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惊醒   林贞梦见电梯不断的往下掉,仿佛要跌进万丈深渊,双手在空用力的挥舞,却什么也抓不住,不由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妈妈,妈妈!”。
  半梦半醒间,忽听一声尖叫:“啊啊啊!救命啊!大事不好了!”林贞顿时感到一阵剧痛撞进脑中,惊恐的睁开双眼,愣了一下,方记得呼吸,是以控制不住的急促喘息声在耳边响起。手捂着胸口,想把那要跳出胸腔的心脏按回去。恍惚中,只听一个女孩子骂道:“大中午的喊你娘的屄①!看把姐姐惊的!若有个好歹,只怕娘打不死你罢!”
  
  林贞缓了缓,回过神来,皱着眉头对身旁的丫头道:“罢了,三多,我无事。”说完,闭上眼,慢慢的调整着呼吸。眼泪还挂在脸上,身体不自觉的颤抖着。八年了,临死的恐惧还是挥舞不去。
  丫头三多一撇嘴:“好叫姐姐知道,方才听人道哥哥掉进荷花池了!”
  林贞脑袋嗡的一声响:“哪个荷花池?”
  丫头九如忙道:“姐姐莫不是糊涂了,咱家还有几个荷花池呢?”
  林贞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道:“我去瞧瞧!”
  早有林贞的奶妈子顺娘走进来道:“姐姐莫去,外头乱糟糟的。仔细惊了你。”
  林贞哪里肯听劝?胡乱抓起一件衣服,趁众人不妨便跑了出去。三多和九如慌的一个拿着梳子、一个抱着大衣裳一顿追。顺娘再不耐烦也只得跟着一齐到花园里去。
  
  一气跑至花园,只见一家上下皆聚于此,个个犹如没头苍蝇一般。林贞默默的站在一旁,听着爹爹林俊喝骂小厮。家里十几个小厮每人在腰上栓了根绳子,泡在混着冰块的冷水里胡乱摸索着,一个个冻的脸都发乌。这么冷的天……寿哥儿才三岁,便是救上来,在此时的医疗条件下……
  显然这么想的不止她一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救人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小弟是生母已在旁边哭的死去活来,连嫡母也在一旁呜呜哭着。林贞心中一酸,掉下泪来。一家上下统共就她们姐弟两个,如何能不心痛?何况弟弟的生母又是她妈的丫头,自来对她恭敬有加,姐弟又无甚冲突,便是有嫡庶之争也轮不到她这个女孩儿头上。竟然如此……竟然如此!
  冬日天短,太阳渐渐西斜,林贞不可自抑的抖起来。刚才一定是人看错了!对!没理由这么久还找不到,一定是人看错了。那小子没准躲在哪个角落里吓人玩呢!
  正要去别处寻,偏小厮兴隆大喊一声:“找到了,快拉我上去!”
  一群丫头仆妇手忙脚乱的把兴隆往上拖,林贞看着他怀里抱着的娃娃,不是寿哥儿是哪个?
  林俊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看,只见儿子的脸早已变色,救不活了!喉咙一甜,咕咚一声昏死过去。
  
  “爹爹!!”林贞大喊一声,疾步而至,扑在林俊身上用力的摇晃着,“爹爹!爹爹!”
  顺娘忙把林贞拉来:“姐姐,别挡着太医②。”
  忽听一人道:“不好了,二娘也死过去了!”
  正室玉娘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七手八脚叫人把林俊抬到左近的卷棚③里去。偏方才小厮们都下水捞人,一个个冻的腿发软。没奈何只得让仆妇背着走。玉娘跟着进卷棚里,外头更乱了。
  林贞见状,用力喝道:“都闭嘴!”
  众人齐齐定住。
  “灶上的全部去熬姜汤!”林贞又随手指了个妇人道:“你先把二妈妈④背进卷棚里,再去把县里的太医都请来!”又指着另一个仆妇道:“还不引着大伙儿去厨房烤火呢!”说着,又含泪道,“再来个人,把哥哥抱回屋里去!”
  众人得了指示,方散开忙碌起来。
  林贞正要去看视林俊,忽又顿住脚道:“所有跟着哥儿的人,通到上房外头去站着,等爹娘问话!”说完提起裙子就往卷棚里走去。
  
  花园内的卷棚是林俊夏天专用来消暑之处,铺盖幔帐倒也齐全,只是冷得很。有丫头正在烧炭盆。早先弟弟寿哥儿才掉下池子里时,玉娘便请了一个太医来,此时太医正替林俊施针,林贞轻轻走到玉娘跟前问:“妈妈,太医如何说来?”
  玉娘擦着眼泪道:“还不知。”又看着林贞道,“你怎底这一身儿就出来了?再冻着你,可叫我怎么活?”
  三多和九如这时才敢近前来,拉着林贞到隔壁梳头换衣裳。见林贞的手脚冰凉,三多跳起脚就跑去拿手炉,九如十分默契的拉着林贞到火盆边坐下。
  玉娘看着手忙脚乱的两个丫头和一旁愣着的奶妈子,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成日间我说要撵了你们这些奶妈子,一个个都拦着我,说怕委屈了姐姐哥哥!如今倒睁眼瞧瞧,哥儿二三个奶妈子也看不住,叫掉下池子里!姐儿这里通只有两个丫头忙乱!要你们做什么?都撵出去!撵出去!”
  顺娘哪敢说自己在看热闹,忙跪下支吾:“小的看着姐姐哩。”
  玉娘气的浑身发抖:“滚!”
  顺娘连滚带爬的跑出门外,溜了。
  
  一时林俊醒来,躺在床上哇哇大哭:“我的儿子啊!我的哥儿啊!啊啊啊啊!可摘了我的心肝啦!我的儿啊!”眼见又要哭的断气,玉娘急中生智,把林贞抱至跟前一摆:“他爹,看着姐儿哩!你要不好了,叫我们娘俩怎么活!”
  林俊看到宝贝女儿煞白的小脸,心里更痛三分。搂着女儿嚎啕大哭:“你苦命的哥儿不要我们爷俩,就这么去了哇!爹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林贞心里十分不好受,这个爹好色无度,却从来对她们姐弟两个千依百顺。不管平日多跋扈,在做父亲方面,绝无挑剔之处。不过几个时辰,往日的俊美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憔悴。才痛失了弟弟,此刻爹爹又是如此,林贞的眼泪也止不住,父女两抱着哭成一团。
  偏此刻二娘也被救醒,想着没了的儿子,更是撕心裂肺。逼的玉娘等人也哭的跟个泪人似的,一时间屋里哭声大作,天黑了都顾不上点灯。
  
  林贞出生时难产,好容易才救活,又多年被噩梦所困、睡眠不佳,身子骨尤其的不好。平日里好端端的都要病几场,何况今天这样接二连三的情绪起伏?哭的激动处,就在她爹怀里撅了过去。只把林俊唬的魂飞魄散,声调儿都变了,边哭边抖的喊:“太医!太医!救救我女儿啊!快救命啊啊!”
  那太医都恨不得生出八只手来,才救醒几个又倒下一个。还好玉娘绷的住,把家里的太医都聚拢过来会诊。得知林贞不过是惊怒受凉之下晕倒并无生命危险时,脚都软了。林俊原是掏心掏肺般的难过,被林贞一吓,居然冷静下来,想起追究责任:“跟着寿哥儿的人呢!”
  玉娘的大丫头春花缩缩脖子回道:“姐姐叫在上房等着回话。”
  林俊又怒瞪玉娘:“你管的好家!”
  玉娘一肚子委屈,林俊前后两任正房、五六个小老婆、还有无数通房,就得了寿哥儿一个宝贝疙瘩。奶妈子买了三个,丫头也有四个,比嫡出的林贞排场还大一倍。谁知道这么多人守不住一个奶娃娃,叫掉下池子里去?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又如何好时时刻刻盯着人家的儿子。然多年夫妻,深知林俊的性格,此刻也不敢分辨,只低头不语。
  
  林俊在床上大发脾气,要把寿哥儿的人统统打死!众人都急的只看林贞,此时此刻,怕也只有她能劝、敢劝了。偏又没醒来,玉娘急的冒火。
  那帮仆妇里头,又有二娘李翠娘的心腹,此刻忙道:“他爹莫急,总要审出个子丑寅卯来才好打杀了她们。若不审出个好歹,日后再害别人又如何是好?”
  林俊想着死了的儿子,悲从中来,吩咐道:“我也不审了,统统绑了丢到县衙里,叫老爷审去!”
  这是下了定论了,玉娘深吸一口气,也不管叫县衙的人审奴婢会不会没脸,只丢开此事不管。悄悄叫人把林贞抱回自己房里看顾不提。
  
  夜间林贞醒来,只见玉娘守在床边怔怔的。不由唤道:“妈妈,你怎底还没睡?”
  玉娘摸摸林贞的额头,松了口气道:“我的儿,你总算退烧了。可吓死你爹和我了。”
  “对不起。”
  “休提这话,只要你好好的,我与你爹操心再多也甘愿。”
  “爹爹呢?”
  “还在花园卷棚里歇着。”
  林贞伸手摸摸玉娘的脸,轻声道:“妈妈又受委屈了。”
  
  玉娘再也忍不住,呜呜哭起来:“若你爹跟你似的懂我,这辈子死也甘愿了。他只信那帮娼妇的话,哪里顾我们的死活。寿哥儿的事尽是蹊跷,他也不管,醒来便寻我的不是!”
  “什么蹊跷?”
  玉娘自毁失言,忙掩饰道:“没,没什么。姐儿口渴了么?叫人倒了温温的茶与你吃。”
  林贞暗叹一口气,没再追问。她才八岁,只要脑子没进水的大人,都不会拿正事她骚扰她,何况她还“体弱多病,不得劳心”呢。可那荷花池,等闲都不放他们姐俩靠近,寿哥儿到底怎么跑进去的呢?暴发户的林家,上下都没规矩可言,妻妾斗成一锅粥。要说寿哥儿的死一点猫腻都没有才奇怪。只是……苦笑,且看明日县里的人怎底说吧。 正文 继母   寿哥儿年方三岁,连个大名都没有,自然也无甚风光丧仪。县衙的人审了三五个来回,什么刑罚都上了,皆不中用。众仆从都说是哥儿自己跑的,撑破天说一句看管不利,治不了大罪。林俊气的倒仰,奴婢也不要了,身价银子也不要了,白添了几笔钱给太爷,叫狠狠的卖到煤窑子里去,方才觉得顺了一点气。
  白事不吉,玉娘都没让林贞露面,对外只说——姐弟情深,哭病了,怕有个好歹,在她自己屋里养着。顺便替她赚了各种孝悌友爱的评语一箩筐。
  
  林家有的是钱,是以林贞虽然年幼,却有自己的房间,就在玉娘屋子后进一层,独占了一套小院。林俊号称广宁县的金算盘,只因广宁地处边疆,乃汉人跟女真人的交界处,皮草是当地一大特产。此地武将云集,高层武将有钱,又不像文官一样讲究清雅,是以林家的生意好极好。又有广宁靠着女真,女真穷的叮当响,只拿药材换饭吃,林俊顺势开了生药铺,品种不多,专做人参鹿茸等补品。赚了泼天的家私,宅院比公侯都不差,连小妾都一人一个院子,何况掌上明珠?若不是小女孩儿还需人教养,早替她修了带花园的院子了。
  
  如今林贞却因身体不适,被玉娘留在上房亲自照看。说是亲自照看,在这节骨眼上还是得力的大丫头随侍一旁。林贞看着留下来照顾她的秋叶和冬风,不由感叹年龄是个大问题。玉娘的几个丫头看起来比她的丫头省心多了。颇有点后悔当初执意要了两个小丫头陪自己玩,以后少不得央父母再买二三个得力的丫头来。
  休息了几日,太医宣布痊愈,林贞才终于回到自己房间。才坐下,茶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有三多来报:“二娘来了。”
  九如道:“这鼻子可真灵!”
  林贞看着两个毛丫头头痛的道:“请进来吧。”
  不多时,二娘李翠娘恍恍惚惚的走进来,看到林贞,噗通一声跪下:“大姐儿,你可要替我做主!”
  
