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念君娇爱无终始,使妾长啼后庭里   凤仪宫,那明晃晃的大字刺的人眼睛生疼,鎏金的字符无不彰显之华贵之色,然而在这尊贵之下,却是无尽的冷冽。   大理石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衣,柔软的绒毛即便是踩在上面,都轻飘飘的好似走在云朵之上。   可是赵安某却从膝盖处感觉到了无尽的冷意,伏地之际,笔直的背脊微微弯曲。   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里燃着荼芜香,细腻浓郁的香味争相散发。   雨过天青色蝉翼纱被涌进来的风吹的飞扬,将被就安静的屋内加了一丝寂寥,而香料因为这一股子风,挥发的越发猛烈,鼻尖充斥着甜腻过分的香,窒息而作恶。   然而却不敢有人提一句。   这一些都来源于坐在上首男人的暴怒,阳光打在那英俊的脸上,忽暗忽明,阴晴不定。   “臣妾真的没有害大皇子,请陛下明鉴,若是要害大皇子,臣妾如何会跳下水去救大皇子?”   赵安某叩首,她本是去千里池边看新进贡的霓虹燕子,谁知却瞧见大皇子在水中挣扎,她是江南女子,通晓水性,当即就跳了下去,谁知这上岸就被扭送到了如此地方,面对一群人指责她谋害大皇子,陷害顾修媛。   吕充媛在一边冷眼斜视,眼睛微微发红,目光在回转之际,露出心痛的神色,言辞切切道:“顺妃娘娘,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要是大皇子去了,陛下膝下只有三皇子和你的四皇子,你暗中买通顾修媛身边的贴身婢女试图嫁祸给顾修媛,如此一来,一石二鸟,你好大的野心!”   赵安某第一次知道,素来直爽的吕充媛也会有如此犀利的言辞,瞬间将事情扯到了国家大事之上,一个胆敢窥探朝务的妃嫔,是秦成谨乃至大臣们断断留不下的,更何况这还是事关天下大事的皇储之争。   她还来不及辩解,一旁的顾修媛就已经跪下了,眼泪止不住的淌下,“陛下明鉴,三皇子生下不足三天就交给了别人教养,嫔妾说不惦念着孩子是假的,可惜三皇子总是不肯亲近嫔妾,便是现在也是疏远着嫔妾,但那总归是臣妾的孩子,求皇上开恩,将三皇子交给皇后娘娘或者吕充媛教养吧,今日之事,若非意外发现,三皇子可就全毁了。”   她这番话说的尽是慈母心,还隐晦的表达了母子不亲近,不会为之谋权,字字情深意切,只盼着三皇子平安,如此恳切的语气,连秦成谨都微微动容,阴冷的目光扫过赵安某,冷声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目光冷的让赵安某一个哆嗦,昨日还轻声许诺晋封她为夫人的男子一瞬间变得极为陌生,他的目光宛若一把把刀,插进了胸口,在不停地搅拌,直到痛彻心扉也不肯罢休。   她努力保持平缓的声线:“臣妾得皇上喜爱,能诞下龙裔已是极为的不容易,说句不中听的,皇上子嗣少,将来四皇子怎么都是个亲王,臣妾又何必去以身陷害别人?毕竟湖水正凉,臣妾若有个意外,那岂不是满盘皆空?”   她一说完,吕充媛立即冷笑:“这就是你高明的地方,以此洗脱嫌疑。更可况,你救了又如何?大皇子现在昏迷不醒,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地照顾,赵安某,你好狠的心!”   她字字句句提醒着皇上,现如今大皇子生死不明,使得本就阴郁的秦成谨越发的阴沉不定,赵安某叩首:“还请皇上彻查,毕竟事关皇嗣,马虎不得,若是臣妾并非歹人,岂不是将其他皇子陷入危险之地?臣妾问心无愧,还请皇上彻查!”   秦成谨没说话,凭借着赵安某对他的了解,知道他这是在思考自己话中的可信度,微微松了口气。   顾修媛一见秦成谨如此反应,立即给贴身侍女莲香使了个眼色,后者明了,伸手便狠狠的掌掴自己,眼泪刷刷的留下,哀嚎道:“奴婢险些被人收买,背叛主子,可一想到主子的好,怎么能背叛呢?思悠,你是否也是被人收买,陷害主子?不然怎么会出卖主子?”   她这话像是在辩解,实际上句句把赵安某往火坑里推。   而思悠听闻凄然一笑:“奴婢就是因为忠心,所以才将事情说出,在看着主子一步步将皇嗣残害的一个不剩,奴婢良心不安啊!”   赵安某呼吸一窒,一想到思悠的背叛,整个人心如火烧。   身后的种种证据都指向她,思悠的证词正是成了直接的证据,她心中宛若被万只猫在不停的抓挠,鲜血淋漓,声音却越发平缓,对着思悠道:“本宫不知是谁叫你来陷害,但是你是家生婢子,算上进宫伺候我的时间,也有十几年了。求皇上明鉴,既然她能背叛妾身,出来冤枉妾身,那她所谓知晓本宫设计陷害的事情,难保不是受到她人指示,毕竟她这真心,却是真心的背叛了。”   思悠叩首,她紧缩着叫人看不清她的脸色,声音却是清晰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奴婢伺候娘娘这么久了,自然是忠心,可奴婢也是大夏的子民,忠于天子,岂容娘娘残害皇嗣?奴婢自知害了娘娘,愿以死谢罪。”   她这话说完,众人都感到一丝不妙,立刻有宫女上前探看,却惊呼的退步——思悠竟是咬舌自尽!   赵安某脸色惨白,没想到思悠竟然能做到如此决绝,死无对证,又是死谏,她先前的辩解只怕都是无用的功夫了。   吕充媛第一个反应过来,厉声道:“好个利嘴,竟然生生把人逼死,你好狠毒的心!你的问心无愧是不是用来欺上瞒下的?”她上前,狠狠的打了赵安某一巴掌,鲜血涌下。   脑中嗡嗡作响,眼前有些恍惚,赵安某死死盯着吕充媛手腕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那是她赏赐给四皇子乳娘的。   她抬首,目光冷冽,看见吕充媛抿嘴不语,眼中却尽是威胁。   她苦涩一笑,如何看不出自己再无翻身余地?一步步,一局局都是引她下水的阴谋。可叹她斗到冠宠六宫的淑妃后,便沾沾自喜,以为只要有秦成谨真心相护,便不会有任何问题,却低估了一代帝王的冷血与淡漠。   她满怀希翼的看了眼上首的帝王,希望能看到一丝丝的回护之意,却只在那眼睛中看见了深深的厌恶,“赵氏,你太让朕失望了。” 正文 第2章 独立每看斜日尽,孤眠直至残灯   赵安某苦笑一声,抽出发簪,解下耳环,伏地叩首,白嫩的指尖都在颤抖。   就算她坚持取证,四皇子也势必会被抱离她的身边,如此一个间隙,刚好叫她们有可乘之机,四皇子必定性命难保。   更何况,这一颗心究竟是错付了,哀大莫过于心死。   恍惚间,似有一个声音从很远的天际传来,冰冷的如同冬日千里池中的水。她拼尽全力,将他最为看重的儿子从冰水中拖出来,却成了她争宠,谄媚,陷害的一种手段。   “顺妃无德,废其位份,剥夺封号,降为官女子,永居掖庭之中。”除此之外,再无话语,他竟是厌倦的连一句话都不愿与她说。   赵安某全身发抖,当初这人的一句话,让自己成了冠宠六宫的宠妃,如今他的一句话,让自己落入地狱之中。   一念成魔。   掖庭之中,凄凉无比,处处草木败落,白墙黑瓦更增添了一丝阴雨。因为皇家体面,少有妃嫔被赐死,但凡犯了大错之人,便会被关进此处。   此时风雨大作,天色发暗,一些被关久了的女子已然神志不清,咿咿呀呀的叫喊着,着白色中衣,四处晃荡,蓬头污面,犹如地狱里爬出的女鬼。   赵安某如何不怕,她挣扎的想要离开,却被送她来的宫人们死死拽住,她被攥的发疼,情急之下一声声的唤:“衍生,衍生。”   这是他的名讳,他让她这么叫。   然而迎接的却是劈头盖脸的打骂,保养的很好的皮肤瞬间被打得红肿,太监尖细的嗓音道:“给咱家消停一些,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娘娘?”   