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崔家三姑娘   第一章崔家三姑娘
  “翠香,你瞧瞧你,又在偷奸耍滑,下次再被我瞧见没你的好果子吃!”一个穿着蓝底布衫粉色襦裙梳着桃心髻的丫头压低声音戳了戳在暖阁外头低声训斥一个十岁左右正抱着暖枕打瞌睡的小丫头的脑门子。那小丫头被这么一骂眼睛里已蕴出了泪水,出声已带了哭音,“兰香姑娘,再不敢了。”
  兰香一则想她年幼被拐卖给婆子身世可怜二则想她认错态度不错便压下怒气转而问道,“三姑娘可还睡着呢?”
  翠香连忙摇摇头道,“没呢,三姑娘照例要睡到申时才能醒。”
  兰香掀开帘子往里瞅了瞅,透过绿色的纱帐瞧见锦被中鼓起那么一小团,微微上下起伏,显然睡得正香,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临走又交代翠香,“仔细着点儿,三姑娘醒过来要茶要水的若是没个人伺候着,小心你的皮!”
  至了申时,翠香听着暖阁内有轻微的响动连忙走了进去,果然崔家的三姑娘崔绣心已经起来了,她的发鬓微微散乱,两颊红红的,蕴出少女特有的粉红色泽,许是刚醒,目光仍是怔怔的。
  “姑娘可要茶水漱口?”
  崔绣心点点头。
  翠香便服侍着她漱了口穿好衣裳。外头的琴香则掀了帘子进来替绣心整理好头发。如此已经过了两刻钟。这时便听见兰香在外头道,“姑娘,可梳妆好了?外头大夫人的大丫鬟明香在外头传话说二夫人唤你过正堂那边呢。”
  “好了。”翠香最后给崔绣心系上白色雪貂毛的披风才在里边应声,“姑娘好了。”
  琴香替她掀开帘子,崔绣心走出来,一股寒意扑面而来,冷得她打了个寒战,兰香正要让翠香拿个手炉过来,琴香早已从门里出来将一个烧得暖烘烘的手炉递到绣心手里,“姑娘小心手冷。”
  外头的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雪,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兰香怕崔绣心滑着便伸出手让她扶着。如此穿过两个游廊以及一个小花园总算是到了正堂。还没进门,一个四十左右的穿金戴银的夫人便走了出来一面握住握住崔绣心的手一面往里边引,“哎呦,我的儿,冻着了没?这天冷得。”一面又叮嘱兰香等人,“你们几个仔细着点儿,莫让姑娘着凉听见没?前年冬天绣心还犯了场咳疾,骇得我几天几夜睡不着。”
  “是,夫人。”兰香琴香两个齐齐应道。
  这崔家三姑娘乃是崔夫人最小的女儿,打小体弱多病自然得了崔家二夫人百般宠爱,又因是女儿自小养在身边,这份宠爱甚至越过了他的大哥崔靖鸿去。
  绣心在母亲姿态放松得很,半靠着母亲呢哝道,“母亲,没事的,吃了陈大夫调理的方子,已经一年多没犯咳疾了。再者我也大了,陈大夫说只要护理得当,轻易不会复发的。”
  崔二夫人这才宽慰地笑笑,引着绣心在矮榻上坐下。一时崔夫人屋里的明香等便将一些零嘴儿还有热茶端了上来。母女两个亲亲热热地说了一会子话,话题就又引到了崔家二姑娘崔怡心身上去,“那丫头如今许给了谢家嫡系庶出的三爷就狂得没边儿了,整日间兴风作浪没个停歇的,今日打这个明日骂这个,今日嫌衣裳的样式不好了,明日嫌头钗分量不足。”崔夫人哼了一声,“我还只当她许给了皇帝做妃子去了。”这崔怡心乃是崔家大老爷的女儿,在姑娘里排行老二。
  “虽说我们是崔家的旁支不比清河崔氏正支,但好歹她一个嫡女嫁给一庶出的爷倒还以此为荣似的,真真是没个分寸。”崔二夫人转而又笑了,“改明儿我一定要老爷帮我家绣心寻一门顶好的亲事。”为这事儿崔二夫人早几年就开始物色,自家女儿她自己清楚,因她自小得宠二爷又没有纳妾,压根不懂这宅门里的门道,二夫人只希望能找个简简单单身家清白的门第便好,免得自家女儿受了委屈。
  崔绣心倒也不似一般姑娘一般扭捏作态,将嘴巴里的桂花糕咽下去才道,“母亲,我要像大姐姐似的嫁个才子。”
  崔家大姐崔锦心嫁给了白丁举子,赵子辰,虽是蓬门荜户但他自身争气一举得中探花如今就任翰林院编修,对待崔锦心温柔体贴,夫妻两个相敬如宾,虽则崔锦心嫁入赵家三年无子,赵子辰都没提过一句纳妾的话,羡煞了众人。
  提到大女儿,崔二夫人不禁又皱了眉头,“锦心嫁得虽然好,只是三年无子,始终是个隐患,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只能日日求神拜佛希望送子观音能荫庇一二。”
  “大姐姐……嗯怪就能有小宝宝的。”崔锦心口里又塞满了一个桂花糕口齿不清地道。崔二夫人看着女儿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怜爱地伸手替她擦干净嘴角的糕屑,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崔绣心在二夫人处用过了饭经过小花园时见几枝红梅开得正好忍不住停了步子凑了过去在鼻端轻嗅。兰香和琴香两个大丫鬟忙替她撑开了伞遮着雪。崔绣心刚用完了饭倒不觉得冷全身上下暖融融的,便道,“咱们在这儿待会儿再回去罢。”兰香道,“呆一会儿倒可,只是莫站久了,雪地湿冷,小心湿了鞋,着凉了。”
  崔绣心正想吩咐兰香摘几枝梅花回去摆在卧房里,却见不远处二姑娘房里的瑞香和蕊香捧着花瓶过来,见着绣心低头唤了声儿,“三姑娘。”
  兰香见着这架势便晓得是崔怡心吩咐了人过来摘花,便道,“呦,你们倒是赶早儿,这红梅开了没几天你们这就巴巴地过来了。”
  “兰香姐姐这话说岔了,这原不是我们来的早。我们大夫人说了,二姑娘是要出嫁的人了,吩咐了全府上下什么都紧着我们家二姑娘,偏偏我们家二姑娘就是红梅,大夫人见今儿开了几枝便吩咐我们别忘了替二姑娘来摘了搁在卧房里呢。不过若是你们姑娘喜欢,我们二姑娘让一让也没什么,反正我们姑娘房里好东西多得是。”瑞香道。
  兰香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正要抢白,一回头却见崔绣心趁着说话儿的功夫把五六枝红梅全给摘了,那红梅开得艳极了,衬得她的两颊红扑扑的,“兰香琴香,咱们回罢。”说罢抬脚便往自己园子里走,留下瑞香和蕊香两两无言对望,惊得目瞪口呆。
  “姑娘,你怎么这就把这梅花全给摘了?怎么也该知会一下二姑娘才是。”琴香道。
  崔绣心疑惑道,“不是瑞香说的,要让给我们的么?”
  琴香:“……”
  兰香抿嘴笑了笑,“跟我们姑娘说话儿得直来直去,那些个弯弯绕咱们姑娘会当真的,不过也没事儿不过是一些小玩意儿,不碍事的。”
  崔绣心这时倒没留心她们说话,满心欢喜地把红梅□□青花瓷瓶里,用水养着,顿时满室馨香。绣心临睡前又吃了一碗甜甜的莲子羹,外加三块粘糕方才漱了口歇下。琴香和兰香两个大丫鬟一齐睡在外间,临睡前琴香道,“你说小姐若是出嫁会带我们谁去?”
  兰香道,“我是肯定要跟去的,我瞧着夫人的意思,至少要带过去四个。”
  琴香默了默,脱了衣裳满腹心事地躺下,兰香看她脸色,松开头发道,“怎么,你不想去?”
  琴香摇摇头,“倒不是。”
  兰香亦默了默,想到自家姑娘的性子不禁在心底叹了口气只期盼姑娘将来的婆家环境能简单些,若不然……
  今日轮到二等丫头莲香轮值,半夜时分她才在外间小榻上歇下就听得里间传来一阵低低的□□声,莲香吓得掀开被子往里跑,却见崔绣心捂着小腹痛得额头都冒出细细的汗,莲香唬了一跳,连忙拿了白色的汗巾子替崔绣心擦着额前的汗,“姑娘,姑娘,姑娘你哪里不好?”
  “我……我肚子疼……啊……”崔绣心痛得秀眉紧紧蹙起,紧紧咬着下唇,几乎不能言语。
  莲香连忙跑到外边的耳房内捶门,“兰香、琴香,快起来,姑娘病了!”
  兰香原本都快睡着了,闻言披衣起床开了门,“怎么了?”
  “兰香,你快去看看,姑娘忽然肚子疼,疼得出了一身的汗。”莲香着急道。兰香也吓了一跳,衣服也顾不得穿就往暖房里去,一面走一面说,“你赶紧去前头夫人房里找明香,去瞧瞧太太睡了没有。若是睡了也不必惊动夫人,和明香去找个得力的小厮着他去请素日给我们姑娘看病的陈大夫。”
  “好,我这就去。”莲香应下之后小跑着去了。
  话说这边,兰香服侍崔绣心喝了一碗温开水,又给她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见着绣心疼痛渐渐不那么剧烈了,才稍稍放了心。
  等到陈大夫过来时已过了亥时,隔着帐子把完脉之后,陈大夫摸着花白的胡须问道,“三姑娘晚间都用了些什么?”
  兰香道:“晚上用了一碗饭几块鹿肉,一碗鱼片汤,五六块桂花糕,四五块云片糕,及至睡前又喝了一碗莲子羹外加三块粘糕。”
  陈大夫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晚间多吃了些粘滞之物,积在腹中难以消化故而腹痛,我开些促消化的药连用三天也就没事了,只是平日间你们要醒得三姑娘莫用太多甜食,容易发胖不说又极难消化。”
  兰香看了一眼自家姑娘略显肥嫩的脸还有珠圆玉润的身材,再一次深深叹了口气。
  
   正文 琼林宴   第二章琼林宴
  崔绣心虽无甚大碍,但到底惊动了二夫人,次日一早便急慌慌赶到崔绣心的小院内,心肝儿眼珠子地唤了一通,见绣心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一时又责问院内的丫鬟们照料不周,扣了兰香琴香两个大丫鬟的一个月月钱不提。
  一月后,三年一次的皇榜放下来了,崔家倒也出了一件大喜事,二老爷的次子崔祺鸿中了二甲第十四名,挣得一个进士出身,阖府上下喜气洋洋,言笑鼎沸不绝。
  这边厢,崔二夫人江氏欣喜之余,却特特将目光定在了一甲榜眼身上,这榜眼名唤李玉芝,其父曾任扬州县令,奈何父亲早逝,无甚兄弟姐妹,家中只有老母一人而已。又因本朝有例,一甲三人皆能留京任职,故而这李玉芝定能留任京中。这条件简直撞到了江氏的心坎上,喜得她眉梢都要飞起来。
  “二夫人,二老爷回来了。”明香跨进主院,眉眼里尽是喜意。
  江氏停了手中的绣活,连忙起身迎了过去,“老爷回来了,明香,快去把饭食端上来。”一面又吩咐二等丫鬟丹香去把炭火弄热,“可冷着了?今儿个外头的雪可一直没停。”
  崔二老爷崔正凯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年,身材颀长,眉眼间虽见沧桑,但仍显得面如冠玉。如今崔正凯位居正三品左副御史,算得上身居要职,往来公务繁忙。虽则崔正凯房内只江氏一人,但崔正凯也不日日过正房这边来,忙得晚了便在书房胡乱安歇了事。
  崔正凯脱了最外边的毛毡子递给明香,正了正外面的长襟褂才坐了下来,接过了崔氏递过来的茶水。江氏见他眉头微皱,面色似有不悦,便冲明香使了个眼色,明香等人尽退之后,崔氏便起身站到崔正凯身后给他捏肩,“老爷,近日可有烦心事?”