  林贞慌忙避开:“二妈妈,你这是做什么?可折煞我了。”
  李翠娘哭道:“哥儿就是被柳初夏那淫|妇治死的,大姐偏不信我,我只能来求你了。大姐儿,看在我服侍了先头娘的份上,可怜可怜我吧。”
  “二妈妈你先起来。”林贞道,“此事我却不知,可有凭证?”
  李翠娘从地上爬起来哭道:“大姐儿,我自来与你一条心的。何曾骗过你一言半语?哥儿去了,掏了我的心肝,只怕活长久了。大姐儿可要替哥儿报仇!”
  林贞看着不过几日便形销骨立的李翠娘不忍,胡乱应道:“我若找着了凭据,定为哥儿报仇。”
  李翠娘拉着林贞的手,哭的不能自己:“大姐儿,大姐儿,呜……你要好好的,防着那起淫|妇。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便死了也没法向先头娘交代。”
  提起亲娘,林贞眼神一暗。
  
  李翠娘又道:“大姐儿,我知你跟她好。”说着悄悄指了指上房,接着道,“她素日里惯做贤良,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被她哄了去。再好,不是亲娘!”
  林贞敷衍道:“我知道,你放心。”又没什么利益冲突,干嘛要害她啊?最多是她万一被害死了,为了自保,做继母的不会跟做亲妈一样跟人拼命罢了。这年头的女孩儿都没个继承权,换她也要把女儿拢的水泼不进才好呢。
  李翠娘以为林贞听进去了,又哭哭啼啼嘱咐了许多,听的林贞头胀大了三圈。心道:我的二娘,你说的跟寿哥儿的死一点关系都没有,全都是小老婆掐架的事好么?我何必要知道她爹后院的极品事!再有,你不要跟我说那么多带颜色的话题,我是穿的没错,再限制级的都看过了经历过了,可这话真的不该对小姑娘说好么?
  
  林贞头痛欲裂,她爹的后院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哟!根本就是来颠覆她对古代的认知的。无比后悔前世在网上喷那些小说作者没文化,妻妾是主奴,怎可姐妹相称?呸!她家还就是姐姐妹妹一顿乱叫了;还有什么妾就是个打帘子的,比嫡女地位差多了,鬼扯!妾是庶母,地位比她高!她见了庶母要行礼!只有通房才是打帘子的;还有每个妾屋里都有通房,连大老婆屋里也有。血溅三尺,爹啊,你……到底多旺盛啊!可否专寻一人替我我生个兄弟可好?
  灌了两耳朵小妾争宠大戏,林贞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又不好赤剌剌的撵人,到底是亲娘的遗物,平日里对她不坏。熬的快睡着了,李翠娘才念念不舍的离开,她觉得自己又要吃定心汤了。
  偏三多还来问:“姐姐,都说是三娘把哥哥推下去的,你说是不是?”
  
  顺娘接口道:“管谁推下去的呢,不过是丫头养的,也值得一家人鸡飞狗跳。我们姐姐正经的嫡出大娘子,很不必操心那事!”
  林贞差点叫梗的一口血喷出来,热闹很好看是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不是?以为是21世纪啊,独生女千娇百宠?在古代谁家独生女就代表谁家悲剧!你看那史湘云,好好的侯门千金,愣是变成了隔房姑娘,若有个兄弟在,谁敢使唤她到半夜试试!?还有那林黛玉,孤零零死在潇|湘馆,身边连个亲人都没!不知道清明中元有没有人记得给她烧刀纸。就算是成功嫁了的西门大娘,最后还被丈夫逼的上了吊!这年代做了独生女,那就是人间惨剧好么!不管嫡出庶出,老天,你倒是给我弄个弟弟来啊!外头行院里生的也行!好不容易再活一回,她可一点也不想寻根鞋带吊死自己!①
  不行!得立刻去上房找继母要两个大丫头来,她要找个正常人好好说话,憋死她了!
  
  吃了一碗茶,闭上眼顺口气,便提着裙子走到上房。玉娘正在算账,见她来了,忙问道:“姐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落了东西在我屋里?”
  林贞福了一福,道:“有事求妈妈来。”
  玉娘拉着林贞在身旁坐下问:“有何事?才回去又急忙忙的过来寻我?”
  林贞叹道:“往年不听妈妈的话,捡了两个小丫头来。如今才知她们陪我玩还行,但不顶事儿。求妈妈再给个大点儿的。又有庶母们只得两个,我不好越过他们,又不知怎么安置两个小的,还请妈妈示下。”
  玉娘嗤道:“她们算什么阿物儿?也敢跟你比肩?你是正经的大小姐,比她们多两个又何妨?就说我的话,再叫牙婆送两个大丫头来。说起我就来气,你们姐两个的奶妈子一个比一个懒!那顺娘若再被我逮到一回,你也别求情了!”
  林贞干笑,这年头妇女求生不易,赶出去还不知怎么惨呢,看样子是她纵容过了。
  
  玉娘摸着林贞的头发道:“我们大姐儿万事都好,就一点,心太良善了些。我的儿,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有时候你贤良过了,别人就要欺到你头上来呢。”
  林贞笑笑:“谨遵妈妈教诲。”
  玉娘绷不住笑了:“哎呦呦,你说我们一家子俗人,怎底养出你这个大家闺秀的模样来?行动都比别人懂三分礼,莫不是像了舅舅家?”
  “都快不记得舅舅了。”
  玉娘拉下脸来:“不提那些个没良心的!便是姐夫不好,还有个外甥女在呢。都不来看一眼。”
  林贞叹气:“为了我,妈妈总受委屈。”
  
  “哎哎,你小孩子家家,别学着大人叹气。他们不见你爹,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带你见舅舅去。舅母……到底隔了一层。委屈你了才是真的,我有甚好委屈的?他们家有诰命,都是夫人呢。你爹爹再能耐,也就是个员外罢了。不提等闲不得进门,便是进门见着他们,若不论亲戚,都要正经四个头磕下去。有甚好委屈的?你也休想那么多,女人家都是靠男人,日后寻个好丈夫,带的好五花诰命,再堂堂正正的上门。如今这个年岁啊,只管玩。我这里还有一点帐,先叫丫头拉了绳子到次间跳百索玩,回头妈妈来陪你。”
  一番话说的,比亲妈也不差。就因为这样,林贞才每次都忍不住帮着她绊住林俊。此刻不好拒绝她一片好心,只好装作小孩子样带着丫头跳百索去了。
  
  这厢大丫头春花见林贞走远了才问道:“娘,这就去叫牙婆?”
  玉娘放下笔来,道:“她难得问我要件东西儿,还不快去?眼看她就要做生日,偏哥儿没了,不好给她摆酒的,赔她两个丫头吧。只一条,寻个好的来。你们大姐儿只顾好玩,要的那个三多是什么模样儿?又黑又丑,还净是眼白!还偏叫三多,这模样能多子多福多寿?我王玉娘倒过来写!”
  另一个丫头夏禾在一旁绷不住笑了:“姐姐是在娘跟前美人儿见多了,忽剌巴见个丑的,可稀罕了。”
  玉娘笑道:“这是夸我呢?还是夸自己呢?”
  “都夸!”
  春花翻个白眼:“好不害臊的妮子!”扭头对玉娘道,“人都说相由心生,娘心地好,自然就好看。怪道姐姐爱跟你在一块儿,把那往日的丫头李翠娘都丢开了。”
  “闭嘴,李翠娘也是你叫的!?”
  
  春花抿嘴,不说话了。
  玉娘又说:“不过是以心换心罢了,有什么稀奇?这世间做孩儿,最可怜莫过自幼没娘。”
  夏禾拍马屁道:“也就我们娘,比亲娘还亲呢。”
  玉娘扯了扯嘴角,心道:一个姐儿,何不对她好点?有她在这院里,她爹再不爱来,也要过来走走。何况小孩子么,亲娘死的时候还没记事,养养就熟了。横竖自己也养不下一个来,也尝尝人家唤声妈妈的滋味。笨人才在自家没养孩子时去做那恶毒后娘呢!费力不讨好。
  
  春花道:“要我说句公道话,一百个小孩儿里头,没一个比的上我们姐姐。从小儿就安安静静的,一点不给大人添麻烦。”
  夏禾接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养的?偏爹看不见,叫那小妇养哥哥。大妇养出来的气度,是小妇那浅薄见识能比的么?哥哥那只认吃的活猴儿,比咱姐姐差多了。”
  玉娘叹口气道:“罢罢,人都没了,有甚好说的?我也不稀罕别人的儿子,能养自己养一个,不能养就守着大姐儿吧。”说完心里又想,当年大姐儿的娘,到底怎么拿捏住她爹那个色中恶鬼的?又想想林贞的模样,暗自点头,大姐儿比她爹的模样还好几分,想来是娘的功劳。好个模样儿……还有谁拿不住呢?看来大姐儿也是个有福的,日后要更精心才是! 正文 舅舅   玉娘十分麻利,不过三天,两个齐齐整整的丫头就送到了跟前。
  秋叶笑着对林贞说:“姐姐瞧瞧,可喜欢?不喜欢我们再换。”
  林贞抬眼打量着两个丫头,一脸标准的“福”相,完全违背林俊的审美。很好,想来玉娘也不想让闺女的丫头给爹占了什么的,心里已满意了八分。又见她们两个端端正正的站在那里,低眉顺目,挺规矩的模样。好奇之下便问秋叶:“哪得来的丫头?”
  秋叶笑道:“好叫姐姐知道,这两个丫头乃千户府上的。我们娘好容易抢来的呢。”
  这么一说,林贞便知道了。前千户因被人参跟女真人勾搭走私食盐,查证无误,被押解回京了。奴婢家私就地官卖。官员们嫌晦气,自家又不急缺人,想来是不要的。普通富豪么,介于林家是当地一霸,恐怕没人敢争,估计还捡的是比较好的岗位的人。林贞一阵肝疼,穿到恶霸之家什么的,太违背她前世的教育了!回过神来,看着眼前两个丫头,心想:以后就是一家子,也不好单晾着她们,于是笑问:“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
  
  略大一点的丫头福身行礼毕,才道:“回小姐的话,小婢两个皆是伺候小姐们的。”
  那还真是对口岗位!林贞点头道:“我们商户人家,不敢跟官爷们一路称呼。你们只管唤我姐姐便是。”
  两个丫头也暗自松口气,忙点头称是。这家的管家简直就是个地痞,硬把她们从铁锅铺的老板手里抢了过来,好悬没打死人。不想小姐还挺和气,不然真真掉入火坑了。
  林贞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双福。”
  “奴婢四喜。”
  林贞顿了一下,只得道:“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不用很拘束。你们的名字挺好,我就不改了。”她不大喜欢改人名字,可是一个家族一旦大了,丫头名字若不成套,十分挑战主人家的记忆力。两个丫头既然叫的这么典型,那就保留下来吧。从此这两个规矩的丫头便在林贞屋里扎根落户了。
  
  新人的到来,三多和九如心下委屈。两个新丫头简直是书上刻下来的规矩范儿,一举一动严丝合缝。衬的她们两个跟野丫头似的!偏还不好说什么,背地里倒是有挤兑,可人家两个人压根当做没听见!奶妈子顺娘更别扭了,她才是这个院里领头的!如今主子行动都带两个大丫头,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可林贞终于觉得全身上下都舒爽了!
  林家,是个典型的恶霸暴发户之家,若在后世,怕是要在微博上挂墙头的。家主林俊,长得倒挺俊,人品……直逼西门庆!林贞上辈子几十年受的什么教育啊?正经知识分子家庭!谁知这林家完全是妻妾不分尊卑无序,完全颠覆他那历史老师的爹所闲谈的古代模样,跟《红楼梦》也完全不一样!虽然跟她这个宝贝女儿没有直接关系。可是家宅乱相是灭亡的根源,她暂时做不到改变什么,但至少不要她身边的人满嘴脏话信手拈来,更不要文字版A|V随处播放!有了这两个规矩的门神,林贞终于不需要每天听到生|殖|器|官满天飞了,阿弥陀佛。
  
  眼看就要过年,林家却因寿哥儿的亡故显的十分压抑,林贞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每日不过看看书、或到上房找丫头玩——不是她死缠着玉娘,实在是她爹后院的妖魔鬼怪太多,玉娘这里最安全,至少不用看到那一群各种妖娆的小妾!这日正是腊月二十二,上房忙着各处走礼,林贞也不去打搅玉娘,只在正房旁边装相的小书房里折纸鹤玩。忽听玉娘唤道:“大姐儿可在书房?”
  林贞忙站起来回道:“女儿在!”说完缓缓走到玉娘的起居室,问道,“妈妈唤我?”
  玉娘招招手笑道:“正收拾你舅舅家的礼,你来写个帖子。”
  林贞应了,接过笔墨和帖子,一个字一个字认真的写着。林家由林贞的爷爷发迹,到现在不过三代人。中间还夹了个不学无术的林俊,上下都是文盲。三房柳初夏行院出身,倒是写的一手好字,但要她这种人写的帖子进来舅舅家,舅舅还不得气出血来?还是林贞亲笔写比较安全,好不好,也是嫡亲外甥女的字,一片诚意呢!
  玉娘很不喜欢这个摆谱的赵舅舅,但碍着林贞在,勉强走动着。见林贞落笔,她就开始打包年礼。不过是些笔墨纸砚绸缎布匹,待字帖儿晾干,一总封起来使管家送去。
  