这一声说完,她就被扔进了一个昏暗的房间,破败的门慢慢关上,最后一缕阳光也跟着消散。   地面潮湿,她跳水救人后尚且来不及修养,就经历一连串的打击,已然高烧不退。   迷迷糊糊中,一盆冷水从天而降,赵安某睁开眼,见一个华贵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的裙摆被地上的污泥所沾染的脏臭,连上头的金线都散发着暗淡,恰如皇后的脸。   纵然施了一层铅粉,也遮不住满脸的疲倦,那盈盈波光之中,是无尽的憎恨,她朱唇一张一合,“本宫的孩儿,还是去了。”   赵安某张了张嘴,发出一连串的笑声:“柳书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是我。”   皇后瞧着她的样子,却是笑了,那笑容之中带着五分的冷清,凉的人骨头疼,幽幽的声音在窄小的屋内,格外的阴冷:“本宫自然知道不是你,可本宫的孩子都死了,没个依靠在这宫中怎么过活?比起已经有了记忆的三皇子,难道不是四皇子更能与本宫亲近么?”   赵安某瞪大了眼睛,染着豆蔻的十指死死攥住绯罗锦布,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将她撕开,尖锐的声音响彻永巷。   “你个贱人!”   这一声尖锐的声音引来了外边的宫女,碧竹一见赵安某在和自家主子厮打,立刻冲了上去,照着她的脸狠狠的打下去两巴掌。   “啪啪!”   碧竹轻蔑的看着她,“还以为你是那个任谁都要敬重三分的顺妃?”   将死之人能有多大的力气,赵安某如同被抽掉了脊柱,无力的跌落在地上,皇后看着她的样子,从容的整理衣衫,“皇上说了,四皇子日后就是本宫的孩子,后宫之中,不会有你的只字片语。本宫会用心将他养大,让他知道他本有个哥哥,却被一个毒妇害死了。你的儿子,会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赵安某一个冷颤,似乎看到了自己儿子对自己厌恶的样子,喃喃自语:“活该你儿子死了,活该你一辈子都没有至亲血脉。”   皇后笑了,随后一把扯开她的手,狠狠的碾在了她白皙的指尖上,花盆底宛若一把锋利的刀子,“你在胡说些什么,四皇子不就是本宫的亲生骨肉么?”   赵安某疼的大声呜咽,皇后怜悯的看着她,嘴角却勾起一丝满意的微笑:“你放心,陷害你的顾修媛本宫不会放过的,迟早会给你一起送下去的。”   原来是她!赵安某眼泪模糊了眼帘,一股滔天的憎恨涌出,嘴中却在不停的咒骂:“若有来生,你为鼠,我为猫,我定要生生咬的你们五脏俱裂,肝胆尽失!”   碧竹瞧着昔日的宠妃落得如此下场,心中忽然升起了快感,纵然享受了荣华富贵又如何?还不是不如自己一个小小的宫女。她哼笑道:“赵官女子,你既然寄托于前世,奴婢就送你上路了。”   她说完,捧来了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白绫匕首,以及一壶酒。   皇后已经恢复了以往的端庄和善,胜利者一般的居高临下,慈爱的一如新进宫妃叩首时,声音柔和:“皇上赐你自缢,你自个选一个吧。”   “哈哈!”赵安某凄然大笑,回光返照似的,整个人都有了精神,她那双璀璨的眼睛泛着幽幽的光芒,这便是与她耳鬓厮磨之际,轻声细语的说着,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男人。   她一把拿过匕首,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照着心口就剜了下去。   眼前被鲜血所侵染,她露出了一个笑意,既然伤心,就更加彻底一些吧。   这一颗心碎的干干净净,走的也清清白白,若有来生,她定要做一个无心人。   院里的梨花正在盛开,亭亭玉立,轻轻笼月倚墙东,微风拂过,花落如雪,迎香扑冷艳。梨同离,这偌大的皇宫之中,也就只有冷宫中有了,毕竟这里是离人住的地方。   那枝叶间朵朵白嫩的白花临风叶动,发出响声悦耳的细语,在这细语中夹杂了一丝淡淡的疑问。   你甘心么?   冥冥中似有个人在这么问她,那飘渺的声音熟悉的叫人说不出话来。   赵安某眼前回忆着进宫以来的一幕幕,独宠之后自己明媚的笑,衍生宠溺的眼眉……   然而这都是假了!   她憎恨的睁眼,想要打破眼前的假象,却发觉四周骤然发亮,刺的她睁不开眼,瞬间紧闭,耳边传来了带着欢快的絮叨声:“奴婢刚才去打听了一下,这新入宫的六位小主里头,甄小主封了御女,廉小主封了宝林,舒小主封了宝林,桐小主封了采女,这里头就数邶小主和小主一般封了才人,可见小主得陛下看重,给了如此体面呢。” 正文 第3章 昨日是昨日,今日非昔比   赵安某指尖发颤,她说什么?   她一点点的睁眼,渐渐适应了阳光,看到一个浓眉大眼的丫鬟正在如同一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说着,脸上尽数是天真无邪的笑意。   “汴水?”   赵安某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宫女,汴水是她带进宫的丫鬟,后被郭雨兰借口打死立威,当时她还伤心了许久,后来结仇也是因为此事。   汴水欢快的应下,服侍着赵安某踩上鹅黄色撒花烟罗花盆底,自顾自道:“待会就要给皇后娘娘请安啦,人人都说皇后娘娘和善,端的是菩萨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纵然赵安某还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却也不由得冷笑,柳书薇那个贱人若是菩萨,那是不是杀个鸡就能立地成佛?   但是她却从汴水的话语中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回到了刚入宫要去请安的时候,这事情是如此的不可思议,又是如此的让人为之雀跃。   她的目光扫向四周,正值清晨,光芒落在梨木家具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不真实,乌木雕花刺绣千瓣菊纹屏风如梦如幻,她清楚的记得,这是皇后让人送来,祝贺她册封之喜。   目光贪婪的扫过每一件事物,这些旧年的东西都清楚的证明着她还活着,活在十六岁进宫的那一年。   “小主,时候不早了。”一声娇音传来,海棠连枝图案的南天藕荷色苏绣门帘被掀开,一张平凡的小脸露了出来,她一身灰褐色的宫女服装,慢步上前,欠了欠身道:“奴婢瞧着对面的桐小主已经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今个是第一天,小主也不好晚了。”   赵安某定格在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缠枝云纹袖下的手狠狠抠进手心,刺痛感让她略微恢复了恍惚的意识,也压下心中的恨。   随着进入凤仪宫内的朝阳殿,昔日已经被遗忘在脑后的人尽数出现在眼前,身为此次册封最高的妃嫔之一,赵安某必然的站在众人之前,两边已经坐满了妃嫔,视线飞快的划过,赵安某发觉竟认不出她们是谁。   是啊,皇宫里的女子就跟花一样,开了谢,被盛开的花取代,唯有树,才能常青。   赵安某低头着,一副谦卑的样子,不让皇后看见自己眼中的怨恨,哪怕恨不得吞其肉,也要一步步的来。   前世她自持容貌过人,身份不俗,自傲而又自负。现在看来,只有谨小慎微之人才能活到最后,就如同顾修媛,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婕妤,甚至连皇子都养在和皇后斗嘴的宜妃手里,如此的不起眼,只是端着茶杯,柔顺而谦和,任谁也看不出哪满肚子的算计,然而经过上一世的折损她却明白,咬人的狗才不叫。   