  崔正凯叹了口气,“左右不过是朝中的那些事。文臣之中如今分歧严重,一派以王家王甫生为首,一派以咱们崔家正支崔进易为首,我身居左副御史,实在是时时刻刻如坐针毡,当真是要步步小心,否则,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啊。”
  江氏的手停了停,“按说崔氏正支与我们是同根同流,但王家的势力如今是越发大了,老爷准备如何?”江氏于朝事并不十分懂,但崔正凯之所以会和江氏说,不过是有些事闷在心里久了,想找个人说说罢了。
  崔正凯又抿了口茶,“崔氏正支一向不把我们旁支的放在眼里,咱们若是偏了他们恐怕也得不着多少好处。”
  “老爷的意思是?”江氏心头一跳。
  崔正凯捏了捏江氏的手,入手一阵柔滑,崔正凯的眉便松了松,“这事不能急,需得慢慢筹谋。”
  崔正凯娶江氏之前有两个通房,与江氏成亲之后还曾有一位张姨娘,甚而张姨娘还诞下了庶女崔敏心,不过诞下崔敏心之后很快就过世了。江氏乃江南江家长房嫡女,身份尊贵,嫁给崔正凯算是低嫁。江氏又极能治家,入府不过月余就得了全府上上下下的交口称赞,甚而崔老夫人还把儿子提过来耳提面命地嘱咐他,得娶江家嫡女是他的福气,需得好生待着。江氏原本样貌就是一等一,充满了江南女子的柔婉,再加上她一嫁过来就生了嫡长子崔靖鸿,次子崔祺鸿,因此,崔正凯便渐渐地对姨娘淡了下来。张姨娘过世之后,便不曾再纳妾。
  安歇之后,江氏半靠在崔正凯肩头闲话了几句家宅中的事,崔正凯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几句。江氏便趁机婉转提及今年登科的一甲三人。提到这个,崔正凯来了兴致,睁开眼睛道:
  “今年可算得上是人才辈出,这状元乃是江北孙家的,已过了不惑之年,原本这孙长春一向醉心于书画,无心仕途。近年收了心,竟一举得了状元,圣上大喜,必然要重用。这榜眼嘛,虽则出身贫寒,但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且相貌堂堂,入得翰林院或者进得六部之一也是极易。这探花却是王家王甫生的嫡长子,如今才十六,实乃少年奇才,颇得乃父之风,真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且为人又极其谦逊,丝毫没有少年人的狂放之气,只能说王家的家风实在是好,出来的子弟个顶个的好。”
  江氏暗暗揣摩崔正凯的意思,试探着问道,“老爷的意思,难道想……”
  崔正凯看了她一眼,默默摇头,“我之前倒是想过,不过,王甫生暗暗透露的意思是他有意与谢家结亲。”
  “江中谢家?”江氏瞪大了眼,暗暗抽了口气。
  “是。”崔正凯点点头。
  按说这天下氏族之中盘根错节,其中以王家、谢家、崔家、孙家势力最大。王家一直以来都是四大氏族之首,但谢家的势力亦不容小觑。皇家常将公主或者郡主下嫁到王家,例如,这王家的太夫人,乃是先帝的长公主,当今皇帝的亲姑姑。王家的大夫人又是三王爷的嫡女安阳郡主。但是,皇家又常娶谢家女为妃为后,比如当今太后就是谢家女,当今最得宠的贵妃亦是谢家女。因此,谢家在四大世族中的地位亦是超然。
  “原是如此。”江氏心中虽有些惋惜,但转念一想便笑道,“那便罢了。只是不知老爷对绣心的婚事是如何打算的?”
  崔正凯道,“我心里倒有些影子,不过还得细细打算,更何况,此事还得与母亲商量才是。”
  “正是。”江氏心底忐忑不安,生怕崔正凯将绣心嫁入深宅大院中去,便道,“不知老爷看今年的榜眼李玉芝如何?”
  崔正凯沉默半晌道,“倒是个人才,只是根基太过单薄,我们家已经有个锦心嫁去了寒门,咱们绣心的婚事怎能如此潦草?”
  江氏闻言便按捺下将将出口的话,心底开始翻江倒海七上八下,看老爷的意思,是决计不肯再将绣心嫁入寒门了,恐怕绣心的婚事会在孙家或者谢家或者其他大家族里挑选。可无论最后定下了谁,都是深宅大院,里头的关系纵横交错,绣心那个迷糊的,怎么可能处理得好?
  恐怕,要动点心思才成。江氏暗暗想。
  恰逢崔祺鸿中了二甲第十四名,因例准备大宴宾客。崔家虽比不上清河正支,但也算是头等的大户人家,崔大老爷袭了爵,崔二老爷又官拜正三品御史,宴席上到贺的道不乏权臣豪贵。就连此次三甲得中的人都来了小半,榜眼李玉芝自然更是到场。
  这日,整个崔府上下忙得团团转,就连崔绣心房里的两个二等丫鬟翠香和莲香都被前头叫去做事了。崔绣心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在这种时候反倒闲了下来,与府中的怡心、敏心、雨心等聚在一处倒也热闹。
  四个姐妹里,打扮得最抢眼的当属怡心,上身是粉色对襟褂子,下身是石榴色的真丝百褶裙,头上更是插着好几只玉钗。敏心是张姨娘的女儿,莫说张姨娘已经去了,纵使张姨娘还在,她一个庶女跟真正嫡出的受尽宠爱的绣心比起来也不过是鲜花旁边的一朵绿叶儿。故此,这敏心长久以来便养成了个寡言少语的性子,轻易不肯出声。这雨心乃是怡心的胞妹,如今才六岁,正是最活泼的年纪。只是奇怪,她不亲自己的胞姐怡心,反倒与绣心额外亲近,此时正央着绣心给她夹火锅里的羊肉吃。
  绣心依言替她夹了一块切得薄薄的羊肉,沾了酱递到她的嘴边喂她吃了下去。旁边雨心的乳母陈婆子在旁道,“哎呦,三姑娘,你且少喂姐儿吃些罢,待会儿吃坏了,可就是老奴的罪过了。”
  绣心放下筷子正要说话,侍立在旁的兰香便冷哼一声道,“感情我们姑娘喂你们姐儿吃几片羊肉就能吃坏了。你们家姐儿是金雕玉镯的人儿,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可是我们姑娘的不是了。既这样,我们家姑娘以后可不敢再亲近你们家姐儿了。”
  陈婆子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过了半晌才呐呐道,“兰香姑娘,话儿也不是这么说的不是。”
  绣心倒也没仔细听他们说话,她的注意力全在桌子上的吃食上。因着今日府里办喜事,上桌的菜肴甚为丰盛,除了羊肉火锅之外,还有她最爱的白扒鱼唇,炭烤鹿肉,一品官燕等,另外还有几样精致的苏式糕点摆在桌边。这些东西让绣心的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过菜盘子。
  “虽说咱们崔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可到底比不得谢家嫡系,我可听说谢家每日里光是这吃食上花的银两都足有一千两银子,其中许多东西都是从宫里直接赏下来的,别家哪里有这样的气派。”怡心眉眼里尽是得色。
  “哎呦,我的姑奶奶,这可了不得。”陈婆子忙谄媚道。
  绣心闻言抬起头来,双眼微微放光,“那岂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那是自然。”怡心瞧见绣心的模样,眉眼间的得意之色更显。
  “姐姐嫁得真好。”每日都有好多好吃的。
  怡心听着绣心这么恭维她,眉梢挑了挑,“三妹,以后你也定能找到好婆家,只是要嫁入谢家这样的大家族恐怕还得靠点运气呢。”
  绣心低头往嘴里塞了一片羊肉,“二姐说的是。”
  这时,却见莲香往那头过来,招了兰香过去耳语几句,兰香闻言之后,面露惊讶,转身便回到小亭里对绣心道,“三姑娘,前头二夫人说她新得了一块上好的苏锦,请你过去瞧瞧呢。”
   正文 无巧不成书   第三章无巧不成书
  崔绣心听得兰香这么说,倒也不曾疑心,对众位姐妹道,“我去去就来。”便随着莲香往前头去了。绣心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用手帕拈了几块蜜饯在路上吃。行至小花园时,莲香见绣心如此忍不住劝道,“姑娘还是少用些甜食吧,前日才因吃多了肚子疼呢。再说,若是让人瞧见姑娘在路上吃东西告诉了老爷,老爷可要罚你了。”
  原本绣心没怎么将莲香的话放在心上,但莲香的最后一句话倒是起了决定性作用,但她又不舍得手帕里包着的蜜饯,绣心左右权衡一下将手中的几颗蜜饯全部塞入口中,撑得两颊圆鼓鼓的,越发衬得她的眼睛溜圆溜圆的。
  莲香顿时哭笑不得,“姑娘,你至于么,为了几颗蜜饯难为成般这样,姑娘若是想吃,大可以叫厨房里的人随时替姑娘准备着便是了。”
  “那不一样么……”崔绣心艰难地咬着嘴巴中的蜜饯,吐字含糊,“今日难得哥哥高中进士大宴宾客,又没得人管我,换着平日里,哪里能让我这样。”
  莲香抿嘴笑,“这倒也是。”
  绣心路经小花园,见着前日摘的红梅又开了好些,不禁又在其中流连了半晌,又道,“咱们下回过来拿个小瓶子,装了这红梅上的雪去,等来年开春用来泡茶正好。”
  “可这红梅亦不过数百朵,这红梅上的雪就更少,哪里有那样多的拿去泡茶。”莲香道。
  “你当有多少?一个冬天能收集那么几小盏便是极好的了,难不成还有几大缸那么多?”
  “姑娘,你瞧,前面好像有人。”莲香急道,“看打扮好像不是咱们府中的人。”
  崔绣心隔着重重花木探头往那边望去,只隐约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往这边走来,身材颀长,气度不凡,脚下的云纹锦靴踩在雪上发出吱吱的声响。
  “呀,恐怕是前头的宾客。”崔绣心立刻低下头,心头亦有些慌了,崔家家教极严,未出阁的小姐莫说会见外客,就是自己亲叔伯兄弟都是能避则避,“莲香,咱们快走罢。”
  只因刚下了雪,地面湿滑,绣心又走得急,一不小心踩在一块冰上,整个身子往后滑倒,唬得莲香低低惊呼一声,“姑娘!”
  绣心原本就不瘦,今日更是穿得圆滚滚的。她这一跌,倒也无甚大碍,只是外头的披风和裤脚都浸湿了小半,绣心扶着莲香的手挣扎着起身,却见那边的男子已行至三米开外,可能是晓得这边有未出阁的姑娘,便立在原地不动了。
  绣心朝那边看了一眼,心下一惊,这男子通身的气派在整个崔府中都难寻出一二。此刻他正饶有趣味地望着绣心,唇角微勾,狭长的眼睛里闪着一丝促狭。绣心整张脸轰得一下全红了,忙垂下头,低低骂了一声,“登徒子。”转身牵着莲香急急走了。
  男子望着崔绣心那慌忙落跑的背影消失之后才注意到地上遗落的一块手帕。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只见白色锦帕的右下角绣着极娟秀的一个绣字,中央是斑斑驳驳的蜜色,倒像是曾包裹着蜜饯之类的玩意儿。男子低笑一声,道了一声,“有趣。”
  话说绣心急急忙忙赶到正房,却不见江氏,心下纳罕,便见明香端着一盘子零嘴儿进来,“三姑娘,夫人还在前头应酬外客,姑娘且坐一坐,夫人马上就来。”绣心这才安下心来,坐了下来,随手捡了一粒炒制的五香黄豆塞入嘴中。明香又冲莲香使了个眼色,道,“前头还要人呢,莲香你随我过去帮个忙。”
  莲香忙告了退,掀了帘子出去了。
  绣心心中虽疑惑,但也未深想,只道今日大宴宾客人手不足,前头人手紧张罢了。等了一会子,绣心见这正房内竟似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得诡异,正打算掀帘子出去,却见前头正正走进来一个男子,男子大约弱冠的年纪,一身青衣,肤色白皙,眉目清秀,颇有一股风流的味道。只是他两颊微红,目光微微迷离,似是微醺之态。
  绣心唬了一跳,暗道今日是什么日子竟接二连三遇见外头的男子,只是相比于方才花园里那匆匆一瞥,这回却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是令人尴尬至极。
  这男子正是李玉芝无疑。
  在宴席之中,他被崔靖鸿、崔祺鸿两位连灌了三四杯酒,原本他就不胜酒力,这么三四杯下肚,立刻就上了头,头有些晕乎乎的。崔祺鸿便打发个小厮送他至里屋休息。那小厮领着他进屋来,他也没大在意,以为这里头是客房或者哪位哥儿的房间,谁知掀帘子进来却见里边坐了一个满脸惊慌之色的姑娘,这姑娘大约十五六岁,皮肤惊人得白皙,仿佛吹弹可破,两颊有些肥肉,瞪着圆溜溜黑漆漆的双眼瞅着他时,他仿佛觉得有一只小猫儿在瞧瞧挠他的
  崔绣心又是慌乱又是尴尬,脸上跟发胀的馒头似的,又热又涨,愣了一会子才道,“你……你……你怎会进来内室?”