  林贞的舅舅姓赵,因三舅舅中了同进士,外放南边做了县令,也算广宁县的名门。赵家没有分家,便连同其他的两个舅舅也精贵起来,连县太爷都要礼让几分的。如今管家的乃长媳,论称呼,这边该喊赵大妗子。不过他们家里出了官,十分有体面。林家的管家魏嘉一见面,就磕头下去,口称:“小的拜见太太。”
  赵大妗子也还算和气,笑着说:“起来吧。劳你家主人惦记,大姐儿还好?”
  魏嘉道:“回太太的话,原该我们姐姐亲来拜见。只前几日哥哥儿没了,身上带了孝,怕冲撞了太太,故而没来。还请太太别见怪,也别嫌东西晦气,只看在姐姐一片孝心上吧。”
  广宁县才多大?赵大妗子该知道的早知道了,只不好开头问罢了。听见这么一说,便点头道:“还叫大姐儿保重。我这里也有些玩意儿给大姐儿,既然你来了,劳你一并带回去吧,我就不特特送过去了。”赵大妗子也不想这样冷淡,实则她也左右为难——丈夫不许跟林家人走动,是以他们一家从不去拜访林家。可林家待她家十分有礼,三节两寿都掐着点儿来送点礼物,实在做不出拒绝的姿态来,何况她也觉得丈夫迂腐了些。
  
  魏嘉忙接过礼物就打算告辞。每年走礼皆是如此,便是林贞亲自来,也不过磕个头就走。两家说是极近的姻亲,其实也就是个面子情。谁知魏嘉还未起身,赵大舅恰撞进来,赵大妗子脸色一变,正预备圆场,赵大舅已经火冒三丈了!对着魏嘉一顿吼:“谁让你进来的!滚!我们家不走恶霸亲!”
  魏嘉脸涨成猪肝色,又惧怕赵三舅,忙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不想赵大舅又道:“把东西也带回去!我家不要这种腌脏物儿!”赵大妗子哪里拦得住?眼睁睁的看着林家送的礼物被丈夫指着人一股脑丢到大门外去了。魏嘉也跟着一起滚出来,气的直跳脚,站在门口啐道:“当了县令就抖起来了,连嫡亲妹夫家都不认!当年还不知是拿了谁的钱去考的举人了!呸!”说完,也不敢狠撒野,一口气跑回家,直到林家上房哭诉:“我的好娘,下回可别使我去了,几十年的老脸都被人往泥地里踩!既是看不起我们,何苦走这么亲!”
  
  “你闭嘴!”玉娘断喝:“我还不知道你?平日里跋扈惯了,自己冲撞了舅爷,倒来家里挑拨了!”忙又对林贞道,“休听这个老杀才胡说,必是他的错,且等我换一个人送去!”
  
  话未落音,只听人来报:“娘,舅爷家来人了。”
  玉娘忙道:“快请进来!”
  来人是赵大妗子的乳母,进来磕了个头道:“我们太太叫奴来赔礼,老爷不知在哪里灌了一身酒,迷瞪瞪的认错了人,把贵府管家给撵出来了。实则不是本意,还望太太和小姐别见怪。”
  玉娘笑道:“原来如此,这位姥姥快请起。”又叫丫头看座。
  不想那乳母道:“太太别忙,年下着实事多,奴还要回去帮衬哩。”说着奉上礼物又道,“这是我们太太给老爷太太并小姐的一些玩意儿,太太看着赏人吧。”
  玉娘苦留不住,只得封了个赏儿,放她去了。
  
  扭头见林贞一言不发,便出言安慰:“想不到舅爷喝了酒也与你爹一般!可见酒不是好物。”
  林贞叹道:“妈妈也别替他们说话了,既如此,这个舅舅不认也罢。”
  “又胡说!上哪找当官的舅舅去呢?有个好舅舅,日后好替你做主哩!”
  
  林贞不想说话了,有什么好做主的?娘舅娘舅,见舅如见娘,可她几位舅舅都恨不得她从世界上消失,好断了这门亲,做哪门子主?平心而论,对于一个耕读传家的号称“书香门第”的赵家而说,林家这样的亲戚真是太压力山大了!什么没出孝的寡妇抬进门还是小事,家主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是在行院里头也勉强能说一句风流,但纠集了一帮流氓天天放高利贷那叫什么事啊!?这还不算,还跟官府串通欺男霸女,死罪都不为过了!恶霸和读书人,本来就是死仇,林贞走着他们也就是怕被玉娘唠叨而已。但见玉娘执迷不悟,偏又是为了她好,真是连反驳的话说不出口。只得岔开话题道:“不提那个,秀兰姐姐过年来玩么?”
  玉娘果然抛开赵家,笑道:“怎么不来?便是她不来,初二你只管跟我去姥姥家闹她去!”
  林贞扬起笑容道:“那我叫灶上蒸些果子带去给姥姥吃。”
  玉娘见林贞亲自己娘家,眼睛笑眯了缝,不住点头说好。此事算揭过一页。
  
  不想到了夜里,林贞又做恶梦,次日便发起烧来。林俊从三房那里闻得来龙去脉,气的不行!在家打人骂狗,嚷着再不走这门亲!待到太医来看,说是思虑太重并惊着了,林俊更是暴怒。先到上房抄了单子并一个包裹,打马带着一众家丁飞奔至赵家大门,破口大骂:“什么diao样的赵家!读了几本书,就自封圣人来!我呸!那年求到我们林家借盘缠时,只差没叫老子爷爷了。巴巴儿把闺女卖与我家,收了二百金子去打点!现在抖起来了,不认人了!下贱胚子,狗肚子里爬出来的也比你高贵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周围的的街坊一个个聚拢来看热闹,林俊见人来了,越发起劲。坐在马上跟街坊道:“街坊们评评理!我林俊又不吃他赵家不穿他赵家!昨日小女使人送了礼来,连管家带礼物全丢出大门!呸!算什么阿物儿!没有我林家,他赵家只好讨米吧!”
  说着又对着赵家大门喊:“圣人还道以怨报德呢!既然你家非逆着圣人言,干那以德报怨的事儿,我也不要你这门亲了!外婆闺女没有刻薄舅舅疼便长不大不成?没了你们只怕还命长些!来人啊,把他家的门给我砸了!把往年他家打发来的破烂全扔进去,再把咱家的年礼单子摆出来,叫大伙儿瞧瞧,甚么叫做收了钱不认账!什么叫做当□□立牌坊!孩儿们!给我砸!” 正文 打砸   林俊的小厮都是些什么人?恨不得天下的打砸抢烧都有他们一份。见主人一声令下,熟门熟路的抄起路边的石头,把那赵家的大门砸的震天响!卫所和县衙那边早听了消息,却俱不动弹。一面是平日跟林俊交好,被林俊喂的肥肥的;另一面是亲戚打架,谁也不好偏帮,就纯当没听见,大有任由他们两家随便掐的意思。街坊只顾看热闹,不多时就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连对面屋顶上都爬满了人。
  真要追究起来,赵家的财富给林家提鞋都不配。林家作甚的?贩卖奢侈品的!赵家就一个县令并一些田土,高在政治地位上,钱财着实不多,修的大门也不够结实。不多时,林家小厮便把大门砸的稀烂。管家魏嘉,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把赵家送去的破玩意一件一件的摆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又把林家礼单一掌贴在门墙边,做了个请大家看的手势。
  自有识字的好事者挤到前头,对着林家礼单念与众人听:“祥泰二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送往赵大舅家四碟蜜饯、四碟鲜果、四尾冰鲥鱼、两坛金华酒、两匹大红官缎、两匹红绿潞绸、四匹绵绸、四双男鞋、六双女鞋。哟!还有呐!一部文集,四袋芽茶。只不知是谁的文集。”
  
  林俊没好气的说:“我哪知道是谁的文集?横竖有两本青砖厚,谁耐烦看封皮儿。”
  众人听的津津有味,再看看魏嘉在赵家大门口摆的诸如九连环松江布等玩意儿,一齐哄堂大笑。赵家自诩书香传家,平日里难免高傲古板些,街坊乐的瞧他好大一个热闹,嬉笑声点评声一浪盖过一浪,只把那赵大舅在家气的倒仰!偏林俊还在外头嚷:“亲家!亲舅舅家!可要来瞧瞧我林俊有没有扯谎,有没有以次充好做假账啊?”
  赵大妗子想起平日里丈夫的牛心古怪,气不打一处来,捏着帕子骂道:“平日里我劝你一百句都不听!现在倒好了!叫人堵着门口骂!素日里攒的一百个脸面都丢尽了。那林俊就是个泼皮儿,你与他撕破了脸,又有甚么好处?再则,他是个不好的,总要瞧着外甥女来吧!生生把外甥女儿逼的亲了继母舅舅,你脸上有光呢!”
  
  赵大舅怒道:“那也不要跟那等流子来往!看看他交的都是什么人?放债的、赌钱的、打架斗殴调戏良家妇女!你要我与他相交,莫不是也想要我歇到行院里去,顺手抬两个娼|妇进来!”
  “呸!我甚么时候叫你与他相交了!?”赵大妗子气的眼泪都出来了,“好不好!外甥女总是懂礼的!往年来了,你不见便不见。她送的年礼,我收着。我送的礼她拿走。不咸不淡,叫人挑不出错儿来。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吧!赵家几十年的脸面尽让你丢了!”
  不提年礼还好,一提赵大舅就要闹着休妻:“若早听我的,不放他林家人进门,今天怎会有这等丑事!?你给我闭嘴!贪财乃七出之条,再嚷嚷,我送你回娘家去!”
  赵大妗子听到这话,捂着脸就倒在地上大哭:“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哟!我带了公公婆婆的孝,你还要休了我?我为何收她家的礼?为何啊?为何啊?还不是为了你那外甥女的脸面!舅家都不让上门,你叫她一个姐儿,如何在继母手底里讨生活?你个死没良心的!合着你家姐儿不是你带大的你不疼!可怜我一手领大的姐儿哟,早早就去了,留下一根苗儿在继母那里,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死了怎么见你和你娘哟!我这里外不是人,还被人说贪财,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一番闹腾,早被家里上下听见。闻得大嫂寻死觅活,二妗子哪顾得避大伯的嫌?早冲进来搂着大嫂一叠声安慰。二舅虽也一样古板,但听闻大哥要休妻,也不赞同。且不论与更三年丧不可休,妈妈没的早,妹子确实是大嫂带到出阁,心疼外甥女也是有的,哪里就贪财了?见大嫂哭成个泪人儿,忙跟自家娘子使了个眼色后,把大哥给拖走了。
  大妗子还在哭的撕心裂肺,外头听闻里头吵架,更是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又有林俊的狐朋狗友来助阵。大舅与二舅,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硬生生的听着外头将他们赵家一个好好的名门骂成了臭狗肉。街坊闲汉各种起哄,大舅也听的泪流满面,对二舅道:“赵家几十年行善积德,修桥铺路,还不抵他们一场热闹!那泼皮还编排大姐,我们赵家哪里又贪了他们多少钱?当日嫁妆抬出门去,人人都得见的!如今一个说公道话的人都没有,这是作了什么孽啊!”一时间心灰意冷,把那扶老济贫的心思都淡下七分去了。
  林俊一行人却闹了半日,心下大爽!丢下满地狼藉扬长而去!
  
  与各路狐朋狗友道别后,林俊满面笑容的回到家中,走至上房问玉娘:“贞娘好些了?”
  玉娘守了林贞一日,通不知外头的事,还皱着眉道:“我劝你也少去外头胡混些,姐儿不好,我心里没个底呢!你说我们要不要去京城接个太医来?总这么一年二年的病着,传出去可怎么说亲?”
  林俊心情爆好,也不计较玉娘唠叨他,只道:“你怎么不早说?去京里送年礼的人早动身了!”
  “大过年的哪家太医肯来?依我说,开春了就使人去。万物复苏,怕是人也好的快些!”
  林俊道:“我们大姐儿什么都好,就是这脾气像了她妈,万事都要在心里过三遍!竟一点也不像我!可惜可惜!”
  玉娘哭笑不得:“女儿家若像你还嫁的出去么?”
  “呸!稀罕的她去别人家受委屈!我招个女婿不行?”
  