行过叩拜大礼后,皇后挨个介绍宫中妃嫔,昔日的宜华夫人还是宜妃,除了皇后是后宫位份最高之人,只见她一身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肌肤晶莹胜雪,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飞仙髻上点缀着一根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和两根金丝八宝攒珠钗,鬓角簪着用金银花缕抽成的红玫瑰绢花,人艳丽的将昏暗的室内都映衬得富丽堂皇。   “皇后娘娘可真是大方,这满宫的美人可谓是百花争艳,在秋日有如此娇嫩的花朵,难怪连牡丹都不开了。”宜妃烟视媚行,言语里不无挑衅,如此直指皇后是昨日黄花的话语,叫新近妃嫔都忍不住诧异。   众人皆知宜妃乃是当仁不让的宠妃,却不知她可如此的放肆,又见皇后笑笑,也不生气,慢悠悠道:“瞧着新入宫的妃嫔,本宫就想起了宜妃入宫的时候,也是她们的年岁,也如邶才人与赵才人一般,只是那个时候要昂首挺胸的多。”   皇后这话自然是在点出宜妃年纪也不小了,最为宠妃,最忌讳的就是被别人说的事就是美人迟暮,宜妃凌厉的双眼上挑,带着妩媚的光芒,“是啊,臣妾母亲早逝,甫一入宫见到皇后端庄和蔼,便如姐如母,如今时光流逝,臣妾已经从二八少女,成为了公主生母,而再过三四年,大皇子身边也要添人了,可见岁月不饶人啊。”   皇后微微一笑,只是道:“是啊,如此三年一选秀,为宫里添些鲜活的气息,只是这新入宫的妹妹们,怎么都这么沉默,可不像宜妃当初入宫时,那快言快语的模样了,莫不是胆子小?”   眼见着皇后话锋一转,就把火势引到了新入宫妃嫔之上,宜妃似笑非笑,目光滑落,其中好似夹杂着毒蛇,让人忍不住心凉阴冷,“怎么会胆子小?本宫听说有位才人还和皇上对诗,皇上说她不卑不亢,胆子大得很呢?”   虽然是问句,宜妃的目光却是直接的落在了赵安某的身上。   室内的气氛一凝,皇后掀起茶杯盖,看着里头漂浮着的翠绿色的茶叶,微微一笑。   在见宜妃,赵安某说不出的悲凉,前世她二人斗的要死要活,最终却给别人做了嫁衣,鹬蚌相争,得利的自然是皇后娘娘。这一世,她如何能让那个贱人如愿?   赵安某欠了欠身,道:“回宜妃娘娘话,是妾,但皇上并未说妾不卑不亢,是问了妾几句,便笑说如此不怕人,到叫想起一不卑不亢的人,妾也不知是何人能叫皇上惦念着。”   如此一番直白,甚至反驳了宜妃的话,众妃嫔本以为会惹得宜妃动怒,甚至做好了看好戏的准备,却不想宜妃的笑容却是加深了,难掩得意,看赵安某也顺眼了许多,轻飘飘道:“既然进了后宫,就要管好自己的嘴和心,别什么都往出说,免得弄出了笑话。”   赵安某一片茫然,却只得屈膝应下,这举动引得宜妃不屑,不过是个空心美人罢了。不过眼眸流转间想着她那番话,情意越发的深。   前世时,赵安某曾问过秦成谨当时想到的是谁,秦成谨毫不避讳的说,后宫只有宜妃一人不怕朕。   从那以后她便知道了一些事情,把握着分寸撒一些痴嗔,果然见秦成谨越发喜爱她。   此时拿出来糊弄宜妃,也是刚刚好。   皇后本以为宜妃会大动干戈,她好要买人心,却不想竟然没挑起来,在看赵安某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也不知是真傻假傻,一垂眸,吩咐道:“时候也不早了,都散了吧。”   如此众人纷纷散去。 正文 第4章 徒闻音绕梁,宁知颜如玉   赵安某虽然也顺着人流往外走,但心底却是在暗暗等待,果然刚出了朝阳殿,就听有人唤自己,回身一看,正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碧竹。   想到她扇自己的那一巴掌,赵安某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笑容也越发灿烂:“碧竹姑姑有何事指教?”   “指教不敢当,奴婢给小主请安了。皇后娘娘说宜妃娘娘素来是生硬的脾气,刚才一番责问,恐怕吓着小主,所以遣奴婢来给小主送点东西。”碧竹欠了欠身,然后示意身后捧着的六匹布料的宫女跟着赵安某。   自己并未与宜妃发生冲突,可碧竹的话里倒像是自己受了欺负,一副皇后娘娘担忧着的可笑样子,赵安某只觉得这么好的演技,不做戏子可惜了。   朝阳殿前,人来人往,赵安某知晓自己接下这东西,那在别人眼中,自己就是皇后**了,然而却不能不接。   她冲着正殿拜了拜,微笑道:“多谢皇后娘娘美意。”   这皇后赏赐的东西不少,赵安某被汴水搀扶着,回了永安宫偏殿,招摇过市了一路,吸引足了目光,她相信,不出半个时辰,这件事就会阖宫知晓。   赵安某一脸喜爱的摸着莲青色的金丝软烟罗,吩咐人打赏了两个小宫女,等着人都走了,她嘴角的笑意才慢慢收了回来。   汴水与思悠说了一通,后者听完不见喜色,反而是担忧道:“新晋妃嫔中只有小主独一份,皇后娘娘这么大张旗鼓的送,会不会太打眼了?”   赵安某多看了她一眼,前世正是因为她这种深思顾虑的性子,自己才倚重她,可没想到后来……   “小主心里有数的。”汴水笑眯眯的看着赵安某,一脸信任。   赵安某含笑点头,她如今才明白,在这宫中不需要谋士,而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   至于思悠,重活一世她倒是想要知道知道,是什么让她背叛!   赵安某望着春藤案几上两个托盘,淡淡道:“皇后娘娘天恩,应与六宫同享,这六匹料子我自个留一匹,给宜妃娘娘送去一匹,给永安宫的主位……”   思悠立刻接口道:“葛昭容。”   赵安某点了点头,不断的搜索,才想起葛昭容是除了宜妃最得宠的人,不然也不会以无子之身做到从二品的昭容。只是自打第三次大选之后,就慢慢沉寂在宫妃之中,她也不邀宠,就渐渐的被遗忘了,导致自己都有点记不起来她这个人。   汴水掰着手指道:“小主送了宜妃娘娘一匹,昭容娘娘一匹,自个留下一匹,那剩下的三匹要怎么办?”   赵安某细细回忆前世的局势,沉吟良久,道:“去给新进宫的妃嫔送过去,邶才人,舒宝林和廉宝林那送去东西,至于甄御女,你去取两根金雀钗送去,就说我祝愿她早日展翅。”   汴水有些不理解为何要这么对待一个小小的御女,却乖乖的去办了。   而赵安某却心里清楚,前世甄又莲虽然初封御女,最终却封妃,在皇后的挑拨下,成了自己的劲敌。   她虽然不求交好,但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来的好。   等着礼物纷纷送出去,各宫的反应也是不相同。   长乐宫中,未央殿内。   紫铜鎏金大鼎散发着幽香,袅袅的生烟朦胧了华贵的饰品,宜妃阖目,斜倚在玫瑰花瓣所装满的香枕上,朱唇一张一合:“莲青色的金丝软烟罗虽然是珍品,可本宫着还能少了这东西?”   她虽然说话慵懒,却在其中夹杂着一丝狠厉,顾婕妤怕被迁怒,立刻顺着说道:“皇上一有什么好东西就往娘娘这送,这些东西对于妾们是个好东西,娘娘如何看的上眼。不过就是新入宫的,眼皮子浅,才敢拿这东西糊弄娘娘。”   宜妃被一一番话取悦了,睁开眼挑挑拣拣一番,哼声道:“不过也算是知趣,听说她只留了一匹,将其他的都送出去了?”   顾婕妤点头:“是呢,可又不给娘娘亲自送来,可见是想做墙头草。”   “墙头草?在宫里头做墙头草,也不怕折了腰。”宜妃理了理鬓角,摘下那朵鲜红的玫瑰花,眼波之中带着三分犹疑:“不过话说回来,瞧着她那蠢笨的样子,知道做墙头草的几率也不大,估计就是不动脑子才做了这样的事吧。虽然是不经意,却是生生解了本宫一口恶气,本宫抬举她一回,把防绕梁赏下去吧。”   