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年
祁国,祁元一十三年,十月飘雪。
一场大雪过后,帝安城像是用雪堆起来似的,不染一丝尘埃。
皇宫,已经恢复一派威严森冷之气,仿佛先前的血流成河都是人虚想出来的一样,然而沈瑾萱知道,那些尸体,都是真的。
七年。
有多久呢?
司国明萱郡主沈瑾萱17岁时以和亲之名嫁入祁国,她的目的是惑乱媚主,利用祁国皇帝对她的宠爱杀死他,耗时七年,她终于做到了。
祁元一十三年,祁元帝亡,祁国投降。
七年啊,那个曾经大声肆意欢笑着的明萱郡主早就死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臭名昭著声名狼藉的沈氏妖妃。
她蛇蝎心肠,不知杀了多少后宫里想要与她争宠的妃嫔,她霍乱朝纲,魅惑祁元帝残杀谏言忠臣,她无情无义,毒杀对她言听计从痴心一片的祁元帝。
她为世人所不齿,被祁国人民所憎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为了那人的雄心壮志,为了那人一统山河的伟大梦想,为了他,她在所不惜。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沈瑾萱抬起一张仍是病态的脸,美丽的桃花眼中充斥着茫然与无措,她怔怔的看着她、看着面前这个自称是傅熠妻子的女人。
“哼!你以为他爱你么?呵呵,真是可笑,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他利用你的美色,利用你的痴心,就像你利用祁元帝一样!哈哈哈,知道么?我们的孩子都六岁了,他为了让你专心为他做事,刻意瞒了下来,你还真以为他坐拥江山后会娶你,把皇后之位留给你?简直痴心妄想!你知道他是怎么同我说你的么?他说你的感情廉价得很,他说你除了一张脸有点用处以外别无他长,你不过是他手中最乖乖听话的一枚棋子罢了!”
女人说完张狂大笑起来,看着沈瑾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街上行乞的肮脏乞丐一般,嫌恶,而且怜悯,她可能是越笑越觉得沈瑾萱好笑,于是止不住的笑,仿佛沈瑾萱就是个笑话,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刺耳的笑声不断,沈瑾萱摇头不断,她不会相信这个疯女人说的话她要去见他,去见那个人,去见那个她为之付出了一切的人!
挣扎着下了地,还没站稳便被人抓住胳膊推搡到地上,沈瑾萱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要杀了她!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尚在病中的沈瑾萱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将那个女人扑倒,她要杀了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女人!
“杀了我……你就不怕他伤心么?”女人丝毫不怕,冷眼与沈瑾萱对视,她眼中的不屑与笃定让握住细簪子的手停顿下来,尖锐的簪子尖儿在女人脖间细嫩光滑的肌肤上扎出一滴圆滚滚的红血珠。
她求饶也好,继续胡言乱语也好,沈瑾萱都会毫不犹豫将簪子□□她的喉咙,可是她却说他会伤心,她、就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不,我要见他,然后当着他的面亲手杀了你,看看他到底会不会伤心。”沈瑾萱收回簪子,头脑清晰仿佛起来,她高傲的扬起下巴,似乎还是那个在祁国后宫里嚣张跋扈的沈氏妖妃。
“你的身体都不干净了,你觉得他还愿意见你吗?我来,是奉他的命让你死的。”女人毫不留情。
“我不会信。”沈瑾萱咬牙忍住颤抖。
“那你看这个啊。”女人浅笑着,从脖间取出半枚玉佩。
这半枚玉佩沈瑾萱自然认得,它原是一整块的,当年她临嫁祁国前被那人分为两半,一半刻凤,一半刻龙,是他们的定情信物,那人说,待他得胜接她回朝时,要亲手为她戴上刻凤的这半。
他把这个送给她了?
沈瑾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脸上硬撑出来的高傲逐渐崩溃,痛苦的皱着纤细优美的眉,摇头坚持:“不、不!你叫他来,让他亲口跟我说!否则……否则我不会信的!我不信的!”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女人勾起唇角笑得残忍,她低声说道:“你知道吗?你爹娘弟弟其实早就死了!是被傅熠杀死的哟,哈哈哈哈,可怜你还一心为杀父弑母的仇人出卖你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为他手上沾满别人的鲜血,助他一统河山。怎么样,遭报应了吧?啊哈哈哈,真是可笑、可笑啊!”
沈瑾萱在女人越发尖锐的笑声中连连后退,腿一软,跌在地上,本就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在披散下来的乌发映衬下,更是有一种接近透明的感觉。
“不,我与母亲前些日子还尚有通信!她说她家里人都很好……她、她说她等我回家……她说……”
“怎么样,我临摹得还像吧?”女人不容沈瑾萱说话,出声打断着并屈膝蹲下来,嘲讽的笑意刺花了沈瑾萱的眼睛,她接着说,“乖女儿,你身在祁国定要护好自己,莫要受了委屈……哈哈,你想不到吧,那都是傅熠叫我写的!”
“不!!”
沈瑾萱不信,她不信,可是为什么眼泪却掉下来了呢,为什么胸口这么痛苦呢?
“你父亲本就是外姓的王爷,手握兵权还深得民心,功高震主,傅熠他早就想要除掉了,只不过他一直缺个合理光彩的理由,你可还记得燕北与司国三年前的洪江一战?那战死的镇国将军可不就是你父亲?呵呵呵,你母亲知道后伤心欲绝,傅熠却转眼派你弟弟顶替了你父亲的职位,哈哈,听说你弟弟死无全尸呢,你母亲一气之下,命丧黄泉也!你说……你还活着干嘛呢?”
女人说到最后,眼神和语气均是恶毒起来,仿佛下一秒,她就会扑过来取走沈瑾萱的命一样。
“不……不会的,不会的!你在骗我是不是?!”
然而那女人却没有扑过去,她扬了扬眉,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执迷不悟的沈瑾萱,不屑讽声道:“骗你?”她从怀中取出一物,在沈瑾萱的眼前晃了晃,问她:“那你可认得这是何物?”
兵符!
是父亲的兵符!!
沈瑾萱一瞬间瞪大眼睛,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簌簌滚落。
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你长得还真是好看,这幅可怜的小模样连我看了都忍不住要心生怜惜,怪不得傅熠选了你,让你去勾引那祁国的无用皇帝,呵呵,他还真是物尽其用。”女人收好兵符,抬手勾起沈瑾萱的下巴,啧啧轻叹,眼底深处尽是的恨意与嘲讽。
对于这个女人的话,沈瑾萱已经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想起傅熠,那个曾经在她怀中痛哭的男人。
她为了他,不顾父母反对劝阻执意嫁入祁国,她为了他,多少次命悬一线险些丧命,她为了他,背负了多少血债罪孽苟且偷生,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她深爱的他……
沈瑾萱忘不掉祁国国灭的那天,三十三具尸体横死崇嘉殿中,血水渐渐染满朝堂,他们都是祁国最衷心的臣子,抛家弃子,自杀殉国。
遍地的红花,都可以映出红光来。
那天,三朝元老魏丞相绕过一具尸体、又绕过一具,朝被骇住,浑身僵硬的她慢步走来,他的靴底沾了好多血,在他的身后留下一串引人发毛的血脚印。
魏丞相走到沈瑾萱的面前,看着她毫无血色却仍然倾国的脸,根本就不说话,只是捏住她的手腕抬起,往她的手心里放了一把匕首,然后,他拿着她的手,她的手里拿着刀,最终,他的血喷在她的脸上,温热而粘稠。
沈瑾萱顺着他的跌倒而跌倒,她的嘴张开,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她扶住魏丞相的尸体,也不知道在殿中呆坐了多久,直到殿门被一人大力推开,傅熠走了进来,推开已经冰冷的尸体,将她抱在怀中。
自那天起,她就一直病着,傅熠却再也没见过,她只以为是新朝建立,他要整理朝纲,忙,没空看望她,所以虽然心中思念,却也不怪他,只是等着,她想,反正都等了七年,也不怕再多等几天。
这些日子,沈瑾萱夜夜噩梦,难以安眠,可以说七年来,她从未睡过一场安生好觉,她也曾想过放弃,好好跟宠爱她的祁国皇帝过日子,可是她只要想到傅熠,只要想想这些痛苦都是为了傅熠,她就咬牙坚持、咬牙把一切都忍下来,继续、继续七年中杀人不眨眼、害人不犹豫的生活。
可是……
想到此,沈瑾萱单薄的身子晃了晃,宛如一朵要被风吹落花瓣的花朵,她继续想:可是她却自始至终都是一枚棋子、一枚被傅熠玩弄于鼓掌间的棋子!!
令人窒息的疼痛自胸腔的某一处迅速蔓延至全身上下,疼得沈瑾萱浑身抑制不住的发颤,她只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
“噗——”
鲜艳猩红的血自沈瑾萱的口中哗然呕出,她止不住喉间涌上的强烈反胃感,不断的呕血,那架势,好像她要把五脏六腑统统吐出来一样。
好一会儿,她才平静下来,却虚弱的连正常呼吸都十分费力,眼中的一切都添了层层重影,迅猛的眩晕感即将要把她吞噬,她不可抑制的在脑中幻想父亲母亲弟弟惨死时的模样,可笑她还一心做着回到司国与他们团圆的痴心美梦!
可笑!
更可恨!!
傅熠啊傅熠!你不得好死!!!
一旁的女人始终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陷入痛苦深处无法自拔的沈瑾萱无疑取悦了她,她笑得非常开心,唇角扬起时的模样,隐隐的、与一个人十分相似。
在她的笑容里,沈瑾萱艰难抬起头,想要用含满仇恨不甘的目光将她刺死,可是,大片黑暗铺天盖地卷席而来,她知道她怒火攻心,气数已尽。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就算入地狱,她也要让傅熠一起死!要让傅熠的所爱至亲一起死!
她不甘心!
不甘心!!
正文 重生
昏昏沉沉间,沈瑾萱只觉得意识突然清醒,而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甚至连眼睛她都无法睁开,感觉就像她被五行的黑暗紧紧包裹起来一样。
她死前作恶多端罪孽深重,是要入十八层地狱的,她不怕,只是,不知道在阴间她可否见一见她的父亲母亲与弟弟呢?大抵是不会见到的,他们三年前就去世了,肯定早早投胎转生了。
正值情绪悲悲戚戚之时,沈瑾萱只觉得天摇地动,在一个剧烈的摇晃下,她倏地一下睁开了双眸——
烛光刺进眼睛里,虽然微弱而摇晃,可仍然给她的眼睛带来了不可小觑的明显刺痛。
不适的皱着眉闭了闭眼,沈瑾萱耐不住好奇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细的缝儿,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形。眼睛干涩异常,根本无法看清楚,又过了好一会儿,她觉得眼睛已经可以适应了,便渐渐放松眼皮。
耳边那时而遥远时而清晰的声音也渐渐有种落实感,她真切听到有人在呼唤她——
“郡主、郡主?郡主您怎么了?”
沈瑾萱看到那人一手撩着细竹编制而成的车帘,一脚踩在铺有红色薄毯的脚踏上,然后她钻进马车里,红艳艳的嘴唇不停张合,是她在叫她?
她的眼睛明明睁开了,可是为何还是无法看清眼前人的脸,只觉得她的声音好生耳熟,好像是……
沈瑾萱犹豫着张了张口,半晌才发出声音:“明、燕?”
“是,郡主,您怎了,可是做恶梦了?”
明燕拧着一双细柳长眉向沈瑾萱的脸前凑,她怎么觉得她家郡主眼睛怪怪的呢?
这下,沈瑾萱终于可以看清她的长相了,看清了她的表情,那是对自己的万分关切。
“明燕?”
沈瑾萱木讷讷的再次叫明燕的名字,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上布满震惊与不可思议。
不对啊……明燕不是早在两年前为保她平安无事而死了吗?怎么现在却好端端站在她面前呢?
难道所有死去的人都能在阴间重聚,那么她是不是还有机会见到她的家人?
明燕靠近了看,发现她家郡主的脸色有点白,让她有点担心。
今天路赶得不巧,入夜也没进城,住不了客栈,这周围也没有村落,只能委屈郡主在这荒郊野外休息一宿。
外面狼嚎声凄凉阴森,难怪郡主睡不安生,是被吓到了吧?
真是太委屈郡主了!
愤愤想着,明燕往后退了退,蹲下身来自右侧车椅下的一节暗格中取出一套精美茶具,她用外面照明的火堆烧开的水,动作熟练地泡好一杯热气腾腾的暖茶,而后递到了沈瑾萱面前,轻声说道:“郡主,您喝杯茶吧,安神用的。”
如果这是阴间,为什么她们是马车厢里,而且这暖茶,冒出的白烟如此真实,面前的明燕……也如此真实鲜活。
这是怎么回事?
