送来了两大箱子的东西。都是给一大家子送的表礼,人参鹿茸等是给谢晋的,阿胶燕窝等是给赵氏的,给杨姨娘挑了些珠宝首饰,还有亲手缝的一件长褙子。一直在作养着的宛姨娘也得了东西,还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做了两床襁褓。倒都是中规中矩的表礼,但是给这两个妹妹两个弟弟带的却是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很多都是不大常见的,想来天津那边出海便利,许是外洋的东西。
  
  谢琳琅也看了那信,谢秋琅出嫁当天贾儒的话虽然没什么人在意,但还是有人听见了的,一个在二门上当差的小厮悄悄跟青杏说了,青杏又回来告诉了谢琳琅,谢琳琅若不因为自己是闺阁姑娘无法,真想上去抽贾儒几个大耳刮子!小姐的闺名是多么重要,他无缘无故的跑去跟玉家姑爷说那么一句,谢秋琅就是没事,听在婆家人耳朵里也难免疑惑有事,成亲当天就给姑爷添这么一个大堵,真是不想见谢秋琅好了。
  
  不过,见谢秋琅的信上倒是说姑爷尊重婆婆疼爱,一切都好。也正是因为说得太好,反倒让谢琳琅更加不放心起来,只怕她是报喜不报忧。
  
  杨姨娘当然并不知道这些事情,谢琳琅也没敢告诉她,没的让她担心。所以她倒是真的高兴,端午节当晚全家人聚一起吃饭时,她便将谢秋琅送来的那件褙子穿上了。杨姨娘平时穿的衣裳不是石青就是灰蓝,直把她衬得老了许多岁,今儿穿的这件褙子是妃色镶了金线牙边儿的,上面绣了深红色梅花,头上戴了一支碧绿的翡翠簪子,倒是比平时看上去年轻不少。她虽然不是容色极好的,却也是十分耐看。
  
  因着是家宴,也没有外人,便就不拘什么礼数了,一家子大大小小,连同姨娘也都上了桌。就连一直没露过面的宛姨娘也大着肚子来了,她上来就要俯下身去给谢晋请安,她身后的一个丫鬟就架着她,其实也并没有蹲下去,谢晋却忙站起来扶住她,道:“你如今有着身子,用不着行这样的虚礼。夫人宽和,不是也一直都免了你请安吗?就坐下吧。”
  
  宛姨娘娇声答了个是,又笑着看了赵氏一眼,道:“既然老爷如此说了,那卑妾就不给夫人请安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卑妾才是。”
  
  赵氏面上功夫一向做得好,笑道:“这是说得哪里话,哪里就说得上怪罪呢?妹妹如今身子重,越发要小心些才是,所以前些日子,我才嘱咐人好生照顾,让妹妹在院子里养着呢。今儿是端午,老爷这才让妹妹出来,也是让妹妹和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沾些喜气的意思,也望着妹妹能给老爷添一子,老爷和我才越发高兴呢!”
  
  宛姨娘前段时间装了几回肚子疼,原是为着拉谢晋去她屋里,没成想倒让赵氏钻了空子,找了个大夫来,硬说她怀相不好,让她在院子里静养,不许出去走动。如今她憋了一肚子的气,正想找补回来呢,此时又被赵氏当面提起让她静养的事,心里不禁越发愤恨,面上却是不显,笑道:“那就承夫人吉言了。”眼睛又看到了坐在一旁的谢琳琅,又笑道:“哎哟!这就是二姑娘吧?卑妾常听人说咱们府里原先的夫人容色出尘,又是极宽厚的脾性,今儿一见二姑娘,不愧是夫人生的,果然出色!卑妾这些年见过的嫡女里,竟没一个能比得上的!”说着就瞟了一眼坐在谢琳琅左侧的谢芳琅。
  
  谢琳琅就笑着道:“姨娘过赞了。”
  
  谢芳琅最不耐烦这些言语官司,直愣愣的就道:“说着二姐姐,你看我干什么?”
  