  李玉芝连连退避几步,低头道,“李某实是不知姑娘在此处,贸然闯了进来,冒犯姑娘李某罪该万死。”
  崔绣心虽慌得不知如何自处,倒也没乱了阵脚,恨声跺脚道,“你还不快走!”
  李玉芝闻言恍然,一边连连作揖,一边慌里慌张地退了出去。
  这边李玉芝才退出去一会子,绣心心绪未定之时,却见江氏掀了帘子进来,见着女儿满脸绯红,不胜娇羞之态不禁抿嘴笑道,“绣心啊,这是怎么了?方才见着谁了?”
  绣心闻言脸更红,只垂头不语。江氏牵着绣心进了里头的厢房才道,“绣心,刚才进来的那位公子姓李名玉芝,乃是今年的榜眼,人品一流,文采一流,女儿啊,你今儿个也与他见了一面,你瞧如何?”
  饶是绣心再迟钝也回过味儿来了,半张着嘴巴,惊讶道,“母亲,那人是你故意引进来的?”绣心万万没想到母亲敢做出这般惊世骇俗的事。
  江氏叹了口气,“我也是不得已为之,否则老夫人和你父亲绝对会将你许配给孙家、谢家或者其他几大家族。我左思右想,才出此下策。这样的事虽说冒了风险,但凭着咱们崔家的势力,他李玉芝不说上赶着来求亲,就是我们崔家逼着他娶,他亦无可奈何。”
  崔绣心抿嘴不语,低头道,“若是逼着人家娶,恐怕也没甚意思。”
  江氏摸着女儿的脸蛋,“我女儿这么好,他看见了你一定喜欢,你若嫁得好,我也能放得下心啊。”
  至晚间,崔绣心因为满腹心事,连晚饭都只略略用了几口便罢了,兰香服侍她沐浴,见她神色仍旧郁郁,开口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今儿个一整日都神思恍惚?”
  崔绣心 “兰香,你说……”她顿了顿又不知从何开口,自己先叹了口气,心中充满了独属于少女的轻愁,“罢了,顺其自然罢。”
  绣心虽一直不曾体验过宅斗的滋味,但大老爷家中大夫人和两个姨娘还有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们争斗得厉害,她又怎么能不知道。她想起白日里那个清俊的男子,又想起母亲的话,心内稍定,“只希望事情真的能有预想中那样顺利。”
  事实上,事情却没有江氏想得那般顺利。崔正楷这么多年第一次对自己的夫人大发雷霆,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地上一砸,面色铁青,“你胡闹!”
  江氏吓了一跳,眼眶已经红了,“老爷……”
  “你实在是太轻率了。”崔正楷气得手都在抖,“且不说那李玉芝肯不肯娶我们家绣心,就算他愿意,婚前坏了名节的姑娘在婆家哪里能那么容易立得住脚?况且,如今我在朝中举步维艰,崔家嫡系亦不给半分助力,联姻早已势在必行,我就绣心这么一个嫡女,我是绝对不能将她嫁入寒门敝户的!”
  江氏一听眼泪滚滚而下,哭诉道,“老爷,我没想那么多,我也是一心为绣心好,她那般性格,如何能晓得内宅中的复杂?倘若嫁到深宅大院,哪里有她的好?”
  崔正楷闻言收敛了怒气,倒也没做声,只是面若金纸显然余怒未消,“若涵,你糊涂啊。”
  若涵是江氏的闺名,年轻时夫妻两个蜜里调油,崔正凯向来都是喊江氏若涵,后来渐渐地踩改口唤她夫人。如今重又听到他如此唤自己,江氏不由得愣住。
  “日子好与不好不仅仅是决定于三丫头嫁到哪里,更重要的是看夫君的心,倘若夫君有心维护,即使三丫头毫无心机,谁又能伤她半分?倘若夫君无心,纵使满腹计谋也图可奈何,你嫁予我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崔正凯顿了顿又道,“若涵,当初张姨娘生下敏心之后,身上一直不好,不到两年便去了,这其中的门道我其实清楚得很,但我没有追究,那是因为我心里有你,我尊重你,敬爱你。”
  江氏闻言脸色变得煞白。
  崔正凯扶住江氏的肩,温言道,“三丫头也是我的掌上明珠,我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江氏道,“难道老爷已有打算?”
  崔正凯道,“的确。”
  “是谁?”
  崔正凯道,“江北孙家孙扬春的次子。”
   正文 端懿长公主   第四章 端懿长公主
  那日李玉芝误闯内室见了崔绣心一面之后,便一直辗转反侧,一时想着直接托了媒人去崔府提亲,一时又深觉自身根基单薄恐难配豪门贵女,因此耽搁下来,只觉日子越发难捱,不自觉都瘦了一圈。
  恰逢圣上举办三年一次的琼林宴,李玉芝只得强打精神换上官袍前去赴宴。这琼林宴最先是只有新登科的进士才能参加,后来变成了百官的三年一次的大聚会。到了当今圣上,琼林宴分为了东宴和西宴。这东宴自然是皇帝和百官以及新登科的进士,而西宴则是皇后宴请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及未出嫁的嫡出千金。东宴西宴距离不远,以锦屏相隔,各不相干倒是自得其乐。
  坐在下首第二位的李玉芝从一开始就心不在焉,他呆呆地望着西苑发呆,今日她定然也到了罢?下首第三位的王朝宗轻轻碰了碰李玉芝的胳膊,“李兄,怎么一直在走神?莫不是有心事?”
  李玉芝苦涩的牵牵嘴角,心头暗想倘若他有王朝宗那般的家世,他定然毫不犹豫求娶她。王朝宗以为李玉芝是在为今后的前程担心,“李兄,你才华横溢,一定能得到重用的。”王朝宗顿了顿又道,“况且,我父亲提到你也是赞不绝口。”
  李玉芝点点头,满脸恭肃,“老师的知遇之恩,实在无以为报。”
  王甫生作为文官之首率领全体新科进士朝皇帝行三跪九叩大礼,第一排站了一甲三人,后面整齐地站了二甲的八十八位进士。待落座之后,王甫生朝众位新科进士举杯道,“吾等为官,应以百姓为上,以社稷为上,以私利为下,以私权为下,做出一番业绩,如此众位才能不愧对列位身上这身官服,不愧对圣上的隆恩。”
  众进士皆举杯称是。
  而西宴之上,亦是热闹非凡。今上的皇后以才德著称,又因今日乃琼林宴之上,便以“宴”字为抬头,作诗一句,列位千金依次轮流而下。众位世族家的姑娘就算称不上才华横溢,但诌一句诗却也是不在话下。皇后细细听着,皆点头称好。轮到谢家嫡女谢玉澜时,皇后脸上的笑容明显扩大,点头笑道,“甚好。”众人皆艳羡地望着谢家的谢玉澜,纷纷赞道,“果然是谢家女,真真是不一样。”谢玉澜倒也没甚特别的表示,只站起身来福了福,“谢皇后娘娘赞赏。”一派世家千金的沉稳做派,一举一动无不优雅精致。
  轮到怡心时,崔怡心说了两句诗,皇后照例说了一个好字,接下来就轮到了崔怡心身边的绣心。绣心的注意力却全不在吟诗作对上头,她对宴席上的菊花酒爱不释手,菊花酒清冽上口,还带着菊花的清香,咽下去之后,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菊花的清香,绣心不知不觉已经吃了三杯。
  “绣心?绣心?”坐在绣心身边的江氏暗暗拉了拉崔绣心的衣裳,压低声音道,“皇后唤你呢。”
  崔绣心这才心慌地抬起头,朝皇后一拜,“皇后娘娘。”
  皇后瞧着这崔家的三姑娘长得颇为喜气,便增添了几分好感微笑道,“会作诗么?”
  绣心摇了摇头老实道,“不会。”
  席间传开低低的嗤笑声 。
  “既不会作诗,那用些别的才艺来抵偿也是可以的,不知你会些什么?”皇后温言问道。
  绣心沉默半晌,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满脸通红地答道,“臣女会打拳。”崔绣心因自小身体不好,江氏便请了武馆的女师傅过来教她一些拳脚功夫,不为别的,只盼着她身体能好些。学了几年,倒也有些效果,过了十二岁,便不常病了。
  皇后愣了愣终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既会打拳,便耍一套来瞧瞧罢了。”言罢,一席人都笑了,就连坐在下首地以为的端懿长公主,王家的太夫人瞧着绣心都忍俊不禁。
  崔绣心只得硬着头皮耍了一段长拳,崔绣心原本给人软绵绵的感觉,谁知这一套拳耍下来倒给人虎虎生风的感觉,看得出来颇有两下子。
  皇后见绣心一套拳耍下来满头大汗,满脸通红,便吩咐老嬷嬷给她递了杯清茶,又是颇给面子地赞了一声,“好极。”待得绣心坐下,崔怡心压低声音对她道,“三妹,你今儿个可真是大大出彩了。”原本崔怡心是正话反说,崔绣心却反而点点头道,“二姐的诗也很好。”气得崔怡心干脆闭口不言,心内想,回去总有的她受的。
  绣心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就着菊花酒慢慢吃着桌上的零嘴儿,不知不觉又饮下了三杯。谁知这菊花酒口味虽不刺激,后劲却绵长,绣心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了粉色,像桃花一般的色泽衬得她越发水灵,让一直盯着她看的端懿长公主禁不住暗暗点头。
  宴席过了大半,绣心拉了拉旁边穿着绿衫的宫女的裙子,“姐姐,请问去哪里出恭?”绣心其实并不怎么想去出恭,只是想去外头吹吹风,醒醒酒罢了,她的头实在有些晕了。
  那宫女笑道,“姑娘请随我来。”
  绣心便随着那宫女走出了宴席,绕了一圈之后,那绿衫宫女朝前面指了个方向道,“姑娘往前绕过假山再往右行百米便是了。”
  “多谢。”绣心谢过那宫女,绕过假山之后,却并不往右前行,而是随性地往假山里钻了进去,寻到一处空洞临水的好去处,便坐了下来,弯腰撩了水往脸上浇。沁凉的水浇在微微发烧的脸上让绣心脸上的热意渐渐地退了。绣心举目看去,只见清澈碧绿的水环绕着假山,又有一缕清泉从假山之上缓缓流下,仿佛永不枯竭一般。绣心不得不赞叹皇宫真是个好地方,就连这假山都建得与自己府中大不一样。
  正感叹着,却猛然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绣心躲闪不及,只能往前钻,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却听得前面却是一男一女在说话。男的声音急切,压低声音道,“玉澜,你怎能如此狠心,咱们从小在一处的情谊就不算什么了么?”女的声音轻柔宛如珠玉落盘,“孙郎,不是我狠心,实在是父母之命难违,我又能如何?我听说,我听说再过段时间,王家就要来提亲了,孙郎,我们,我们还是算了罢。”男的痛苦道,“不,不,怎能如此,玉澜,我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你嫁给旁人去。”
  这几句话下来,绣心便明白了,这男的怕是孙家的某位爷,这女的应该是谢家贵女谢玉澜。这两人居然私下里有私情?崔绣心一面心头暗暗震惊,一面又感概果真是世风日下么。
  眼看着,男的伸手去抹了抹女子的眼泪,双手一带,已将人搂入怀中。绣心从未见过这般不顾廉耻之事(那是她没见过世面),当即吓得双眼紧紧闭上,倒抽了一口冷气。
  “谁?!谁在后面?”因着绣心这一口冷气,孙家的二爷皱紧了眉,举步往里头走来。崔绣心受了惊吓,竟然吓得呆在了原地。这时一只宽厚干燥的大手从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嘴巴,有温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拂过,“快跟我走。”
  那男子握住了她的手,弯着腰跑了一阵,跑出了假山之后,又跑了一段距离,男子才松开她的手。
  崔绣心捂着胸口顺了顺气,却瞧见面前这位衣着华贵的也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自家府上后花园遇上的那个登徒子。崔绣心想起方才他用手触碰过自己的脸颊,而且还牵了自己的手,一张小脸登时涨得通红,“你,你,你居然……”“碰”字在喉咙口辗转了几遍愣是吐不出来,崔绣心只得换了个说法,“为何你会在假山里头?”一看这人行为诡异就不是什么好人!