  玉娘翻个白眼,好人家的男人谁给你做女婿?没得生闲气。懒与这个混球说话,径直换个话题:“今年我们家不好热闹的,我想着带姐儿回娘家多住几天散散,你看可好?”
  林俊挥挥手道:“去吧去吧,只别委屈了她,我可不依的。”
  玉娘无语,说的她这继母娘家龙潭虎穴一样!林俊你会不会说话啊?
  林俊想了想,又道:“那狗屁倒灶的赵家,有一个县令就抖起来了,敢给我们姐儿气受!你且看吧,明日我非让他见我磕头不可!”
  玉娘忙道:“你可别乱来!”
  林俊冷笑:“老子才不乱来,你慌什么?改日我必给你挣个凤冠霞帔带着玩!呸,什么阿物儿!我家贞娘也是你气得的!”说完骂骂咧咧的出门去了。
  
  林贞一病病的七死八活,哪知道外头她爹已经给她拉了一火车的仇恨?赵家真是无比冤枉,林贞被气么,是有一点点,但还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气的起不来床。根本就是她体质太弱!哪年冬天不是与阎王作斗争?前几日寿哥儿没了,她心里很不好过。要说有多深厚的感情也没有,年纪差在那里呢。可那是自己的亲弟弟啊!莫名其妙的没了,到现在连个缘故都查不出来。怎由的她不怕?昨日敢害弟弟,明日怕就要朝她下手了。昨夜前半夜又做恶梦,后半夜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想寿哥儿之死的阴谋,那只早上便起来不得。哪知竟把赵家埋坑里了!有时候她都痛苦的想,若不是亲爹实在跟林如海的形象差的太遥远,她都怀疑这是红楼梦同人了,偏还姓林!一时又想起前世的父母丈夫还有孩子,心里阵阵抽痛,背着人哭了一场,病的更重了。
  
  过了两日,玉娘从家下人嘴里听到了林俊大闹赵家的八卦,怕林贞心思重,严令不许乱传。林贞在后头半点都不知。赵家大妗子却打听到了林贞病着,前后掐指一算,才知道林俊为何如此羞辱她家!这下好了,街坊若前两天还只有一半讲闲话的,如今怕是全偏了林家去了!林俊本就是个浑人,大家早习惯了。偏偏赵家一贯以君子自律!好一个君子,活生生的把外甥女儿气的起不来床,人家爹能不打上门来么?赵大妗子快憋屈死了,她这个当家的容易么?赵家不算很富裕,她贪点小便宜是有的,怕落外甥女的脸面也是有的。好好的混着,等外甥女出嫁,好处也得了、名声也不坏、不喜欢的人也疏远了,岂不一举三得?嫁了个不省事的丈夫,怎苦逼二字了得!
  
  气归气,可要是林贞一病死了,她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只得忍气亲自上门探视。实际上两家主母也无甚仇怨。一见面,赵大妗子倒先哭诉一回,玉娘心有戚戚焉,都是嫁了不靠谱的男人,怎么看都同命相连。何况林俊的流氓相玉娘比谁都清楚,不闹的赵家三个月不敢出门,那也不是霸王林俊了!故颇有些同情赵家妗子。虽说赵大舅讨厌了点,却不与女人们相干,再说也不好拦着人家亲舅母看外甥,便爽快的引进林贞的院子。倒把林贞吓了一跳,瞪着眼半晌反应不过来,百日见鬼了吧这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赵大妗子见外甥女迷迷瞪瞪,连人都不叫,更尴尬了。林贞的性格她是知道的,自来礼数周全,万不会舅母亲自登门不行礼叫人的,怕是病的狠了。看着她那双酷似小姑的大眼睛,也有些心酸。坐在床头拉着林贞的手道:“大姐儿,你别怨舅舅,他就是个浑人。我们不值当为他气,啊!舅母替他给你陪个不是,改日再接你去玩,你姐姐惦记着你呢。”
  
  不想林贞还在发烧,本来就不大清楚。再说,赵家大妗子上门坐在她床头什么的,十分挑战她穿越过来之后的认知。压根就直接当做梦!反正她一睡觉就梦个不停,偶尔换个温情片也不错,总比老是梦见掉电梯的好。
  赵大妗子看林贞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估不准是赌气呢还是别的。玉娘见状,携着赵大妗子的手到上房来叹道:“她大妗子别见怪,姐儿烧起来是有些不认人。前一阵烧的哭着寻我,我到跟前又说不是。原以为是想她妈妈了,却又哭着喊爸爸。她从不这么叫她爹的,偏她爹应下,也说不是。还有什么宝宝人名儿之类的,把他爹唬的,特特寻了个符带着才好些。为了她这身子骨,我是愁死了!只管叫开春,让她爹去京里头请个太医罢。”
  赵大妗子抹了抹眼泪道:“养孩子真真费心,半点错不得。”又想了想道,“他姑①别怪我直说,莫不是被什么东西跟着了吧?我家也有个姐儿常病,却不是这样儿。”
  
  玉娘一想,着啊!哪有小孩子做恶梦总喊救命的?可不是被恶鬼缠着么!想到此处,忽觉冷汗都下来了,忙问赵大妗子:“可有好的和尚道士荐与我么?”
  赵大妗子哪敢接这茬,赵家奉行圣人言——敬鬼神而远之,只顾摇头道:“这真不熟。”又看了看天色,起身道,“他姑,我先走了,不是我不想留,实在是……”不想夹中间里外不是人!
  玉娘表示理解,送出门去。从此两家主母自有默契,这门亲算是断了。 正文 探病   林贞的病情比大家预料的情况更严重,她自幼身体偏弱,但一般吃点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总归离生命危险还是有一定的距离。不想这一回不知怎底,一直到年三十都还起不来床。连续几日反复发烧,整个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意识也只偶尔清醒。林家谣言四起,都背地里说林俊儿女缘薄,这个怕也保不住了。
  林俊只顾守着女儿,一直没去三房柳初夏房里,便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几房小老婆,就柳初夏最爱讲闲话,偏生的眼如秋水一派风流,也比众人更浪些,乃林俊后院的头一个心头好,风头比大娘子王玉娘都不差的。此刻有人咒林俊的宝贝,恨不得狠狠告上两状,把一些平日里看着碍眼的人给撵了。
  
  偏林俊死守着上房一步都不出来,她还没胆子去上房八卦,万一不巧让林贞听了,气的一命呜呼,以林俊的性格,那她就不只用死的惨来形容了!只得三天两头打扮的花枝招展,来上房探视五六七八回,好勾着林俊去自己房里温存。找存在感谁不会?众人见她一天天的跑上房,只要得闲,也在上房扎根了。更有五房薛思妍,扎的一手好花,索性带着绷子针线,一日坐在上房绣佛经,美其名曰为林贞祈福。又有二房李翠娘,使出浑身手段做的各色粥品零食,流水一般的往上房送,只愿林俊想起她早死的哥儿垂怜,再生一个哥儿才好。王玉娘看着各显神通的小老婆们,更觉得比平日还累三分。又得强打起精神来请太医熬药,端的是忙的脚打后脑勺,连吃醋都暂时忘了。
  话说林贞,也自知病的不同以往,都要疑心是不是药里下了什么东西了。可厨房是二房刘翠娘的天下,如今寿哥儿已死,李翠娘要想安生,非得巴结她不可,她死了可就坏大了。真是越病的重情绪越坏了,虽然知道这样不好,可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这么多年病下来,早有抑郁症跟随,可惜此处没有心理太医,更没有抗抑郁的药。长此以往,肯定会越来越被人讨厌的!这可怎么好?
  
  再有往日间四处走动,噩梦的频率还在忍受范围内。如今天天躺在床上,噩梦一个接一个,不单电梯掉下去的那一瞬间,连同往日看的恐怖片也接踵而至,折磨的她苦不堪言。好容易从梦里挣扎着醒来,就见林俊在一旁抖着嗓子问:“贞娘?醒啦?”瞬间眼睛一酸:“爹爹,女儿不孝。”
  林俊不耐烦的道:“别!别学你那舅舅说话!什么孝不孝的,咱家不讲究这个。你饿了么?爹爹寻了好血燕哩,叫他们端来与你吃。”
  林贞咬着嘴唇,点点头。要坚强,别放弃!年前才没了弟弟,她要是再绷不住挂了,不是要她老爹的命么?
  
  只见林俊高兴的唤道:“春花,去炉子上把那燕窝粥端来,我好喂你姐姐吃来。”
  原来林贞的房里烧了旺旺的炭盆,上面摆着铁架,温着各色食物,只待她醒来捡爱吃的吃。林俊自认燕窝最好,从春花手里接过碗,舀了一小勺送到林贞嘴边,道:“翠娘熬的,入口就化了,我尝过,好吃的很,你多吃点。”
  林贞乖乖张嘴吃下,林俊更高兴了:“我们贞娘不怕,初二爹爹就让泰和去京城,不拘多少银钱,必请个好太医来,再三五日咱们就好了。再请个高僧来,保管那噩梦再不缠你!”
  林贞含着眼泪,伸手摸了摸林俊的胡子,说不出话来。这个傻爹爹,就算对其他人再凶神恶煞,对她却是掏心掏肺。再次告诫自己,一定一定要战胜噩梦,好好活着,长长远远的活着!
  林俊忙问:“怎么了?嫌爹爹丑啦?等着,我就去收拾了来。”
  林贞摇摇头,抓着林俊的袖子道:“爹爹抱!”
  “好咧!”林俊把碗递给一旁的丫头,就把林贞搂在怀里拍着:“哎呀,我们贞娘一转眼就这么大了,那一年还扛着你去看花灯呢。我们快好起来,今年爹爹抱着你走百病去。走了就好了,啊!”
  
  林贞早就恨透了自己的身体不争气,连累父母操心,偏又无可奈何。但凡能起床的时候,必要拉了丫头陪着跳百索锻炼,不想一丝效果都无。这次病好了,得想个更好的锻炼方式才行。要知道林俊此人最重颜面,平日里无事也要鲜衣怒马,人又长的极好,实乃广宁县一大风景。此刻却胡子拉碴,衣衫不整,只为守着她。林贞趴在林俊的怀里,感受着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不由喊道:“爹爹,爹爹……”
  “不舒服。”
  “贞娘最喜欢爹爹。”
  林俊抚着林贞的脑袋道:“爹爹也最喜欢贞娘。”
  林贞哇的一声哭出来:“爹爹,我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别担心。”
  “谁说我们贞娘不会好?爹爹一马鞭抽死他!”
  听到这混账话,林贞不由一囧:“爹爹不许拿马鞭打人。”
  “好,好,不打人,不打人。我们贞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无限温情的话,听的林俊一众妻妾齐齐翻个白眼,我呸!你不打人!前儿抽谁来着?李翠娘似笑非笑的看着柳初夏。
  柳初夏登时拉下脸来,前日因一句话冲撞了,在院子里被抽了两鞭,几辈子老脸都丢尽了!内心不由愤愤:没准就是因没良心过了才站不住哥儿姐儿!老天要收走你这心肝才公道呢!
  
  因林贞病着,大家年也没好生过。玉娘初二只叫人带了礼物去娘家,人却守在家里。接到礼物的王姥姥,次日带着王大妗子来探视。偏林贞喝了药睡了,王姥姥便坐在上房与玉娘说话。
  王大妗子问道:“太医到底怎么说?总这样也不是法子。”
  玉娘叹道:“县里的太医都看了个遍,都说是娘胎里带的,有什么法子?他爹听了,都顾不得破五,昨日就打发了两个小厮上京了。”
  王姥姥道:“这也好,京里的太医不同寻常,只怕请不来。”
  玉娘这倒不愁,对王姥姥道:“有钱有什么请不来的?如今只得她一根独苗,便是家私散尽了只怕她爹也舍得。实在不肯来,还有干爹在京里呢。”
  王大妗子一脸艳羡:“姑夫就是有本事,那杨都督,正一品呢!也能认了,天大的体面!”
  玉娘略有些得意,又压下去了,只忍不住说道:“干娘也和气,那年去磕头,还问我们怎底不带大姐儿哩。我也总想着带着她去京里走走,眼见九(虚)岁了,走惯了才好说亲。”要是能嫁个高门大户,不比在广宁县强?她也能跟着住住豪门大院,见识见识官宦人家的生活。
  
  王姥姥皱着眉头道:“自打那年滑胎,这么多年,你就一个也没怀上?日常太医走来走去,怎底不叫他们瞧瞧。”
  此乃玉娘一生最痛之事,王姥姥一提起,她便红了眼眶:“甚么灵丹妙药没吃过?我见春花好大|奶|子大屁股,早早叫他收用了,也不见个影儿。通只有姐儿哥儿两个,年前哥儿还没了。姐儿又……我都不知老了靠谁去!”
  王姥姥也无法,林家豪富,又有药材铺子,虽不卖平常药品,但有这个路子,有甚好东西没得?硬是怀不上,只怕是命中无子。转念一想,那林贞娘是自家女儿一手养大,如今林家又只得一个,不如把小孙子配与她,那泼天的家私岂不是自家的?便是做上门女婿也划算,哪个不顾自己本家呢?又是亲上加亲,两个孩子常在一起玩,竟还是青梅竹马!真真天作之合!张口想跟女儿说,又忧心林贞短命,不好贸然出口,免得小孙子背个克妻之名。只好暗暗记下这事,以待日后图谋。
  
  如今林俊一日日,除了照管一下铺子,皆守在家中。他心里也极不稳,疑心自己撞客着了,不然林家怎底接二连三出事?又深恨赵家把女儿气病了,心想若是女儿有个不好,非要赵家人抵命!这日在铺子里盘了一会账,抬脚进来看到王姥姥,先笑着打招呼:“天寒地冻,姥姥怎底过来了?该叫玉娘去看你才是。”
  王家本就依附林家过活,不然也不把一个好好的闺女嫁与有打老婆前科的林俊了,日常就多有巴结,此刻见林俊问起,自是捡喜欢的说:“听说姐儿病了,她舅舅心焦的很,立逼着我与她大妗子来瞧。他自己却一早打马去普照寺求符去了。”
  林俊听了果然喜欢,笑道:“劳你费心,且留下来耍几天再走。”内心得意,狗屁赵家,我家贞娘有的是舅舅疼,稀罕的你!啊呸!
  