楚庄王得"绕梁"后,连续七天不上朝,在樊姬的劝说下,命人用铁如意去捶琴,琴身碎为数段。将此物作为赏赐,无遗是一种警告。顾婕妤却没有丝毫的劝说,毕竟宜妃打压妃嫔,是习以为常之事。   等着思悠抱琴回来,赵安某刚好从葛昭容那出来,甫一见,微微一喜。   防绕梁做的极为精美,琴身以桐木制成,琴底板为梓木,琴徽用玉石,琴弦的质地有韧劲,略带光滑,轻轻拨弄,声音脆响,恰如流水一般。   汴水疑惑的问:“在家时,小主不是不喜欢琴么?”   赵安某低垂着眼帘,拨弄琴弦,在家之时因为手拙,甚至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调,可到了后宫之后才知晓秦成谨喜爱听琴音,因此苦练琴艺。   一曲汉宫秋月,弹的尽是凄凉音。   夜幕渐渐降临,凤鸾春恩车的车轱辘声成了所有后宫女子的期待,前世博得头筹的是被皇后引荐的她,今生却是默默无闻,与她同住一宫的桐采女。   赵安某并不失落,甚至清楚皇后的手段。无非就是让她知道,不听从的后果,在好好看看听话人吃到的果子。   却不知道,她之蜜糖,吾之砒霜,然而在这后宫活下去,终究是需要恩宠。   那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醒来的时候,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她甚至怀疑,里面还有没有一颗完整的心。   等着匆匆去请安,妃嫔到了大半,瞧着她的脸色,心不照宣一笑,等着她给皇后请安之后,回到座位上,就听一个美艳妃嫔道:“瞧着赵才人的脸色,可是一夜未眠?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啊。”   如此露骨的话,引得妃嫔们掩嘴轻笑,赵安某看了过去,见是一个二十几岁打扮艳丽的女子,相貌也算顶好,一双细眉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只是身子瞧着瘦弱,身材有些矮小,一身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倒也不难看。 正文 第5章 不合身份   在赵安某的印象中,依稀记得是陆充仪,似乎是第一次大选入宫,也得到过宠爱,可惜宠爱薄弱,凭借着资历,熬了六年也不过勉勉强强做到了九嫔之末。   赵安某晒然一笑,“多谢娘娘关心,不过是身子柔弱罢了,只是着宫中规矩繁多,用膳亦是要求端庄,何来心急一说?”   她端着一副认真请教的模样,似乎什么都不懂,这叫陆充仪支支吾吾了起来,毕竟这种事情哪能细说?   眼见着人人都看了过来,陆充仪的脸通红,想要糊弄过去,“无非就是提点你做事不可着急罢了。”   赵安某含笑:“娘娘说的有理,想来娘娘平日里也是端着不缓不急的样子用膳,可是这豆腐热的烫嘴,也不能等着凉了再吃不是?到时候娘娘也就吃不下了。”   陆充仪这才反应自己被耍了,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听她言语里讽刺自己没有恩宠,冷冷一笑道:“豆腐是凉是热,吃不吃得到,都是看自己的本事,我没本事,才人可有?”   赵安某一瞬间变得迷茫:“豆腐还要有本事的人才吃的到么?”   陆充仪涨红了脸,最终还是皇后看不下去了,轻呵道:“你进宫也六年了,还不知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么?”   陆充仪连忙起来赔罪,瞥向赵安某的视线却是越发的不善。   赵安某微笑着,她知晓示弱可以,但她本身就是入宫晋封才人,姿态放得低,只会叫人瞧不起。   陆续又有妃嫔抵达,按着宫中的规矩,非才人以上不能来凤仪宫,因此赵安某做的较远,对面就是刚刚落座的邶才人,相比起她恶梦连连所导致的疲倦,邶才人看向刚刚进殿的桐采女目光可谓是不善。   每日请安都是一场好戏,赵安某拿起婢女刚刚上的茶轻饮了一口,唇齿留香,将笑意掩埋在了茶杯之后。   原本最不受看好的桐采女一朝侍寝,封了御女,任谁都要酸一酸。只是接连两天的宠爱,怎么都叫人闭上了嘴巴。   在这深宫里头,一日不算宠,两日有本事,眼见着前日还在拈酸吃醋的妃嫔,今日忌惮的不语,桐御女不由得意,位份高又如何,还不是常年无宠?   感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羡慕的目光,她身后跟着捧着赏赐的宫女,一路招摇,眼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嘴角笑意加深。   “赵才人?”   她便唤住了赵安某,后者见她那副样子,就知道不怀好意,却还是微笑道:“桐妹妹。”   桐御女目光刻薄的在赵安某的身上打量了一圈,笑盈盈的问:“这是皇上赐给我的象牙白色滚雪细纱布料,我送去内务府,不过一天就赶制出来了,你觉得好看么?”   赵安某笑了,原来是记恨上没送她一匹布料,眼皮子也忒浅了,竟然跑过来炫耀。当年她一连七天侍寝,都没如此嚣张,不顾宫规的你呀我呀,如今竟遇到了一个不长脑袋的。   她看着那细腻的布料,微笑着道:“想来妹妹得皇上宠爱,必定是聪慧过人。”   桐御女难掩得意之色,轻蔑的看向赵安某:“聪慧倒是不至于,只不过不会狗眼看人低。皇上赏了我很多的布料,你若是喜欢,回头我给你送去一些。”   赵安某冷笑,尤记前世,桐御女自打入宫起就恩宠薄薄,最后也不过是顶着宝林的头衔空虚一生,没想到这一世,竟是如此的有意思。   她抿嘴微微一笑:“不了,身份有别,御女的布料终究是太肃静了,不合才人的身份。”   原本还在得意洋洋的桐御女立刻凝固住了笑容,眼睛瞪的滴溜圆,难以抑制住怒气:“别以为你身份比我高那么一点点就得意忘形。”   赵安某眼中一片冷冽:“桐御女这是什么话?难道秦成谨亲封的才人不比御女来的尊贵么?宫规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位份等级,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依着桐御女的聪慧,想必就算是不清楚,翻一番,好歹能懂懂规矩。”   “你!”桐御女被挤兑了说不出话,最终愤愤道:“你倒是聪慧了,可还不是无宠,妃嫔的本分哪里是聪慧过人,明明是做好女人……”   “小主!”桐御女的婢女红儿着急的打断。   桐御女也知道自己说话不对,当即一窒,脸色瞬间通红。   赵安某明白了她得宠的原因,心道这人愚蠢,这条小路上前人来人往,不出半天就会人尽皆知,狐媚子的称呼,是逃走不掉了。她略带笑意,“本小主宫中尚且有事,便不耽搁了,先走了。”   “站住!”这笑容深深刺激到了桐御女,她知这般行为不齿,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可不那般如何能出头?   她死死抓住赵安某,恨恨道:“你以为这宫中是看位份的?还不是看宠爱,你身份比我高贵又如何,迟早不得在我脚下……”   赵安某被捏的手腕疼,汴水连忙去帮着拉开,焦急的喊道:“桐御女,你这是以下犯上!”   赵安某眉头紧蹙,隐隐看到有个仪仗队走来,当即一屈身,原本还在拽着她的桐御女立刻反应了过来,翻身跪地。   随着走动,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在阳光下,缝制的银丝散发着淡淡的银光,裙摆不经意露出的鞋尖,隐隐看见一双淡青色的绣花鞋,上头是一只顾盼生姿的美丽孔雀,随着走动如同活过来一般。   