  宛姨娘当即就笑了,“三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卑妾竟听不懂,难不成三姑娘觉得卑妾身份低微,竟连看都不能看三姑娘了吗?”
  
  谢芳琅就道:“你可不是身份低微怎地?一个唱戏的罢了!要不是爹爹今天破例让你们这些个姨娘也上桌吃饭,你还得在娘身后站着伺候呢!倒装什么主子款儿!”
  
  宛姨娘之所以称宛姨娘是因为她原本是个孤儿,并不记得自己姓氏,后来被一个戏班子的班主收养做了养女,因本朝养女过户名极其繁难,也就没去户部上名,便没有冠姓,只是叫着宛容罢了。后来入了侯府做了姨娘,便称为宛姨娘了。她虽是戏子出身,那班主对她却也是当作女儿来疼的,身边也是有两个丫鬟伺侯着,此时听谢芳琅这么直白的说她身份微贱,又哪里肯罢休,当即便掩帕子哭道:“卑妾虽然没有三姑娘高贵,不求三姑娘尊重,但也不想三姑娘竟这般踩踏着卑妾!且不说卑妾这些年伺侯老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卑妾现在肚子里还怀着老爷的孩儿,竟就这般当众给卑妾没脸!”说着就嘤嘤嘤哭起来。
  
  今天本是想一家子欢欢喜喜的,没成想来这么一出儿,谢晋虽然觉得谢芳琅言语不妥,但总不好因着姨娘而倒说女儿的不是,便沉下一张脸。
  
  赵氏见状,忙道:“妹妹如今怀着身孕呢,可不要哭了,倒对孩子不好。”却一句不说谢芳琅的不是。
  
  宛姨娘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谢晋脸色不好,就悻悻的闭嘴了。
  
  谢琳琅倒不大关心宛姨娘和赵氏的首尾,她平日里也难见和谢安琅好好说一会子话,这会儿便抓紧着时间,问谢安琅的功课和骑射。谢安琅虽不喜读书,对习武骑射却是极有兴趣。这一个月来,竟是十分勤谨,日日一大早起来就去襄国公府,就连赵氏想撺掇着他偷回懒儿竟也没成。谢晋看着也很是高兴,还特意去襄国公府拜访过几回骑射师傅。
  
  谢安琅长相上更像母亲,尤其是高高的鼻梁和薄唇,简直和他母亲如出一撤。谢琳琅也是更肖母,只是她是眼睛和脸形随了母亲的。谢安琅还是不大肯亲近他这个嫡亲的姐姐,倒是对赵氏生的谢芳琅和谢全琅更亲近一些。谢琳琅也知道此事急不得,只能慢慢来。
  
  赵氏看她和谢安琅说话,连忙道:“安哥儿可是饿了?饭还要等一会儿才好,要不你先吃两块点心垫垫肚子罢。”
  
  不等谢安琅答话,谢琳琅就笑道:“想来是夫人今天忙累了一天,一时不察才说了这样的话。父亲和夫人都等着传饭呢,他一个做小辈的怎能就先吃了?需知规矩都是从小教起来的,如今就让他这样的不知规矩,长大了可怎么好改?安哥儿又是侯府的嫡长子,以后出去了,别人还不是得说爹爹的不是吗。”
  
  赵氏就道:“也是我疏忽了。我也只是怕安哥儿饿着罢了,倒引得琳姐儿说了这么一大篇子话来指我的不是。”又转向谢晋,带了委屈道:“我也是一片疼爱安哥儿之心,竟被人误解了去,还望老爷知我一片苦心才好。”
  
  谢晋便道:“琳姐儿也不是责你不是,你对安哥儿也是好的。”他夹在女儿和夫人中间,也有些为难,不想就此事多说,便问谢安琅,“你如今在你舅舅府上学功夫,可还认真?学得如何?”
  