  王姥姥心中有想头,巴不得装个好人,高高兴兴的留下了,面上还做担忧状:“我听人说,凡是天仙下凡,总要历几个劫数。越磨人后头越好哩!只可怜大姐儿这样,看得我们心疼,便是知道她有大造化,做长辈的哪里不焦心呢?”
  王大妗子忙接过:“可不是,那一年我家哥儿不好,我也同他姑娘一样狠瘦了一圈,非得等哥儿好了,我才缓过来。”
  林俊一听此话,扭头见玉娘果真瘦得很,想起她素日的待女儿的那份精细,心想:世人都道夫妻一体,我平日还不大信,如今看来果真如此!那拨淫|妇,谁又忧心我的骨肉后事了?一个个打扮的十二分姿色在上房窜来窜去,打量我不知道她们含的什么心!便把嫌弃玉娘相貌的心思丢开了大半,日常更敬重她了。 正文 抑郁   一般而言,常年生病的人多少有些抑郁倾向,何况林贞这样喜欢想事的人,应在她身上更加明显了。抑郁症的症状与其名有很大的差异,不大了解的人,多半以为就是闷着不说话或是暗自哭几声,不大影响他人,好似是个很凄美的病症。可实际上抑郁症跟狂躁症也差不离,总想无故发脾气,大哭大闹都是常事。偏林贞比较自律,她有理智,无理取闹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所以常常强迫自己冷静。何况林俊和玉娘二人对她,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她又不是真孩子,哪里能随意伤他们的心?
  就算是亲生父母,也未必能抵御来自对方的恶言。因此,为了不给父母添麻烦,也尽可能的克制。抑郁么,大哭一场没准还好些,像她这样拼命的压抑着,症状自然越来越重,等反应过来是抑郁症时,已经有些症候,光靠自己已经赶不走了。抑郁会加重身体的病情,而病情反过来作用于抑郁,林贞的身体就这样陷入恶性循环。日常太医说她思虑过盛就是打这上头来的。
  
  这日,林贞情绪低落,不好发脾气又心情不好,只好一个人闷坐着。双福忍不住劝道:“姐姐,心里委屈便发出来,都是至亲骨肉,谁还计较不成?”
  林贞扯了扯嘴角,道:“我有甚委屈?就是身上不大爽快。”
  “姐姐听我一句劝,别万事憋在心里,你才多大?正是嬉笑怒骂的时候。此时憋着,日后到了别人家又待如何?”双福愁死了,家生奴婢被转手卖掉,本来惶惶不安。但见主子和气,心里自然偏着些,不然……日后难免再倒手一次,谁知道是什么下场?
  林贞听了双福的话苦笑,她有时候是想发作,可又有什么理由呢?家里最嚣张的小妾柳初夏,见到她还要陪三分笑脸,想出万般花样来讨好。可以说在林家,哪怕得罪了林俊呢,没准磕个头求两句就罢了;要得罪了她,不是她亲自求情,便是林俊不在意,玉娘这个后娘也要狠罚一阵才罢。何况玉娘本就难做,对她又不坏,随意发气,林俊可不会当她心情不好,只会认定了谁冲撞她了。这又何苦来?谁不是天生父母养?没得被她连累了。
  
  双福见林贞一点都不听劝,与四喜对望一眼,都暗叹一口气。小姐跋扈固然不好伺候,太贴心了也难为啊!
  林贞见自己病着,一屋子人都不爽快,便唤道:“四喜,拿快松子糖与我吃。”还是前世的知识,抑郁的时候吃点甜食,有助于缓解情绪。心情实在太恶劣,也顾不得坏牙不坏牙,想来少吃点也不至于就蛀牙了。
  四喜麻溜的抱来一个玻璃罐子,捡了一块最大的松子糖递给林贞,林贞接过含了。不一会儿,果然好受些。又对三多道:“拿那本《笑林广记》与我看。”
  
  三多猛摇头:“爹和娘嘱咐了,不许姐姐看书,劳神。”说着拉着林贞的袖子笑道,“好姐姐,我们陪你翻花绳玩吧!”
  “翻花绳就不劳神了?”林贞又道:“那拿个……”
  三多忙截口道:“九连环也不许。”
  林贞无语,半晌道:“我踢气球①玩,总可以了吧?”
  九如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气球好玩。”说着也喊三多,“你去架门,我们就在屋里玩,暖和!”
  双福对着听风就是雨的两个小丫头无语凝噎,和四喜手忙脚乱的收拾东西腾地方。这厢才把瓶瓶罐罐拢好,九如已经帮林贞换好衣服扶下床来。双福忍不住翻个白眼,这两个死丫头!说起玩笑,墙都能上了!
  
  林贞还没好呢,哪有什么力气踢球?不过带着走了两圈,不靠谱的两个小丫头已经抢过球对踢起来,砸的满屋子家具噼里啪啦乱响。双福气的倒噎!偏是新人,半点不好说得!林贞见状,拍拍双福的手安抚道:“别气,看她们热闹,我也高兴。”
  双福无奈的道:“姐姐真不像个孩子,只是这等没规矩,日后待如何?”
  林贞笑道:“我们寒门小户,不讲究这个。你也放松些,最多日后我不带她们两个出门子便是。”
  
  双福待要说话,只听三多大喝一声:“看我猛龙过江!”那球随声而动,碰的砸到书桌的笔架上,登时笔墨乱飞,溅的九如变成斑点猫。林贞忍不住笑出声来:“谁打的谁收拾!不许赖账!”
  双福和四喜见林贞笑起来,差点崩溃了!这都是些神马人啊啊啊!亲娘!你赎我回去吧!
  正巧玉娘听到动静,走到后头一瞧,也笑起来:“哈哈,九如,你的衣裳污了,可叫三多替你洗了吧!”
  三多不干了,道:“娘不能这么说,常言道愿赌服输,她与我踢球,脏了怨我什么呀?”
  玉娘才不跟两个小丫头扯这个呢,只道:“你们两个调皮精怪,也不让姐姐踢一回!”
  林贞也歇够了,走到桌上拿帕子把球擦干净,一下一下的跟玉娘对踢起来。玉娘本就是陪她玩,也不用力,母女两就这么无聊的踢了小半个时辰。双福和四喜才松了口气,这就对了么,虽说气球也勉强算闺阁游戏,可三多和九如那个踢法,比外头的男人还猛,哪有半点大家子的派头?商户什么的,真是太挑战人的底线了!还好玉娘跟林贞还算靠谱,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知是不是白天踢球运动了心情好转的缘故,到晚间林贞明显多吃了一点饭,难得后半夜才做梦,睡了小半晚,第二日便爽快多了。家里上下人等都松了口气,林贞病着,林俊镇日黑着脸,众人魂都要吓散了。如今多云转晴,家里比过年那几日还热闹。连玉娘都打扮起来。林贞看着柳初夏那大红刻丝袄子木了一下,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她家的小老婆可以红换蓝绿青橙紫可以穿个遍?再看看玉娘的满头珠翠,算了,横竖是架空穿,或许这个地头就没有违制的讲法也未可知。
  正月二十九日,春花进来报,京城里的太医来了!林贞有些尴尬,笑着玉娘说:“我已经好了。”
  
  林俊却说:“这里的太医俱不顶用,让京里的瞧瞧,日后不得病才好。”说完亲自到大门接了太医进来。
  太医看着慈眉善目的,还带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进来先行礼道:“小人姓陈,京里回春堂的坐堂太医。见过林大娘,林小姐。”
  那姑娘也行礼:“小女陈大姐儿,见过大娘、小姐。”
  玉娘忙带着林贞避过,才道:“陈太医不必多礼,还请太医看顾小女一二。”
  陈太医道:“路上听府上的小哥说了几句,不甚明了,还请小姐伸出手来,叫小人探探脉。”
  
  林贞好容易康复,此刻心情还不错。笑嘻嘻的伸出手给他把脉。陈太医先回了个笑容,不想越探眉头越紧,林俊心里一绷,见陈太医把手收回,忙问:“太医有甚看法?”
  陈太医问道:“恕我无礼,姐姐可否有些喜怒不定?”
  林俊没好气的说:“你看半天就看出这个?我家女儿自来脾气最好,什么喜怒不定?”
  陈太医听到这话,叹了口气道:“这可不好,心思重了。”
  咦?这个诊断倒和平日里的太医说的一样。玉娘忍不住问道:“都这么说,这也奇了!我们家姐儿,这么大的年纪,又有何烦心事?”
  
  林贞脸一红,她烦心事多了!从那年听到林俊跟五房薛思妍通|奸,气死人家老公,不满百天就抬进家门起,哪日不要被家里人堵一下?再加上夜夜噩梦,没烦心事才有鬼!可是这些都不能说出口,谁家八岁女孩儿知道这些呀?
  陈太医又对林贞道:“姐姐让我瞧瞧右手。”
  林贞只得把右手伸出去。又探了半日,问:“夜里睡的不香?”
  林贞点点头。
  “可是做梦了?”
  “总梦见一直往下掉,呃,摔死了。”
  林俊一听这话就头痛:“上回不是梦见找不着我们么?这回怎么又变成往下掉了?”
  林贞也头痛的想,那是一个系列的!
  
  陈太医又看了舌头和脖子上的颈动脉的位置,才叹口气说:“小姐这病,也不是甚大事。胎里带了不好,偏心思细腻,恐惹大人生气,万事都强忍了。夜不能寐,白日便茶饭不思。若有惊吓,症状更甚。夜间口渴,还有些掉头发,不时想要大哭一场。精气混乱,但凡节气略变,就要伤风着凉,小姐说我讲的是与不是?”
  林贞忙点头,问:“太医可能让我夜里歇好?”
  陈太医为难的说:“方法是有,就是……”
  林俊忙道:“但讲无妨,只要你治好小女的病,多少银钱都不要紧。”
  陈太医摇头道:“不是银钱的问题,只是我要用针。这也不妨,早听闻是给小姐看病,我带了小女过来帮忙扎针。只是……小姐怕痛不怕痛?”
  林贞笑道:“那点子倒也不怕。”扎针么!上辈子颈椎病肩周炎,哪周没被银针伺候过?就算是古代金属冶炼技术不过关,针粗一点也不怕。
  陈太医笑道:“想不到小姐是个胆大的,可是我这个,不止扎的时候痛。只怕我扎过之后,你半夜痛的受不住,你可敢一试?” 正文 剧痛   林贞被噩梦折磨的想死的心都有,如果能把这个能治好,有什么不敢尝试的?利落的点头:“我不怕!”
  林俊也只当陈太医哄小孩子,便道:“只要能治好,长痛不如短痛!”
  陈太医再次强调:“真的很痛!”
  “不怕!强过一年到头病的起不来。累父母忧心,太不孝了。”
  林俊欣慰的道:“哪家爹娘不忧心呢?你别老惦记这个。”
  林贞笑了笑,对陈太医道:“这日不如撞日,今日就扎吧!”从没有一个太医能把她的症状说的这么清楚明白,姑且信了!再有,她也感觉到抑郁倾向比以前更重了些,再不治疗,若到了自杀那个份上,才真对不起林俊呢。想到此处,不由暗叹:自己发现的太晚,已经抑制不住了。若早在发病之初就反应过来,抑郁症这病症,自己意识到了,很容易战胜的。惟愿这次能好吧。
  
  陈太医听她如此说,便叫上女儿一齐准备。不多时在上房竖起屏风,自己站在屏风外指挥。由陈大姐在屏风内替林贞施针。玉娘也在内陪着,只见陈大姐一针下去,林贞雪白的背上瞬间渗出一粒的雪珠子,忙扭头闭眼不看,脸皱成一团,眼泪却止不住的掉。林贞见状,扯了扯玉娘的袖子道:“妈妈,我没事,你莫哭。”
  玉娘哪里受得了这个?又怕她不陪着林贞更怕,哽咽着道:“姐儿,痛了就喊出来,别忍着。”
  
  林贞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古代的冶金技术比她想象的还差!扎下去真的比以前的痛很多!本来想哭的,没想到玉娘比她还先哭出来,她倒不好意思哭了。要是娘俩一块儿哭,在外头等着林俊非得晕了去不可。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来。一下一下的调节着呼吸。安慰着自己,再痛也没有当初生孩子痛!想不到才八岁,就要用到拉马泽呼吸操来镇痛了!忽又想起前世的儿子,眼泪唰的落下!宝宝,宝宝,妈妈好想你!多年不见,你还好不好?爸爸好不好?又想起恩爱的丈夫,再忍不住呜呜哭起来。你们……都忘了我吧!忘了,就不会难过了!
  