据说,宜妃之后,尚有宠妃葛昭容,秦成谨称赞其脚小,花盆底掩盖了美丽,提议准许她着绣花鞋,在这后宫之中,也是独一份的。   更巧的是,她正是两人的宫中主位。如水的眸子似乎升不起太多的情绪,随意的扫过两人,冷清的声音犹如玉珠滴落,“怎么回事?”   “是赵才人作践妾。”桐御女想也不想的抢先道,狠狠的瞥了一眼赵安某,她就不信,依着她如今得宠,葛昭容会为难自己。   可是她却是真真的想错了,赵安某清楚眼前这位是什么性子,前世秦成谨曾戏谑的说,葛卿若是男子,必然是包公之流,如此可知其正直。所以当葛昭容的目光看过来时,赵安某直接掀开了手臂,白玉一般的肌肤上面出现了通红的五指印,在白皙的手腕上,格外的吓人。   实际上根本没有那般严重,只不过是皮肤娇嫩,所以才会明显,若换个人身上,可能连个印记都没有。 正文 第6章飞燕倚身轻,争人巧笑名   桐御女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有些心虚的喃喃:“我就是想给她一个教训。”   葛昭容眉头微微一蹙,转瞬开展,道:“桐御女以下犯上,待会本宫亲自回禀皇后娘娘,禁足一个月。”   桐御女眼睛猛地睁大,正值新人侍寝的时候,禁足一个月,秦成谨还知道她是谁?她着急的辩解:“是她无礼在先!”   “赵才人位份高于你。”葛昭容的玉面宛若万年不化的寒冰,随随便便一眼,都好似能冻伤草木。   桐御女支支吾吾,一直说不出解释,又见葛昭容没有网开一面的打算,只得哀求道:“求娘娘开恩,妾知错了。”   葛昭容依旧面无表情,“若是后宫人人都要犯,人人都要求,那岂不没了规矩。”   桐御女眼见太监前来扭着自己,要把自己送往凤仪宫,恼羞成怒,在一瞧赵安某什么事都没有,不甘的大喊道:“为何只罚我一个?”   赵安某反应很快,立刻请罪道:“妾惹得昭容娘娘烦忧,愿为娘娘抄写经文,求得神灵庇佑。”   “听见了?”葛昭容使了个眼色:“带走!”   纵然桐御女挣扎的再厉害的,也抵不过两个太监,只是那一声声的叫骂,瘆人的很。   处理完之后,葛昭容也不停留,抽身便走,没有训斥也没有安抚,如此行径在后宫之中也是别具一格的。   之后传出了葛昭容被宠幸,桐御女被禁足一月的消息,众人在耻笑桐御女之余,对待葛昭容越发的忌惮。   自打翻了葛昭容的牌子,皇上像是想起了老人一般,宜妃为首,葛昭容为次,柔妃袁贵人等公主母妃都纷纷被翻了牌子。而一些新近妃嫔被翻牌子的寥寥无几,只有廉宝林被宠幸封了才人,汴水着急的很,赵安某却是怡然自得,抚弄的琴弦。   她清楚,必然是皇后所打压,所以才迟迟没被翻牌子,但这并非不是一件好事,一个精彩的初见,总能引起能多的欢喜。   “小主。”思悠走进来,欠了欠身道:“奴婢打听过了,陛下今日没来后宫。”   赵安某手下一紧,系上了早就准备好的淡粉色底色桃花织锦的羽缎斗篷,思悠担忧道:“小主当真不带着奴婢?”   而另一边汴水早就准备好了汤婆子,也是满眼的担忧,赵安某接过,淡淡道:“这琴都摆好了,总要有人弹。”   前世就是在这个时候,秦成谨没来后宫,却不知因为什么跑到了紫竹林,还宠幸了一个宫女,六宫都为之惊讶。今生赵安某就是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先声夺人。   紫竹院在西六宫的右角,平日里并无人去,连守卫都未曾安排,提着一盏羊角风灯远远看去,竹枝杆挺拔,青翠成片。细细的叶,疏疏的节,雪压不倒,风吹不折,在月光下微微有些冷清。   竹叶刷刷作响,恰如那冷宫中梨花发生的声响。   她坐在竹林之中,弹起了湘妃怨,秦成谨酷爱乐曲,葛昭容就是因为歌声优美从而获宠,所以她相信秦成谨不会不来。   成败在此一举,她凝眸摈气,纤长的指尖不断的绕梁上划过,泛音的轻灵清越,散音的沉着浑厚,余韵袅袅、象外之致。   不知不觉,她沉浸其中,直到秋风拂过,飞入脖颈之中,她这才一个冷颤,隐约看见不远处有一人影。   曲调仍旧继续,湘夫人的思念融入骨髓,两人隔得远,赵安某只能隐约看见那玄色的衣衫。   毕竟是爱了一辈子的男人,那些爱也好,恨也好,总归是折磨人心神的,一个不查,竟弹错了一音,林中的鸟雀惊奇。   赵安某心上一冷,迅速反应过来,将身边的灯吹灭,四周又陷入黑暗之中,万籁俱寂。   秦成谨眉头一蹙,低声道:“你莫怕,我不过去。”   赵安某勾起唇角,直到这事成了,她捧着绕梁,起身便离开。   灯被吹灭之后,只有黯淡的月光在普照大地,林中竹影婆娑,路途幽静,秦成谨隐约瞧着人离去,立刻追上去,却发觉四周无人,心中暗暗惊奇,难道是这竹林中的精灵,或者……   “谁在那?”   一声娇脆的声音响起,有些发怯,宫女捧着烛台上前,隐隐看见了那玄色的衣角,脚下便一软,跪了下去,“奴婢参见皇上。”   秦成谨“嗯”了一声,借着烛火看见地面上有一个云南羊角珍灯,小宫女很有眼力价,立刻将拉住放了进去,提起灯笼。烛火下,小宫女脸颊红润,竟有几分娇媚,他看了一眼,率先离开。   当天晚上就传出来,秦成谨在养心殿里宠幸了一个竹园宫女,册封连娘子。   后宫几乎是乱了套,因为这是秦成谨第一次宠信宫女,而且直接越过官女子和更衣。众妃嫔纷纷骂是狐媚子,也不由得忧心,毕竟能以宫女之身被宠爱的,全是凭借自己,而历史上宫女妃嫔以良妃为代表,美艳冠一宫,宠幸无比,体有异香,洗之不去,即使唾液亦含芬芳气,如此一连串的历史记载,叫她们整夜难眠。   唯有赵安某知道后笑意加深,同时也不由得想起前世那位甄妃,如今的甄采女,虽然她家室低,但好歹也是正经官家小姐入宫,竟然与个宫女一线之隔,也不知是什么心态。   凤仪宫内。   请安之际,众人神色各异,纷纷用一些动作掩饰自己,侧目以视,却发觉这小宫女长相普通的很,行为也很扭捏,远不像众人想象中的良妃之流。   皇后表现得一贯大度和善,亲切道:“日后你就是后宫妃嫔了,定要严于律己,做好本分,为皇家开枝散叶。”   连娘子嗫嗫应下,这原本后宫的妃嫔就不少,多来一个人,每个人能得着的恩宠就少一分,因此谁都是没好脸,不过这连娘子胆子小,忍功却是不错,一味的低着头,也不吭声。   最后还是柔妃不忍心,开了口岔开话题:“眼看着就是昌乐公主的满月了,宫中又要好好热闹一番了。”   提及自己的小女儿,皇后笑容多了几分真实,目光撇过自己下手第一位的空座,一叹:“昌乐的身体一直不错,便是柔妃你的同安公主身子健康,可是这宜妃的南阳公主公主身子委实弱了点,幸亏是养在生母身边,必然是尽心尽力。” 正文 第7章 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柔妃附和着说是,她是第一次大选入宫之人,相貌不惊艳,但越看越顺眼温和,尤其是常常带着一抹笑意,如春风拂面,当初太后还在世时,一眼就看中了。   平日里虽然恩宠薄薄,却很是幸运,同安公主降生时,宫里只有一个大皇子和大公主,吕婕妤的二皇子刚好夭折,她的到来给宫里增添了喜气,因此封了妃。而秦成谨顾及有个公主,体面还是不缺她的。   赵安某坐在末尾席位,静静听着她们谈话,宫中惯有日为尊贵字的说法,从公主的封号就能看出一二。   都说母凭子贵,又何尝不是子凭母贵,这母亲得不得宠对孩子来说,就是尊不尊贵的问题。   皇后在那说这公主,突然话锋一转,落到了顾婕妤的身上。   “如今南阳公主身子弱,宜妃必然要精心照顾,难免对待三皇子有些忽略,你身为三皇子的生母,多陪陪。”   顾婕妤起身欠了欠,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恭谦,“妾知晓了,妾代三皇子谢皇后娘娘关爱。”   皇后慈眉善目,心中却是别有一番算计。顾觅琴貌不惊人,家室低微,偏偏生下皇子,又有家事过人的宜妃作为养母,且三皇子与大皇子的年龄不过是五岁之差,自然是要提防。   生母养母都在世,若是不和,想来三皇子会很为难吧。   