  谁知那人却眨眨眼道,“你去得我去不得?”
  崔绣心气得小胸脯一起一伏地,“你,你强词夺理。”
  那人正了正身上一丝不皱的长袍,道,“姑娘,你的裙子脏了。”
  崔绣心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粉色的裙摆下边竟然沾上了点点泥土,崔绣心一边责怪自己不小心一边又暗暗担心待会儿无法交代。这可如何是好?假若现在去寻个地方洗净了,待会儿湿淋淋的更是奇怪,可若是要找另外一条去换……这是在宫里,有哪里来的裙子可换?
  男子见她急得额头都要冒出汗来,如玉一般的脸庞上露出一丝笑意,“姑娘不如跟我来,我去替姑娘另寻一条裙子如何?”
  “你?”崔绣心怀疑地看着他,心想这男子既是自家府上的宾客,又能出现在宫中,恐怕亦是哪家府上的爷,应该不至于对自己不利,便点头应了。
  
   正文 悔婚   第五章悔婚
  男子带了绣心穿过了花园,走过了游廊,才至了一处宫苑之内。门口的太监瞧见他堆满了笑迎过来,“参见王……”男子冲他摆了摆手,“你且唤一个得力的大宫女来,给这位姑娘寻一条粉色的裙子便好。”
  “是,咱家这就去办。”
  绣心见他在宫中行走自如,暗暗猜想他的身份,转念一想,又深觉自己莽撞,怎的就这样跟了陌生男子过来,倘若他无甚坏心还好,倘若有什么坏心,那她可如何是好呢?一时想起来,绣心只觉背脊发寒。
  “走罢?”
  绣心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儿,“去哪儿?”
  男子见她呆呆的模样,勾唇笑了笑,“当然去里头厢房里,难不成你想在这大门口换裙子?”
  一句话说得绣心低下头,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耳边又听得男子一声轻笑,绣心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他往前去里间内室。皇宫之中的布置果然要较崔家富丽一些,绣心一踏进内室就觉满眼的金玉,低下头也不敢乱看。
  不一会儿,果然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拖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对着男子福了福,对绣心道,“姑娘,这里有三条粉色的裙子,你且瞧瞧喜欢哪一条。”
  绣心接过托盘,道了声谢,那宫女又福了福道,“奴婢告退。”
  眼见着屋内又只剩下绣心和那男子,绣心与他面面相对,那男子却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绣心一咬牙,一狠心,小脸憋得红通通的,“你还不出去。”
  男子大笑一声站了起来,满眼风流,“我出去便是了,急甚么。”说罢,便大踏步走了出去,还细心地替她关上了门。绣心这才松了口气,选了一条与自己身上的裙子款式最像的一条换上这才打开门。男子果然还未走,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口,见她出来,赞了一声,“不错。”绣心瞪了他一眼。男子又见绣心手中还拿着脏裙,便伸手接过,“我替你拿着罢。”
  绣心兴许是被这接二连三的事弄得脑子有些糊涂,居然也点了点头,“多谢,我这便回了。”
  谁知一走出门才发现天色暗了下来,居然下起了小雪,绣心在屋檐站了一会儿,雪却仍旧没停,心下暗暗着急,想着自己出来这样久,母亲若是再瞧不见自己该着急了。
  “姑娘。”
  绣心回头一看,正是方才那位大宫女,“姑娘且拿着这把伞罢,外头路滑,小心行走。”
  绣心越发感激不甚,“多谢姐姐。”
  那位宫女抿嘴一笑,“我哪里当得起姑娘的姐姐。”
  绣心急急忙忙赶到西宴处,宴席已经散了,三三两两的夫人带着几位姑娘扶着仆妇的手往马车上去。绣心正着急,就听见母亲的声音,“绣心。”
  “母亲。”
  “哎呦,我的心肝儿,你可急死我了,你去哪儿了?这样久不见人。”江氏拍了拍绣心的手,“你就没一刻让我省心的。”
  “无事。”绣心道,“我吃了几杯酒,往花园里去吹了吹风。”
  江氏道,“这可是宫中重地,你当是在府里,由得你乱走?无事就罢了,若是有事,谁能保得住你?”
  那头崔怡心打量了崔绣心半晌,哎呦了一声,“绣心呐,你怎的换了条裙子?”
  “我往花园里去的时候弄污了裙摆,恰巧遇上一位宫女,央她替我拿了一条裙子。”
  江氏总是对崔怡心不假辞色,扶了绣心的手往马车里走,“快别说那么多,雪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是加紧出宫罢。”
  晚间安歇停当之后,崔绣心捂着暖呼呼的汤婆子怔怔地坐在床上发呆,想起白日里那人的形容来心内暗暗呸了一声儿,瞧着他那模样也不像是十几岁的放荡哥儿,虽比自己爹爹年轻些,但到底过了像过了而立之年的人,没曾想居然也如此……绣心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惴惴地躺下来,临睡前暗暗祈祷,千万莫再遇上他。
  话说,因了崔绣心在琼林宴上的表现,京城人人皆知崔府的三姑娘是个呆怔人儿,且不通诗书。好在这个年代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倒也无人说些什么。其实,崔绣心只是不会作诗罢了,四书五经都已读过的,只是灵气略少,没得旁人那般一点就透而已。江氏这些日子则是提心吊胆,生怕因了琼林宴上的事儿,坏了绣心的名声,与未来的婆家生了嫌隙,直到收到了孙家大夫人的拜帖,江氏的一颗心才放进了肚子里。
  崔孙两家的婚事虽未言明,但两家都已有意,这孙大夫人特特送了拜帖过来正是欲与江氏叙话,顺便见见崔绣心,回去择日将婚事定下来。
  这孙大夫人其父乃是进士出身,倒是一代大儒,曾任太子太傅,颇受人尊敬。但到底,娘家底子单薄,不如世家千金一般。她嫁入孙家之后生了两位嫡子,这长子早已成了亲,而这次子就是孙佩芳。
  这孙大夫人带着次子孙佩芳进府,一早便有丫鬟婆子立在门口迎接。孙大夫人跟着众丫鬟婆子进府,走了一刻钟便见着崔家二夫人江氏在正房门口等着,见着她来,江氏便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大夫人,盼了这许久,可算是等着你了。”
  “快别说这话,我何尝不盼着见见你呢。”孙大夫人一边道,一边携了江氏的手一齐进了屋内去。待两人落座,明香等丫鬟便呈上了各式点心还有香茶。孙大夫人这一路走来见这崔府之人各个形容整肃,心里已是暗暗点头,如今更是见江氏贵气雍容进退得体越发满意,不由得道,“怎的不见三姑娘。”
  江氏道,“绣心如今还在上学,过会儿下了学,便回来了。”
  “哦?”孙大夫人扬了扬眉,“三姑娘如今还在念书?”
  江氏道,“也不过跟着先生学一些女戒、女则之类,并不值什么,略通文书,看得懂账本罢了,免得嫁予人家去了,倒没得本事管家,倒真是笑话了。”
  孙大夫人道,“也是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没得弄那些个才女的名声儿也不甚好,识得几个字,通些文书便是极好的了。”
  孙大夫人这话直指着谢家的谢玉澜,说起来这谢玉澜正正是她的外甥女儿,孙佩芳的亲表妹。然而孙大夫人却一向很不喜欢她,只觉得一个女孩儿家家成日间舞文弄墨,掐尖要强实在很不成体统。
  两人又叙了一会子话,便听得明香掀帘子道,“三姑娘来了。”
  孙大夫人抬眼一看,便见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子走了进来,上身穿着淡绿色的背褂,下身是淡黄色的罗裙,外头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眉眼倒是生得极好,只是两颊还有些鼓,显得稚气未脱。
  江氏冲她招手,“绣心,还不快过来见过孙家大夫人。”
  绣心便给孙大夫人请了个安,然后便垂头坐在了江氏身边,一时又有小丫头送过来暖手的小炉子。明香又将一杯热茶送到了她的手上。绣心抿了口茶,只觉浑身终于暖和过来了,通体舒畅,便将视线定在了桌上的几样吃食上去了。奈何有外客在,绣心也不敢放肆,只垂头听江氏与孙大夫人说话。
  孙大夫人见绣心垂头,双手规规整整地搁在双腿上,端得是世家千金的风度,心下暗暗点头,便又问了江氏绣心的生辰八字等其他事情,江氏皆答了。孙大夫人便将话题引到了自家公子身上,“你们家的几位姑娘真真是气度非凡,哪像我家的小子,整个混世魔王,我这为娘的一刻就没放下心过。”
  “夫人自谦了。”江氏笑道,“这京城有四大公子之称,贵府的次子正是其中之一,人品才华自是没得说的,哪里会是什么混世魔王,就连圣上都对你家公子赞誉有加呢。”
  孙大夫人闻言自是开心,“那是圣上抬举了。”
  听到这里绣心再笨都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孙家来相看未来的儿媳妇来了!绣心看了江氏一眼,心内暗暗想,原先母亲不是与我说过要将我许给榜眼李玉芝么?如今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事情有变?一时又想到琼林宴时在假山里遇见的那一对鸳鸯,那女子可不就是叫那男子孙郎么?会不会是那个孙佩芳?如若是的话,自己不是要嫁入火坑了么?
  “三姑娘,平日都爱做些什么?”孙大夫人含笑问道。
  崔绣心回过神恭谨地道,“平日要么自己呆在房内做些绣活儿,要么便是与自家姐妹在一处玩儿罢了。”其实,她闲着了要么吃着,要么在去找吃的路上。亏得江氏耳提面命,祝福她若有人为她便如此答,否则若照实说,哪里使得。
  孙大夫人又道,“咱们在一处说话,三姑娘拘在这儿也怪闷的,不如放了三姑娘前头玩儿去,咱们也便宜一些。”
  江氏心里有了底,便知孙夫人是要和她谈两家婚事,挥手道,“你不如去外头找你敏心妹妹去。”
  “是,母亲。”绣心应了声,退了出去。兰香跟在绣心身后笑道,“看来姑娘近日要大喜了。”
  绣心满腹心事,恍若不闻,过了一会子才道,“兰香,咱们今日溜到前院去瞧瞧如何?”
  兰香打趣道,“姑娘纵使想见未来姑爷,也用不着这么急吧?”
  绣心哪里是急,她现下真真是恍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成,我这便要去瞧瞧去。”
  急急走了一刻钟,终是到了前院,兰香拉住二老爷身边伺候的小厮问到老爷正在前厅会见孙家的二少爷孙佩芳。绣心道,“有什么法子能见到里头的人?”那小厮倒是个活泛人,“正厅后边倒是有一间耳房,三姑娘随我来便是。”
  绣心随着那小厮进去,透过门缝,果能把里头的情况瞧得一清二楚。里头崔正凯坐在正坐,旁边站着一个蓝袍的青年。绣心的心砰砰地跳,屏住呼吸凑近了去瞧,那蓝袍青年恰好转了身子,绣心瞧见了他的正脸,登时吓得面目苍白。
  那个人果然是那日在假山里头瞧见的男人!
  孙家的二少爷居然和谢家的姑娘有了私情!
  倘若自己嫁了过去,哪里能有好?
  这头崔绣心七上八下,那头却传出崔家二姑娘崔怡心被谢家三郎退了婚的消息。一时之间,流言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兰香琴香几个素日便不忿崔怡心的张扬跋扈,骂了句,“恶有恶报。”崔绣心却是心有戚戚焉,大有兔死狐悲之感,反倒落了泪下来。
  兰香误会了,替绣心擦了擦泪,“我的好姑娘,哪里值得为那种人落泪?她又哪里识得姑娘的好?”
  “哎呀,糟了。”莲香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满脸惊慌之色,“不好了,二姑娘上吊自杀了!”