沈瑾萱只觉得大脑乱作一团麻线,没有一点头绪,她想弄明白现在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正欲开口询问,突感头疼欲裂,一张本就苍白的小脸上漂亮的五官痛苦地皱成一团。
她突然露出这样痛苦难耐的表情,吓得明燕差点摔碎手中的杯子,将茶杯放置一旁,明燕跪倒在沈瑾萱的面前伸手握住她那胡乱挥舞的双手,频频焦急唤她:“郡主,郡主您怎么了?郡主您倒是说话啊!”
沈瑾萱已经倒在了车椅上,她皱紧眉头看着明燕,看着她的两片红唇迅速一张一合,她似乎在唤她,可她却什么也听不到,眼睛一闭,彻底昏了过去。
“郡主!郡主!快传随行太医!!”
朝马车外高喊了一声,明燕这才发现她家郡主的手竟然如此冰凉,简直就像毫无温度甚至还能冻伤人手的冰块,她顿觉心惊,缠着手试探沈瑾萱的呼吸。
还好,是有的。
不多时,随行太医提着药箱钻进马车里,他为沈瑾萱仔细把了脉,而后收起丝帕语速不急不缓说道:“明萱郡主身体娇贵,这般舟车劳顿身子难免吃不消。明燕姑娘放心,并无大碍,到了帝安城只消好好调养几天便可。”
瞪着眼睛目送随行太医离开,明燕眉头依然紧锁,舟车劳顿会导致昏厥?舟车劳顿怎么体温如此低下?!
可那是祁国派来的随行太医,这支100人的队伍里,只有她和郡主是司国人,只有她和郡主,她纵然心有怀疑又能如何?
然而,时间并未过去多久,沈瑾萱便依太医所言情况渐渐好转,她被明燕双手握着的两只小手温度渐渐转暖,就连那张依然沉沉昏睡的小脸也泛起了淡淡微红,如此,明燕才算彻底放心,心中的酸涩担忧终于慢慢化掉。
再一次醒来,沈瑾萱觉得浑身都神清气爽,手指灵活大脑也清晰。她先是安抚地冲一直守在她身侧的明燕笑笑,见明燕不再紧锁着眉头,便带有试探性却又装作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明燕,我们大概还要多久才到?”
明燕眨着眼睛想了想,然后回答说:“回郡主,李将军说咱们明日便能到达帝安城,郡主快入睡吧,明燕就在这儿守着您,放心吧。”
外面天色已深黑,怕是已经子时了。
沈瑾萱只听到明燕前面对于她所问问题的回答,后面她还说了些什么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呆呆愣在那里。
那瞬间,她的心中不知是何感想,她明明已经死了的,可眼前的一切,却让她不容不信她现在是活着的。
人,真的可以死而复生吗?
放在身侧的手悄悄缩了起来,指甲深深陷进手心肉嫩里,钻心的疼痛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她虚假的幻想!是真实的!
明燕见她家郡主陷入深思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担忧彻底消散,于是困意来袭,她又出声提醒道:“郡主,您真的该睡觉了。”
沈瑾萱这回可算听到了,她轻轻点点头,侧身躺倒在车椅上,这边明燕见她已经躺好,扯出被她压在身下棉毯为她仔细盖好,而后轻轻吹灭了摇摇曳曳的烛火,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沈瑾萱闭着眼睛捏紧拳头,鼻头的酸涩难以忍耐,有什么自眼角接连滚落,浸湿了她的长发与头下枕着的金丝小软枕。
承蒙上天不弃垂爱,让她重生这一世,她既是为赎罪而来,亦是为报仇而生!
恨意顷刻间涨满整片胸腔,沈瑾萱不得不以深呼吸的形式来控制住她的情绪,她现在是在嫁入祁国的路上,前世迎亲队伍是在一日的白天直接进入帝安城的,并没有在这荒郊野外驻留一宿的经历,看来,历史跟上一世有所不同,但是无妨,至少她仍然被嫁到了祁国,这说明傅熠一统河山的痴梦仍然没变,那就好办啊……
他想得到这天下吗?她却偏偏不许!
他即将成婚生子吗?她会统统掠夺!
将要睡着前,沈瑾萱忽然想起一个人,间接导致祁国国灭的祁元帝,穆琰。
那个人生得一张白净而俊逸非凡的脸,他偏好诗词歌赋向往青山绿水的自由,对于朝堂之事不染半分兴趣,可偏偏他的父皇就两个儿子,他为小,本来皇位也落不到他头上的,谁能想到就在他大哥即将继位的前一年却身患重病,救无可救,无奈,他只好继承皇位。
无心政治,只懂得赏花作词的人怎能治理好朝纲?
可祁国是个几百年来长盛不衰的浩浩大国,能臣干将朝堂之上一抓一个是,有一个没什么作为的皇帝对祁国来说其实并无太大影响。
错就错在他迎娶了司国以和亲为名实则意怀不轨的明萱郡主。
自明萱郡主入住后宫,原本清廉善良的皇帝一年之内性情大变,他变得荒淫无道暴戾无比,与从前简直判若两人,在后宫他专宠萱妃,在朝堂他频频戮杀前来谏言的忠臣,他甚至盲目听从沈瑾萱的妖言,重用司国安插在祁的数位奸臣,昏庸无比。
不知祁国多少忠臣能将联手苦苦支撑七年之久,却在一场秋水之战后明白祁国终是气数已尽,再不愿让忠于祁国的那些赤心将士们白白丧命,商定后他们甘愿拱手让国,刘丞相以那样惨烈悲壮的方式将降书送上,三十三位忠于祁国的大臣亦是自杀殉国,恐怕他们各自的家眷也一同去了……
秋水之战,原来穆琰交予护国重任的将军却是司国的人,那将军只指挥着让祁国的将士们去送死,哪有什么抵抗之意?
说来也巧,穆琰身体里沈瑾萱常年埋下的毒竟然在秋水之战初期猛烈爆发,一命呜呼。
沈瑾萱回想到此处,脑海里重新映出那一日的崇嘉殿。
血流成河,他们的血水那么多,曲曲折折蔓延着流满了富丽堂皇的崇嘉殿,殿中尸体横七竖八,他们都是祁国最衷心的臣子。
沈瑾萱记得,那一日她被人强行领到崇嘉殿,看到的就是如此鲜艳的一幕,大朵大朵的赤红鲜花遍地开满,在她的双眼都被那颜色染红时,迎面走来了九十多岁的三朝元老魏丞相,他看着她惨白的脸色颤颤巍巍一步步走近她,然后在她的身前站定,他拿住她的手,抹了自己的脖子,他一边冒血一边诅咒她不得好死——
她记得他的血喷在她的脸上,粘稠而温热。
她是罪人。
她知道的。
痛苦地缩在窄窄的车椅上,沈瑾萱不愿再回忆下去,强迫自己入睡了。
孤月下狼嚎一声一声响起,悠远且漫长。
正文 改变
崇德殿
龙案前
身着华服的男人还在埋头批阅奏章,他的手指纤长白皙,书写间笔酣墨饱,笔下飞舞的字迹刚劲有力,十分好看。
写着写着,他似乎觉得口渴,便将笔杆被他握得温热的毛笔放置到那精致的青白玉龙纹笔架上,他转了转右手腕,然后习惯性的把左手伸向左上方。
盛满提脑醒神的茶杯精准无疑被他捏住,递到唇边他一饮而尽。
“启禀陛下,子时已过,是否就寝?”
耳边响起御前太监的询问,他垂眸想了想,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于是点点头站起身来信步走向东偏殿,而后他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问身方才那说话之人:“你可还记得李潜所言他们大概何时入城?”
“回陛下,明日可到。”
被唤作陛下的男人轻轻嗯了一声,走进东偏殿寝宫。
**……**
翌日,阳光明媚,阳春三月的小风,说不上多温暖,却也不再刮得人脸生疼。
城外郊区的道路旁,摇曳生姿的柳条发出一点点稚嫩的芽儿,颜色那样可爱新鲜,沈瑾萱趴在车窗往外看,空气清新又好闻,她觉得心旷神怡。
待百人的迎亲队伍进了城,不少百姓站在街边好奇张望,他们嘴里说着些什么,却被马车的咕噜声压下,沈瑾萱并不能听到,可是只看他们含笑的面容就知道他们一定没说坏话。
怕被人看到,进城后她只悄悄掀开一角车帘,偷眼去瞧这完全陌生却又莫名熟悉的街道人群、小贩和店面,心中颇有感慨。
今日并不能直接进宫,还需要寻一家客栈暂且住下,梳妆打扮整齐干净后才能面圣。
此时正值晌午时分,饭馆和客栈人都比较多,李潜只说他先行打理好一切,再请她出来,可是沈瑾萱觉得坐了这么久马车,屁股都快被坐平了,李潜前脚跨进一家名为“客似云来”的客栈后,她后脚就跟了进去,只是头上带着遮住容颜的帷帽。
“客官啊,您瞅瞅现在人这么多,我们真是不好赶人啊。”原来是李潜要包下整家客栈,却遭拒绝。
沈瑾萱走上前,轻声说道:“不必如此大张旗鼓,帝安城你们各自有家,回家便可,留下三五个守在此处就够了。”
李潜觉得不妥,摇头。
沈瑾萱倒是也不坚持,她又说道:“那就加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老板断然不会跟银子过不去的,他不愿意承包给李潜,无非是嫌他给得钱少,却偏还不明说出来。
果然,加了钱后老板发动全店的伙计,把吃饭的客人劝着哄着出去了,住房的房客们也都好言好语给请到别家客栈去了。
于是,沈瑾萱一行人舒舒服服入住这家大客栈,只待明日到来,踩着吉时入宫面圣。
只是这一晚,沈瑾萱无可预知的失眠了,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勾着她的心,使得她的心静不下来似的。客栈的老床板被她翻滚的吱吱轻响,地上还睡着铺地铺的明燕,她并不想吵她好眠,便不得不强忍着翻身的欲望。
总之,这一晚上沈瑾萱很痛苦,她明明困了,闭上眼睛却无法入睡,简直像是在受刑,好像前世她进宫的前一晚可没像现在这么辗转反侧,不过想着那些有的没的杂七乱八的事情,她终于在不知不觉间沉沉睡着了。
“郡主,郡主,您快醒醒,耽误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纵然沈瑾萱不想吵到明燕而刻意忍耐了翻身的欲望,可明燕还是知道她家郡主昨夜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都没入睡,最后怕是累极了,天亮之前呼吸声才渐渐平稳冗长起来。
她何尝不想让郡主睡饱呢,可今天是郡主与祁国皇帝成婚的特重要特大日子啊!耽误不得、耽误不得!
“郡主!”
外头带有催促意味的敲门声不断,明燕一紧张,觉得相较于吵醒她家郡主而被小小处予惩罚而言,因为耽误吉时而被皇帝刺死可轻松容易接受的多了,于是她再顾不得许多,爬上床使劲儿才摇沈瑾萱的肩膀呢。
“嗯……别摇了,明燕。”
沈瑾萱被摇的神志不清,翻了个身,滚到床的里面去,然后才睁开双眸,迷迷糊糊看了看左右,居然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明燕一看她家郡主睁眼又合上,摆明了不愿意起床的意思,心脏顿时跳得像个喝了鸡血的兔子似的,她真的管不了许多了!!
明燕抱着一颗得罪郡主撑死了也就打两下屁股,耽误了吉时就有可能掉脑袋的决心,两条腿跪着朝床的里侧蹭去,伸手就把沈瑾萱捞了起来,然后她扭脸朝外大声喊:“来人呐,郡主醒了,快端水过来!”
于是接下来沈瑾萱就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人剥·光了放在浴盆里时才甩甩脸,从睡梦中彻底抽离出来。
然后就是不停歇的沐浴、擦身、穿衣、上妆、盘发……
打理好一切之后,沈瑾萱瞅着外面天色已然即将黄昏,然而,这便正是吉时。
其实按照古往今来的道理来说,皇帝是没有大婚典礼的,只有皇后的册封典礼,但是沈瑾萱情况不同,她是和亲而来,司国的明萱郡主,多少是要有些场面的。
故,祁国特意办了一场大婚典礼,虽然完全称不上隆重,但好歹也是给足了司国面子。
身着大红喜服坐在喜轿中的沈瑾萱闭上眼睛,把头靠在轿子一边,决定要闭目养神一会儿,连续两个晚上都没睡个好觉,她真怕精神恍惚间再出什么岔子。
轿子外面没有普通人家成亲时的吹打乐声,所以格外安静,隐约间可以听到人的脚步声,不过也只是隐约而已。
原本做好闭目养神打算的沈瑾萱觉得,她胸膛里的一颗心脏跳动的格外强劲有力,砰砰、砰砰,一下一下感觉好清楚啊,而且速度还越来越快。
沈瑾萱抬手搭在她的心口处,细细感受到心脏跳动传出的震动,她不由咧嘴笑开,无奈至极。
真是的,又不是第一次嫁给他,瞎紧张什么?