就在妃嫔恭维妻妾和睦之际,却听一声不和谐的音符插了进来,“皇后娘娘是三皇子的嫡母,关怀三皇子是自然,哪里需要谢一子,更何况三皇子又不在顾婕妤膝下,哪里用的到道谢?”   赵安某看过去,见是吕思卉,她大眼浓眉,沉着脸之际带着一丝刻板,上着青缎掐花对襟外裳,下着藤青曳罗靡子长裙,一身沉稳的绿使得她三十几岁的年纪再后妃之中,越发的泯然众人矣。   吕婕妤早些年曾有过二皇子,但一直认为是宜妃所害,所以一直对宜妃**的顾婕妤迁怒。这也是赵安某前世见吕婕妤和顾婕妤联手陷害自己,惊讶的原因。   众位妃嫔知晓这其中的故事,所以都看起了笑话,顾婕妤还是那副柔弱谦和地样子,低声道:“皇子乃是皇嗣,承陛下膝下之欢,为天下人供养,天下万民,又有谁不关心呢。”   吕婕妤是个直言直语的,被这么一堵当即就说不出话来,赵安某乐的看狗咬狗,可一想到前世是顾觅琴设计她,最终惨死,她忍不住身上一个寒颤,撂下茶杯淡淡道:“顾婕妤说的呢,皇嗣本就是百官所关心的。”   百官关心皇嗣为的是什么?投机!以确定谁能成为正统,从而获得盈利。   如此一句话,就将三皇子推出,成了顾婕妤有争储之心。   顾婕妤心一紧,立刻像皇后看去,皇后之位柳书薇毕竟做了九年之余,怎么会让她看出来心思,微笑道:“皇家家室,本就是天下事。”然而心里却不平静,毕竟这太子之位一日不定下,一日便松不下那口气。   顾婕妤听皇后这么说,一时也没法再说什么,目光不经意的撇过赵安某,见后者眼中一片澄清,还冲着自己微笑,似乎只是不经意的说了一句无心的话。她一时不变真假,试探性道:“后妃到底不可议论前朝,赵才人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赵安某微微一笑:“妾没议论前朝啊,婕妤不是说皇子是要人人关心的么?况且皇后娘娘也说了,谈论的是家事,婕妤多思了。”   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吕婕妤如何能放下,立刻道:“顾婕妤速来聪慧,但聪明人,总是愿意想的多。”   吕婕妤不过是嘲讽,可这多想若是一深究,就有些暧昧了。顾婕妤顾不得对付她门二人,只好一味顺着皇后说话,以求的皇后不要记在心上。   皇后却一直淡淡,末了道:“好了,本宫累了,昌乐公主的满月宴就在后天,诸位也好好准备一下。”   这能见着君王才是重头戏,众位妃嫔一凛,齐声道:“臣(嫔)妾知晓了。”   等出了凤仪宫,阳光正好,然而秋季总是带着淡淡的凉意,汴水立刻将一件浅青色云纹莲花印花披风为她系好。   “妹妹有如此贴心的奴婢,当真是让人羡慕。”   赵安某寻声望去,见是顾婕妤,她微微欠了欠身,“见过婕妤。”   顾婕妤微笑着扶起她,道:“妹妹多礼了,不过是瞧着妹妹望着殿外的花发怔,便想问一句,妹妹可是喜欢?”   季秋之月,鞠有黄华,秋日里头唯有菊花盛开为最好,凤仪宫中的更是最为尊贵的凤凰振羽,花开向四周伸展,瓣向上卷曲,形如凤凰展翅。近中部花瓣向内抱卷,以似凤凰朗朗起舞。中外花瓣,花色红黄相映,光彩夺目,整个花形优美动人。使人闻其名,赏其花,便会联想到凤凰展翅的妙容美姿。   此花意合凤凰,直指皇后,便是宜妃这等宠妃,都未曾赐下过,若赵安某不是在宫中已久,知道这花代表的寓意,说不定真的就一句喜欢,成了窥视凤位的证据,从而得罪了皇后。在不及也要被人耻笑一句无知,成了六宫的笑话。   她心中暗暗冷笑,面上却是一片羞涩,“妾是个俗人,不过是瞧着好看罢了,比起花草,倒是一些小动物比较和我的胃口,瞧着顾婕妤头上的菊花发钗雕刻精致,想必是很喜欢菊花吧。”   顾婕妤微微一顿,浅笑道:“发钗是宜妃娘娘赏赐的,自然喜欢,时候不早了,姐姐就先走了。”   “恭送婕妤。”赵安某一拜,柔顺的可以。   顾婕妤被搀扶着上了轿撵,余光留意赵安某,依旧是低眉顺目的样子,心中升起了凝重。   昌乐公主乃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嫡公主,因此满月礼也盛大了好几分,数个云灵芝蟠花烛台吊挂与正厅之上,烛火将大厅内映照着的焕然一新,众人的脸色也娇嫩了几许。   赵安某去的时候,时间上早,一些妃嫔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她刚一坐下,就有一女子上前,一身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发髻间别着两朵小花,配上一只银雀钗,清新而秀丽,她恭谦的行了一礼,道:“永乐宫采女甄氏,见过赵才人。”   赵安某一见是熟人,微微一笑:“妹妹好生多礼。” 正文 第8章 桐御女献舞,飞燕倚新装   甄采女浅浅一笑,“上次赵姐姐让人送来了礼物,妹妹虽然也回了份心意,却因为体弱没能亲自去,一直内疚的很,想要再去叨饶,却见姐姐平日不怎么出门,很是喜欢素净,所以就越发的不敢上门。今日一见姐姐,索性就把欠下的礼补全了,也省着妹妹日夜惦记。”   赵安某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起身,拉着她的手道:“那可不行,不来我那走走,想用一个礼就糊弄过去,我可不依。”   甄采女听她这么一说,便知晓目的达到了,浅笑道:“那妹妹日后可就厚着脸皮,多多叨饶了。”   赵安某巧笑嫣然,刚欲说话,却听不和谐的音符插了进来。   桐御女款步姗姗而来,敷衍的行了个不规整的礼,嗤笑道:“既然知晓是厚脸皮,还要往前挤,这叫人说什么好呢?”   甄采女位份低她一级,立刻欠了欠身,“妾给御女姐姐请安了。”   桐御女不痛不痒的斜视了她一眼,哼道:“破落户挤进了皇宫,就应该躲起来不碍人眼,上杆子的叫姐姐,没得让人厌恶!”   皇后借着机会,顺便恳求了皇上将桐御女放了出来,谁想她还是如此不知收敛,赵安某眉头一蹙,凉凉道:“桐御女还是别辜负了皇后娘娘的好意。”   桐御女下巴一抬,“不劳才人费心。”说罢,扬长而去。   赵安某眼神偏冷,嘴角却是勾起一抹笑意,温和的安抚甄采女:“狗咬你一口,你也不能咬狗一口,抬着下巴眼睛看天,总有跌跟头的时候。”   这句话并非安抚,乃是赵安某心底最认真的想法,若非她尚且有点用处,自己绝不会让她存活到今日。   摸了摸耳边的滴珠耳坠,赵安某微笑着。   等公主抓阄之后,这礼算是完成了,吕婕妤看着小小的孩子,眼中充满了怜惜,“公主当真是好福气,金橘,吉祥如意,预兆一生顺遂。”   秦成谨儿女少,因此听见这话很是高兴,“今日便把这朱砂红橘挂在公主床前,祈吉星拱照。另外吕婕妤册封充媛。”   吕充容一怔,随即大喜过望的行礼谢恩,她早就过了风华的年纪,一年能见到秦成谨一次就是好事,早就做好了孤老终生的准备。却不想秦成谨竟然给了如此恩典,位及九嫔,这代表她也许能够抱养一个公主,以慰膝下空虚。   其余上了年岁的低位妃嫔纷纷投以羡慕的目光,位及九嫔代表着,她可以被称呼一声娘娘,有多少人甚至拼一辈子都得不到。   皇后没想到有如此意外之喜,微微一笑,又给桐御女使了个眼色,道:“臣妾听说,在民间有一说,就是给满月的孩子跳一支麻姑拜寿,以求平安,臣妾恳请皇上应允,也跳这么一支舞,顺便也为南阳公主祈福。”   她面上慈爱,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看的宜妃冷笑不止,竟然还拿南阳公主做了说头,当真是不知道脸一字的写法。   嘲弄一笑,宜妃苦笑:“若是南阳知道皇后娘娘能这么惦念着她,必定会感动的立刻好起来的。那孩子,可真当是命苦……”说罢,仿佛是笑不下去了,垂着眼帘,睫毛微颤,隐隐透着泪珠,配上艳丽的脸庞,愈发叫人不忍。   