   正文 上香   第六章上香
  绣心闻言,震惊不已,连忙穿上鞋带着兰香琴香两个往崔怡心住的小院子里去了。一路疾行,还未到院门口,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小丫头及仆妇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面露悲色。绣心走进院子,就见大伯父崔正俞,大伯母冯氏,崔正凯以及江氏等俱在。怡心躺在床上还昏睡着,颈边有明显的勒痕,冯氏抱着崔怡心哭得肝肠寸断。崔正俞的几位姨娘亦都在一旁陪着掉眼泪。
  绣心到了之后,敏心、雨心等几位姑娘及崔正俞所出的庶女们亦都慌慌张张地赶到。一屋子人,有幸灾乐祸的,有议论纷纷的,有真心悲泣的,神态各异。绣心心内诧异便拉了怡心房内的蕊香至僻静处问道,“这谢家为何好好的要退婚?”这退婚对未出阁的姑娘来说可是天塌了一般的大事,若是夫家退婚那便是姑娘德行有亏,若是娘家退婚,那便是姑娘贪财忘义,横竖对姑娘的名声不好,再要寻一门好亲事只怕更为艰难。
  蕊香道,“三姑娘,我也不知道啊。今儿个上午我服侍二姑娘才用了饭就听见谢家的往府里递了退婚书进来,原因上头亦没说,只听说写了些什么不堪匹配之类的官话。”
  “这谢家真真是欺人太甚!”崔正俞面色如纸,跺脚道,“我崔家虽不是清河正支,在都城无论如何也算是豪门大户,居然如此轻慢!明天我定要前去讨个说法!”
  崔正凯道,“大哥,莫冲动,这谢家也不能毫无缘由的退婚,且先缓几日,这谢家若是仍没个说法,我们再去不迟。”
  崔正俞见崔正凯如此说也只能点头,“且先如此罢。”
  第二日,谢家的大爷当今谢贵妃之父谢真清果然登门来了,一来便与崔正俞连连道歉,“此事实在是我谢家之错,只是我等也是事出无奈。十年前,我在锦州任刺史,我家小儿自小便与我的好友锦州知州钱伯森的二小姐订了亲,将一块同心玉一斩为二小儿与那钱小姐一人半块。原本这两人青梅竹马倒是天生一对,谁知这钱二小姐却在七岁那年被人贩子给拐走了,钱伯森派人在外头找了一年却杳无音信,钱伯森亦是伤心不已。我等亦自然以为是难觅小姐的芳踪了,谁知道就在月前,我儿在街上救了一个孤女回府,原本只是当个丫头使唤着,谁知那丫头手上竟有当初钱二小姐身上所戴之玉佩。我急信通知钱伯森来京城,谁知那女子竟真是钱二小姐无误。奈何我儿与钱二小姐的婚约在先,我只能写一封退婚书,还望正俞兄海涵。”
  谢真清又道,“这件事错全在我谢家,聘礼我们一分不拿,另外我谢家也将把退婚原因公告天下,令千金的清誉绝不会受损。”
  这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崔正俞亦不可辩驳,只能叹口气怨自己的女儿运气不好。只是,无论如何,不管因什么原因被退了婚,这要再找一门亲事恐怕将会艰难得很,想到自家女儿跋扈自傲的性子,崔正俞就感觉太阳穴的青筋难以自抑地在一下一下地跳动。
  除了崔正俞在头疼之外,江氏亦是头疼不已。华朝婚嫁次序极有讲究,兄长先,长女先,倘若家中还有位姐姐未订婚,做妹妹的决不能抢先订婚。民间幼女先出嫁这种事情倒是不少。可是在豪门世家,若这样做了就贻笑大方了。眼看着自家小女儿与孙家的婚事都商议得差不多了,陡然间出了这等事,倒真让江氏措手不及,只得派人委婉地示意孙家,推迟订婚日程。
  绣心趁着这个机会与江氏把那一日在御花园的所见所闻说与了江氏。江氏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道,“女儿,那些个公子哥儿哪里有不偷腥的?且不说别的,这房里的通房就是少不了的,待娶了正妻进门,那些个姨娘亦是接二连三地进门,你当所有人都如你父亲和母亲这般?饶是你父亲,当初也是有两个通房,一个姨娘的。嫁过去,还是要看你能不能讨得丈夫和婆家的欢心。你就算不嫁给那孙佩芳,嫁给旁人,又焉能知他心里头有没有旁人?就算现在没有,焉知将来有没有?”
  一席话说得绣心沉默下来,母亲说的一点不错,可绣心就是不甘心,一想到将来可能要嫁给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男人,绣心就一阵阵气闷。饶是在母亲眼里,这点子私情居然也不算个事儿,看来也就只有自己较真了。一时又想起在家中见过的李玉芝,不知道像李玉芝那般清贫出身的人是不是同其他男人一般风流多情?
  怡心这回大受了打击,也不出门,只在院子里整日间打骂丫头出气。绣心恰巧遇着怡心房里的蕊香,见她脸上都有掐痕,不由得替她大为心疼。蕊香原晓得三小姐的脾气是最好的,兰香琴香他们几个大丫头自不用说,就连在三姑娘屋里做洒扫活计的小丫头都从来没被打骂过。这回,见绣心如此,越性跪了下来哭诉道,“三姑娘,我在二姑娘房里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不管有没有错儿,便是又掐又打。”说罢蕊香撩起袖子,露出一道一道青紫的痕迹,“三姑娘,行行好,向夫人说说,把我要了过去罢!”
  绣心刚要说话,就听得耳边一声冷哼,竟是怡心带着瑞香走了过来,蕊香登时吓得面无人色。
  “哎呦,我说三妹,你姐姐我可还没死呢,你这就要抢我房里的丫头了?”怡心阴阳怪气地道。
  绣心道,“二姐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蕊香找我哭诉了几句,我安慰她罢了。”
  “用不着!”怡心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我房里的人用不着你安慰。你且管好你自己罢了。”说完,又笑道,“听说你要大喜了?可是你别忘了,你姐姐我一日没嫁出去,你一日就得陪着我,我一年没嫁出去,你一年就得陪着我!”
  兰香闻言再也按捺不住,抢先道,“你自己在府里做老姑娘还想拉着我们姑娘垫背。倘若咱们家真出了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咱们老爷夫人还真能让我们家姑娘陪着你不成?”
  怡心登时大怒,“我们主子说话哪里轮得上你这下人插嘴!瑞香,给我去掌嘴十下!”
  原本绣心体谅怡心今日受了打击,说话刺耳了些。加上,她又是个温吞的性子,并不准备同她计较,谁知道她居然如此得寸进尺,她若再不出声怕是会寒了兰香的心。于是往前站了一步,“兰香是我的丫头,用不着二姐动手教训,她若有错,我自会罚她,再不济,还有老爷夫人呢。”意思就是,哪里轮得上你来动手。
  “崔绣心,有你后悔的日子呢!你等着瞧!”怡心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眼里发出仇恨的光,又狠狠踢了跪在地上的蕊香一脚,带着瑞香恨恨离去。
  经此一事,蕊香恐怕更难在怡心身边呆下去了,但是呆在自己身边又不合适。绣心思来想去便去求了江氏,收入了江氏的房里。
  过了十几日,又到了月初,崔府上下以大夫人冯氏、二夫人江氏为首,带着女眷照例去城外的正觉寺上香拜佛。一行人女眷加上丫鬟仆妇小厮等足有十辆车至多,浩浩荡荡地往正觉寺去。绣心与敏心同乘一辆马车,绣心从怀里掏出炸好的五香小鱼干儿吃得津津有味,间或拿了一条鱼递给敏心,“你要不要?”
  敏心低头看着绣心手中那油乎乎的鱼干,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不用。”
  “好罢。”绣心得了个没趣儿,自己咔哧咔哧地吃起来,待得到了正觉寺,绣心用手娟儿包着的鱼干儿还有小半没吃完,绣心便将剩下的重新包好,揣到怀里。
  想到这几次每每出府总碰到那人,绣心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氏身后,心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这回总不会那样巧又遇见他罢?于是拜菩萨的时候,绣心对着菩萨磕了三下头,口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千万别让我再遇见他。”
  拜完菩萨,冯氏与江氏两个一齐随着主持去了禅房品茶。七岁的雨心拉了拉绣心的衣角悄声道,“三姐,咱们去后山玩怎么样?”绣心点了点雨心的鼻子,“我可不敢带你去,你是最爱乱跑的。我顶多同你去寺里的后园子里走走。”
  “好姐姐,你就同我去嘛。”雨心开始撒娇。
  绣心挑了挑眉,“不如我们去后堂瞧瞧有没有什么点心斋饭之类的?”过些时候,就是饭点了,正觉寺内的素食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材料全是素的,但胜在做法精致。
  “还是不要了。” 雨心皱了皱鼻子,将视线转到一旁的崔敏心身上,“四姐,不如你陪我去如何?”
  敏心向来谨言慎行,怎么可能答应?最后还是崔怡心道,“算了算了,我带你去好了。”这才算完。
  而此时此刻,后院的厢房内茶香四溢,李玉芝将煮好的茶替对面的人斟上,神色恭谨,“老师的意思是将学生安排到吏部?可是历来的榜眼和探花都会先被安排做翰林院编修啊。”
  王甫生轻轻抿了一口茶道,“规矩总是死的。”
  李玉芝闻言喜不自胜,抬手作揖道,“多谢老师提拔。”能进吏部着实是比进翰林院前途远大。顿了顿,李玉芝又道,“只是不知朝宗如何?”王甫生道,“我是他的父亲总该避嫌,他的差事我不好插手,恐怕要看左丞相崔进易的意思了。”李玉芝迟疑,“这……”王甫生满含深意地笑笑,“他不比你,锦衣玉食长大的,性子又率真,也该让他下去历练一番才是。”
  李玉芝道,“老师说的是。”
  又说了些闲话,李玉芝听得三声钟响便知道寺里开了饭,便道,“老师稍等片刻,学生这便去后堂拿些饭食。”
  
   正文 第七章   第七章
  华朝向来看重男女之大防,即使是在寺庙这等地方男女之间的界限也是极其明显。就连用膳的后堂都是如此,男子在东院,女子在西院。
  绣心人还未踏进西院便闻到了一阵阵清甜的香味,顿时让人食指大动。奈何今日的香客实在太多,西院内人头攒动,派饭食的地方拥挤成一团,绣心眼见着雪白的馒头、黄黄的玉米、嫩白的豆腐,还有各色精致的点心一点一点被人拿光,顿时心急不已。无奈她身量尚小,人又生得娇弱,哪里能挤得进去,在外围站了一会子便失落地往后边的小花园子里走。
  园子中央是一棵许愿树,上头挂满了红色的丝带,随着风轻轻飘扬,漂亮极了。绣心见许愿树下有一块白色的大石头,表面光滑洁净,遂爬了上去,在上头坐了下来,两只腿悬在半空中晃晃荡荡。脚上穿的软底绣花鞋亦露了出来,精致又娇小。
  她百无聊赖,遂随意地翻看许愿的丝带上头的文字,其中一个上头写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字迹娟秀,颇有风骨,绣心猜定是某位名门千金所写。原来期冀一份纯真爱情的姑娘不在少数啊,可是现实中有哪个真能如此?哪个世族家中不是三妻四妾呢?即使给了正妻一份尊重,但到底意难平啊。
  “崔姑娘。”
  绣心正胡思乱想,猛然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心头一跳,心想,这男子的声音真似清泉入口,水润清雅。
  因坐在高处,又被垂下来的红色丝带挡住了视线,故而往前探了探身子把眼前的丝带拨开绣心才看清面前人的容貌。青色长袍,黑色的头发用一根玉钗简单地束住,姿容高雅,面容清秀,正是李玉芝无疑。
  绣心吃了一惊,脸颊不可抑制地就红了,迟疑了一会儿从大石头上爬下来,行了一礼道,“李公子。”
  李玉芝近日耳闻崔家与孙家有意联姻,既痛苦又无奈,也只能悲叹自己身世凄凉罢了,如今在这正觉寺小园中巧遇了绣心,更是满心酸涩,原想着自此撂开手来,忘了她。临了还是舍不得,出声唤了她一句,能多见一见,也是好的。
  “自那日一别,姑娘最近可还好?”