头上架着精美凤冠,眼前垂着串串金色小珠连成的珠帘,随着轿子轻微的摇晃而互相间轻轻碰撞,发出细小的叮叮声。
轿子晃了晃,而后稳稳当当落下。
透过珠帘,沈瑾萱看到轿帘被人掀起,那人将半个身子都探了进来,朝她伸出一只手。
沈瑾萱不犹豫,将手递了过去。
被那个人小心搀扶着下了轿子,待两只脚都站定了,她才抬头看,只见宫道两侧整整齐齐站了几排人,个个神情都严肃认真,眼珠子都没转动一下。
又高又长的远处是碧蓝的天,天底下就是成群的华丽宫殿,沈瑾萱脚下踩着的这条宫道直直通向的那一座宫殿,威严而富丽,门扩柱红,正是崇嘉殿。
长长的宫道,一眼望去平坦无绊。
沈瑾萱昂了昂头,抬起脚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得不急不缓,裙摆晃动间都是仪态万千。
她每走一步,脑海里便映出前生的某一片画面,有她嬉笑间夺人性命的,有她醉酒后翩翩起舞的,有她望着天上月亮思念傅熠的,有她被打入冷宫时受人欺凌命悬一线的……
还有,无论她做什么,都依言相向的他。
因为她的勾·引·魅·惑,他才迷失了最初的本我,在她故意的引导下,变成了人人唾骂昏庸皇帝,是她对不起他,重来的这一世,她一定对他好,弥补她曾经的过错,赎她所犯下的滔天罪孽。
走着,想着,视线里突然呈现铺有喜庆红毯的台阶,沈瑾萱这才意识到她已经走到了宫道的尽头,顺着一层层的台阶向上望,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最高处,她刚刚满脑子都在想着的男人。
与她身上喜服款式相仿的一袭红袍衣摆随风翻飞,时不时露出里面黑红相间的长靴,裤腿裹在靴筒里,向上是两条修长笔直的腿,再往上是被腰带束住的精窄而蕴含力量的腰间,最后,是那张好看的脸。
男人负手而立,亦是垂眸看向她。
四目相接,沈瑾萱呼吸一窒,脚下也是一顿,心中不由大惊!
变了!
这不是上一世的昏庸皇帝穆琰,他竟然随着历史而改变了!
沈瑾萱从震惊之中迟迟回不过神,虽然知道会有事情不按照原来的方向发展,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穆琰竟然也会不一样!
这样的变故使她感到措手不及,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化却又完全不再相同,冥冥之中,是否有所注定?
沈瑾萱抬眼偷瞄站在她身侧的穆琰,她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简直太疯狂了!
但,也有趣了!
穆琰的长相并没有变,依旧是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可他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气势和行为举止间流露出的优雅,完全不同于上一世他的文弱书生气质,现在的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神采奕奕,不像前世长年吃着□□而病怏怏的。
总之他不是她所认识熟知的穆琰,她觉得新奇而期待。
这个人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又时刻唇边挂有浅淡笑意,他的眼神流转间皆是令人捉摸不透的睿智神采,看他那运筹帷幄的自信,看他那喜怒不形于色的隐藏,看他那收放自如的慑人霸气。
这根本就是一个天生的帝王!
正文 打断
看着看着,心情越来越激动澎湃的沈瑾萱便不可抑制的走了神,她身体木讷地与穆琰一起完成一系列礼仪祭拜,最后,她是如何被带进洞房的都不知道。
待沈瑾萱完全回过神时,她已经坐在喜床上了。
灵魂归体后神智渐渐清晰起来,沈瑾萱也不再想旁的,就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酸酸的,尤其是脖子肩膀两处异常难受,她都怀疑她的脑袋是不是被那沉重的凤冠已经压得变形了。
放眼环顾一下四周,入眼的都是大片红色,红色的床帐,红色的蜡烛,红色的贴画……这样的红色,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知道她与穆琰的洞房设在了崇德殿后殿的东偏殿,这间偏殿现在整体装扮都以红色为主,看起来红光映辉,喜气洋洋的。
床的一侧竖了一道宽大却并不是非常高的屏风,可以看出穆琰正在屏风后由宫人侍候着脱衣服,他长得高,肩膀以及肩膀以上都露了出来,果然身体也有所不同了吗?
沈瑾萱默默想到。
不久,穆琰转过身来,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里衣走出来,沈瑾萱眨眨眼,赶紧收回黏在他身上重复打量的炽热视线。
穆琰并不看她,他似乎不喜欢人多,挥退左右后自顾自走到桌边,抬手先后倒了总共两杯清酒,他一手一只酒杯捏着,缓步走到她身前,将左手中的酒杯递到她的眼前。
沈瑾萱哪敢迟疑,赶紧伸出两手毕恭毕敬接过来,差点就脱口而出‘谢皇帝陛下赏赐’,她现在有点不可抑制的紧张,没错,简直比她前世第一次杀人时还要紧张。
历史的轨道不着痕迹的改变,曾经轻而易举便被美色所迷惑的昏君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沉皇帝。
他,真的是穆琰吗?
沈瑾萱在心中想:如果现在的穆琰知道前一世的他就死在她手上,会不会直接将她就地正法,给上一世的他自己报仇雪恨?
穆琰并不知她心中所想,抬脚踩在床踏上,然后一屁股便坐到了她的身旁。
沈瑾萱的左胳膊被穆琰的右胳膊挤到了,挤得她一瞬间回过神来,转眼想到她今天成婚的时候真是出神次数真是有点多了,于是赶紧收敛起心里那些杂七杂八,专心起来。
她低着脑袋垂着眼帘,穆琰并不能看到她的表情,其实他隐约觉得这个郡主新娘一直都在神游天外,可是偏偏却又一点差错都没出。
果真是个有趣的女子。
穆琰扭脸眉目含笑看着她,将捏着酒杯的手伸到她的面前。
沈瑾萱看到那伸过来的手臂,明显愣了一下,映入眼前的是他捏住酒杯的手指,修长而白皙,指甲边缘修剪得圆润且干净,甲面呈现的是健康的粉红色。
眨眨眼睛,她终于会意,赶紧抬起自己胳膊绕过穆琰的,两个人的距离也因此而拉近了些,她的脸藏在珠帘后面,只好用另一只手轻轻拨开,才仰面喝了这交杯酒。
穆琰比她喝的快,喝完也不看别的,就看着她。
沈瑾萱仰起脸时脖子形成一道很好看的弧,白皙的皮肤泛着隐隐的红,莫名其妙看得穆琰喉间一紧。
这一次,轮到沈瑾萱走两步将酒杯放回桌上,她再次走到床边时,看到穆琰朝她抬起手,不由自主的,她弯下腰。
凤冠被穆琰取下,轻轻放到一边,沈瑾萱顿时觉得脑袋如获大赦般轻松起来。
穆琰则是看到她的额头上印着几道明显被压的痕迹,那么白嫩的皮肤,几道红印格外显眼。他抬指覆上,微凉的手指在那红痕上来回蹭摩,半晌才问:“疼么?”
嗓音低沉略微沙哑,听起来性感万分。
这是重生以来、见到他之后,沈瑾萱第一次听到他说话,她忽然就紧张起来。
“回、回陛下,不、疼!”
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大脑容易空白一片,继而导致无法顺畅应答别人的问题,沈瑾萱现在就是如此,她连带着脸蛋儿都涨红了,而且红得莫名其妙。
烛光摇曳,屋内红色的摆设装饰都映了一层浅浅的光圈,那光圈会随着烛光的摇曳轻轻晃动,连阴影都晃动的那么小心砰然,恰到好处。
沈瑾萱的脸红红的,她能感觉到脑袋在发热,她知道她的脸现在一定很红很红,可是这人就只盯着她,她觉得头顶随时有可能被他的视线灼出两个洞来,她忍不住抬起眼皮看他,看他是如何看她的。
沈瑾萱巧妙的避开了穆琰的眼睛,只打量他的其他地方。
他的嘴唇薄厚适中,唇形线条很明显,不知道让多少女人只是看着就心跳加速。
他的鼻子竟然也如此好看,鼻梁很高,直挺挺的,鼻翼的肉很少,鼻子下面他的唇角总是轻轻向上扬起,正如现在,他的唇角便挂了一抹微笑。
他的皮肤真的很好,看起来光滑细腻白皙干净,保养得这么好让沈瑾萱都有点嫉妒了,不过她自己的皮肤也很好。
他的眼睫长而浓密,颜色是浓郁而纯正的黑,但是不弯也不翘,就那么直直的垂着,似乎给他的外眼角画了一条眼线似的。
他的眼睛……
沈瑾萱旋即陷进一汪如古井深潭般深邃的眸子里,漆黑一点。
“朕好看吗?”
穆琰的轻声询问传来,沈瑾萱恍然回神,慌乱之下连退三步,心跳如鼓。
“陛……”刚吐出一个字的声音,沈瑾萱的嘴便被穆琰用唇给堵住了,她赫然瞪大一双眼睛,就看到那双深邃如黑夜般的眼睛中,正映着惊愕到不行不行的自己,那么清晰,仿佛她被他吸进了眼睛里一样。
“唔……嗯……”
不知不觉间沈瑾萱的双手放到穆琰的胳膊上,他那么高,她需要踮着脚尖仰起脸才能让他吻住,她在大脑里一遍遍提醒自己,要清醒、要清醒,她可不能像前世那么热情主动,不,她根本不能流露出她会与人接吻,一点点都不行,于是她僵着嘴巴舌头,连动都不动一下。
这样就有点诡异了,两具拥抱着的身体,四片相贴的唇,她睁着一双多情桃花眼,他也睁着一双狭长深邃的眼睛,他一点点攻城略池,她连反抗都没有,轻轻张着小口,大方迎接他,于是他轻而易举便尝到了她口中的酣甜美味,可是她除了张着小嘴什么也不做,还跟他大眼瞪小眼,而且她的眼中一片清明,这让眸光渐暗的穆琰有点挫败,他不由略微离开,哄说道:“乖,把眼睛闭上。”
他的嗓音更加低沉了,伴着越发粗重的呼吸,足以蛊惑所有人的心,让人不由自主就按照他说的办。
沈瑾萱长而弯翘的眼睫毛颤动不已,然后她乖顺地轻轻合上眼睛,便掩住了那仿若敛了一池春水的勾人无限风·情。
穆琰将手放到移到她的腰间,用他的大手来回蹭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而后再游移到她的后背,反复如此。
饶是上一世沈瑾萱千娇百媚勾引得‘穆琰’日日夜夜魂牵梦萦,可是如今不同往日,真正的高手正在眼前,她不能露出破绽,一点都不能,可是她的身体却渐渐做出了本能的回应,她感觉到她的腰和腿都在失力,浑身都在变软,她的手不由向上攀附,抓住穆琰的肩膀,最后环绕在他的脖间。
娇娇软软的嘤咛声自沈瑾萱的唇角溢出,穆琰只觉得那声呻·吟打着旋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突然弯腰将她抱起而后翻身又将她压倒在床上,一气呵成的流畅动作让沈瑾萱连感到天旋地转的时间都没有,她微微喘着气,双手轻轻抵在穆琰的胸膛处。
穆琰垂眸看她,便看到被他压在身下的她微张着一张泛着水光的小嘴,向上扬起的眼角被涂了淡红色胭脂,是说不出的妖娆娇媚,偏偏眼睛里却噙着似有若无的氤氲雾气,简直无辜。
可她的双肩又是被他扯得全露,红色嫁衣紧密贴在她的身上,映得她皮肤白胜似雪,锁骨线条优美柔滑……
青涩纯情与万种风情集聚一身,这样极具诱惑的小人儿,让穆琰看得浑身引起一阵燥热。
他的手伸到她的头顶,动作缓慢地将她挽发用的细簪抽出,于是沈瑾萱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便平铺在床上,黑色的发,白色的肤,红色的衣,视觉上带来的反差冲击,实在让人有些难以忍耐。
穆琰的手又向下移,在她身上那灵巧的手指动作起来似乎仅是略微一挑,她的衣服便这样被解开,透进一股子凉意,她本能地想要伸手捂在胸前,手腕刚动一下,便被那人察觉,他空出一只手来抓住,哑声命令道:“不许动。”
沈瑾萱果然不再动,任由他的视线在她的身上肆意游走。
略显躲闪含羞不已的如玉面孔,上上下下微弱起伏的胸脯,那两团肉兔子形状姣好,顶部的小樱桃色泽明艳,直教人胃口大动,往下是他用手摸过的纤细柔软的腰肢,再再往下是她忍着羞意想要闭笼却被他擒住的修长双腿……
在他的打量下,她全身渐渐羞出一层薄粉,穆琰脖间喉结滚动,低头含住沈瑾萱的唇,细细品尝起来,他的唇扫过她的下巴,她的脖子……
胸前的柔软忽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引得沈瑾萱一阵微颤,她其实想说她觉得有点冷,可是又像是热,冷是因为她没有穿衣服,热是因为她能感觉到穆琰的视线一点一寸滑过她的身体,还有他软软的嘴唇接触到的地方,都让她觉得仿佛要着火了一般。
穆琰感觉手下触到的皮肤微凉,便俯身到她的耳边,低低的向她说道:“等会儿就不冷了……”
沈瑾萱脸上顿时燥热一片,这个人,他、他、他果然变了,‘等会儿就不冷’的意思不就是等会动作起来……那个啥么!