南阳乃是大公主,自然从出生起备受宠爱,一想到那孩子惨白的小脸,秦成谨也是心中戚戚,安慰道:“朕已经指了太医院的陈太医和李太医,他们两人精于儿科,南阳必定无恙。”   宜妃咬了咬下唇,依偎在秦成谨的怀中,深情道:“皇上一言九鼎,南阳一定会好起来的。”   妃嫔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看向皇后,见后者维持着端庄的模样,不见半点嫉妒,唯有赵安某看见她袖口微微有些褶皱。   秦成谨在安抚宠妾之际,也不忘嫡妻,沉声道:“皇后巧思,便跳一出拜寿舞吧。”   他这话说完,众人自然是回到座位上做好,侍从将抓阄的桌子抬下去,候着的乐师上前。   随着麻姑拜寿的曲调成音,扮演麻姑的女子款款而来,妃嫔们不由得掩嘴,神色各异,因为这人正是桐御女。   赵安某并不意外,因为前世献舞的正是她,今生换成桐宝林不足为奇。所以她也清楚,接下来有个机会再等着自己。   挥舞着洁白的手臂,身形婉若游龙,她的麻姑舞姿翩翩,少了一丝庄重,多了一丝妩媚。红丝绸系在四肢上,随着舞动,飘飘欲飞,红绸之上,流光溢彩。   随着乐师忽高忽低的音调,不停的转换着舞姿步伐,喜庆颜色的裙摆随着旋转而缓缓摊开在地面上,发髻间攒着洁白的羽毛,圣洁而又妖艳。   那满头珠饰,在烛火下璀璨而又夺目,将面容照的越发娇艳。   众人都被舞姿吸引,暗暗思量,桐御女只怕要在封了。   果然,一曲之后,皇上拍手称赞:“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桐宝林之舞,可怜飞燕也要倚新妆了。来人,赐酒。”   桐宝林乍喜,接过酒盅,一紧而今,仰首之际,可见那洁白的脖颈,好看的打紧,末了抬眸一瞥,如水中望月,云边探竹,轻轻一拜:“妾谢皇上。”   秦成谨抚掌大笑:“朕说皇后怎么一定要放出桐宝林,原来是有个惊喜在这。”   皇后浅笑:“桐宝林在宫反省,深觉愧疚,所以才求臣妾将功补过,搏皇上一笑,如今皇上笑了,功过也就抵消了。这麻姑拜寿终究是有些刻板,皇上若是喜欢,便在叫她一舞也好。”   宜妃见皇后有意去捧桐宝林,微微一笑:“平常的歌舞俗气,既然桐宝林主动献舞,那便得有个好歌好琴来配合呀。”   桐宝林一听宜妃这是要叫人分自己的彩头,咬了咬下唇,却也没反驳的话语。   “葛卿歌艺,天下无双。”秦成谨点了点头,当然不让的指了葛昭容,被帝王称赞,葛昭容也不过淡淡谢恩,秦成谨习惯了她的寡淡,也不已为忤。   这落入其他人眼中,自然是羡慕的很,桐宝林知晓她的盛宠,自然担心再无自己的光芒,目光忧心忡忡的收回,余光却撇见了赵安某,脑中一个念头兴起,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听闻宜妃娘娘将绕梁古琴赏赐给了赵才人,想必是琴艺一定不错。”   赵安某垂眸,没有出声。 正文 第9章 峰回路转,锦上添花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赵安某,稍微有点耳目的就都知道,赵才人擅舞,喜诗书,这琴艺倒是真没听说过。   看着那琴,秦成谨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又听赵才人善琴,有了兴致,询问道:“赵才人?”   赵安某心中晒笑,不慌不忙的起身,低眉顺目道:“妾不过是略微之计而已,勉强入得了耳。”   桐宝林一听她这么说,越发的不饶人,巧笑嫣然,却无不包含着恶意:“赵才人自谦了,若不是琴艺好,宜妃娘娘怎么会把皇上赐的绕梁给你呢?”   皇后含笑:“宜妃倒是舍得,绕梁虽是仿品,但高亢回旋,久久不息,皇上大度,赐予你,你更大度,转送别人。”   这话说的不痛不痒,似是在打趣,可若是深究起来,那边是对秦成谨的轻蔑,连东西都不珍惜。   宜妃性子火辣,入宫这么多年,十分受宠,自然是跋扈的很,一见拿自己做说头,狭长的眼中闪过寒光,皮笑肉不笑道:“臣妾瞧着赵才人是个惹人怜爱的,必定能受到皇上的喜欢,只要能叫皇上多开心一点点,琴又算什么?”   皇后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面色不改,笑盈盈的不说话。   宜妃见此越发的得意,冷眼斜视场间的舞衣女子,“桐宝林还是跳好自己的舞吧。”   桐宝林不甘示弱,“妾不过就是想让皇上欣赏一场好的歌舞,更何况都是陪伴圣上之人,怎么会不精通一艺呢?”   一直沉默的赵安某突然出声:“妾善舞,桐宝林可肯相让?”   桐宝林刚欲说话,她便又笑盈盈道:“然而君子不夺人所好,妾愿见桐宝林有飞燕之姿。”   “好了!”皇后见事情有些超出控制,立即打断,微笑的望着赵安某,“皇上最喜琴艺,赵才人是否愿意呢?”   这哪里是在询问,分明是在命令,哪有人会拒绝秦成谨的喜好?   赵安某掩住眼中的恨意,躬身恭敬道:“妾不才,却愿助兴。”   秦成谨看着场下瘦弱的身影,一时竟觉得和竹林仙子有些恍惚,指尖扣着桌面,道:“如此便弹一首湘妃怨吧。”   赵安某垂眸,掩去眼中的笑意,真是不枉她穿了一身藤青曳罗靡子长裙,外着青缎掐花对襟翠绿竹纹外裳。这一仗,终究是她赢了。   很快太监就搬来了绕梁,赵安站在琴后,湘妃怨信手捏来。   琴艺弹的极好,隐隐透着风过翠竹的声响,曲调之中,带着淡淡的悲凉,脆生而惆怅,娥皇女英追随丈夫到沅湘,夫死而哭,泪水落在柱子上,使竹竿结满了斑点,恍惚间,竟真的有两女哀戚泣血。   葛昭容也徐徐开口,她二人一唱一弹,投入感情极深,竟宣兵夺主,叫桐宝林成了陪衬。   众人慢慢沉浸进去,等着一曲慢慢终了,每个人心头都淡淡的发涩,而有了如此精彩的表演,先前桐宝林之舞的印记似乎没洗刷了下去,只有余音在耳畔回荡。   秦成谨半响回不过神,眉蹙的越近,目光落在了那抚琴之人的身上,一时间有些恍惚,良久之后,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下台阶。   桐宝林一喜,眼波脉脉,然而帝王的衣诀翩然而过,刮起无情的弧度。最终停留在琴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那日朕都说不过去了,你为何还要走?”   赵安某抬眸,眼睛尽是惊讶,腿一软,伏地跪下,宽大的裙摆铺开,宛若一朵绿色的雏菊,却刚好能从风髻雾鬓之下看见雪白的脖颈。   秦成谨心头一动,将人扶起,在她耳畔轻快道:“这回你跑不掉了。”   那日他本是饮了酒,随心而至,若是有意争宠,必然不能如此料事如神,况且在听闻他宠信一个宫女之后没有任何反应,乃至今日的琴都是步步紧逼之下才弹奏的,可见这女子的本分。   赵安某自然是不知道他这一连串的想法,纵然知道也是一笑了之,她现在活着的目的,仅仅是将那些陷害过她的人,一个不留的除尽。   而眼前的男人,早非她良人,纵然心中如此,却不妨碍她脸上羞涩与忐忑。   秦成谨越看越顺眼,沉吟了一下,道:“赵才人的位份有些不合适。”   这一连串的举动早就使得众人侧目,皇后更是攥紧了袖下的手,甫一听见秦成谨这么说,立刻含笑问:“皇上何意?”   秦成谨微微一笑,“如此佳人,当位属美人,封号便做湘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毕竟后宫有封号的女子,只有在妃位的柔妃和宜妃,便是得宠如袁昭容都以姓做号。   赵安某神色不变,恭谨地欠身谢恩,却被秦成谨一手搂在了怀里,棱角分明的五官因为笑意而柔和,“湘儿无需多礼。”   她望着自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纵然做的出娇羞,却也心中一片平静。   