  谢安琅一听他问这些,立马就有了精神,道:“师傅极是厉害,他还会使枪呢!昨个儿师傅教了表哥枪法,还说等我把这套棍法练好了,便也教我!表哥还给了我一匹枣红马,很是威风!”要是往常,说到兴奋处,他早就眉飞色舞的拍桌子了,只是在襄国公府时,他被表哥狠训过两回,才长了记性,如今说话时,竟也有了稳重的样子。
  
  谢晋很是满意,又道:“你要多谢谢你表哥,你表哥如今是指挥使,他给你找来的马,必然是极难得的。你要好好学,才不枉你表哥一番心思。”
  
  谢安琅便站起来,点头答应了。
  
  谢晋瞧着他最近规矩也比以前强,心里更加高兴几分。
  
  赵氏因着不能将谢全琅也送去襄国公府,早就心中不满,如今又见谢安琅比以往出息,心里直恨得滴血一样,倒还要装出一副关心谢安琅的模样,道:“我瞧着安哥儿最近越发瘦了很多,每日又一大清早的就赶去国公府,岂不疲累?如今安哥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耽搁了。现下又是端午节,外面又是划龙舟又是办灯会的,安哥儿倒不如歇几日,出去好好玩一玩!”
  
  听到划龙舟,谢安琅眼睛果然一亮,但又想起表哥说明日就要学马上耍花枪,相较之下,自己还是更想学花枪一些,便道:“划龙舟年年都能划,今年就不去看了。表哥说我现在瘦了是因为我在长个头儿呢,将来定能像表哥长得一样高!”如今表哥卫长玉已然是他的偶像一般了。
  
  赵氏倒没承想说不动他,只怕他以后跟襄国公府越来越亲近,那自己这些年的心思岂不是都白费了?若是他出息起来,自己的儿子还有什么出路!心里迅速的盘算着,定要想个法子,还得是个釜底抽薪的法子才好!
  
  谢晋又跟谢安琅说了会儿话,厨房那边便来回话,说是可以传饭了。一道一道菜传上来,一家子便就开始安静的吃饭了。因着是端午节,所以特地又上了粽子,豆沙馅的,枣泥馅的,花生馅的,还有咸肉的,甜的咸的,不一而足。
  
  吃完了饭,照例,大家也没有立刻就散,而是又坐着说话,等喝上两盏茶再都各自回屋。就在这时,外面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进来传话,谢晋见她一脸急色,便问:“何事?”
  
  那个丫鬟也不敢耽搁,忙道:“刚刚慕王府里传来消息,王妃娘娘薨了!”
   正文 圣心   慕王妃谢娴是谢晋唯一的嫡亲妹子,她在侯府做姑娘时,身子就不大好,嫁去慕王府两年也一直未能怀有身孕。不过,虽说她此前一直卧病,但此时去了,大家还是觉得颇为突然,难免要问得详细一些。
  
  幸好慕王府里过来传话的是王妃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因着她是王妃从侯府带去的陪嫁,对侯府自然比慕王府其他人更熟悉些,便由她和慕王府的一个管事一起回来传话了。此时谢晋将那个大丫鬟叫进来,那丫鬟红肿着一双眼睛,回道:“事情缘由是因王府的周侧妃而起,因周侧妃要在王府里放孔明灯,王妃娘娘并未同意,可是周侧妃却还是悄悄的放了,不巧的是,其中一盏竟被风吹着直挂到王妃娘娘屋子的窗棂上,将王妃娘娘吓着了。当时就请了太医,太医诊过脉,却也说无事,只要不过度忧思便无大碍。到了戌时中,王妃娘娘就问王爷去哪儿了,因为宁王爷新立了位侧妃,虽然不便大操大办,但倒底也是上了玉牒的,宁王妃便说正好赶在端午节上,便让宁王爷请了几个兄弟和一些官员们吃饭,也就是贺喜的意思了。慕王爷自然也是去了的,奴婢就照实说了,王妃娘娘听了便哭了一场,奴婢们也劝不住,劝着吃些东西也不能。后来王妃娘娘倒睡着了,到了亥时头上,王妃娘娘醒过来,说要拿诗集瞧,奴婢找了来,王妃娘娘翻了两页,便就闭了眼睛,奴婢当时害怕,一探,竟……”说着就哭起来。
  