  林俊在外头听着里头娘俩的哭声,急的要撞墙。转了一回,林贞还在哭,又改成死死盯着陈太医了。陈太医也很无奈,林贞病的比他想象中的重多了!不及时治疗不定甚时就要夭折。治疗手法是比较血腥,可是也很有效。不然吃药得吃到猴年马月去?没准还没治好呢,这边就上吊了。可这话对病人家属不能说,不厚道了些。只得在大声安抚:“小姐忍着点儿,这一回治好了,日后再不遭罪了!”
  一声把林贞从回忆里惊醒,但见玉娘已是泪流满面,忙拉回神思,用手抹了抹眼泪道:“这会儿不痛了,就刚才扎下去的时候痛。”
  林俊高声问道:“真个不痛了?”
  其实还有一点儿,但林贞斩钉截铁的说:“一点不痛了!”
  陈太医忧郁了,这娃儿太懂事了!加大治疗难度啊!自来没心没肺的人最好治,这样的……怪不得小小年纪,阴寒凝滞这么严重。果然慧极必伤!
  
  好容易施完针,玉娘一身都汗透了。一眼瞟过林贞拔了针的后背,尽是窟窿眼儿,差点晕了过去。陈大姐儿忙笑道:“不会留疤!保证不留疤!”
  玉娘不确定的问:“姐儿,真不痛?”
  林贞再次很认真的说:“不痛!”
  “可我看着都痛。”
  林贞笑笑:“许是陈姐姐手法好,京里的太医唉,想想就不一样。”
  陈大姐儿笑起来,对玉娘道:“大娘好福气,我跟爹爹习医也许多年了。再没见过这么贴心的小姐。”也不把此时必定疼痛的话说出来,只拿些闲话问林贞,替她分神。又懊悔自己学艺不精,还是扎出血来。要是她爹,肯定不会这么痛。
  
  缓了一小会儿,林贞起身穿衣毕,大伙儿都松了口气。陈太医硬着头皮又出来做恶人:“好叫林大爹知道,夜里比此时还痛十倍,预备手巾,若姑娘咬坏牙齿就不好了。”
  嘎嘣!林俊脑海里名为冷静的那根弦断了!鼓起两个大眼睛怒喝:“甚么!比刚才还痛十倍!她才八岁!我们不治了!不治了!春花,叫兴隆去账上领盘缠,再去京里请个太医来!拿我的帖子,去求干爹!快去!”
  林贞忙拦道:“爹爹莫急,一个太医一个方儿,且先治着吧。若好了,日后再不受苦,又有什么不值当的?”林贞有些忧心,今晚要是很痛,非要把她爹赶出院子不可。不然她怎么好在床上打滚哦!
  玉娘也道:“罪都受了一半了,重新来,要再从头痛一回怎么办?”
  
  陈太医也说:“便是请一百个来,也是这么治。小姐胎里带了不好,比别的孩子更容易凝塞经脉。这次疏通了,日后便是略有不适,都好治了。譬如那黄河,年年水灾,又是为何?无非就是淤泥太多。若有谁将那淤泥清空,必定无涝无旱,就是这个道理了。”
  林贞听的暗自点头,她略有些了解,抑郁症一定是身体先有病变,跟着心理才会跟着病变的。这个太医说的有理。更坚定了试一试的信念,于是对林俊说:“爹爹,扎过针心里好过些了,我们试试吧。”
  林俊乃广宁县第一孝女,虽然还是不爽,但女儿要试,也只得应了。顺道儿给了陈太医一个恶狠狠的眼神。陈太医天子脚下混的,什么人没见过?林俊这种家长见惯不惊了都。貌似恭谨,心里一点也不怕,你家小姐还握在我手里呢!不过这个林小姐可真够乖的!林家好八字呀!胡思乱想一阵,林贞显然缓过来了。陈太医趁机道:“小姐,先吃点东西。饱饱的,晚上才有力气。”
  林贞被雷了,怎么看都像预备生孩子啊!深吸一口气,对玉娘说:“那就吃炖野鸡汤泡饭!把野鸡炖的烂点儿,我多吃点肉。”
  陈太医暗道:这小姐太配合了吧!?莫不是个学医的奇才!?
  
  作为有生育经验的伪儿童,林贞完全按照当初生孩子的那一套做了。先吃了一碗大大的鸡汤泡饭,啃了两个鸡腿。然后在屋里绕着圈子走动。到晚饭时,又吃了一顿,洗澡上床等阵痛!没想到一歪到床上就睡着了!把三多吓了一跳:“姐姐就睡着了?”
  双福也跑来看了一回,真睡着了啊!往日都要翻半天的。陈神医!!!忙去报玉娘知道,玉娘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笑着跟林俊道:“京里的太医果然不同凡响。”
  林俊还惦记着半夜要痛的事呢,压根懒的回话。
  
  好事没持续多久,林贞还没睡足呢,一阵剧痛就把她从梦中惊醒了。因陈太医早有嘱咐,她屋里的丫头严阵以待,见林贞一醒来,一窝蜂的冲到床边,唧唧喳喳的问情况。
  林贞大口喘着气,眼泪直飙,比生孩子还痛!赶上从电梯上摔死那回了!就算是摔死,28层楼掉下去,剧痛也就一瞬间她就挂了啊!现在是持续的痛,痛的恨不得去撞墙。哪里还顾得了别吵醒爹妈?就在床上打起滚来。可把一屋子丫头仆妇吓坏了,慌慌张张的跑去上房报信!不多一时,连陈太医都赶到了。
  林俊瞪着陈太医一动不动。
  
  陈太医也无法,只得道:“忍一下!忍一下,过会儿就好了!手巾呢?姑娘咬着牙呢。快把手巾塞进嘴里,别咬坏了牙,那可没得治!”
  林俊看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心道:这是报应吧?老天,报应到我身上啊,别报应我家娃儿!
  陈太医看着林俊眼泪汪汪的样子心酸,劝道:“林大爹,姑娘没事,熬过就好了。”
  陈大姐也道:“大爹大娘,不是我夸口。这样胎里带的病,也就我爹能治了。当日你们家下人到京里,也是各处打听了才请我们来。这时痛一痛,好过、好过没了不是?”
  
  林贞只剩一丝清明,乖乖的咬着手巾,听着大家的对话分神。拉马泽已经没用了,她控制不了呼吸,只好认真听着大家的话,不要那么集中精神的承受痛感。听着林俊的话,她十分感同身受。孩子病了,那真是挖心挖肺的难过。何况她现在这个样子?她都怀疑会不会痛死!又过了一个时辰,林贞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哭喊声都弱了下去,也不怎么动弹。林俊见状,惊的魂飞魄散!抓着陈太医就一阵摇晃:“她她她怎怎么不动了!?”
  陈太医仔细看过一回,忙袖出一磕药丸来,吩咐女儿道:“快去化开,林姑娘小人儿,抗不住,略用些药止一下。”
  林俊崩溃的道:“你不早拿出来!?”
  “这个不好!要小姐撑的住,最好别用!”
  
  林贞知道是镇痛剂一类的,没准这年代用的还是鸦片,她才不要吃!艰难的对林俊道:“我、不、吃!熬、得、住。”
  玉娘看着林贞惨白的脸色,也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了:“我的儿,从小到大,你哪遭过这样的罪!别抗了,别抗了,咱吃药!”
  林贞坚定的摇头:“抗的住!”
  玉娘把林贞抱起来搂在怀里,哭个不住。她嫁过来时,林贞不到两岁,很沉默的一个孩子。当时为了装贤良,衣食住行都照顾的妥妥帖帖,用以讨好林俊。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的心态。抓住林贞就是抓住林俊。后院的莺莺燕燕,谁都想这么干。可是她们谁都不是正妻,谁都没资格抚养林家唯一的嫡女。她王玉娘长的很普通,家世也很普通,这么多年能在后院说一不二,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没想到,此时看着林贞的模样会这么难过,她如今才知道,这个孩子真的养熟了,在自己心里养熟了。便是不当亲生女儿,也是个贴心的晚辈。想明白后,心里更痛了,这一辈子就养了这么一个孩子,千万、千万要抗过去啊!老天,你保佑她,保佑她好了,我愿初一十五吃斋,我愿舍米舍面架桥修路,只好她好了就好。老天,求你了! 正文 痊愈   不知过了多久,林贞感到身上的痛意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回填四肢百骸,很舒服,好久没这么舒服过了。眼睛慢慢闭上,沉沉睡去。玉娘见她不动了,先唬了一跳,再看时才发现林贞呼吸平稳的睡着了。
  林俊双脚一软,摊在椅子上,道:“儿女都是债!”
  陈太医笑道:“小姐好坚韧的性子!以后是个有福的。这算完了一半了,五日后再扎一回就好了!”
  林俊和玉娘齐声尖叫:“还有一回!?”
  陈太医点头:“嗯,还有一回。第二次要痛的轻些。若是还有不通,就再过五日,扎第三回,不过那一回一般人都不怎么痛了。”
  玉娘道:“可是你扎她也会痛!”
  陈太医干笑:“治病么,就是这样。大娘莫慌、莫慌。”
  玉娘没好气的说:“不是你闺女,你当然不慌!”
  
  陈太医也真个好脾气,笑道:“是我闺女我也不敢下手了,受不住。”说着指着陈大姐道:“她病了都去别处看太医,我不敢下方。”
  玉娘哭笑不得:“你还真实诚。”
  “医不自治,也不是说自己就治不好。就是没敢下药。那年我娘病了,附子硬是不敢用,好悬没耽误了。只得送别的医馆去,一看方子,一样也是附子二钱。人啊,都这样,不奇怪。”
  玉娘被说的没了脾气,又问:“我们姐儿还要吃药么?”
  王太医道:“爱吃呢,就吃两剂。不爱吃就算了。紧要的是日后多活动。”本来还想嘱咐一句心思别太重,想了一想又算了。人的性格千奇百怪,哪里劝的住呢?横竖身体好了,心情自然跟着好,慢慢就好了。
  
  玉娘知道林贞不爱吃药,就与林俊商议:“她爹,那咱别吃了吧?她爹?”
  原来林俊方才紧紧绷着弦儿,一放松就歪在椅子上睡着了。玉娘失笑,扭头对陈太医道:“外子有些混,你别放在心上。”
  “呵呵,是个直爽性子。”陈太医拍拍袍子道:“小姐睡着,别闹她,让她自己醒来。我且去了。”
  玉娘忙唤道:“秋叶,送陈太医去客院好好安置。”
  陈太医便带着女儿走了。
  玉娘也累的不行,还得强打起精神来指挥丫头把林贞一身汗衣换掉,擦了个澡。也不管林俊,自己歪在林贞床上睡了。
  
  次日林贞醒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神俱爽!八年了!八年!第一次一夜无梦黑甜一觉至天明,心情指数爆表。扬起个大大的笑脸,一掀帐子喊:“三多,我起来了。”
  过来的却是双福,笑问:“姐姐好些了?”
  林贞开心的点头:“从没睡的这么好过,爹爹和妈妈呢?”
  “爹去铺子里,说替你寻玫瑰花去了。娘在前头管事。”
  “玫瑰花?”林贞奇道:“药里莫不是还有玫瑰花不成?”
  三多嗤笑:“三娘一大早跑来说,姐姐最爱她做的玫瑰饼,叫爹去寻上好的云南玫瑰呢。”
  
  林贞失笑:“爱玫瑰饼的是寿哥儿吧,倒是她弄的玫瑰卤子味儿不错。”说着,电光火石间想起了寿哥儿之死,心漏跳一拍!林家最擅长厨艺的是二房李翠娘没错,但点心做的最好的却是柳初夏!以前她总拿着点心,四处藏着逗寿哥儿去寻。因她得宠,玉娘说过两回不听,也只能放任着去了。莫非……柳初夏把点心丢在冰面上!?想到此处,林贞一身冷汗!难道以前她到处藏点心是故意的?巴普洛夫反应!没错!就是巴普洛夫反应,不然没理由解释柳初夏为什么经常把点心放在花园假山石头上,引着寿哥儿去拿!家里的乳母一贯闲散,丫头多是三多九如这样顽皮的,三岁的寿哥儿偷着跑开太容易了!她也不用自己动手,只要在桥上把点心往冰面上一丢,便是抓到了也可以说是不小心掉的!竟是天衣无缝!
  柳初夏要害寿哥儿,无非是因为李翠娘原不得宠,因为寿哥儿的缘故,林俊给的体面在她之上罢了。如此一想,林贞不由一个寒战!幸亏玉娘把她拢的死紧。不然非着了道儿不可!
  好!很好!林贞用力抓着床单,好一个花魁娘子,好心机!好手段!
  