皇后瞥了那个似聪明又似傻的女子,明白了,这出人意料的一曲,足以让她得宠于帝王。也不见慌乱,毕竟这后宫里的宠妃太多,她慢悠悠的起身道:“恭喜皇上,得一知音。”   其余的妃嫔也纷纷恭贺,唯有先前还对赵安某有几分和颜悦色的宜妃脸色难看,只当做看不见,独自饮酒。   赵安某知道,属于她的难走之路,才刚刚开始,这后宫中只要有宠爱的女人,就是别人的眼中钉,可没有宠爱的女人,连被人看一眼都不配。   无数炽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或嫉妒或羡慕,似乎要将她灼伤才肯罢休,然而着样的举动只换来荣辱不惊的淡笑。   前世更大的盛宠都有过,何况这等小风小浪。   邶才人原本自持家世比赵安某好,虽然与她平齐却一直坐在上首,此时却是要站起来换一下位置了。   “难怪湘美人一直不急不慌,原来是留了一手。”邶才人终究是抵不住心中的嫉妒之火,冷嘲热讽。   赵安某微微一笑,“君子六艺,修身养性罢了。”   邶才人扯出冷冷的一缕笑意:“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还望美人好好修身养性。”   赵安某也不恼怒,慢悠悠道:“才人,你若有心,该提点的也是桐宝林。”   “一丘之貉。”   绕是赵安某涵养在好,也受不住屡次挑衅,脸色沉静如水,“谨言慎行四个字,邶才人还需本小主提点?。” 正文 第10章 幸得君王怜巧笑,披香殿里荐蛾眉   邶才人一僵,随即低声冷笑:“宫中因琴艺得宠数不胜数,却成也萧何败萧何,祝美人爬的高,摔的不要太惨。”   这话说的不错,前几届秀女因琴艺得宠不在少数,然而一旦琴艺退步,就会招来秦成谨的厌弃,先前的陆充仪就是一个。   赵安某敢利用琴一鸣惊人,为的就是取巧,同时也是对琴艺极为自信。   瞥了眼还在冷笑的邶才人,她抚了抚有些褶皱的衣襟,淡淡道:“班婕妤是何下场,想必熟读诗书的邶才人比我清楚。失宠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得宠过。”   班婕妤何等才华,还不是因飞燕之故失宠,最终拘谨于长信殿,郁郁而终。所以什么女则女训,都是观音菩萨,拜拜可以,真托付生命,只能见到阎王。   邶才人脸色一变,至今未曾侍寝是她的耻辱,可手刚抬起来,就被赵安某的眼神震慑住,后者朱唇一张一合,冰冷无比:“皇上看着呢。”   邶才人气的身子都发颤,却只能收回手,这倒是让许多看热闹的人失望了。   当晚,宴会终了,秦成谨牵着赵安某的手离开,桐宝林费尽心力,最后却为他人做了嫁衣,如何能甘心,可在不甘心又能如何?   天边的夕阳极美,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晚风轻拂,带着淡淡的凉意,十指紧扣之际,温馨而美妙,赵安某却恍若隔世,因为前世也是这般,她尚且带着小女儿的羞涩,跟随着秦成谨的脚步,一步步的走向乾清宫,身后跟着长长的太监,抬着空荡荡的金龙轿撵。   恰巧走到一片竹林前,虽然只是零星的几根,秦成谨却还是停下脚步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望着赵安某,温柔中透着缱绻:“你弹琴的时候,朕都不敢说话。”   赵安某是一个合适的倾听者,乖觉的追问:“为何?”   秦成谨笑笑,“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他悠悠道:“之后朕就常去,却不见人踪迹,如此越发料定,乃是竹林仙子,却不想,是朕的人。”   瞧他一副深情的样子,若是不知那夜连娘子侍寝,只怕还真以为是什么痴情人。   纵然赵安某不屑,面上也是莞尔,随即脸颊通红,轻声道:“皇上仁慈,妾不知规矩,只以为琴音招惹来了生人,忙不迭地跑了,以后再不敢去,却叫皇上白忙乎了。”   这自然是在隐晦的解释自己,毕竟宫妃夜间跑出去弹琴,怎么都是有失规矩的,在他这报备一下,也不至于被别人抓住痛脚。   而秦成谨见她说话俏皮,越发喜爱,调侃道:“可不是么,还留下一盏羊角灯。”   “原来是落那了,妾说怎么找不到了。”   赵安某抿嘴一笑,清风拂过,发丝微微飘摇,看的秦成谨心头一热,低声道:“你想不想看看你那灯笼,正在养心殿挂着呢。”   养心殿是平日里秦成谨临幸妃嫔的地方,甫一这么说,赵安某当即脸色红的犹如路边盛开的红菊花,灿烂而夺目。   几朵菊花,竟也开出了半个春天。   秦成谨自然不会在公主满月礼之际,宿在别处,打了皇后的脸面,因此只是将赵安某送回了宫,随后来到了凤仪宫中。   皇后却是心知他心不再,留也没用,含笑道:“今日湘美人的琴艺极为的好,臣妾喜欢的打紧,只是今日身子疲惫的很,劳烦皇上帮臣妾把这前朝琴师所做的高山流水琴谱送去吧。”   秦成谨本就有走的心思,见皇后这般大方,握住她的手,道:“你有心了。”   皇后微微一笑,“臣妾不过是本分而已,臣妾的本分,就是让皇上开心。”   她让人取来琴谱交给秦成谨的大总管——连生,又亲自送人到门口,眼见零星稀落的寒星点缀着略带苍凉的藏青色天空,平添了一抹寂寥。风吹动着乌云走动,将月亮渐渐蚕食,柔和的光芒随着乌云而慢慢被隐蔽,空气中微微压抑,偶有一丝风吹来,杂着冷意,秦成谨轿撵上的金龙幡飞飞扬扬。   直到金色的颜色消失在转角之后,皇后才收回目光,面上还带着温婉的笑意。碧竹扶着她,叹息道:“娘娘何苦将皇上推出去?”   皇后踩着花盆底,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声音平和而波澜不惊:“本宫有意打压新晋宫妃,皇上不是看不出来,却由着本宫,这是给本宫的情面,本宫若是不知趣些,迟早会把皇上顾念的情分磨灭掉。更何况,本宫是正妻,哪里需要争风吃醋。”   碧竹附和说是,笑盈盈道:“皇后娘娘一子一女,正好合了一个好字,大皇子如今已经七岁了,太傅说大皇子十分好学,皇上每天都要问一问学问呢。”   提起自家儿子,皇后的笑意有了几分真实,原本微不可知的眼角细纹,涌现出来,终究是将近三十岁的女人了。   主仆二人说说笑笑,一路回了房间。   凤鸾春恩车的轱辘声注定要成为许多人的不眠之音,一路停在永安宫前,葛昭容甚至不曾让人出来看一眼,心明镜召见的是谁。   而赵安某得知自己被翻牌子微微有些惊讶,随即就意识到了皇后的意图,这是在捧杀,自己越是得宠,越是成为六宫人打击的对象,如此不动声色却达到目的,不免让人惊叹皇后的心机。   然而眼下赵安某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沐浴更衣之后,望着镜中的自己。   十六岁的面容,秀靥艳比花娇,螓首蛾眉,绛唇映日,只需淡妆拂面,已是上等之姿。   汴水还欲为她抹一些头油,赵安某拒绝,秦成谨素来讨厌这些东西,只是从来不说而已,若非前世她偶然一次没抹,秦成谨表现的很舒服,她也是不知。   思悠见她拒绝,立刻去桌上绣篮里拿出一柄剪子,照着瓷釉高颈花瓶里边插着的桂花就剪了下来,轻轻的别再赵安某的发髻间,道:“桂花陈香扑鼻,令人神清气爽,若有似无,最好不过。且登科惯有折桂之称,奴婢再次借花献佛,祝小主蟾宫折桂。”   赵安某瞥了她一眼,思悠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稳妥机敏,自己也是因此极为信任,可是后来她却背叛自己,成为自己的致命一击。   赵安某眼中波澜不惊,拿起胭脂在嘴唇上轻轻点了点,淡淡道:“桂花最美在月宫中,嫦娥日日看,只怕也会厌烦。月宫凄苦,若是嫦娥早知如此,也就不会痴心妄想,要吃什么仙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