她顷刻间羞红一张精致美丽的小脸,气恼的将眼睛闭上不去看他。她的睫毛很长,有着漂亮的弧度,现在它们正轻轻地颤抖着,看似不安,更似期待。
将一团柔软握在手中,穆琰只觉得手感极好,他很有技巧的来回捏揉着,另一只手则继续向下滑……
难得穆琰兴趣高涨,却偏偏有人不解风情。
殿门外,炎安深知里面正在进行着怎样的运动,踌躇半晌,最终两眼一闭,硬着头皮喊道,“启禀陛下!长春宫派人来报,容嫔即将临盆,正哭喊着求您过去呢。”
正文 打断(二)
听到那在寂静夜色中有些突兀的呼喊声,沈瑾萱身子一僵,觉得脸似乎更烫了。她想着自己此时一定是脸红红的,也一副很喜庆的样子,大概会像红苹果。
真不知道现在她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
穆琰的手刚刚探到她两腿间的私密处,如今也是一愣,觉得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向上看,就看到沈瑾萱一直紧闭双眸的脸红得似乎能掐出水来,被她自己轻轻咬住的嘴唇,也是嫣红的颜色。
摇曳的烛光在她身上镀上一层细细的温柔暗黄,穆琰眼中的沈瑾萱,美得不可方物。她突然睁开眼睛,两个人望在了一起,她窘迫羞涩又隐含笑意,他便觉得刚刚因被打扰而腾起的不爽暗火逐渐消散。
穆琰也勾了勾唇角,然后抽出刚刚进去半根的手指,拿过一旁提前准备好的白帕将手擦净,便翻身下床穿衣。
床上沈瑾萱匆忙将衣服一拢,坐起来便要跟着穆琰下床为他穿衣,却被他出声阻止:“不必,你早些歇息吧。”
沈瑾萱不依,拢好衣服赤着脚便踩在地面上,低着头为他穿起衣服来。她的长发倾散,温柔的落在她的胸前肩上后背,丝丝缕缕都顺滑无比。
穿好衣服后,穆琰抬脚就要走,却被沈瑾萱扯住了衣袖,他不着痕迹皱眉,回头面带询问看向她,就见她仰着小脸看着他,秀眉轻蹙,眼波含水。
“陛下……臣妾……臣妾想陪您去。”
虽然前世婉嫔并没有赶在这个时间生孩子,可是她的这个孩子却是根本没有生出来的,沈瑾萱不知道其中详细的猫腻,只是听说婉嫔本是顺产,却不知为何突然变成难产,那么肯定是为她接生的那些人里有问题,她不能直接告诉穆琰,只要跟着他一起去,她肯定能将婉嫔的这个孩子保下来!
于是沈瑾萱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带有恳求,她的眼睛本就天生水灵灵的,现在这般可怜兮兮的瞅着他,他虽然不知道她要跟他一起去的意义何在,却被她瞅得心肝儿一软,不由失声笑道:“那你便跟着一起吧。”
“谢谢陛下!”沈瑾萱喜笑颜开。
殿门外,喊完话的炎安便站在那里候着,他知道若是穆琰去,肯定即刻出来,若是一刻钟后穆琰还不出来,那么定是不去。
“走吧。”
打扰了黄帝陛下洞房,炎安一颗心脏从刚刚喊完话开始就扑通扑通极度不安地跳动着,现下穆琰从殿内走出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吩咐‘走吧’,语气里并听不出喜怒,但炎安的心脏却是终于掉回在原本的位置上,正常跳动起来,只是……为何这个明萱郡主也跟了出来?
不论如何,炎安知道他无事,心中便是一喜,赶紧跟上走在前头的那两个人。
等穆琰与沈瑾萱坐上了辇车后,炎安一路小跑才得以跟上,他感觉到了深深的恶意。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炎安心中连连叫苦,陛下,这又不是我临盆,错不在我呀!
长春宫主殿长春殿住着的,正是即将分娩的容嫔。
沈瑾萱与穆妍刚刚跨进长春宫,就听里面就传出一声长长的痛呼,两个人脚下的步子不由都更快了些。
进屋后,穆琰挥挥手示意众人免礼,他问守在一旁的太医现在婉嫔情况如何。
“回陛下,婉嫔此次属顺利生产,并无大碍,陛下只消稍等片刻,即可。”
帷帘内部,一片糟乱,有个跪在床边任婉嫔握住手的宫女满面焦急,听到穆琰声音后连忙对痛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婉嫔说道:“主子,您听啊,是陛下!陛下来了!您放心吧,陛下就在外面呢!”
闻言,婉嫔忍不住屏气仔细听,果然能听到穆琰说话的声音,她恐惧感当即消了不少,可是身下的剧痛并有半分毫的减少,小腹某处频繁的下坠感让她‘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对,娘娘,就是这样,用力,用力!就快出来了!娘娘,用力啊!”
床尾,一个接生嬷嬷正在小心翼翼的指挥,眼见裹着薄薄一层水渍并有显少发量的头顶隐约露出,内心不由一阵喜悦,却不敢放松丝毫,咽了一口唾沫,她接着说:“好、好,娘娘,现在您休息一会儿,慢慢用力,哎,就是这样,轻点用力。”
“啊——”
婉嫔的高声叫喊让沈瑾萱浑身一颤,她不由自主朝着帷帘走去,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腕,她回头看,就见穆琰皱着眉看她,沈瑾萱突然觉得心脏一痛,这一世的他,不相信她,不爱护她……
可她也想不了那么多,她怕耽误久了,婉嫔的孩子会出事:“陛下,宫里可还有别的稳婆?您多请几个来吧,人多安全些。”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被穆琰敏锐捕捉到,闻言,他只是用眼神儿示意一旁的炎安,炎安会意,立刻派人去请宫中的稳婆来。
沈瑾萱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个端着托盘的宫女急匆匆走进屋子来,托盘上是一柄青花汤匙,那个宫女冲着穆琰急急施了一礼,而后扭身就要往帷帘里走。
“等一下。”
沈瑾萱顾不得其他,从穆琰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就朝着那个宫女走了过去:“这是什么。”
宫女看着突然冲过来的沈瑾萱,不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又看她身上穿着一件喜袍,忽然想到那明萱郡主便是今天与皇帝陛下成婚,于是这位人物是谁便也明了,宫女又行一礼,回到道:“回主子话,此为催产汤。”
“你,过来查看一下。”
沈瑾萱指着刚刚回穆琰话的太医,那太医依命走过来,药碗至鼻尖,细细闻了闻,确定了里面都是他写下的药方所熬成的,便说:“回陛下,催产汤没有问题。”
沈瑾萱皱眉仔细回想前世有关于婉嫔难产至皇子在肚内憋死的内容,隐约记得确实是她沾了不该沾的东西而导致的,那么无疑这催产药就是问题所在,可是太医却说没问题,他如此信誓旦旦一口断定没问题,反而让人深信不疑。
是什么呢?
沈瑾萱看着太医将催产汤放回托盘上,眸光一闪,她拿起那柄青花汤匙递给太医:“再仔细看看这个。”
太医伸手小心接过,像闻催产汤时一样静心嗅了嗅,嗅着,他的眉头不由轻轻皱起来,而后用手指用力捻了一下汤匙盛汤的那一头,再把手指放进嘴里,心中已是笃定,放下汤匙后他跪下磕头:“陛下,汤匙久泡乌头子根,含毒,孕妇食用可致死,其中还有迷药,会使孕妇浑身脱力导致无力生下胎儿,久之,胎儿必定闷死,臣有罪,求陛下降罪。”
太医说着狠狠磕头,那端着催产汤的宫女闻言顿时惊慌不已,‘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奴婢并不知这汤匙有毒,是桔枼交给奴婢的,求陛下饶命!”
沈瑾萱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个黑黑的头顶,久默不言。
“来人!”穆琰喊了一声,门外立刻走进两个带刀的御前贴身侍卫,他们步伐整齐,铿锵有力,跪下领旨。
穆琰接着说:“将这个宫女和她所说的桔枼一并送去酷刑司,好好审,定要将幕后指使的人审出来!”
“谨遵陛下旨意!”
“陛下,求陛下饶命,奴婢说的都是真的!求陛下饶命!”跪在地上的宫女只是听到‘酷刑司’这三个字便是一抖,眼泪即刻涌了出来,她拼命摇头求饶,声调凄厉万分,却惹得穆琰眉头一皱,两个侍卫见状立刻将人架住,强行拖了出去。
酷刑司,无论是谁进去了就别想再活着出来,宫女不愿意去,她已经泪流满面,不停挣扎着求饶,两个侍卫的力气大得足以轻轻松松将她从地上拎起来,再拎出长春宫,最后扔进酷刑司。
宫女只是想想进入酷刑司以后会遭到怎样的招待,她就觉得怕极了,可是她不能把那些话说出来,她不能的。
不多时,哭喊声渐消。屋子里只剩下自帷帘内传来的婉嫔依然断断续续不止的痛喊声,穆琰垂眸想了想,问那太医道:“不食用催产汤,可能顺利降下皇子?”
“回陛下,娘娘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好,是可以的。”
穆琰嗯了一声,让太医起身。
这时,沈瑾萱为图保险让人去请的另外两个稳婆疾步走进屋里,她们向已经黑下脸色的穆琰行了礼,便急匆匆掀开帷帘走了进去查看孕妇情况了。
一刻钟后,忽然间一声嘹亮清脆的哭声自帷帘内响起,立刻就有一个宫女快步走出,面露喜色跪在穆琰身前向他禀报:“启禀陛下,婉嫔娘娘产下皇子!”
此宫女话音一落,全屋子的人齐刷刷跪下,异口同声向穆琰恭贺道,“恭喜陛下!”
穆琰听得,顿时龙颜大悦,当即慷慨解囊,长春宫内每人皆是重重得赏。
沈瑾萱也终于放下心来,她看着穆琰绷紧了的面部线条一下子就松开,笑意轻轻爬上他的唇角眉梢,虽然并不甚明显,可她却能清楚感觉到他初为人父的欢喜。那一刻,有一种冰雪消融春暖花开的美好感觉。
再说婉嫔赵清语,她刚刚生完皇子累得汗流浃背,浑身力气尽失,在床上软成一滩水。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却浅笑盈盈,颇为幸福的看着床边那温馨一幕。
穆琰正轻手轻脚抱着那小小一团的人儿,平日里就泛着笑的唇角此时更是频频上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小皇子刚刚出生,浑身上下呈淡淡的紫红色,已被擦洗过,倒也算得干净。
皱皱的一张小脸上五官并不清晰,现下被他的父皇抱着正仰面呼呼大睡呢,嘴里不时吐出些晶莹泡泡,很是可爱,小手小脚被穆琰喜爱地用指尖不停逗弄。
尽管这小皇子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赏心悦目,可穆琰的一颗心还是软得要滴水。
又抱了一会儿,穆琰才将小皇子递给一旁候着的乳娘,让她带小皇子去喝奶了。
待宫人退下,穆琰握住婉嫔的手,柔声说道:“语儿辛苦了,你为朕诞下皇子,实在功不可没,传旨六宫,婉嫔晋封为容华。”
正文 打断(三)
对于一跃两级的晋封,婉容华没有多么雀跃,她虚弱一笑,谢道:“谢陛下。”然后她眨眨眼睛,直直望进穆琰含笑的眼睛里,问道,“大皇子的名字,陛下可想好了?”
“自然,朕的大皇子就叫穆瑞,不知语儿是否喜欢?”穆琰说着,伸出手,将婉容华脸侧被汗水浸湿,贴在面颊上的发缕勾到了她的耳后,可谓温柔。
“臣妾非常喜欢,陛下,时候已是不早,您该歇息了……”今晚,她自是无法侍寝的,并不做穆琰会留下的念想,话到此,婉容华似是突然间想到什么,顿时面露愧色,急急地道,“陛下,臣妾是不是、扰了您、您与明萱郡主?还请陛下赎罪。”
半眯眼眸,想到坐在帷帘外面的某人,穆琰轻轻笑起来,抚慰说道,“无碍,语儿无须自责,当下应好好休息,接下的一月定要仔细调养身体,切不可大意,免落下病根。”
“臣妾谨记,陛下还是快些回去陪明萱郡主的好。”
“嗯,也罢。”穆琰说完,起身扯了扯衣摆,这就大步离开了。
床上,婉容华看着他毫不留恋地走出被宫女掀开的帷帘,心中也其实并无太大波澜,她只望那明萱郡主,可不要因此生气记恨自己才好。
五年前,婉容华待嫁时,她的哥哥便告诉她,莫要对那人付出真心,一丁一点,一丝一毫也不行,可是感情,又岂是个人能控制的?她自从嫁予他起,便整颗心都交付给了他,他也对她一直恩宠不断,只是宠爱,却不是爱。
不过亏得婉容华是个性情极其寡淡的女子,其实也正因她这无欲无求的性格,穆琰才会喜欢在她身上多下些心思,在她身边多留些时刻。
从穆琰的王爷府到这深宫后苑中,婉容华一直不争不抢、不骄不躁,只一心一意对待穆琰,真的是实属难得的一个好女子。
婉容华与世无争,穆琰才对她宠爱有加,长达五年,可是现在居然有人要害她,要害他和她的孩子,想起她和孩子差点就走上了黄泉路,他不由心思一沉,气场顿变,满满的怒气夹杂着杀意,他定要彻查此事!