  双福见林贞忽然变色,呼吸急促,慌忙问:“姐姐?哪里不舒服?”
  林贞回过神来,敷衍道:“无事,失神了。”又想点心掉到池子里,早被鱼吃了。便是当日捞出点心来,也不能算证据,何况如今?不行!得把林俊绊在玉娘房里,不然李翠娘那里也行,绝对不能让柳初夏生出儿子来!不然林家就要易主,她是女孩子没关系,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可玉娘一定会死的很惨!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姐姐,要不要吃点东西?”双福无奈了,林贞也太爱想事了。
  林贞深呼吸一次,平复了下情绪,把全身的颤抖强行压了下去,方对双福道:“帮我梳洗一下,我去妈妈屋里吃饭。”放松,放松,来日方长!心思重的毛病要改了才好,不然她要短命,玉娘照样倒霉。到底是认认真真看顾了自己好几年的人呢。闭上眼,再静静深呼吸了半刻钟,情绪渐渐平复,双福也把她的头发梳好了。
  
  打扮好的林贞带着一串四个丫头走至上房,玉娘又在算账。福身行礼毕,笑道:“妈妈这里总有算不完的帐。”
  玉娘见到林贞自己走来,看着精神也还不错,高兴的道:“帐早算完了,是我昨夜在菩萨面前许了愿。看你好了,打发他们预备猪头四爪去庙里还愿。”
  “妈妈费心。”
  “唉,我只得你一个,原该的。”玉娘又问,“好些了么?”
  “很舒服,陈太医真神医!”
  玉娘叹道:“说是五日后还要扎一回呢,你忍忍。”
  
  林贞笑道:“不怕!从没这么爽快过,再来三回也使得。昨夜竟一个梦都没做。”睡饱了的餍足感实在太美妙!以至于即便方才想起不好的事,都叫抛到九霄云外。
  玉娘摸摸林贞的脸蛋笑道:“这就对了,小女孩儿,就该这么笑。往日我只当你心思重,原来是身上不好闹的。以后就好了。饿不饿?要不你先吃饭,回头叫上丫头去院子里玩去。难得好日头,正好去荡秋千。”
  “饿狠了,妈妈多备些。”
  玉娘高兴坏了:“我的儿,要多少都有!”说完一叠声的吩咐丫头准备早饭去了。
  
  中医讲究金木水火土,五日一轮回。所以事隔五日后,陈大姐又扎了一回针。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次很顺利。半夜的痛感比上次略轻。事后陈太医再把脉,发现林贞经络依旧有点点堵,第三次施针后,半夜的痛便轻了许多。之后连接几日林贞的都睡的很好。林家有钱有生药铺,陈太医方子开的随心所欲。又配合饮食调养,眼看着林贞脸色就红润起来。林俊喜的找不着南北,送了陈太医大把诊金。
  陈太医出京一趟,寒冬腊月的吃了不少苦。但狠赚了一笔,也高高兴兴的回京了。临行前还留了一个方子,说是再做梦直接熬来吃便是。至此,林贞终于摆脱了噩梦的缠绕,即使偶尔一次两次再梦见掉电梯,因平日里养的好,又有陈太医留的方子,危害几乎可以忽略。林家上下的日子又轻快起来。
  
  初夏时光,轻风吹拂,万物繁盛。林贞从治疗到现在,再没生过病。玉娘心情好,就招呼大家去郊外踏青。得到一家上下一致拥护。
  三房柳初夏第一个跳出来说:“依我说,索性到庄子上住两日才好呢!去年庄子上送来的荠菜,拌了馅儿,做的馄饨好吃。这回我们自己摘去。”
  四房薛思妍也道:“我还认得野菜,拿来凉拌了,最是开胃!”
  剩下两个妾,都不大得宠,只在一旁笑着听罢了。
  林贞灵光一闪,问道:“庄子上场院大不大?我还没去过呢。”
  玉娘笑道:“好二亩地呢,你要大场院做什么?跟三多九如踢气球的地方保管有。”
  “气球家里也有地方踢,我想学骑马。”
  “怎么想起骑马来?”
  “女真的姑娘们个个会骑,我也想学。”再次加强体育锻炼!
  “好,好,叫你爹寻匹母马来便是。”
  
  柳初夏道:“姐儿仔细些,骑马可磨腿。”
  “我慢慢骑就是了。”林贞当然知道骑马磨腿,刘备还有个典故呢,因为有一阵子没骑马,再骑上去大腿根都磨破了,还感叹了一番来着。她就是好奇骑马的滋味,既然穿到了古代,体验体验骑马也是一大趣味。反正她现在是知道了,至少林家的女人是不讲规矩的。妻妾一起跳百索根本不值得一提,主仆气球大混战都不知多少场了。果然要骑马的要求,一点阻力都没有。幸亏不是穿到正式的朝代,不然天天跟贾府姑娘一样关在后院里,真的会再次闷出抑郁症来。
  
  玉娘无可无不可,广宁乃兵防重镇,如今朝廷跟女真人开了互市,暂时休战。常有女真人跑来跑去,他们的姐儿们的确彪悍。所以林贞别说骑马了,就是说要拉弓射箭出去玩打猎,都没有人奇怪。倒是她以前的斯文相比较少见,大家都觉得她像舅舅家。哪里知道就算是21世纪,女孩子这么野的难见。骑马乃贵族运动。
  众人兴奋的商议了要带的东西和留守的人员,安排利落后,玉娘有想了一想,问林贞:“叫上你秀兰姐姐好不好?”
  脸是一定要帮玉娘做的,林贞忙点头道:“不如叫上姥姥大妗子小妗子一块儿去。大妗子翻的好花绳哩。”
  玉娘圆满了,一面吩咐准备出行的工具,一面打发人问林俊寻母马。次日留下李翠娘看家,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城了! 正文 休闲   玉娘送了帖子到娘家,自有小厮喊了轿子去接,不与林家一路。林贞以往常病,最多逛逛街,郊外却从来没去过。此时坐在轿子里很兴奋,不住的掀开帘子看外头的风景。此时正是初夏时光,出了城门,一片郁郁葱葱,看着就赏心悦目。再次感谢老天没让自己穿到规矩森严的清朝,可喜可贺。
  一时到了庄上,林贞下轿,可巧王姥姥也到了。玉娘便在大门内等着,待王姥姥下轿,林家一行人纷纷行礼厮见过。那王秀兰早跑至林贞跟前道:“贞娘妹妹,好久不见啦。”
  林贞福身一礼:“秀兰姐姐好。”
  王大妗子笑道:“她们姐两个还是这么好。”又扭头对玉娘道,“我看着大姐儿胖了些,可是身上好了?”
  
  玉娘一面引着众人进门,一面道:“她爹从京里请了个太医,好狠的手法,用那么长的针扎下去。哎哟哟,把我吓坏了,还道是个庸医。不想他瞧过之后,我们姐儿一日好过一日,今日坐了这么久的轿子,也没有一点不适。可见能在天子脚下过活的,都比咱这里的强。”
  “那敢情好,”王二妗子接过话头道,“往年我们都悬着心,如今可放心了。”
  柳初夏道:“好叫妗子知道,那一夜好不惊险,我们在上房内坐着都听见姐儿哭喊,唬的我脸都白了。”
  王姥姥皱眉道:“女孩儿家他也下这狠的手?”
  玉娘无奈的道:“有甚么法子?横竖现在好了罢。”
  林贞笑道:“累大伙儿费心了,虽然手法厉害了些,我却好了。只害得爹爹和妈妈们好几夜没睡好。”说着一行人分宾主在厅内坐下,早有先打发来的丫头收拾好席面。玉娘和王姥姥坐在上席,两位妗子一桌,三个妾凑了一桌,最末便是林贞跟王秀兰一桌。打开攒盒一看,只见四样点心,分别是蒸酥糕饼、薄脆、玫瑰卷儿并白糖万寿糕。玉娘看了看,嘱咐道:“姐儿,你别吃那玫瑰卷儿,糯米做的不消化,下回叫灶上做了白面的吃。”
  林贞应道:“嗳!我就吃糕饼。”
  
  柳初夏捂嘴笑:“偏大姐姐爱操心,姐儿早就好啦,怕什么消化不消化的?只少吃些便是。”
  林贞但笑不语。玉娘也早跟大妗子扯些家常里短去了。王秀兰听的无聊,自顾跟林贞聊起来:“好妹妹,可有好玩的?”
  林贞道:“我叫爹爹寻了马来,明日我们骑马去。”
  “呀!真的?往日里见了她们女真的姐儿,真真英姿飒爽!”
  林贞笑道:“我们不能骑那么快,妈妈要恼呢。”
  “嗳,有骑的就好。带了气球没?”
  “何止气球?百索、毽子都有,连秋千都带了两副,够我们玩啦。”
  王秀兰一兴头,抓了两个玫瑰卷儿塞进嘴里咽了,忙道:“走走,我们出去玩,听他们讲闲话闷死了!”
  林贞起的早,已是吃过东西了。此时捡了个薄脆吃了,又吃了两口茶,跟玉娘招呼一声,带着丫头就跑了。
  
  双福和四喜素来稳重,绝对不会跟林贞疯玩的。林贞也不勉强,把九如分给王秀兰做一组,她带着三多,四个人就在院子里跳起百索来。才跳不久,三多就抱怨:“姐姐你都不会玩!”
  林贞笑笑,她以前是病秧子么!哪有那么快上手啊。不过也不能总不会,便道:“你慢些教我呗。”
  可惜三多会跳不会教,终究还是跟九如换了组,由九如带着跳。跳百索跟后世跳绳基本没差,跳起来挺耗体力的。林贞比以前是强些了,但比起其它三个人来,差了九条街去。王秀兰组已经跳到第四级了,林贞跟九如二人才第一级,呃……林贞发狠,一定洗刷耻辱!做个文武双全的好青年!
  
  这厢女孩儿们玩游戏,那厢几个小妾也寻了一处做针线闲话,不在厅内碍着人说私房话讨人嫌。正好,留下空间给玉娘与娘家人说话。
  王姥姥探了半个头瞧了瞧外头跳百索的林贞,越看越爱,笑着跟女儿讲:“姑娘,姐儿的婚事,你可做的了主?”
  玉娘问道:“妈妈知道什么好人家?”
  “嗳,你是八丈高的烛台,照不见自家。你那世英侄儿好不好?不是我夸口,他模样也好,性子也好。难为是从小儿一起玩,与众人都不同。你看如何?”
  玉娘笑着摇头:“真个做不得主,回去跟她爹说说吧。”
  
  王二妗子道:“世上哪个男人不听枕边风?姑娘,我们也有私心,也是为了你好。虽说你们母女情深,到底……不如亲上加亲。”
  玉娘道:“如今摸不准她爹是要嫁女还是招郎哩,且别急。再则姐儿还小,不欲说早了。”
  王姥姥听到如此说,也没奈何,只得道:“说亲的时候可别忘了咱家,嫁女招郎都行。”
  “忘不了!”玉娘嘴里敷衍,心里却不大看的上王家。不为别的,世英是幼子,娇惯了些。林贞是个好性儿,就要找个体贴的,不然又像她一样,只顾忍吧。要是换了大侄子,倒可以考虑考虑。
  王家得到一个还算不错的答案,暂时放心了。自家定不下来,至少别人家没影不是?说完正事,王大妗子又道:“我听人说,姑爷又看上一个婊|子①,要抬回家来?姑娘可要劝着些,总跟娼、妇混在一起,又有什么好处?”
  玉娘十分不想谈这个话题,偏又是娘家人一番好意,只得含糊道:“他没与我说,想是嫂嫂听岔了。”
  
  王大妗子还要说,不巧秀兰跟林贞手拉手一齐进来,各自扑进母亲怀里,咭咭咯咯笑成一团。玉娘搂着林贞道:“出汗了?叫双福与你换衣裳吧。”
  “我在后头垫了块手巾,方才取出来了。”
  “好会躲懒的姐儿!又不是没带衣裳。”
  林贞摇头道:“太医叫少换衣裳,免得见了风又着凉,叫用手巾隔着汗呢。”
  玉娘方罢了。
  王姥姥见状,便恨女儿不争气。好端端一个正头娘子,弹压不住小妾便罢了,带别人的女儿也跟老妈子一样,时时刻刻惦记着。又不是没有奶妈子,偏做那样,也贤惠过了些。只这话不好当着人说,没有开口。当面直赞:“我们姐儿越发乖巧了,日后不知哪个有福的得了去。”
  秀兰嘟着嘴道:“奶奶好偏心眼儿,镇日里只说妹妹好,莫不是我是抱回来的不成?你别顾着疼外孙女,好歹也疼我一疼。”
  王大妗子一掌拍在秀兰的脑袋上,训道:“越大越不懂事儿,你奶奶才见得妹妹几回,当然要疼些。”
  玉娘笑道:“好秀兰别吃醋,姑姑疼你。”
  
  秀兰就真个窜到玉娘怀里,与林贞一边一个搂着玉娘。众人都笑起来。
  有了孩子们捣乱,几个人说话也不成,只好支起牌桌打牌。比起其他人,玉娘是个财主。赢了吧不好收钱,但是故意输又不甘心。便对林贞道:“我头晕,你陪姥姥玩会儿。”
  “我不大会。”
  “我替你看着便是,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就是要你不会!赢了是长辈给的彩头,输了更好。
  林贞无奈,开始陪玩。按说新手的手气都极好,偏她是个没赌运的。上辈子打麻将就没赢过,现在不熟悉古代麻将规则,更手忙脚乱了。玉娘也不大管她,只随她输。林贞打着打着,也觉出味儿来,安心的乱打等输钱。才一小会儿就输了有好三五两去,她也不恼,笑嘻嘻的给钱。王大妗子不由高看一眼,真够沉的住气的!林贞却对着玉娘挤眉弄眼,玉娘一指林贞的额头:“就你乖!”
  