  “还好。”
  因绣心近来遇着好几次陌生男子,倒也不如先头那般见着陌生男子就红云满面。这次绣心虽仍然微微低着头,但却悄悄地用余光瞥了李玉芝好几眼,看他文质彬彬,且瞧着自己的目光含情脉脉,心内暗想,那孙佩芳喜欢的是如谢玉澜那般有才情的女子。绣心默默自己微微鼓起来的小肚腩,人家谢家女那是满腹墨水,我是满腹肥肉,怎么能比?这李玉芝是母亲相中的,孙佩芳是父亲相中的,而眼前的李玉芝显然对自己有意,相较于孙佩芳实在是好得多。
  李玉芝望着面前的女子,低眉颔首,虽则见不到全貌,但仍可见道下巴圆润的弧度,还有微红的耳尖,一时情动,也未深想便道,“听闻姑娘近日大喜了?孙家二爷我是见过的,面容生得极好,又是世家公子,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绣心闻言抬起头来,连连摇头,连带着耳边的水晶坠儿都划出漂亮的弧度,“这些事儿可还没影儿呢。不知你知不知道,我家的二姐与谢家退了婚,如今还未定人家,二姐都未订婚,又哪里轮得上我?况且……”绣心垂了头,欲语还休,这未尽之言,相信以李玉芝通透的心思定能猜得透。
  绣心自小生在蜜罐子里,不曾接触宅斗这类的乱事,但也正因如此,她生就比旁人大些胆子,没有那些顾虑。
  李玉芝是何等人,立刻便明白了绣心的意思,一时喜出望外,连日来积累的阴郁之感尽数退去,顿时彩云霁月,曙光初绽,冲着绣心深深地作揖道,“姑娘的意思,李某明白,姑娘且放心,李某一定尽力争取,决不让姑娘失望。”
  李玉芝的意思说得那样明白,绣心一时红了脸,低着头道了一句,“那便好”,便提着裙摆疾步走了。李玉芝站在原地望着佳人的背影久久不曾回神,直到回了禅室,脸上的喜意仍未退散。
  王甫生见李玉芝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再不复近日来的阴郁愁闷,不由得问道,“玉芝方才可是遇着什么好事了?”
  李玉芝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王甫生大笑一声道,“玉芝你得中榜眼已然大登科,能令玉芝你喜上眉梢,也只能是小登科了。我猜,你方才恐怕是遇上哪家世家千金了吧?”
  李玉芝闻言大窘,“老师,莫再取笑学生了。”
  王甫生道,“不知你看上哪家千金,为师倒是可以替你去提亲。”
  李玉芝拱手作揖道,“学生这厢先谢过老师了,只是事情未定,过段时间,学生再麻烦老师,还望老师定要帮学生这个忙。”
  “古人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自幼失怙,我替你去提亲也是应当。”
  李玉芝再次拜首,“多谢老师。”
  话说回来,绣心自遇见李玉芝后心内大定,直觉方才拜的菩萨有用,没有遇到那个登徒子,反而遇上了风度翩翩的李玉芝。大喜过后又想纵使李玉芝去了府里提亲,只怕爹爹也不能同意,他可是一门心思想要我嫁入孙家的,只能期盼母亲能从旁提点。瞧如今的锦心姐姐过得多好,赵子辰与锦心姐姐这一对可不羡煞众人么?话说回来,就算夫妻失睦,赵子辰还要仰仗崔家的势力呢,他又怎能不好好对姐姐?
  低嫁有低嫁的好处,女子出身高,自然好拿捏丈夫。
  吃过了午饭,江氏便拉着绣心去拜月老。绣心双手合十,暗暗祈祷月老能给她赐一段从一而终的好姻缘,默念片刻之后,摇晃出一支签。绣心拿起那支签,只见上头写着一句诗,正是:
  雀桥高架待良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江氏亦拿过签来笑道,“哎呀,是上上签呢。”
  绣心于诗文上不算很通,只大略晓得其中的意思,便道,“咱们要不要去请慧缘大师替我解签,看看何解?”
  江氏道,“也好。”
  江氏问一个小沙弥道,“小师父,不知道慧缘大师现在何处?”
  那小沙弥双手合十,弯下腰道,“女施主,大师正在禅室会客,施主若想见师父,不如先随我去禅房旁边的茶室稍等片刻?”
  “这样也好。”江氏正想随着绣心一道去,明香却拉住了江氏的衣袖在她耳边悄声耳语了几句,江氏的脸色即刻就变了,碍于有外人在场不好明言,强自压下惊怒,勉强对绣心道,“绣心,你先随小师父去茶房休息一会儿,我随后就来。”
  崔绣心道了声好,便随着那小沙弥去了茶房。
  正觉寺的茶房布置得雅致简洁,绣心踏入茶房,就见着小桌子上摆放了一应用具,茶壶,茶杯,小茶炉一应俱全。不远处的书架上则摆放着几本手抄的经书,绣心拿起来略看了看,一本是《金刚经》,一本是《大般涅磐经》,另外一本是《法华经》。原先老夫人在世时,最喜欢这些,绣心每回去找她,每回都见她在抄经书,卧房内熏的香都是檀香,至今家中都留着老夫人手抄的十几本经书。
  绣心百无聊赖,拿起那本《金刚经》略略翻看几下,“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呃,一个字儿都不懂,绣心还没看上一会儿,眼皮便觉沉重,打了个大哈欠,忍不住伏在小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朦胧地睁开眼睛,见着眼前一男子,一身月白色长袍,一头青丝也没用发带束着,柔软地垂在肩头,兼之面如冠玉,色如春花,宛如谪仙。一时间,绣心也不知是梦是醒,迷迷糊糊地看着他道,“你是哪里来的仙人?”
  那男子轻轻一笑,仿若花开,“小迷糊虫,才过了多少日子,你这就不认得我了?”
  绣心一怔,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眼前男子的真容,冤家路窄,怎么又是这个登徒子!
  “怎么又是你?”
  王甫生瞧着眼前的女娃娃,正睁着圆圆的眼睛瞪着他,许是因为才睡醒的缘故,头发有些凌乱,小脸还有些微红,真真有些像……小兔子,嗯,没错,就是一只小白兔。王甫生的心像猫咪挠了一下似的,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怎么不能是我呢?”
  怎么拜了菩萨都不灵呢?居然到哪儿都能遇见他!
  这茶房分明是我先进来的,就算他误闯了进来,也该避嫌退出去才是,没曾想他堂而皇之地走进来不说,居然还拿起茶具煮起了茶!简直主宾倒置,不知所谓!
  “你!你这个……”绣心绞尽脑汁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词,遂脱口而出,“你这个无赖!”
  王甫生自出生以来,曾被人骂过竖子小儿,亦被人赞过当代大儒,文臣典范,还真没被哪位女子骂过无赖,这倒是新鲜了。
  “我怎么无赖了?”王甫生道,“这茶房可是我预定的,你擅自闯进来不说,还趴在我的桌子上呼呼大睡。我好心收留你,没赶你走,还怕你着凉,给你披了件衣服,你不感激我,反倒还说我是无赖?”
  绣心果然见自己身上披了一件玄色的长袍,一时又羞又恼,“你怎么能证明这茶房是你预定的?”
  王甫生指了指旁边书架上的几本经书道,“这几本经书都是家母所抄,我拿来佛堂供奉的。”
  
   正文 夺婚   第八章 夺婚
  绣心闻言,脸颊就有些火辣辣的,原来是自己进错了房间啊,但又不肯承认便狡辩道,“那你也该叫醒我。”男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
  “我叫了啊。”王甫生姿态优雅地抿了口茶,“你没醒啊。我也很无奈。”
  摆出这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出来……难不成还要我赔偿你损失?绣心把身上的玄色长袍脱下来递给他,扭捏道,“喏,给你。”
  王甫生接过衣服,当着她的面穿上,眉眼里尽是风流,“姑娘,算上今次,你我之前如这般巧遇可有三次之多了吧?想想,咱们还真是颇有缘分。”
  绣心腹诽,谁想和你有缘分啊……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还没个正经。
  “简直是老不正经……”原本绣心是在心底里暗暗腹诽的,谁曾想,她居然把最后一句话给轻声说了出来,耳尖的王甫生即刻就听到了,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了,说他不正经也就是了,为什么要加一个老字?他很老么?
  王甫生站起身,坐在绣心身边,身子往她那边倾过。绣心心慌意乱地往后倒去,只觉得他温热的呼吸都要扑到了她的脸上,一阵阵的痒意。
  “你觉着我很老?”危险的气息弥漫开来。
  绣心红着脸只不做声。
  “你觉着我哪里老?嗯?”王甫生越发凑近过去,鼻尖都差点对上鼻尖。王甫生的视线从绣心那圆圆的眼,划到红红的略肥的脸蛋,最后定在了她小小的,粉粉的唇上,一股子微微的痒意爬上他的心头,让他特别……特别想要……
  “唔……”
  在王甫生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他的唇已经先一步封住了绣心的唇,嗯,很甜,很软,很湿,还有淡淡的芳香。
  而此刻,绣心却是惊惧得连毛孔都张开了,只听得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地跳动,全身的血液都往大脑冲去,满脑子都是,我居然被男人轻薄了!
  王甫生越吻越得了趣儿,真真是如获至宝舍不得放手,舌尖轻挑,想要破关而入,奈何美人儿紧咬着贝齿,他实在是不得其门而入。他便越发得心痒难耐,直想一下子将美人儿全部吞吃入腹。
  直到他感觉到绣心全身都在细细颤抖,发出了小猫儿似的细细的呜咽之后,才猛然一惊,松开了手。此刻绣心已是满面泪痕,脸色苍白,浑身轻颤不已,可怜得仿佛被雨打了的芙蓉花,端得惹人怜爱。
  笃笃。
  王甫生正待出声安慰几句,偏偏外头却响起了几声轻轻的敲门声,李玉芝的声音恭谨地响起,“老师,学生从慧缘大师处新得了些顶级雨前龙井,老师不如与学生一齐品鉴一番?”
  王甫生轻轻捂住了绣心的嘴巴,压低声音道,“为师今日身体略有不适,在这里稍稍休息一会儿,改日再与你品茶论道。”
  李玉芝道,“老师身体违和,需不需要学生替老师请大夫来瞧一瞧。”
  “不用。”李玉芝道,“无甚大碍,休息一会儿便是了,你自去吧。”
  “是。”李玉芝似乎在门外鞠了一躬才走。
  王甫生松了口气,暗叹,今日之事自己还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居然干出这样的事情。纵使自己以风流不羁自许,但也从未强迫过人家女子,更何况是世家的千金,如今出了这样的事,真不知怎样收场。
  这边厢,绣心哭得眼睛通红通红的,小身子一颤一颤地打着嗝儿,好不可怜。王甫生从腰上取下一块玉佩塞入绣心的手里,“你且先拿着做个信物,我一定会娶你的。”
  绣心的气性发作,也顾不得对方是谁,越性把那精致的玉佩往地上狠狠一扔骂道,“谁稀罕你的腌渍东西?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说完,绣心迅速起身推开门便跑了。
  江氏见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居然哭得一抽一抽的,又是惊讶又是心疼,“绣心,难不成你竟知道了不成?”一面抱着女儿轻声安慰一面又冷声问道,“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把风声传给小姐?”
  众丫鬟仆妇俱跪下哭诉道,“二夫人,我们断不敢的。”
  绣心抬起头,睁开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睛望着江氏,“母亲,发生何事?我知道什么?”
  “没甚事。”江氏看绣心语气不像是知道那件事的,一颗心略略放下,转而又提起来,“你怎么哭成这样?可是遇着什么事了?整个下午,都不曾见你人。”
  被人轻薄了这样的事哪里好提?别说是当着众丫鬟媳妇的面,即使是私底下,绣心也不能和自己母亲提半句,便随口扯了个谎,“我一个人在茶房里睡着了,醒过来看见一只老鼠故而吓成这样。”
  江氏闻言笑了笑,宠溺地点了点绣心的额头,“你啊,什么时候能长大?被一只老鼠就吓成这样。得了,天色亦不早了,咱们回罢。”
  绣心坐上马车,发现大伯母冯氏,以及怡心等俱都不见了,故而问道,“大伯母她们呢?”
  江氏脸上的表情略略一僵,强笑道,“怡心遭了风寒,她们便先回了。”
  “严重么?怎的好好地遭了风寒?”