穆琰几步走出内室,一眼就看到坐在那里品着茶的沈瑾萱,这个明萱郡主,是她救了他的孩子,可是她一开始为什么要跟着来呢,她又为什么会对催产汤产生怀疑呢?
“陛下。”沈瑾萱感受到穆琰的注视,扭过脸就看到他已经出来了,正一瞬不瞬盯着她瞧呢,一双眼睛里情绪晦涩不明,她赶紧从贵妃榻上站起身来朝他施礼,知道他这是在心中不解了。
“走吧,回崇德殿。”
穆琰牵住沈瑾萱的手,这就回去了。
两个人刚走出长春宫还没坐上辇车,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迎面跑了过来,他跪下说颤声道:“启禀陛下,秋棠宫韩婕妤早产!性命危在旦夕!太医说其腹中胎儿难保!!”
今夜注定是个多事的不眠夜。
沈瑾萱心沉了一沉,面上不动声色,任由穆琰牵着坐上辇车,她只在心中想:“韩婕妤是谁”?
看来……重生一世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居然凭空还冒出了一个韩婕妤。
一夜之间两个孕妇同时生产,不过也未免太赶巧了。
待沈瑾萱与穆琰赶到秋棠宫时,那韩婕妤已经闭了气,只留下一个又瘦又小不足月便被提前产下的皇子。
屋子里飘着浓重的血腥味儿,沈瑾萱闻到后觉得有些反胃,不过她可以忍下。再看地上整整齐齐跪了十来个人,有稳婆,太医,宫女,太监,他们都是在秋棠宫韩婕妤身边伺候的人,还有一个已经哭红了眼睛却还在啪嗒啪嗒落泪的妃子。
沈瑾萱看了她两眼,见那妃子只看着穆琰兀自流泪,并不看自己。
自他们踏进房内起,气氛一瞬间凝重万分。
沈瑾萱不多想,自顾自站到了一旁,她先是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屋子里的摆设们可比刚刚的长春宫有意思多了,每个小物件儿都精致漂亮,整间屋子都富丽堂皇,看来这韩婕妤还是个十分受宠的主子啊,得到的赏赐还真不少。
看完那些摆件儿后,沈瑾萱又将视线落到站在她前面的男人身上。
他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疲惫,也是,本来是他们两个人欢欢喜喜的洞房之夜,却无端生出这么多事儿来,而且还都是些关天的人命之事。他的大皇子险些被人下药毒害,他的二皇子也差点一命呜呼,他的宠妃已经闭了气,难怪他生气了。
不过好好想想,前世沈瑾萱没见过穆琰生气,就算他生气,面对她的时候也就不生气了,所以,对于生气的穆琰,她还是觉得很新奇的,虽然前世的穆琰与这一世的穆琰完全不同吧。
沈瑾萱胡思乱想时,穆琰已经坐到了榻上,他看似漫不经心的将跪在地上的人都扫了一眼,可是被扫的人却纷纷觉得他眼如利剑,令本就忐忑的他们更加寒颤不已。
而后,穆琰开口打破了这一室寂静:“说说吧,都是怎么一回事。”
早产,韩婕妤无缘无故怎么会早产?!
一口火气堵在嗓子眼,是人都能听出穆琰的语气非常不善,可他的表情又还是那副样子,不轻不淡,风轻云净。
“回禀陛下,婕妤娘娘擅自吃了催生的药物,导致失血过多,血崩而死,臣等赶到时娘娘已经无力回天,臣等倾尽全力也只能救下皇子,臣等无能,但望陛下明察赎罪!”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太医如是道,说完他还重重磕了个响头,跪在他身后的另外两名年轻些的太医见状也赶紧随之磕头。
“催生药物?”将太医的话低声重复了一遍,穆琰觉得太阳穴开始“突突”“突突”地狂跳起来,顿觉头疼不已,“她好端端吃什么催生的药?你们、一个个给朕说清楚!若是谁胆敢有丝毫隐瞒,杖、毙!”
穆琰总是好脾气的,亲和的明君形象众人都铭记于心,想不到他突然生起气来竟然如此骇人,底下跪着的人不约而同颤抖了一下,其中一个胆子较大的宫女不敢让穆琰久等,便捏着拳率先说了话:“启禀陛下,自从前几天开始,婕妤娘娘就频繁派奴婢等人去长春宫探查婉嫔娘娘大概何时临盆的消息,婕妤娘娘想先婉嫔娘娘产下皇子,便、便自民间找了几个懂得催生之术的女医带入宫来,戌时,有人前来告知婕妤娘娘婉嫔娘娘即将临盆,于是娘娘不顾奴婢等人劝阻喝下了那催生的药。陛下、求陛下宽恕!”
宫女说着,频频磕头。
有一个人开了头,其他几个胆子也就随之变大,一个个都张嘴说了起来,内容与最初那宫女说的几乎相差无二。
沈瑾萱听完,大概明白事情大概是怎么个过程了,只不过这个韩婕妤未免也太傻了,她难道不知道自古以来都是立嫡不立长,若无嫡子,方传长子吗?她这样做不是平白给送了一条性命吗?还险些把自己孩子的命也给赔上了。
自寻死路的人根本就死不足惜。
穆琰也根本不在乎一个女人的生死,他只是随便吩咐了几句,并没有过分降罪那群人,只是两个给韩婕妤催生的女医被重重惩罚了,此事穆琰与沈瑾萱只当是韩婕妤自作自受,草草收拾了,便打算回崇德殿。
最终的处理结果是:二皇子由皇帝陛下取名单字晟,继由长春宫婉容华抚养。
临走前,沈瑾萱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妃子,她的视线一如起初只黏在穆琰的身上。这让沈瑾萱不由好奇起来,她既然一副好爱好爱穆琰的样子怎么不做点什么以此来引起他的注意呢?
但凡是你要想得到的东西或人,如若你自己不争取,结果又怎么会如你所愿呢?
深夜,崇德殿内。
红色床帐轻轻柔柔落下,穆琰躺着,沈瑾萱侧卧在他的怀里,头以他的胳膊为枕,正处于半醒不醒间。
穆琰睁着眼睛看床顶,鼻间萦绕的是她的发香,十分好闻的味道,不浓郁,反而清新。
“明萱郡主,为何要与朕一同去长春宫?”
沈瑾萱嘤咛一声,没有回答,穆琰柔声又问了一遍后,她才迷迷糊糊说道:“唔,就是想跟着你。”
“为何怀疑催产汤?”穆琰收揽手臂,沈瑾萱的身体便与他更加贴合,她挣了一下,似乎很不满他频频打扰她睡觉。
“乖,告诉朕。”穆琰说着,用手指一下下梳她的长发。
“因为……”沈瑾萱又动了动,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是彻底醒了,她把头往后仰,睡醒惺忪的瞅着不停发问的穆琰,“臣妾告诉陛下,陛下就愿意睡觉么?”
穆琰轻轻颔首以作回答。
“因为臣妾在司国时听过说书先生讲的《宫廷轶事》,里面就有这样类似的片段,臣妾就想啊,万一那个宫女真的像说书先生讲的那样要下毒害您的皇儿怎么办?于是臣妾就把她拦下了,只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陛下,其实……其实臣妾觉得很惊心……”
说着说着,语气里便夹了呜咽声儿,像只猫咪一样,两只小手也捏在了一起。
穆琰一时无法分辨她所言真假,可她这个样子实在惹人怜,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哄道:“乖,别想了,睡觉吧。”
沈瑾萱呜咽应了一声儿,渐渐放松身体,又将小脑袋往下缩,埋在了他的腋窝下,蹭了蹭,沉沉睡去。
耳边渐渐响起她绵长平稳的呼吸,穆琰忽然想到她身披嫁衣时从长长的宫道缓步行来的样子,想到她站在台阶上抬头与他的视线对上时她的眼中不可遮掩的强烈震惊,想到她娇羞时脸红的模样,想到她请求同去长春宫时的可怜眼神,想到她是如何拦下那个送药的宫女救下他的大皇子……
那一瞬间穆琰在脑海中想到了很多很多,几乎把今晚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最后,他想,这个和亲郡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司国到底对祁国揣着怎样的心思?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他轻轻阖上眼睛,渐渐入睡。
正文 册封
次日大清早,一些宫女就像那树上的麻雀儿一样,叽叽喳喳互相间叫个不停,而沈瑾萱,恰恰就是她们谈论的主题人物。
“听说没,那个司国来的郡主没有落红,不是处子之身!”花年瞅准了四下无人,偷偷对一旁的花轻说道,语气表情中满是鄙夷嘲讽。
“啊?不会吧?这可是欺君大罪啊!”听闻此言,花轻一脸不可思议地发出感叹,也不敢太大声,末了,又说道,“司国皇帝可是好大胆!竟敢将并非清白身的女子嫁予咱们陛下!”
也不知花轻脑子里是想到了什么,说话间小脸泛起娇红。
“你说的根本就不对,那个明萱郡主不是没有落红,而是昨夜婉容华生产大皇子时陛下直接去了长春宫,后来韩婕妤也早产,陛下又去了秋棠宫,最后陛下根本就没与明萱郡主……嗯……那个啥……”
说这话的宫女是昨晚在崇德殿值夜的其中一个,名为花彩,她在这宫中为人处世是出了名的谨慎小心,虽然对此事知晓的比较清楚,但她其实并不想多说,只是忽然间脑海里闪过昨晚那美丽女子对她的一记盈盈浅笑,这下,居然莫名为她说起话来。
花轻闻言点了点头,刚还听旁的宫女说婉嫔昨夜又生了一名皇子,晋封为容华,还有那个韩婕妤,真是作孽,看来花彩说的才是事实。
她想着,不由说出声来:“原来如此呢,那明萱郡主也真够可怜的,洞房花烛夜却……”
“什么可怜?是活该!不管怎么样,司国无故把一个郡主嫁到咱们祁国,一准儿没安好心!谁知道那女人是来干嘛的?”