  宁王是圣上第三子,在京中贵胄圈子里也算是有口皆碑了,他自十七岁成亲在宫外建府以来,从未立过侧妃纳过妾室,不管是他真的不好女色,还是有心争储位要在圣上面前展示,却也实在难得。而现今他竟突然立了个侧妃,大家不禁在心中思想,倒底这个侧妃是个什么来头。
  
  听这丫鬟讲的这一篇子来龙去脉,这过错无论如何都应该算在那位周侧妃头上,但是直到慕王妃丧事都办完了,慕王也没有给出任何交待。
  
  谢琳琅觉得慕王实在当得起“宠妾灭妻”四个字,她作为闺阁小姐,虽然不便谈论此事,但她实在觉得心中不愤,便找谢晋说了自己的想法,谢晋当时倒是一脸的不自然,只是含糊道:“慕王自会有处置。”便不了了之了。
  
  相比于谢琳琅的那点儿不愤,朝堂之上的波诡云谲才是众人关注的。
  
  慕王妃一去,圣上会将哪家姑娘赐婚于慕王无疑是焦点。先前慕王不为圣上所喜,所以赐婚的王妃娘家不显,已逝王妃是荣安侯府的嫡女,荣安侯的嫡亲妹妹,虽身份不低,但荣安侯空有虚职,其实已是无实权的空头爵位罢了。而如今,正是试探圣上对慕王态度如何的最佳时机,朝中各派的暗中角力也渐渐显现出来,是给慕王赐一位娘家失势的王妃,还是势高权重的,抑或是中规中矩的,都在众位皇子、朝臣、幕僚的讨论之中。
  
  当今圣上继位时已年过四十,因他是中宫皇后嫡子,登上大宝之前是做太子的,后院只有一位太子妃,两位侧妃,和一位夫人。圣上才是真正做到了雨露均沾,故而无论是太子妃还是侧妃夫人都有子有女。但他毕竟妻妾不多,初登帝位时又实行休养生息之策,并未大规模选纳秀女充盈后宫。最近几年才在众大臣的不停劝谏下扩充了后宫人数。这新入宫且又得圣宠的,便有一位丽贵人,为圣上诞育了一位公主,另外还有一嫔一婕妤正怀着龙胎。故而圣上的儿子,统共算起来,并不多,一共只得六位。
  
  其中一个死得哀荣,一个死得丢人。
  
  四皇子十七岁大婚后,第二日便执意领军出征西北,皇帝不许,朝臣阻拦,四皇子却于朝乾殿外跪了三天三夜,皇帝无法,只得将兵符给他。
  
  四皇子擅于用兵,皇帝为了保证他的安全又另外调了五万兵马专司护卫。用于对付西北蛮族的一支,一共十五万兵马其实容易得很。果然三月后便得到了大军凯旋归来的消息,整个京城万人空巷迎接四皇子。倒不是说这场战事有多难打,胜利有多难得,而是敢于挂帅的皇帝亲儿子实在少见,大周的子民都想见上一见。
  
  却没想到,四皇子那华盖马车里躺着的却是他的大将军服。
  
  一时间四皇子为国战死的消息传遍全国。
  
  皇帝震怒。
  
  流言四起。
  
  四皇子为兄长所害的谣言止也止不住。
  
  众皇子的夺位之争成为大周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只可惜了最受皇帝宠爱的英雄四皇子。
  
  而五皇子在他的四皇兄发丧后第二日就隐姓埋名的跑去了青楼,为争花魁与人斗殴至死。
  
  皇帝一下子为两个儿子发丧,实在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身体越来越差,罢早朝的时日便也就越来越多。
  