  “没甚么大事,休息几日便好了。”江氏道,“快别说这样多了,瞧瞧你这眼睛肿成这样,回去得拿冰块好好敷敷。”
  “嗯。”绣心点头应道。
  至了晚间,兰香伺候绣心用冰块敷了眼睛,消了些肿,兰香便问,“姑娘现下可要沐浴?”绣心是娇养长大的,外出回来必定是要沐浴更衣的。
  “让她们预备着罢。”绣心道。
  “是。”兰香推了门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翠香莲香几个便抬了浴桶进来,又有几个粗使丫头抬了几大桶水进来,尽数倒入浴桶内。琴香则往水里撒入菊花、白茅根、薄荷等清凉之物,又加入白芷、白术、白芨、白蔹、白茯苓、白芍、白僵蚕、珍珠粉等美白之物,混合搅拌之后才道,“姑娘,洗澡水好了。”
  “好,你们先下去罢。”
  “是。”众人纷纷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绣心一个人脱了衣裳浸入水中,心内情绪纷繁复杂,一时又想起李玉芝,一时又想起与孙家的亲事,一时又想起……想起今日那人……
  想得心烦,绣心撩起水往自己脸上泼了泼,叹了一句,“听天由命。”只希望真如今日签文上所说,雀桥高架待良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崔怡心似乎真是遭了风寒,近日来竟然足不出户,就连怡心房里的丫鬟婆子都甚少见出来走动。崔怡心那个小院子整日静悄悄的,着实令人生疑。绣心找兰香旁敲侧击打听过几次,兰香亦是顾左右而言他。绣心倒也没多想,正日间看看话本子,发发呆,和兰香说几句闲话,一日也就过去了。
  倒是兰香看着绣心今日没精打采,就连最喜欢的桂花糕都少食了些,便趁着四处无人时开口问道,“姑娘最近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绣心叹了口气,“也没甚么,只是觉着心烦意乱。”
  兰香抿嘴笑着推了推绣心的肩膀,“姑娘你怕是思春了吧?”
  绣心轻打了兰香一下,笑道,“兰香,你近日可是越发大胆了,竟敢拿我打趣儿,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兰香忙跑开连连求饶,“姑娘我再不敢啦,姑娘且饶了我这一遭罢。”
  话说回来,虽说江氏那消息封得死死的,丝毫不敢让绣心知道一丝半点,但还是防不住有人说漏了嘴。这头一个就是绣心的乳母,赵婆子。
  赵婆子虽是绣心的乳母,奶了绣心几年,但是绣心一贯不爱与她亲近。赵婆子在小院子里仗着年纪长,又奶过绣心,除了兰香之外,其他人等一概不放在眼里。这一日赵氏与人赌输了几个钱,回府之时,看门的小丫头丹香却早已落了锁。赵婆子登时大怒,在门口骂道,“作死的小蹄子,老婆子我还未回来就把锁落了,没长眼睛的东西。”
  丹香忍着气把门开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都这样完了还未回来,谁特意给你留门儿啊,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原本赵婆子见丹香来开了门也不打算再追究,听得丹香这一句话,连着输了钱的怒气一齐发了出来,“你个下贱东西,我不是主子,你个三等丫头就更不是主子了。怎么的了,就连我们主子在外头都受了委屈没处说,你一个小丫头还真想翻了天了!”
  赵婆子嗓门原本就大,加之又是在夜里,声音传得更远,就连在竹林子里小酌的绣心都听到了,放下手里的点心,几步走到赵婆子面前问道,“我受了什么委屈没处说?”
  赵婆子见着绣心,登时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掌了两下嘴,“姑娘,我是随便乱说的,姑娘可别当真。”
  绣心联想到这些日子的种种怪异,心底便晓得是有大事发生了,便厉声问道,“到底什么事?还不快说!”
  赵婆子哭诉道,“姑娘,我是真不能说啊。”
  绣心心内虽然没个心计,但治理下人的威严还是在的,当下便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日里偷奸耍滑赌博耍钱,我谅你奶过我,年纪又大了,并不同你计较,只是你这回将事情告诉了我,你之前的错儿我便放了,你若不告诉我,我便禀了母亲,逐你出去!”
  赵婆子当下被吓得面如土色,连连道,“姑娘,我说,我说,只是姑娘切莫告诉夫人这话是我说的,若是被夫人晓得了,可没我的好果子吃。”
  绣心道,“你且说来。”
  
   正文 误会   第九章误会
  “那日主子们去正觉寺上香时,二姑娘不慎跌下了后山的山坡,不知怎的,竟遇上了孙家的二爷。二姑娘受了伤,孙家二爷便……”
  “便什么?”绣心问。
  “便背了二姑娘上来,这事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许多人都见了,如今传得越发广了,皆知道孙家的二爷救了我们家二姑娘。”
  原是如此,怪道最近几日人人都怪怪的,原来是出了这等事。想来也奇怪,这怡心向来谨慎怎么会跌下后山,跌入后山也就罢了,还偏就遇上了孙家二爷,这事怎么想怎么都透着蹊跷。那日雨心说要去后山玩,怡心向来不怎么亲近这个妹妹,更不会惯着她,怎么那回子居然轻易答应了?这也是一桩古怪。
  “好啊,你们都知道了,就只瞒着我了?”
  兰香道,“我们是怕姑娘伤心,所以……”兰香见绣心面色变换,以为她是伤心过度,宽慰道,“姑娘切莫伤心,出了这种事损的是二姑娘的体面,孙二爷哪里就能甘心娶了她呢?”
  绣心摇摇头,“我不伤心。”
  兰香见状,更以为是绣心说的反话了,更加担心,命了小丫头去禀告二夫人。不一会儿,江氏便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见着绣心托着腮对着镜子发呆,连呼几声,“我的儿啊。”
  绣心道,“母亲,你哭什么?这第一,我还未与那孙家二爷订婚,如今这桩婚事黄了,我们也没甚么损失,再则,怡心与那孙家二爷传出这样的首尾来,对她也未必是好事,纵使嫁过去了,也未必能有多大的体面。”
  江氏见着绣心果真是半分伤心也没有的,顿时放下心来,“你倒让我白担心一场。你刚才说得很对,孙家虽好,但嫁进去也未必是福气,只是,我到底咽不下这口气,这崔怡心打得一手好算盘,眼红咱们定下的婚事,想方设法地夺了过去,打量咱们是好欺负的不成?咱们且瞧着罢。”
  “母亲准备怎么做?”
  江氏得意一笑,“你可别忘了,我有个嫡亲的妹妹嫁的就是孙家?她可是孙家正经的二夫人,那孙二爷的叔母,旁的不消说,我只让我妹妹在孙家老夫人的耳朵边吹那么几声风,这崔怡心就别想进孙家的门!”
  “母亲,到底是姐妹,这样做是不是……”绣心有些犹豫。
  江氏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绣心的脑门子,“人家都骑到你的头上来了,你倒还关心起她来了。你这性子,又温吞,又没个成算的,在家里尚有我和你父亲护着,以后给了人家当媳妇儿,哪儿有你的好呦。”
  绣心道,“那也没法子,已经养得这样的性子了,现学也来不及了。”
  江氏道,“那也只能挑几个忠心又机灵的丫头跟过去给你陪嫁了,我瞧着这兰香就很不错,又稳重又机灵惯会瞧人颜色的,有她在我还能放点心。只是莫让她与你生出嫌隙来,一旦主仆失和,她若在背后算计你,那可是防不慎防。”
  “不会的母亲,兰香不是这种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反正你事事都上点心,手底下的奴才,上头的长辈们,都要照看到了。若是嫁个知冷知热的打心眼儿里疼你的夫君倒还好,若是嫁个心里没你的,你又拿捏不住他,就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了。”
  江氏见绣心默然的模样,知道她心底里不舒坦了,但也没办法,做娘的总得先教与她,若是不教好,过了门,当了别人的媳妇,想教也晚了。
  “另外,这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不喜欢偷腥的。就连你父亲……”江氏顿了顿岔开了话题,“这样的事儿你避免不了,有时候就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外头的女人侵害不到你的权力,你也就当没看见。另外,不得已时,你把身边的丫头开了脸给他,他反倒能收收心,还能多疼你一些。你房里的几个丫头,论颜色,琴香是最好的,性格也好拿捏,她是最合适的,只是你且小心着些,只能让她在你那几天的时候近爷们的身,其他时候她若是想背着你爬床,你且赶她出去便是了,晓得了?”
  一席话说下来,说得绣心紧皱了眉头,心中对爱情的那点子幻想差点给击个粉碎,不由得道,“母亲多虑了吧?我瞧着父亲对你也是极好的。”
  江氏的脸色变了变,半晌才道,“那也只是表面功夫,给我的一点敬重罢了,你当我真能管得住你父亲?”
  “母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绣心敏感地感觉到江氏谈及父亲时,语气很不对,不像往常那般浓情蜜意,反倒含了些憎恶。
  “没什么事。”江氏勉强笑道,“莫担心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罢。”
  “嗯。”绣心应道。
  江氏服侍绣心睡下了,才让兰香灭了灯,回了主院里。
  又过了几日,大夫人冯氏带着房里的大丫鬟桂香来了绣心的小院子,绣心赶忙把书放下,起身迎过去道,“大伯母来了,不曾远迎,实在失礼了。”
  冯氏道,“好姑娘,这么久,大伯母也不曾来瞧瞧你,才真是我失礼了呢。最近府里新进了一批锦缎还有女孩儿们日常戴的首饰,我且先拿来给你挑挑,另外还有灵州快马运过来的草莓和樱桃,我知道你爱吃,特意拿过来先紧着你呢。”
  “大伯母客气了。”绣心心底暗暗诧异,自己与冯氏平时也不过是泛泛的交情,面上的功夫罢了,如今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
  冯氏拉着绣心的手关怀备至,问寒问暖,扯了好大一篇闲话才引入正题,“哎,说起来,我家二姑娘可真是命苦。先前与谢家订了亲,谁知道却凭空冒出来一个钱小姐。我家怡心一是看不开,选了条死路,好在死里逃生,活了过来,原本是要到庙里去求个好签,求菩萨保佑赐段好姻缘,可谁知道又出了那档子事儿。我家怡心若是不嫁入孙家可怎么自处?可这孙家小半月了都无甚动静,急得我和老爷头发都白了一半儿。”
  冯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接着道,“绣心,你是个好心肠的姑娘,怡心与你可是嫡亲的姐妹,。眼见着她出了这等事,绣心你忍心不帮忙吗?”
  绣心彻底明白冯氏的意思了,脸上的笑容缓了缓,道,“大伯母的意思是?”
  冯氏笑了笑道,“你母亲不是有个嫡亲妹妹嫁的就是孙家的二老爷么?我可是听说在孙家正经管家的可就是她,在孙老夫人面前可是颇受看重,假若你能和你母亲说一说……”冯氏顿了顿,露出讨好的笑来,“让她妹妹在孙家老夫人面前提一提的话……”
  绣心暗想,这冯氏大略是先去求了母亲,母亲拒绝了她,便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来了?这大房的人还真是有趣得很,先是设计抢走了我的未来夫婿,结果弄巧成拙嫁不进去,出了这样的事儿,原本他们自吞恶果也就罢了,居然让我从中斡旋?这冯氏打量我还真是那好拿捏的主儿?原本我处处忍让,是不想同她们计较那些,如今真是欺人太甚了!
  绣心心中如此想,面上却道,“大伯母放心,我自去同母亲说一说。不过母亲平日虽偏疼我一些,大事儿上却不大听我的意见,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冯氏喜道,“那真是多谢你了。若是成了事,大伯母定要重重地谢你。”
  绣心送走了冯氏之后倒真的把怡心的事儿同江氏随意提了提,“如今众人皆知我们崔家与孙家二爷有些首尾,孙家那头若真不娶了怡心,这怡心要么在娘家做一辈子老姑娘,要么剃了头做姑子去了。这孙家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江氏道,“这事儿可不单单是我妹妹在里头起事,我听妹妹说孙家大老爷大夫人也是不肯的,就连孙家的二爷孙佩芳亦是不肯。前几日,咱们家大老爷去同孙家商议,孙家也没给个结果,只是拖着。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善了。”
  绣心叹了口气,“怡心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江氏冷哼一声,“那是她自作自受。”
  又过了小半月,孙家那边总算有了动静,派了媒人上门提亲,大房里的人喜不自胜,俱都迎了出去。谁知道,聘书拿出来,却不是迎娶正妻的檄文,上头明明白白地写了“纳妾”二字。
  崔正俞当即面色就变了,气得面如金纸,将聘书扔在地上,怒道,“这孙家也实在欺人太甚!我堂堂的嫡出小姐,怎么能去给人做妾?”冯氏亦是哭泣不止,当场晕了过去。她的贴身丫头桂香大惊,“大夫人!大夫人!”
  经此一事,冯氏躺在床上足足病了月余。而崔正俞迫于无奈还是答应了孙家的提亲。因为怡心不仅是被人退了一次婚,又传出了那等不好的名声,倘若不嫁给孙家真真没个去处。
  这些事弄得整个崔府人仰马翻,没个安宁。绣心的小院子里倒没受波及。她正一日愁过一日,这李玉芝不知为何,足足一个月了都没上门提亲。按说,这孙佩芳娶了内阁大学士的女儿为正妻,又娶了崔怡心为妾,李玉芝应该毫无顾虑才是啊,为何迟迟未动呢?难不成是遇见了什么事?