最先说话的花年听自己的言论被推翻,也并不气,只是略带愤恨的不许频频发出感叹的花轻同情沈瑾萱,直接打断了她说话。
由此可见,倒是个十分护国的小妹子。
**……**
明燕在她们身后垂着头走,一直埋着脸,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是袖中的手慢慢握成拳头,她的心中怒火甚浓,却强行按耐着愣是一声也没吭。
直到听她们又说了关于沈瑾萱其他的一些坏话,明燕才抬起头,眼神非常狠厉的一一扫过前面的三个宫女,突然间她加快脚下步伐,很快就超过那花姓三人走在了前面,不久,便将花姓三人远远甩在身后,再听不见她们说话的声音。
明燕脚下生风般回到崇德殿,惹得难得早起的沈瑾萱很是纳闷,询问她是怎么回事,居然走得这样急,她便笑笑,回道:“我怕郡主您饿着,喏,快吃吧。”
她刚刚是去御膳房取些点心的,在那里就听到关于自家郡主如何如何的话了,谁承想回来路上又遇见些爱嚼舌根的,真是气坏了她。
沈瑾萱何其聪明,稍微一想,就想到明燕肯定是听见有关她的闲言碎语了。只是明燕不说,她便也不说,称了她想保护她的意。
吃着宫廷点心,沈瑾萱想起昨晚穆琰问她的话了,不知道她的回答他信了几分,估计连三分都没有吧。
今天早晨她醒来时,穆琰人已经不见了,有个前来伺候她的宫女说陛下是去上早朝了,她不由继续想,昨晚她和穆琰没有圆房,那个宫女拿着洁白似雪的帕子瞪着眼睛瞪了老半天,一副她犯了滔天大罪的模样。
宫里人舌头都长,她并不在乎关于她的传言是如何的,至于她是不是清白的身子,穆琰自然会知道的。
东想西想间,下了早朝的皇帝派人来传沈瑾萱去崇德前殿与他一起用早膳,这是沈瑾萱万万没想到的,她还以为她要被穆琰遗忘在脑后了呢。
“劳烦公公前方带路。”
这个来传话的公公便是昨晚打扰了她的洞房夜的炎安,沈瑾萱自是认得,他是个打小就跟在穆琰身边伺候的太监,虽然年纪小,却很有办事能力,深受穆琰喜爱。故此,年纪轻轻便坐上了这御前总管太监的位置。
“‘劳烦’一词奴才可不敢当,还请娘娘随奴才这边走。”沈瑾萱的册封圣旨还没下来,但不管她有没有被封妃位,此人都是皇帝陛下的女人,是司国嫁过来的和亲郡主,叫娘娘总是不会错的。
炎安如是想。
崇德殿是穆琰居住的地方,分前后两殿,之间以穿廊连接。前殿的正殿设有宝座龙案,是穆琰批阅奏折、召见臣僚的地方。西侧殿成一大一小两间,便是他用膳的地方。东侧殿则又设一座宝椅书案,只一大间。此为穆琰的书房,里面书籍琳琅满目,墙壁上还挂有几幅画,皆是出自穆琰自己之手。
而崇德殿的后殿,只分东西两间侧殿,均设有龙床。平常,他便睡在东侧殿,也就是昨晚他与沈瑾萱的洞房。
待沈瑾萱随着炎安来到前殿的西侧殿时,膳桌上已经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饭点和汤羹,穆琰身侧站着四名侍膳太监,他已经换下了繁琐的龙袍,穿着一袭明黄色的常服,脸上携着浅笑坐在那里,真是好不文雅。
“明萱参见陛下,陛下圣安。”沈瑾萱对着穆琰屈膝一礼,她说话一字一句的,慢声细语,非常好听。只是她没有被封妃位,也不知如何自称,只能斗胆以自己郡主的名号自称了。
今天她穿的很素,发髻也是简简单单,脸上没有施粉丝毫,也是,在他的寝宫,她是没办法好好打扮一番的,不过这样,倒也别有一番风采。
穆琰看着她笑,语气轻柔:“起吧,过来朕的身边就坐。”
“谢陛下。”
沈瑾萱很听话,乖乖走到穆琰身侧的一把椅子旁,笼好衣裙后坐下。用膳间她时不时看上穆琰一眼,又在他看过来之前垂下头吃饭。
她垂着头时露出的鼻尖小巧可爱。不知为何,穆琰觉得她在他面前一点都不拘束,除却昨晚他将她压在身下时,她曾流露出一点点小紧张。今日,沈瑾萱虽然总是低着头,却给他一种落落大方的感觉。
真是奇怪。
这样想着,穆琰抬手给沈瑾萱的小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便看到她捏着银筷的手动作一顿,然后感激零涕似的望了他一眼,夹起那经过他筷子的菜,塞进她的小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这让穆琰产生了他像是在喂兔子的错觉。
思及此,穆琰不由笑出声音,笑得一旁侍候的太监宫女皆是心中一颤,心道陛下这是怎么了,平白笑得这么欢。
听此笑声,沈瑾萱也眨着眼睛抬头,面带疑惑看向他,入眼的,便是穆琰的一张笑脸,她顿时觉得这笑颜未免太过灿烂,温暖如春日阳光,直达人的心房最深处,一片暖意。
“明萱郡主吃起东西来,像只兔子,朕瞧着甚为可爱。”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
沈瑾萱闻言也呆呆愣住,待她理解他话语的意思后,脸顷刻间红了个通透,不由自主间,竟斜斜地睨了穆琰一眼,而后又飞快地垂下头,模样娇嗔。
她这不经意间的行为简直算得上大胆无礼,可穆琰并不觉得讨厌,反而认为这样的沈瑾萱很好,生动,真实。
沈瑾萱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样的小动作,心中不免懊恼,上一世在皇帝面前无礼惯了,这一世居然会在不经意间将两个穆琰混淆对待,真是不应该!
抬起眼偷偷瞄穆琰,看他依然浅笑着,并无责怪之意,沈瑾萱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就听他说道:“明萱郡主,朕将你封为正三品贵嫔,赐号萱,赏居所茗萱阁,你看可好?”
难道她敢说不好?
沈瑾萱慢条斯理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退两步恭恭敬敬行礼谢恩:“谢陛下隆恩!”
**……**
用完早膳,穆琰要到主殿批阅奏折,他在前面走着走着,突然停下来吩咐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宫女道:“你,带萱贵嫔去茗萱阁。”又看着那宫女沉思几秒,他接着说,“就不必回来了,留在那儿伺候。”
“奴婢知道了。”
看着沈瑾萱由那宫女领出崇德殿,最后远远地消失在视线内,穆琰始终负手而立,沉默不语。良久,才对一直候在身侧的炎安说道:“等会儿你挑几个人送去茗萱阁,要背景干净的。”
茗萱阁就在崇德殿的后面,与崇德殿仅仅隔着一条宫道,是一座没有主宫和侧宫之分的单独院落。也就是说,从今往后,那儿只属于沈瑾萱一个人,是她自己的院子。
走了没多久,前面领路的宫女便停了下来,回头道:“娘娘,此处便是茗萱阁。”她说着,将身子侧到一边,毕恭毕敬地弯腰继续说,“娘娘,您请。”
刚刚听了皇帝穆琰的册封时,她就微微讶异自己又被分到了茗萱阁,现下,她站在前世住了七年之久的院子前,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了一声:竟然又是这里!
抬头看,写着“茗萱阁”三字的黑匾挂得正正当当。她首先跨步到院中,那熟悉的萧墙映入眼帘,绕过去,再往里走,穿过庭院,沈瑾萱看一眼上房门前的两株矮树,铺天盖地的回忆从记忆深处涌出,就在脑海里一页一页地翻过,活像一本画册。
推门走进房内,迎面扑来的是一股阴气十足的清凉,还有细细的尘土味儿,她丝毫不介意,不顾明燕仔细观瞧起来。
茗萱阁上房被落地罩隔成一小两大三间,房内装修奢华明丽,只是哪里都蒙了一层厚重的灰,是常年不住人的迹象。
沈瑾萱在屋子里面走走停停,到了西次间,首先入眼的是她熟悉的架子床,只是与记忆中不同的是上面没有铺她的绣花被子,也没挂上她的绵软床帐。
架子床右侧设有尺寸宽大的梳妆桌,桌前摆着一圆面椅子。想前世她每日起了床都要坐在这椅子上对着镜子好一番梳妆打扮,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来,莹白的指尖触在了梳妆桌的桌面上,然后她将手指向前轻滑,后方便留下了两道清晰的手指印子。
一时之间,沈瑾萱的内心深处感概万分。
明燕看见自家郡主做出这样的举动有些不解,她又劝说道:“郡主,您还是先出去吧,这里灰尘太多,扬起来会呛着您的。”
沈瑾萱听了并不为所动,依旧摸摸这儿摸摸那儿,明燕刚还想再劝说什么,就听外面响起人的说话声,忙道:“郡主,我出去看看。”
正文 夜访(一)
通过窗子,沈瑾萱看到外面炎安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茗萱阁,颇为整齐地排在小院里,刚迎出去的明燕正在与炎安交谈些什么,那丫头的背影,看起来都是欣喜的。
如此,沈瑾萱已是心中了然。
取出拿手帕将手指上的灰擦擦,沈瑾萱在屋内略微调整了一下表情,最后面含微笑,盈盈走了出去。
“炎公公,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她的语气轻快,听进人的耳朵里只让人觉得字字都是脆脆的,像黄鹂啼鸣,甚是好听。
“萱贵嫔说笑。”炎安冲着她行了规正的一礼,这才继续笑着说道:“是这样的,陛下吩咐奴才带了30个太监宫女过来,让萱贵嫔您挑几个顺眼的,以后就留在茗萱阁让娘娘您使唤着用。”
沈瑾萱听完,脸上的笑容明显大了些,看起来很是高兴,她说:“我方才还在想呢,要让我和明燕及那个宫女三人一起收拾这茗萱阁,可还不得累死。还是陛下想得周全,劳烦公公回头替我好好谢谢陛下!”
说完,沈瑾萱也不含糊,将那30人来来回回仔仔细细给瞧了个遍,最后却只留下六名太监,两名宫女。
正三品贵嫔,身边本可以设有十名太监,六名宫女。
“就他们几个了。”沈瑾萱挑完,轻轻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炎安看到,只觉得这萱贵嫔确实是年纪小,瞅着样子也不过16、17岁,怪不得总是这般孩子气,他不由笑起来,问道:“贵嫔娘娘不再多挑几个?”
“不用不用,我这小院用这些人打理就够了。”闻言,沈瑾萱忙挥手拒绝道,言语中透着小小的满意。
“那好,奴才这就回崇德殿向陛下复命了。”炎安说完,面朝被沈瑾萱挑中的八人训话道,“被贵嫔娘娘选中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一个个可小心伺候着,若是哪个胆敢长了歪心,陛下定不轻饶!”
都说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此话在炎安身上展现得可谓是淋漓尽致,他说话间一板一眼也是挺能震慑人的,唬的那八人齐齐跪下朗声宣誓,“奴才等、奴婢等定当衷心侍主!”
炎安显然很满意他们的回答,点了点头,他才冲着沈瑾萱又行一礼,恭敬说道:“贵嫔娘娘,奴才告退。”
“炎公公慢走啊,莫要忘记帮我谢谢陛下!”
“奴才自然牢记不忘,还请贵嫔娘娘放心。”
待炎安领着沈瑾萱挑剩下的人走出茗萱阁后,那八人还是跪着,沈瑾萱垂着眼睛一一扫过他们的头顶,说道:“都起来吧,明燕,你仔细安排下他们,晚膳前要把茗萱阁打扫干净。”
一边往屋子里走,沈瑾萱一边思考,她册封的圣旨还没下来,居然就有如此阵仗,要知道在这后宫中,妃嫔的宫女太监都是自己跑一趟内侍苑选,哪有陛下命人挑好了送过来再选的?
还有今早的早膳,居然让她留在崇德殿一同用,还当着那么多太监宫女的面儿说她像兔子!
沈瑾萱想穆琰估计是要做出‘朕非常宠爱萱贵嫔’的假阵势,好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被那群争风吃醋如狼似虎的女人生吞活剥。
思及至此,沈瑾萱忽然觉得眼前似乎就站着那个看似无害、温和儒雅,实则内藏暗流,对她心存怀疑的人,她不由觉得好笑,反正她是丝毫不介意被推到风口浪尖儿上的,相反,他越对她好,她还越开心呢。
呵呵呵,他一定想不到她会这么想。
这边,崇德殿内,炎安正把在茗萱阁所经的事情详细讲给穆琰听,讲述期间他一直用眼偷偷瞄穆琰。
就见他家皇帝陛下捏着毛笔的手连一下停顿都没有,下笔自始至终都似乎要生出风来,在奏折上批阅出的小字那是一惯的龙飞凤舞啊,根本就是没有丝毫反应嘛。
炎安心中纳闷,也不知道他说的话陛下听进去多少,可也不敢怠慢,继续说:“贵嫔娘娘说见了陛下后,要奴才代她谢谢您,说她没您的心思细,想得周到,并且再三叮嘱奴才,一定要好好谢谢您!”
炎安话说到此,一直埋头奋笔疾书的人终于有了回应,他只说:“哦?原来萱贵嫔的‘好好谢谢’,就仅仅是这简单的口头言谢啊?而且……”穆琰说着,拉长了语调,字字玩味,“还是借你之口,没诚意啊。”
闻言,炎安心肝儿一颤,他在心中无声想到:“感情陛下您是想要萱贵嫔的谢礼啊”。
是夜,夜色还算不上甚浓,茗萱阁却已经很静。
室内,忙碌了一天的沈瑾萱已经睡着。院外,守夜的两个太监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着话,以解困乏。
聊着聊着,“萱贵嫔”三个字便频频被提及。
私下里谈论主子被发现是要受罚的,所以两个人声音都很轻,即便此时是夜里,也没有放松警惕,四只耳朵时刻留神。当下,听到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两个太监互相交换下眼神儿,默契的同时闭紧了嘴巴。
夜色中,穆琰脚踏月色而来。
他的脚步落地有声,速度不急不缓,听着,便是稳重。
炎安跟在他的身后,能清楚看到他的背影。
穆琰穿着赭黄色绣有盘龙祥云的常服,威严森森。玉带收在腰间,更衬得他整个人身材颀长。配饰随着他的走动偶尔被甩到炎安的视线内。也只是末端的一点红线,穆琰的步子迈的确实不大。
行至茗萱阁院前,穆琰停顿一下脚步,炎安立刻会意,没有高声通告。只见他又挥了挥手,示意两个跪在地上行礼的太监起身开门。
哪里赶耽搁,两个太监心中颤抖着把门打开,低着头恭敬地各退到两侧。
都这么晚了,陛下没派人提前告知下萱贵嫔,就这么突然来了?别说恭候了,萱贵嫔怕是早已睡沉。
两个小太监想得不错,沈瑾萱没想到穆琰会突然夜访她的茗萱阁,所以早早就睡下了。
跨进被炎安推开房门的屋内,穆琰还没走动,便听见里面传出明燕警惕却又小心压低了的声音:“谁?”