  原本六个皇子现在只剩下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
  
  四位皇子皆已成年,谁也说不准圣上属意哪位皇子得登大位。
  
  太子既嫡且长,但皇后早逝,二皇子生母淑妃三皇子生母德妃都甚得圣宠,只有六皇子生母贤妃去得早,且没有舅家支持,势力稍弱。但如今后宫之中,贵淑贤德四妃之位还缺一位贵妃,大家都认为圣上虚留此位,定有深意。
  
  几位皇子虽势力相当,但难免有朝臣已经意动着站队。而慕王显然是众人并不大看好的一位。但无论众皇子和幕僚们如何的绞尽心思,最重要的还是皇帝的态度。
  
  故而慕王妃死一事,竟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朝中上下引起不小的动静。
  
  襄国公府的外书房里,襄国公卫明华正与他的嫡长子卫长玉探讨此事。
  
  卫明华四十岁上下,他身形高大,容貌清峻,看上去极是聪敏刚毅。卫长玉今年一十八岁,长相酷肖其父,亦是身材高大英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年纪虽轻,为人却十分的沉稳淡定。
  
  卫明华的外书房极其阔大,一张大紫檀木书桌足有三米见方,装饰皆简洁端方。书房里只有父子二人,卫明华容色沉静,道:“我看圣上并非不看重慕王。恐怕太子和其他几位皇子也作此想,才会如此关注新慕王妃的人选。依你看来,圣上属意哪家?”
  
  卫长玉沉吟一下,才道:“慕王毕竟是圣上的儿子,自然存爱重之心,如今圣上虽不委慕王以实职,也并不时常召见,且贤妃早逝舅家势落,才会让众人觉得慕王不被圣上所喜。儿子倒觉得,圣上此举,或许正是对慕王的一片爱护之心呢!慕王没有舅家作后盾,若捧得高,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见,圣上冷着他,才更见一番舐犊之情。当初圣上将荣安侯府嫡女赐婚于慕王,只怕也是此意。但是如今慕王妃去世,以当今朝堂形势来看,圣上倒有可能会改变之前对慕王的态度,将会更加重视于他,以平衡如今太-子-党与其他两位皇子之间的势力,所以,儿子认为,圣上可能会为慕王选一位娘家势大的王妃。”
  
  卫明华赞许的点点头,道:“确是如此。当初圣上是有让慕王蜇伏之心,故而选了娘家不显的王妃,如今却是相反,圣上既要捧出慕王,这新王妃便一定要选娘家势大的,才能体现圣心。那你觉得,哪家有可能成为圣上心中所选?”
  
  卫长玉显然早有想法,道:“妹妹年纪适当。”
  
  卫明华的嫡长女卫长瑾今年一十七岁,确实年纪相当,且卫明华是天子重臣,简在帝心,确是合适人选。但卫明华却摇了摇头,“我是圣上之臣,圣上绝不会让我变成慕王之臣,但圣上又想让慕王借襄国公府之势,所以只能曲折而为。”
  
  卫长玉顿时领悟,道:“依父亲之意,便是要选与襄国公府亲近,身份贵重,却娘家不显,这些条件都符合的……”他又想了一想,道:“便是表妹罢。”
  
  卫明华这才道:“你我只是猜测,圣心倒底如何,只等赐婚之日才能知晓。”
  
  卫长玉却又想到一事,向父亲问道:“只是,若真赐婚表妹,岂不与前王妃辈份相差?”
  
  卫明华解释道:“先帝第一位许皇后临去时,为了保中宫之位仍归许家,便恳请先帝选许家女子立为新后。因当时许将军功大,中宫之位也不作他家选,但许皇后姐妹之中没有适龄女子,便选中了许皇后嫡亲侄女,是为当今圣上之生母纯安太后,纯安太后去后,许家才逐渐势落,这是后话。就连当今后宫之中,禧嫔与祝嫔亦是姑侄,已有先例在前,辈份便不是问题。”
  
  卫长玉点点头,“那便是看圣心如何决策了。”
  
  朝堂上下议论纷纷,皇帝却久久没有任何动作,时间长了,此事便也就消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