  绣心在这边日夜担心,李玉芝那边也是愁闷非常。
  李玉芝因成了王甫生的得意门生,故而经常出入王府,与王甫生,王朝宗过从甚密。那日他照常入得王府,王甫生进宫面圣去了,王朝宗便设宴款待于他。王朝宗不比他父亲的性子,又正值少年,与李玉芝又投契,便没了那些个繁文缛节,直接同李玉芝称兄道弟,推杯换盏,聊得不亦乐乎。
  两人皆醉得很了,王朝宗与李玉芝便嘻嘻哈哈地一齐互相搀着往卧房里去了。
  王甫生膝下只有一子,自小又失了娘亲,故而是带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养的,李玉芝的卧房与王甫生的卧房相通,中间只隔了一小门而已。王朝宗带着李玉芝往自己卧房里走,倒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起来。李玉芝还未醉得那般狠,勉强站起身环视四周,见西侧有一小门,便推了门进去,见那里亦是一间男人卧房的模样,屋内的摆设也简单,书桌上搁着少许书,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李玉芝也未深想,还当这间房也是李玉芝的呢,便躺在床上睡了。他也醉了,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隔了个把时辰,李玉芝醒了过来,揉了揉太阳穴,坐起身来,见被褥底下露出一截子粉红色的布料来,他心内惊疑,掀开被褥,拿起那团布料展开一看,居然是一条粉色的莲花图样的百褶裙。李玉芝暗想,难不成这是朝宗兄相好的姑娘的东西?一边想一边瞧,见裙摆的腰际上居然绣着一个娟秀的“崔”字。
  崔?
  李玉芝大惊,这难道是崔家的东西?
  一面搁下裙子,又见里头还有一条手帕,李玉芝拈起一看,见那白手帕的右下角绣着一个娟秀非常的“绣”字。这必是女子的贴身之物,而这个绣字必是女子的闺名了……
  等等,崔,绣……
  李玉芝登时怔住,仿若被雷劈中,疼得他脑仁都快蹦出来!崔绣心!居然是崔绣心!绣心居然与王朝宗有私!居然连女子这等贴身之物都有了!
  
   正文 寿宴   第十章寿宴
  自在王朝宗房中发现了绣心的贴身物件之后,李玉芝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他喘不过气来。屡屡想要问王朝宗,奈何这样私密的事儿着实不好开口,只得旁敲侧击地问,“朝宗,不知你与崔家的人是否熟悉?”王朝宗一愣,“李兄为何问这个?”李玉芝勉强笑道,“这个……我这马上要去吏部任职,崔家根深树大,提前熟悉一下总是好的。”
  王朝宗道,“你指的是清河崔家?崔家家支庞大,光是旁系就有数十只,这嫡系一支正是以当朝左丞相崔进易为首。”王朝宗冲李玉芝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他呢是我爹的死对头。这崔家旁支嘛,当属崔御史一支最为强劲,除了崔正俞、崔正凯之外,这崔家的小辈们也多是人中俊杰,崔祺鸿你认识的,与我们是同一届的进士,如今被分入了大理寺,前途远大啊。”
  李玉芝试探着道,“不知你与崔家子弟的交情如何?”
  王朝宗道,“还算不错,崔祺鸿、崔靖鸿、崔庆鸿几个与我都算熟稔,以后同朝为官,这几个人都须得好生相处才是。”
  “那……”李玉芝转了转眼睛艰难吐字,“那你可曾见过……崔家的女眷?”
  王朝宗狐疑地看他一眼,“怎的好好地问起了崔家的女眷?”王朝宗长长地哦了一声,转了语调,戏谑道,“难不成是李兄你看上了哪位崔家小姐,跑我这儿来打听了?”
  话已至此,李玉芝只得强笑,“朝宗你说哪里的话,世家千金的小姐我几时能见得到,哪里就能看上谁了呢?”
  从王朝宗嘴里没有问出个结果,这事儿就这么悬在了李玉芝的胸口,挥之不去,压得他心口疼。铁铮铮的物证摆在那里,实在没有什么可辩驳的,就算弄清楚来龙去脉,恐怕也只是增添一分酸涩不甘罢了。朝宗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又是王家嫡子,哪里是自己能比得上的?一时又想起当初在正觉寺的许愿树下,佳人那明媚的笑容,真真是痛上心头。
  渐渐地,因了这份猜忌,李玉芝竟连王朝宗都疏远了,大不如从前亲近。
  而崔府这边,因崔怡心的婚事闹得鸡飞狗跳之后,总算是平歇下来,崔怡心这回居然安静得很,既没有寻死觅活,也没有打骂下人出气,反而是安安静静地呆在院子里。这实在令绣心大为惊异。没过多久,成婚的日子亦定下来了,五月初八。而孙佩芳与内阁大学士的女儿的婚期定在四月初八,足足晚了一个月进门。
  做人妾室,原本就低人一等,饶是讨得夫君欢心也得给主母磕头。华朝最重嫡庶长幼之分,为人妾室的,生的儿子女儿也是低人一等,终身受制于人,怎能不憋屈。崔怡心也真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又过月余,绣心一日比一日焦灼,真真是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身处深闺又不能往外递信,没得办法,绣心只得把自己的婚事委婉地同江氏提了一提。
  江氏道,“我自是有心将你嫁给一个寒门出身的进士,奈何你父亲迟迟不肯应允。按说,如今你也满十五了,怡心也给人去做了妾。你的婚事的确也该定下来了,再拖也说不过去。可是,你父亲似乎还在犹豫,不知在盘算什么。”
  “父亲到底意欲何为?”绣心急了,想要直言又给咽了回去,华朝男女之间在成婚之前是最忌有私的,绣心即使再着急也不能说出想要嫁给谁这样的话来。
  “总需得再等等,你父亲那边我替你去说。你且放心,为娘定会尽心为你择一门良婿。”江氏顿了顿道,“我儿,最近怎的瘦了这样多,要不要请陈大夫替你看看,莫不是生病了。”
  绣心这几个月吃不香睡不稳,整日犯愁,脸上的软软的肥肉都消下去不少,下巴都尖了,越发显得眼睛圆溜溜地大。
  绣心心知自己是思虑过重所致,便笑道,“母亲,无事的,许是天气渐渐地热了,这几日多补补就好了。”
  江氏闻言自吩咐小厨房里的人每日替绣心炖上燕窝等滋补品。绣心笑眯眯地依偎在母亲身边,“母亲我喜欢吃烤鸡,每日能有一只烤鸡么?”
  江氏宠溺地点了点绣心的鼻子,“你个贪吃鬼,那些油腻之物,你还是少些为好,对肠胃不好。”
  绣心道,“我少吃点就是了。若是吃不到我喜欢吃的,我可是吃什么都没胃口。”
  江氏道,“瞧你给我骄纵的成什么样儿,看你嫁入婆家还能那么任性么?”
  另一边,因端懿长公主七十大寿即将到来,整个王府上下提前两三个月便开始预备着了。王甫生对这事亦颇为上心,专门抽了时间就寿宴一事与端懿长公主商议。
  王甫生侍立在侧,神态恭敬,“祖母,您七十大寿马上到了。圣上为此特有赏赐下来,包括玉如意一对,金玉枕一个,金丝福禄双面绣一幅,冰蚕丝锦缎十匹,另有西域进贡的天山雪莲一对,千年灵芝一对……”
  端懿长公主雍容地抿了口茶道,“好了,我都晓得了,也难为圣上还惦记着我这个老太婆。今年我也不想大办,简单些便好,我这把老骨头也折腾不动了。只是这宫里的人,列位亲王家的,还有这世家的许多人必是要到。我寻思着,寿宴也不必循着往年的例,只做两日便好,第一日嘛,自然是招待宫里的还有亲王家的,第二日,招待世家大族的,谢、孙、崔、江家的嫡系还有重要的旁支都得邀请到,这官场上来往的,还有素日相好的都要考虑齐全了。”
  “孙儿知道,祖母放心。”王甫生沉声道。
  端懿长公主瞧着王甫生,微微一笑,“你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今年做寿宴预备了多少银子?”
  王甫生道,“今年预备了八万两银子,其中三万两银子是户部专拨下来的,还有两万两银子是宫里赐下来的。”
  端懿长公主皱眉道,“怎的比去年还多了两万两银子?”
  王甫生道,“今年与往年不同,祖母今年七十整,已到古稀之年,宫里宫外原都重视,再加上咱们府上里里外外都得翻修一遍,一应用具该增添的增添,该更换的更换这些俱都要使银子。另外,孙儿私以为,咱们不如在寿诞期间派发一万石粮食给京城周边的乞儿和流民,一则为祖母积德行善,二来咱们王家的体面和名声也都全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端懿长公主闻言点点头,“你考虑得甚为周到,就按你说得办。”她顿了顿颇有深意地看王甫生一眼道,“你早已过了而立之年,朝宗他母亲去了也有多年。你房里执掌中馈之人缺了这十余年,总不能一直让王嬷嬷替你管着家里事儿,长久以来像什么话,没得让外人笑话。你总得娶一门继室才像个样子,不知这事儿你是如何想的?”
  王甫生拱手低头,莫名就想到了某个人那双泪汪汪的眼睛,嫩滑的小唇还有小巧可爱的鼻子,不由得心弦一动,只是面上却神色未变,依旧用平淡的语调答,“祖母说的是,只是孙儿近来忙于政事,实在无暇去考虑自己的婚事,这事儿不如过段时间再议。”
  端懿长公主闻言猝然变色,语气急了起来,“忙?你忙得连娶一房媳妇的时间都没了?还是你房里的那几个在闹腾?你可是我们王家的中流砥柱,年纪轻轻就已位极人臣,这点事儿还能想不明白?你房里的那几个俱是小门小户人家拿不出手的,难不成还想觊觎中馈之权?特别是那一个!”端懿长公主似乎极不愿意提及那个人,“当初你做下那档子糊涂事儿,闹得全天下都知道,丢尽了王家的脸面。这事儿过去也倒罢了,她若是还想闹出个什么风浪,小心我把她逐出去!”
  王甫生见端懿长公主气得连连咳嗽,忙低头苦苦认错,“孙儿知错,当初那等孟浪的事皆因孙儿年轻不懂事才做下的,如今断断不能糊涂至此。孙儿的婚事,不如祖母替我先相看着便是。”
  端懿长公主这才收敛了脸上的怒气,缓声道,“这便好。你房里人丁单薄,娶了这一房媳妇之后,若是还能让我接着抱几个孙子,老太婆我可就有福气喽。”
  王甫生垂首道,“祖母说得很是,孙儿一定照办。”
  一月之后,端懿长公主寿宴,成了京城近来最为热闹气派的一件事,就连宫里的皇后都特特带了太子以及几位公主前往王家贺寿,其他亲王、皇子、郡王等百余人俱都到齐,一时热闹非凡,王家的势力之鼎盛可见一斑。第二日,各世家以及在京城的各位官员俱都携家眷到贺,两日来光是贺礼都堆满了三间屋子,宴席更是如流水一般,欢声笑语不绝。
  出席这种场合素来只能是正房夫人带着嫡女前往,故而敏心便不能前来。而怡心最近称病不出,雨心又太小,故而整个崔家出席的女眷不过是冯氏、江氏、还有绣心三人而已。三人共乘了一辆马车前往,丫鬟婆子俱都跟在车旁侍候。
  按照华朝的规矩,照例男客往东面进,女客往西面进。绣心所坐的那一辆马车才将将停下来,就有一个通身气派的仆妇迎了上来。冯氏将大红色的拜帖递了过去,那仆妇行了一礼道,“崔大夫人,崔二夫人,崔三姑娘,请随我来,寿宴还未开始,我先带诸位前往内室歇息。”
  冯氏、江氏及绣心道,“多谢嬷嬷。”
  三人随着那仆妇沿着长长的回廊往里走,冯氏与江氏皆都敛声屏气,绣心到底小孩儿心性,一双眼睛偷偷地瞄了瞄四周,只见这王家的摆设以及建筑都非寻常人家可比,甚而超过了清河崔家的府邸,在心底略略惊讶了一番,这王家可真是和皇宫差不离了。一边想,一边走了两刻钟左右才至了一处内院,那带路的仆妇道,“列位权且在这歇歇,喝喝茶,吃些点心,有什么需要的,只需说一声儿便好,外头的丫鬟们在外头侍候着呢。”
  江氏又道了一声谢,三人俱入得院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