床边,明燕正迷迷糊糊犯困呢,突然听到有细微的响动,一哆嗦,顿时睡意全无,眼底清明一片。她的左手伸进右手衣袖里,握住一个细柄,随后,才低呵出声。
“是朕。”
听出声音并非是沈瑾萱的,穆琰微微诧异,炎安开门的声音很低,动静非常小,对于一般人来讲,应该是很难察觉的,更何况还是在守夜的情况下,昏昏欲睡间。
表明身份的同时,穆琰已经走进西次间,就隐约见一个人跪在地上,是茗萱郡主的陪嫁丫鬟,叫做明燕吧。
明燕早在听到穆琰声音后就收起自己刚刚的动作,赶忙跪在了一侧:“奴婢不知是陛下大驾,冲撞陛下求陛下责罚!”
他又不是暴君:“并不怪你,起来出去候着吧。”
明燕刚刚请罚时的声音夹带颤抖,语调也在慌乱中拔高不少,十分恐慌的样子。
这样的动静,沈瑾萱自然要被吵醒的,隐约间,听到明燕的说话声:“谢陛下,奴婢告退。”
“嗯……”轻咛一声,沈瑾萱缓缓睁开双眸,刚刚…似乎听到“陛下”二字了啊……
穆琰将她眼中的迷茫尽收眼底,貌似她还没有认出他是谁,看她满脸疑惑困乏,他不由扬唇一笑,轻声唤道:“萱贵嫔……”
这一声轻唤把沈瑾萱唤得头脑清晰不少,她只觉得面前的男子嗓音温和明朗,言语含笑,字字绕耳三圈有余,真的好听。
“陛…下…?”不确定的开口,沈瑾萱好似在怀疑自己是否没醒,是在做梦中。
苍白清亮的月色透光窗纸照进来,床榻上还躺着的小女子面露无知满是迷茫。
“是朕。”他又说了一遍这两个字,随后也不等沈瑾萱作出反应,直接弯腰脱掉鞋子,动作很快地钻进了她的被窝内,躺好。
沈瑾萱惊呼一声,往床的里侧钻,却被一条手臂精准的揽住腰肢,他稍一用力,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便被拉近到简直暧昧的程度。
“真的是陛下?”
沈瑾萱还是有些不太确定,脸往后仰,待看清穆琰那张近在咫尺熟悉而又陌生的俊脸时,倏然红了脸颊,垂眸不愿再看他,模样娇俏。
临三月末的夜晚还是十分清凉的,穆琰的手隔着单薄的中衣覆盖在她的腰间,她能清楚感觉到那里一片凉意。
因为她埋着脸,穆琰看她就只能看到一个脑袋顶,黑黑的,在夜色中有些模糊不清,鼻尖萦绕着的是她的发香。她将脸又往下埋了一埋,挑出了一个让她感到舒服的姿势后便乖乖地依偎在他胸前,不再做出动作。
穆琰发出一声低低的笑,语气中透着调侃:“相信是朕了?”
两个人靠的非常近沈瑾萱的脸轻轻贴在他身上,她都能感觉到他胸腔传来的那细细的颤动。她闷闷的嗯了一声,以作回答,然后她又说:“陛下,您还没有更衣呢。”
穿着衣服睡觉确实不舒服,穆琰坐起来,形态慵懒的靠着,其实他也在等沈瑾萱的这句话,他说:“那你还不赶紧替朕更衣?”
感情这人不脱衣服就钻进她的被窝里,说出来倒还成了她的错?
沈瑾萱想笑穆琰无赖,又不敢,她的手摸上他腰间的玉带,有些黑,两个人又在床上挤着,实在看不太清,两只小手摸来摸去,最后才捏到系在玉带圆孔里的配饰。
她低着头,动作轻柔而小心,在他的腰间摸索半天,弄得他有些痒却可以忍受。穆琰低头看,还是只能看到她黑黑的头顶。
解下配饰放好,沈瑾萱又摸过去解玉带。
这个玉带是缠绕在腰间的,要解开的话,穆琰不换个姿势她就只能伸手抱住他的腰了。沈瑾萱踌躇半晌,是劳驾皇帝陛下动一下好配合她呢,还是干脆就这样解?
她一时做不了决定,蹙眉犹豫,他心中明了,却一言不发。
正文 夜访(二)【改错】
最终,她咬着粉唇抬头看他,即便是黑,穆琰也能看到那双眼角上扬的桃花眼里,盈着水光,很亮,带着恳求的意思。
他又是低笑,嗓音很沉,仿佛是捉弄她得逞后的欢畅。
穆琰到底还是转了下身子,调整好角度,然后享受着被伺候。可两个人在床上,不管怎么调整姿势,不方便的地方还是很多,就比如这脱裤子。
“陛下,您把腿抬起来一些。”沈瑾萱脱的很认真,窗外的月色被树梢掩住了,她有些看不清黑暗中他的裤子有几层,抓住后她轻轻一扯——
穆琰依她所言,将腿抬起,忽然感觉腿间一凉,她居然把他的亵裤都扯下来了,本能的,他想伸手扯被子捂住,却不成想沈瑾萱先他一步扯过被子蒙住了眼睛。
“陛、陛下,您快穿上亵裤!”
其实夜里这么暗,什么都看不到的,但是沈瑾萱就是莫名其妙的觉得好害羞,她觉得耳朵头顶脸颊都在发热,就连她刚刚不小心触到过穆琰肌肤的手都在腾腾冒着热气。
“太黑了,朕看不到亵裤被你丢在哪里,你这是要把朕冻死吗?”
沈瑾萱闻言也不做旁的想法,直接把被子递了过去:“陛下您赶紧盖住吧……啊……”
方才,她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嗡嗡的,他听了觉得非常好听。
于是穆琰伸出手,摸索着精准的抓住她的肩,往上用力一抛,把沈瑾萱连人带着棉被一起抓起来,然后扔在自己身上。
这下好了,不仅盖到了被子,连美人都覆在身上了,就是有点沉啊,压得他呼吸一窒。
穆琰当下咳嗽连连,却不忘抓住想要翻身下去的沈瑾萱,低身问道,“你以为朕来是做什么?”
“陛下,您快放我下去,压坏了您。”沈瑾萱面露焦急,眉头轻锁,看着咳得俊脸微红的他,真心怕把他压坏,情急中也并未仔细听他说话。
“无妨,压坏了朕也不要你赔。”
穆琰又咳了两声才止住,握住她胳膊的手改为环住她的腰。
他一直觉得她腰细,现在两只手臂一环,更觉得细,好像两手便能一握,稍一使劲,就能捏断一般。而她的身体现在压在他的身上,胸前的两坨柔软隔着两层中衣紧密贴在他的皮肤上,温热的,软软的。
“朕是来还你一个洞房的。”
说完,他翻身将沈瑾萱压在身下,堵住了她刚要张口说话的小嘴。
沈瑾萱有一张樱桃小嘴,色泽红润,她说话时会偶尔露出一点小白牙,一张一合间都是引诱,她还有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尾细长而略弯,眼神水汪汪的,瞳仁黑白有些不甚分明,似是迷离,眼波流转都是光彩四溢。
她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状,十分讨喜可人;她的睫毛略穆琰稍长,弯弯翘翘,眨动间好似蝴蝶双翅,简直迷人;她的眼眶四周轻轻晕开些淡红,看起来真是又娇又媚。
听说有桃花眼的人总是感情波折,是这样么?
穆琰想着,轻轻吻住那双美丽的眼睛,然后是她可爱莹白的耳朵,他的舌头灵活的探进她的耳洞中,轻轻舔舐——
“啊……”
沈瑾萱无法抑制的小声惊呼一下,语调是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娇媚柔软。
她只觉得那被他柔软双唇触碰到的地方都引起无数麻痒,那感觉行云流水般迅速传遍她全身,让她顿时软在男人的怀里。
当她那一声千回百转的惊呼传入他耳朵里后,穆琰的呼吸立刻加重,他迅速翻了个身将沈瑾萱压到身下。然后他低下头埋在蓄满发香她的脖颈间,微微张开嘴,牙齿轻轻磕在她脖颈处细腻光滑的肌肤上,他用鼻尖轻嗅,有清香窜入。
穆琰往前凑,又一口含住她的耳朵,重新啃食起来,成功惹得怀中人浑身发颤,低哼出声。
“嗯……陛、陛下……”沈瑾萱不由自主缩起脖子,这时,穆琰的手指趁机轻轻滑了进去,她便低呼一声又仰起脖子,颈子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优美平滑,惹人忍不住想要凑过去亲吻。
穆琰抬起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唇送到自己面前,低头便吻上了那甘甜,当他的舌再次不容拒绝地钻进她的嘴里时,他才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他竟然这么想要得到她!
他浑身上下燥热难忍,眉头微微轻蹙,脸上也泛起薄红。
沈瑾萱呜呜嗯嗯间睁开迷蒙双眼,便看到男人微微眯起的漆黑深邃眸子里燃烧着谷欠望的熊熊烈火,她有一种要被这人生吞下肚的感觉,可就是这样的狂热注视,竟让她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沈瑾萱赶紧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只颤抖着与他亲吻。
做到最后时,她还以为她自己的神智已经不清了,可是透过眼中的水雾她却还能够清楚看到男人的眉眼,越看越清晰,越看脸颊越红。
修长的双腿颤抖着轻轻环在穆琰精瘦的腰间,沈瑾萱扬起脖子,泪眼朦胧,似乎要把她自己往他的口里送:“陛下……”
月亮达到制高点,清亮的月光洒进屋里,借着这月光,穆琰看清窝在他怀里这张酣睡的小脸,眼睫长翘,根根纤细,鼻尖小巧,红唇精致。
回味起她的美好,穆琰很想捉住她再来一次,可看着她那张累极的睡脸,终究只是抬手为她理了理额上被汗浸透的发,合眼入睡了。
天色深蓝时,沈瑾萱睁开干涩不已的眼睛,她动了动身子,觉得大腿根处酸痛无比,而且浑身都透着绵软的无力感,好在昨晚穆琰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所以她并不是很难受。
转过头看了看身旁还在熟睡的男人,沈瑾萱觉得很满足。她用手轻轻描摹他的眉,他的眼睛,还有他的鼻尖,唇角。
脑中忽然忆起昨晚这个男人情·动时微微眯起那双深邃凤眼时的样子,一阵难为情,她想要缩回手,却突然被穆琰精准抓住,而后他睁开一双眼睛,用沙哑的嗓音戏虐说道:“摸了就想跑?”
“……陛下……”沈瑾萱大窘,顺势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不去看他那令人心跳神迷的眼眸。
两个人不约而同安静下来,谁也不说话,岁月在这个刹那温和静好。
伴随着一点点细碎的亮光透过窗户探进屋子里,沈瑾萱从穆琰的怀中抬起头,下巴仍然抵在他的身上,柔声说道:“陛下,您该起床上早朝了。”
“嗯。”穆琰低低应了一声,松开揽着她肩膀的手臂。
沈瑾萱坐起来,棉被顺着她的动作而滑下,她眼疾手快抓住,小手捏着棉被放到胸口前,然后伸直另一条手臂探出手去拿衣服,无奈指尖离着那衣服还有一小些距离,她便弯腰去够。
大好春光,穆琰在她身后一览无余。
她的长发披在光=裸的背上,由着她的动作微微倾泻,宛如一帘黑瀑,顺滑光亮,有着最好的绸缎都较之不及的美妙手感,还散着淡淡的女人香。发丝间露出的肌肤细腻光滑,一截颈子最为漂亮,与圆润小巧的肩膀连接的线条优美匀称。
穆琰枕着自己的手臂,越发觉着赏心悦目。
若不是早朝在即,他真想搂住她,好好疼爱她一番。念头一起,穆琰不由摇头微笑,他倒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贪=恋温柔乡的时候。
不明所以的沈瑾萱衣服穿好后下了床,然后服侍穆琰穿衣。
待穆琰带着炎安等人离开茗萱阁去崇嘉殿上早朝后,沈瑾萱又重新钻回被窝里睡了一场养颜美容的回笼觉。
只是她还没睡够呢,就被明燕轻声唤醒。
“郡主,等会儿要有圣旨来的,您梳妆打扮一下吧。”
纵然困极的沈瑾萱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她也知道不得不起。又在床上哼哼唧唧磨蹭了一会儿,她才被明燕扶着到梳妆台前坐下,头脑也渐渐清晰起来。
她忽然抬起眼皮看向镜中的女子,不由轻轻微笑,她也生了一张极其好看的脸,她一直都知道,前世,就是因为这张脸,她才成为傅熠手中最佳的棋子。
沈瑾萱微微侧头,垂眸向桌上开着的唇脂盒看去,那样美丽的颜色,真好看……上一世,也是这样好看的颜色……
前世,她远嫁祁国时,唇上的唇脂便是由傅熠亲手为她抹上的,他那样恋恋不舍的样子让当时的她整颗心都醉了。
现在想来,沈瑾萱不得不真心佩服他的演技,可真是够精湛的!