  林贞笑笑不说话,耐心的陪几个人打了一下午。因可着林贞一个人输,算起账来,也有十几两。王姥姥不好意思了,道:“自家人玩玩,别算钱了吧。”三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也过了些。
  玉娘笑道:“不妨,妈妈收了吧,横竖输我的东道。我这是教她呢,免得日后跟别人打牌尽输了。”
  王姥姥只好收下,转手捡了一块都给了秀兰道:“庄子上也有些玩意儿卖,你带着妹妹去买东西玩吧。”
  秀兰傻乐傻乐的,起身拉着林贞往外头跑。
  
  林贞其实不大喜欢跟小孩子玩,可她这个年岁,大人也不爱跟她玩。最重要的是,几百年的代沟很难跨越。她以前喜欢玩的都是些什么?看电影看书,要么就是上网玩玩小游戏。这里一个也没。无聊之下,只好扮小孩子,实则看着她们玩多些。有时候不得不说玉娘对她是真的挺上心的。众所周知,这个世界上最枯燥的事就是陪小孩子玩,因为相对于大人而言,小孩子的玩具不是一般的无聊。玉娘却每每耐着性子陪她各种游戏,还不是亲生的!当年她亲生的儿子都陪玩的很暴躁,丢给老公的时候比较多,别人家的娃就更别想了。所以林贞常常想,亲妈也不过如此了吧,这后娘当的!不管是不是为了讨好林俊,都值得她感激。
  
  林贞一面想,一面跟着秀兰到茶肆里买了一把麦芽糖便往回走——实在找不出别的东西买了。回来的路上,林贞看到有户人家种了一面墙的蔷薇,心下一动。拿着几个钱,买了好大一把捧在怀里,一径走回家。玉娘正在看人摆饭。林贞捧着花到玉娘跟前道:“妈妈,给你花戴。”
  当着众人,玉娘觉得脸上有光,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儿,笑道:“也给你姥姥妗子并诸位妈妈带些。”
  林贞应了,先捡了几只替玉娘插在鬓边,然后从王姥姥开始,一个一个的簪过去,秀兰也有样学样,把麦芽糖一个一个的分了。小孩子么,做某些事总是可爱的。大家也乐的看他们姐妹两逗乐,很给面子的笑起来,又不要钱似的好一顿夸奖。林贞看着玉娘笑,别人的想法一点也无所谓,重要的是,我的回报,你看懂了么? 正文 闲话   此时裁缝效率挺高的,前天说要骑马,量了身段,昨天夜里骑装已经送到庄子上了,还是表姐妹两个的分量。送东西来的小厮还道:“爹说了,先做一套,姐姐穿着,明儿再把剩下的三套送来。”捧着华丽的骑装,林贞很忧郁,小女孩儿骑马玩的衣服,要不要用织金纱缎?还一做四套。开始她就想弄个短打而已。谁说由俭入奢易的?这么多年她都很不适应林家漫天撒钱的花法。幸亏她前世是中产阶级,要是贫下中农估计都疯掉了。
  生在林家,少不得适应来。林贞利落的换上大红骑装,玉娘亲自帮她梳了个双丫坠马髻,还十分奢侈的在一个八岁女童头上戴了两个纯金发箍。林贞忙道:“妈妈,我是去骑马,仔细掉了。”
  玉娘笑道:“不怕,这里一个卡扣插在发髻里。展眼你就九(虚)岁,合该置办些首饰了。”
  
  林贞无言,她相当不喜欢现在流行的鬏髻,总觉得在头上顶个圆锥形很奇怪。可这个时候最体面的就是鬏髻①了。比如李翠娘以前是丫头的时候,没资格带鬏髻。林俊替她打了个银丝草虫髻,就代表她脱离了通房,变成这家的妾,是主子了。商户乱也是真的,妻妾地位差的并不多,所以掐成一团。可是男主人一死,被女主人拆了鬏髻当做丫头卖掉的小老婆也以群计算。她们家有几个仆妇都是以前别人家的妾。也难怪柳初夏对李翠娘羡慕嫉妒恨,只有生了孩子,才叫真正的在这家站住脚跟,是庶母,轻易动弹不得。不然别说男主人死后女主人发卖了,便是林俊,难道他卖的妾少了?看不顺眼卖掉!谁能来说他一句?可见国家果然是不承认这群妾存在的,不过是自家人给点体面,别人不管罢了。
  
  可是!林贞还是对这个制度很不爽!非常不爽!因为俗话讲“打爹床前过一路便是个娘”。所以林家的妾,还真就是庶母级别的。她这个元配嫡出,在那几个小老婆过生日的时候,真要磕头啊!凭什么啊?泪流满面。还是她亲妈在世的时候狠,一个妾也没有。玉娘手段差着些,委屈死了!她以后要是看到自己的子女,给丈夫的小老婆磕头,非怄死不可。
  发呆间,林贞已经被全副武装。手上脚上叮叮当当的带了无数个镯子,还都带铃铛。好在不怎么影响走动,就是声音大了点。最后玉娘在她脖子上挂了一个软项圈,也一样坠着带铃铛的平安锁,便把她放出门去。走到外间一看,秀兰也差不多,就是不知道她头上的那两朵金花是纯金还是鎏金。唉,这帮女人真爱显摆。
  
  庄子里自家场院都很大,姐妹两也没去外头跑马,只由仆从牵着马慢慢沿着田埂走着。刚开始一刻钟,两个人都觉得有趣。过了一阵就乏味了。秀兰道:“这样走着一点趣儿也没有,我们要自己骑!”
  小厮美庆笑道:“那姐姐们可要答应小的,不许乱来。从马上掉下来,要摔死哩。”
  林贞点头道:“我们知道。你且告诉我,怎么让马慢慢走。”
  “好咧!姐姐且看这根绳子?”美庆指着缰绳道:“这便是缰绳,用来控制方向,或是告诉马儿停下的。”
  林贞扯了扯缰绳,大概知道什么意思,又问:“怎么让它走?”
  “双腿一夹马腹便是。”美庆随意的教着,极温顺的小母马,便是夹的力气大些,也不跑快的,何况几岁的女娃娃,能有什么力?
  果然,林贞一夹马腹,那马只慢悠悠的往前走,比方才拉着还慢些。扭头一看秀兰,跟她差不多,但明显秀兰这个真儿童比她高兴多了,兴奋的直尖叫:“你看!你看!它动了耶!”
  美庆笑傻了,女孩儿真好带!
  
  林贞想快一点,又怕死,便问美庆:“这马能跑多快?”
  “姐姐别想着快,以后慢慢学才行。现在还不会,危险的很。”
  林贞笑道:“我就问问,怕我一用力,它飞奔去了。可吓人呢。”
  美庆放心了,道:“这马不快,姐姐只别乱发脾气抽它便是。”
  林贞听到这么一说,心下了然,用力一夹马腹,小母马便小跑起来。速度是快了许多,却比想象中的更颠,一小段跑下来,腰都颠断了!
  “哎呀呀!”秀兰也道:“屁股麻掉了!”
  林贞扑哧笑出来:“要不我们还是慢些走。”
  “可是我瞧爹爹他们,骑的飞快,也不麻屁股呀!”
  
  美庆一路跟来,恰好听到这句,便笑道:“姐姐们得跟着马儿一块儿颠,马儿快,你也快。马儿慢,你也慢。才不会辛苦。”
  好玄幻!林贞一脸茫然。
  美庆摇头道:“说不清的,姐姐再试试,慢慢来便是。再骑一刻钟,可就要下来了。”
  秀兰不干了:“为什么呀?”
  “才学骑马,骑久了明日浑身酸痛,爬不起来哩。”
  林贞点头表示明白,便抓紧机会,小跑了一大圈。还是完全没有感觉!照样被颠的七荤八素。下马的时候要不是有美庆的媳妇在旁边抱着,一准跌个狗啃泥。无良的美庆还在一旁笑:“姐姐仔细些,脚软了不?可要我媳妇儿背你回去?”
  林贞无语凝噎,这家什么下人,民主过了吧!不过她是真的走不动了,却不想再被人笑,坚持扶着美庆媳妇儿,一步一挪的往屋里走去。
  
  屋里玉娘等人又在打牌,还开了两桌。一桌麻将一桌双陆。见两个小女孩回来,让歇了一会儿,直接扔浴桶里泡着了。泡完又是各种上药按摩,手法十分专业。折腾过一番,两个小女娃全睡着了。
  王大妗子听说孩子们睡了,长吁一口气:“总算睡着了,我们正可好好打牌,省的她们来闹腾。”
  王二妗子笑道:“就是秀兰闹,昨儿贞娘在这里,安安生生的陪着打牌,难得输成那样了也不恼。”
  五房薛思妍笑问:“输了多少?”
  玉娘道:“十四两多一点。”
  薛思妍笑道:“恼不恼的,怕是姐儿还不大识得钱吧?”
  
  玉娘道:“怎么不识得?往日里帮我算账的时候都有。不是我夸口,她性儿真真百里挑一,就是太好性子了,日后怕到别家惹人欺。”
  “大姐姐好好教导便是。”薛思妍拍马屁道,“她以后是堂堂正正的大娘子,谁来欺她?比如大姐姐这般厚道,我们才有福呢。”
  玉娘暗自翻个白眼,就是她拉不下脸来闹才让一群群的小妾进门!谁愿意自家丈夫半月见不着面还是怎地?要不是有个林贞戳在那儿,上房门口要长草了都。也就是他们林家了,孩子个顶个的稀罕。换成别人家,别说是个闺女,便是个嫡长子又如何?这薛思妍真是专程来气她的!
  
  果然柳初夏扑哧一声笑道:“我们大姐姐一准希望日后姐夫一心一意!”
  王大妗子道:“世上的男人,哪有一心一意的?略有点钱的人家,谁不是三五个小妾放着,外头还要梳拢六七个娼|妇。我是早死心了。”
  玉娘道:“姐儿那头舅舅家,就一个小老婆没有!”
  王大妗子才反应过来:“耶?是的呀!为什么呢?”
  玉娘道:“我怎知道?两家如今越发不来往了。”
  王姥姥笑道:“年前那一出戏可精彩。”
  玉娘忙嘘了一声:“别叫姐儿听见,她才好些,她爹不许拿杂事烦她哩。”
  全场无语,都默道:就是林俊看的太重了,才这般难养!
  
  王姥姥也道:“孩子们还是少疼些,不然可不好带。”
  玉娘笑而不语,她也知道小孩子要糙养,但是她可不是亲娘!林俊还是孝女,谁家爹这么溺爱的女儿的?不过以前寿哥儿还在的时候,林俊看那边看的更重,哪日不要去看看儿子?如今只剩林贞,倒单显出她来了。如今在上房歇的多,几房小妾都快醋死了。想到此处,玉娘暗自冷笑:这世道也奇了,偏房还吃起正房的醋来?又叹自己没有儿子,说话都不顶事儿。
  
  众人只当玉娘没刚性,只唯丈夫是从,哪知她须臾间已想过无数问题?玉娘面上却只做老好人样,对王姥姥笑道:“孩子贴心,大人自然偏疼些。若是那活猴儿,那才恨不得一日照三顿打哩。”
  “你这是说你侄儿呢?”王大妗子笑道:“那真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王二妗子道:“哥儿怎跟姐儿比?一样的爹妈,秀兰比全英老实两倍!姐儿原就该娇养些,哥儿却皮实了才好,跟姐儿似的才愁。要我说我们大哥儿就好。”一句话说的嫂子跟姑子都开心,也算伶俐。
  
  柳初夏原本是个话多的,可现在夹在大娘子的娘家人堆里,反倒不好插言。玉娘醋她,她能不知道?没得叫她带着娘家人逞脸面,索性安生打牌,一句也不多说。倒把四房云真儿看的奇怪,这厮今日怎么学起我们木头人儿来?莫非身上不大爽快?
  王姥姥却不大高兴,自古人心便是偏的。自家能娶林贞的概率还蛮大的,就不想让女儿太娇宠林贞了。虽然现在看着性儿好,但长此以往,自家孙子必不好降服。娶妻自是要温顺贤德才好。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劝得动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