她的思绪轻飘飘的四处飘着,而后,她抬起左手抚住右手的袖子不让其滑落,右手小指轻轻翘起,再用纤细白皙的手指探向唇脂盒。指肚触及的是清凉,只有一小片,不能彻骨;她稍用力,指尖便蹭上了一抹红,于是她上身前倾,靠近镜中那个与她做出相同动作的女子。
随着她的动作,明燕手中轻握着的发丝也向前走,滑出她的手,轻飘飘地落到沈瑾萱的背上,贴着纯白色的中衣,看起来更加乌黑发亮。
沈瑾萱将脸凑到了镜前,扬起下巴,唇便微微张开,露出里面一点细细白白的牙齿,她将指尖上的红色仔细点在唇上,先是中间一点,而后左右晕开。
她不喜太艳,只是涂了下唇薄薄的一层,接着双唇轻抿,以作渲染。
怕是沈瑾萱自己都不知道,如此一系列的动作,简直堪称美极,明燕在她身后,身为女子,又与其朝夕相处数年,也已然看呆。
外面太监高声唱道‘圣旨到’时,沈瑾萱已经穿好衣服,整理好妆容了,她浅笑着,走了出去。
手拿圣旨的太监是炎安,他见沈瑾萱已经下蹲行礼,便开始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国明萱郡主沈瑾萱,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慰朕心,诏封贵嫔,赐号萱,赏居所茗萱阁,授册,钦此!”
沈瑾萱谢恩领旨。
接下来,端着赏赐的小太监们一个接着一个进到屋里来,炎安在一旁一声一声念喊着:“清荷水月发钗、金累丝镶宝珠蝶赶花小簪、点翠嵌宝石蝠蝶花卉钿子、金累丝丹凤衔宝步摇、景泰蓝红珊瑚耳环、羊脂缠花玉玦……”
明燕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沈瑾萱表面上不以为意,但是心里却在想穆琰这么大张旗鼓的册封她赏赐她,无疑是给她招揽仇恨呢。
她的心里有一丝丝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闪过,很快的速度,沈瑾萱抓不住,她也并不想弄清楚。她早就下定决心了,自从重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那一刻起,守护他,忠于他,依靠他,还有……
利用他。
沈瑾萱要报仇,就必须找一个强大的靠山,穆琰是第一人选,也是唯一的,虽然利用这个词实在不好听,可她真的需要他的力量,不然,仅凭她一人之力怎么才能夺取那个人的幸福呢?
穆琰……我会一直一直对你好,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帮我,帮我把那个人的幸福全部、全部碾灭掉!
正文 磨墨
正在出神之际,明燕在后面轻轻戳了一下沈瑾萱的腰际,她恍然回过神来,就看见炎安一脸不解的看着自己,随即他笑着说道:“娘娘,若无其他要事,奴才就回崇德殿复命了?”
“好,公公回吧,明燕。”沈瑾萱冲着炎安点点头,然后唤了一声明燕。
明燕会意,取出提前准备好的荷包走过去塞给炎安,然后站回沈瑾萱的身侧后方。
“奴才谢娘娘打赏。”
炎安浅笑着将荷包揣进怀里,摆摆手,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
沈瑾萱抬眼看了一眼又高又远的天,碧蓝的颜色,棉花似的云朵一团一簇相互间拥抱着,以人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缓移动着,变换着形状。
她看了一会儿,渐渐敛了唇边的笑,而后掩袖打了个悠长的呵欠,拿着圣旨走进屋内。
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赏赐摆满了她的房间,她在期中挑了几个喜欢的,其余的都让明燕作好记录收起来了。
沈瑾萱窝在美人榻上,浅浅睡了会儿觉,直到午膳时分才转醒。
“明燕!”她摸着肚子朝门外喊了几声,都听不到回应,过了好半晌,一个长相清秀干净的宫女走了进来。
“启禀娘娘,明燕姐姐在厕轩,娘娘有事吩咐奴婢即可。”
小宫女低着头,沈瑾萱其实看得并不是非常清楚,但她还是认出来了:“你是之前服侍陛下的吧?”
这宫女可不就是那天带她来茗萱阁的那个?
“回娘娘,是的。”
不是个多话的,文文静静,瞧着她的模样也挺好看,又在陛下身边服侍过,肯定也比一般宫女来得稳重懂事,若是衷心,倒可以重用。
沈瑾萱想了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花彩,花朵的花,彩色的彩。”
“花彩,真是个好听的名字。以后你就和明燕一起跟在我身边,这样明燕也好有个照应,这几天你就多跟她学学我的喜好之类,你可明白?”
花彩颔首,回答:“奴婢明白,奴婢定当谨记不忘,好好伺候娘娘。”
“嗯,午膳可做好了?”
“回娘娘,已经做好了。”
“走吧,去膳厅。”
花彩闻言应下,伸手扶住从美人榻上走下的沈瑾萱。
茗萱阁比起东宫六院来,虽然面积小,可是里面什么都有,院子,花园,小厨房什么都带着呢,比起皇后娘娘设备齐全的永安宫,就是看起来寒酸了不止一星半点。
沈瑾萱并不在意这些,她也是真的饿了,吃了很多美味的饭菜,在她用膳期间,明燕一手捂着肚子颤颤巍巍进来了,沈瑾萱一看就知道她是吃坏肚子了,也并不责备她,只是叮嘱她以后和花彩好好相处。
午膳过后,沈瑾萱由花彩陪着,在她的小院子里散步遛食,明燕被她遣回房间好好休息去了。
两人信步走到后院,途径一间门窗紧闭的房间时,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了人的说话声——
这是堆放杂物的杂物间,里面脏乱的很,所以里面正在说话的人大概是认为沈瑾萱遛弯也不会遛到此处,所以才丝毫不遮不掩,只听其中一人说:“唉……桔枼真可怜,无辜丧了一条命。”
另一道声音随即响起:“苇楚也是迫于无奈啊,咱们奴才的命根本就不值钱,苇楚用她和桔枼两条命,换她家里七口人,到底还是赚了的。”
桔枼。
沈瑾萱在大脑里稍作搜寻,很快便找到这个名字属于何人了,是长春宫里的那个要下毒谋害婉容华与其腹中皇子的宫女供出来的名字。
怎么听他们的意思这个被供出来的桔枼却是无辜的?
七口人。
沈瑾萱稍稍理一理脑中的线,便想清楚了,她想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苇楚,也就是那个送催产汤给婉容华喝却被沈瑾萱拦下的宫女,她当时说端盘是桔枼交给她的,也就把罪名推到了桔枼的身上,可是皇帝陛下一怒之下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也将她一起送去了酷刑司,所以她的嫁祸并不成功。
不过即便苇楚真的一时把罪名安在了桔枼的头上,进了酷刑司,桔枼就算是脑子再不灵光,肯定也会为自己辩解吧?到时候,苇楚还一样会被送进去。
再根据刚刚那两个人所谈的内容可知,苇楚只是傀儡,站在苇楚背后的幕后黑手以苇楚一家七口人的性命威胁她。故此,苇楚无论如何也不会交代出指使她下毒的人究竟是谁。
沈瑾萱想到此,认为苇楚嫁祸这一举动完全多余,白白害了一条无辜的命,她大可以承认就是她要下毒残害婉容华嘛。
理清楚了,沈瑾萱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如果她为穆琰抓到了意图残害婉容华和大皇子穆瑞的罪魁祸首,那么他对她的好感度多多少少肯定会上升一些。
打定主意后,沈瑾萱当即行动起来,她不怀疑这两个宫人偷摸间说出的话,是因为一般来讲宫人之间传出的言论大多都是事实。但是,当负责查案的人询问他们时,他们又会一问三不知,这些不过是他们怕将来招仇恨引杀身之祸的自保方式罢了,所以沈瑾萱也并不打算让屋里面的两个宫人知道他们说的话都被她和花彩听到了。
两个人悄悄走出一段距离后,沈瑾萱才吩咐花彩不要向外声张这件事情,然后她让花彩跟她出去了。
崇德殿。
穆琰正在处理一堆堆的奏折,外头突然进来人通报他说萱贵嫔求见,他想了想,说道:“让她进来。”
崇德殿是他处理朝政要事的地方,后宫妃嫔显少会主动踏足,这是他无形之中立的一道规矩,以前有个颇得盛宠的妃子在别的妃子那里受了些委屈,直接跑到崇德殿哭闹求着穆琰为她做主。当时还有一同商议政事的大臣在,那个妃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丝毫不顾及颜面礼仪,穆琰气极,直接把那妃子打入冷宫。
从那以后,几乎后宫里的妃嫔们都知道穆琰有这么一条禁忌,遇见天大的事儿也绝对是能不主动到崇德殿找他,就不会踏足这里。
沈瑾萱并不知道,即便她知道,她大概也会来的。
不多时,她就站在了殿中央,冲着龙案后的穆琰行礼,而后她抬起脸看他,不说话,直到穆琰屏退了殿中伺候的人,她才开口说道:“陛下,臣妾能帮您找到意图杀害婉容华与大皇子的真凶。”
她盯着他的眼睛,昂着脸一字一句的说,表情认真无比。
“哦?”穆琰看着她,流露出他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唇角还挂了一抹浅浅淡淡的笑意。
沈瑾萱一直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此时咬了咬嘴唇,软糯黏甜的声音娇气十足:“陛下这是在笑话臣妾么口出狂言不自量力么?”
说话间,语气里带了些被人小瞧后的委屈。
穆琰被她搔的心头一软,向下说道:“既然都跑到崇德殿来了,便说明你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说吧,你想让朕怎么做?”
“陛下只需留住苇楚的性命,然后将她家中七口人安全接至宫中,苇楚自然将真相告知陛下。”沈瑾萱如是说道。
“好办。”穆琰将李潜叫了进来,命令道:“李潜,朕命你迅速查出长春宫宫女苇楚家居何处,再将她家里的人尽数安全带进宫中。”
李潜跪下领命:“臣谨遵陛下旨意!”
待李潜退了出去,穆琰又将炎安叫进来,他让炎安现在就去把身在酷刑司的苇楚带出来,派人保她性命无忧。
吩咐好一切后,穆琰用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看着站到角落里的她,刚才有李潜在,她在李潜进来前就躲到了他看不到的角落里,这样的举动,无疑取悦了穆琰。
皇帝陛下的女人,其他男人根本不配看。
“贵嫔对于朕的安排是否感到满意?”
沈瑾萱笑着从那阴暗的角落里款步走了出来,她的脸渐渐暴露在明亮的光线下,穆琰能看清她向上扬起的眼角和唇角。
她微微仰脸回望穆琰,点头回答道:“满意,臣妾自然非常满意。接下来怎么做想必陛下您已经了然于心,臣妾这就回茗萱阁了,打扰陛下处理政事还望陛下恕罪。”
“慢着,不用着急回去,炎安去办事没人给朕磨墨,你便替了他,也算是打扰朕的处罚。”
沈瑾萱自然乐得能与穆琰有更多的相处机会与时间,于是她丝毫不掩内心的情绪,乐颠颠走到他身侧,乖乖磨起墨来。
其实穆琰让沈瑾萱磨墨确实也算得上是一种惩罚了。
磨墨是一件耗时很长的事,而且还非常讲究技巧,力量要轻,速度要缓,时刻保持墨的平正,还要在砚上垂直的打圈儿,不能斜磨或者直推,磨墨用水,宁少勿多,墨要磨得浓淡适中,不能太浓亦或者太淡,总之是一件讲究技术的体力活。
沈瑾萱娇生惯养的,起初还像个样子,两刻钟后就明显不行了,她倒也不勉强,放下墨后用左手给右手按摩,从手腕一直按到了肩膀。
磨墨期间沈瑾萱就一直时不时抬眼瞄穆琰,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相同的姿势,垂着眼帘写字、写字、写字。从她的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睫毛更长,鼻子更挺,侧脸堪称完美。
她看着,不由痴了。
穆琰突然停下笔,脸上带着笑将头转向沈瑾萱:“好看吗?”
“嗯!”重重点了一下头,她似乎觉得不够又加以肯定说道:“非常好看!陛下玉树临风、器宇轩昂、英俊潇洒、明眸皓齿、面如冠玉!”
沈瑾萱一口气念了五个词语还觉得不够,脑海中忽然闪过她还在司国时听说书先生说过的一句话,于是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陛下您眼如点漆肤凝脂!”
“哈哈,萱贵嫔,朕倒不知道你饱读诗书,腹中满是文墨啊。”
穆琰朗声大笑,只觉得面前站着的小人儿实在可爱,便伸手将她一把扯了过来。
被扯得突然的沈瑾萱一个重心不稳,直接跌在他的怀里,穆琰连给她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低头便含住了她刚刚喋喋不休的柔软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