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大总裁 蔺大总裁(1)
“哎,你们都见过昨天晚上新转来我们科室的那个三号床了吧?那张脸真是,我昨晚上憋得尿急,跑过去的时候随意看了一眼,帅得不要不要的!”
“人家又不是光帅,住到那几号病房里去的,不是有权,就是有钱,就刚才抢着去给他扎个针,都能抢破头。”
“之前那个小刘不就和四号看对眼了吗?这时候又刚好是最需要安慰的时候,谁都想着乘虚而入,关怀备至。”
“可不是……”
宋静好在护士站前等了一会,里面那几个小护士还是没注意到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她用手指轻叩了几下木质的台面,吓得里面心虚的几个小护士差点跳起来,“罗主任走之前放了本病历在这里,拿出来我看一下。”
“噢,对。”小护士看见是她反倒松了口气,忙走过来帮她找东西,递过去的时候看见她一直冷着的脸,还是没忍住八卦了一下,“宋医生,三床昨天晚上转过来的那位,罗主任之前说,是要让你当主治医生的吧?要不把他转过来的病历一起拿给你?”
“三床?”宋静好分心看着眼前的病历,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了笔在病历上标注了一下,洁白如玉的手握着黑色金属外壳的钢笔,带着美人脸上微微蹙着的眉,带出了几分禁欲的味道,“叫什么?”
八卦灵通的小护士很快就网出了答案,“好像是叫什么蔺博。”
【叮,目标人物已锁定,请再次确认人物信息】
【蔺博,原智能电脑之父,一手创办灵智电脑科技公司,研究出智能电脑的雏形,为后续的研究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新元231年,因病型NKL56而入院进行治疗,病症判断出现失误,兼之后期疗养不当,病症加剧为NWV39,于新元234年逝世,享年二十八岁,未能成功研制出智能电脑雏形】
【任务内容:保证他的身体健康】
宋静好把中心系统传输过来的基本信息再次浏览了一边,和小护士拿了蔺博的病历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在公元9999年,一场宇宙级的磁暴波及到了人类所存在的星系,大规模大威力的磁暴将当时的时空分裂成了无数个不同的平行时空,当时的人类在一场无异于末日的浩劫中存活下来,将各个平行时空以二十六字母分区,自己存在的时空就命名为“F”,意为“未来”,也从此打开了新元纪年。
各个平行时空在磁暴之后就维持了微妙的联系关系,彼此之间无法联系,没有通讯,甚至在“F”区之外,其他的时空都对自己之外的平行世界一无所知,而各个时空又都有自己的发展态势和存在背景,彼此间就像是被无数细线所联系着的微妙的平衡。
但就在新元200年时,一次小规模的磁暴再次改变了这微妙的平衡,多个平行时空里,对本时空的历史发展有显著影响的人被各种方式改变了命运,从而改变了时空的历史发展趋势,使本来尚能平衡的各时空世界都受到了影响,岌岌可危。
就在危机即将发生时,F区当时的执行官当机立断拿出了之前列入了违禁物品的时空传输机,将精神力强悍的人的脑电波传输到发生改变的时空之中,用靠近目标人物的身份,凭借人为的力量改变了即将崩盘的世界,也从此产生了一个关键的部门——维衡。
宋静好用三年的时间就升到了维衡二区的区长之位,和她数字惊人的任务量,以及几乎是满分的完成率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但是——
她看着摊在面前的病历本,微微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先去病房看看。
长康医院的住院部里,每个科室前五号的病房,都默认为有权有势的人的单人病房,设计和布置都接近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竭力让病人在就医期间还能享受到良好的居所环境。
宋静好刚推门进去,就闻见了一个熟悉的味道,某品牌的红烧牛肉味,还伴着道异常聒噪的男声。
“你就忍忍吧,等这个劲过去了,你熟悉的味道就会再次回到你的怀抱里了,”说着话还插入了一段吸溜面条的声音,“不过在那之前,你存的这些,基本就要被我吃完了。”
许向阳刚憋着劲想欣赏一下蔺博咬牙切齿的表情,一回头就看见身后站了个穿白大褂的美女,视线还落在他手里的桶装红烧牛肉味方便面上。
他立刻就殷勤地把方便面递了过去,“美女,要来一口吗?”
“谢谢,但请不要在病房里吃气味大的食物,会影响到病人。”她走过去看了下蔺博刚挂上的点滴,平淡的音调很是公事公办,“蔺博是吧,我是这个病房的主治医生宋静好,你之后的疗程,将由我来负责。”
躺在病床上的人脸上带了一丝青白,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直直地看着她,太过仔细的目光就像是在审视着什么,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因为气血不足而颜色显淡的薄唇一拉,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好。”
“哎,医生你不用理他,他就是方便面吃多了,进来受点苦的,过段时间就能接着活蹦乱跳了,你不如和我聊聊?你刚刚说,你是叫宋静好?静好,这可是个好名字啊——”
许向阳的话突然一顿,像是整个思维都被卡住了,眼睛快速瞪大,“你是宋静好?宁寰一中的那个宋静好?!”
他的视线不停地在宋静好身上打转,接着又转到了蔺博脸上,“阿博,你不会没想起来吧?我说刚才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原来还真是认识的,而且这渊源还是不浅啊,你们之前在高中的时候,不是差点就要那什么了吗?怎么现在看上去和陌生人一样?”
“本来就还没怎么样。”蔺博用没有扎着针的那只手抚平了被子上的褶皱,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压过一道道褶皱,再笑着看向她时就带了熟悉的痞气,“不知道宋医生打算怎样帮我治病?”
“目前疗程还没有制定出来,等会会给你开几个需要检查的单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拿笔在带来的便条上写,视线一丝都没有放在床上的人身上,表现得就像是没有听见许向阳刚才的一席话一样,“但是最重要的就是,这种东西,不能再出现在病房里了。”
她指了下许向阳随手放在窗台上的方便面,面桶上方还有袅袅的热气带着诱人的香味飘散出来,充满了整个病房,“无论是他吃,还是你吃,都不可以。”
她也算是见识到病历上特意标注出来,还被划了道下划线的“食谱单一”,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交代完事情,顺手帮他拔了已经打完的针,宋静好收了东西就走人,“等会还有一些针要打,打之前最好先喝碗粥。”
房门被她一带就“吧嗒”一声关上了。
“真是的,这么多年没见,人变漂亮了,也变得更冷淡了。”许向阳一屁股坐在病床上,扭头看神情平静得有些诡异的蔺博,“喂,兄弟,我说你当年追人家追得整个学校都知道了,现在好不容易在缘分的指引下神差鬼使地重逢了,总不会就这样算了吧?”
蔺博用一只手按着针孔,缓缓地用拇指摩挲了几下,抬眼看他,桃花眼里琥珀色的眸子剔透里带了诡异的深邃,“你觉得呢?”
许向阳和他相识多年,一见他笑成这样就知道其中有戏,“我懂了,我这就为兄弟深入敌营,卧薪尝胆去。”
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被蔺博叫住了,“先去帮我买碗粥。”
“咦?你不是除了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其他的什么也不喜欢吃的吗?怎么吐了几口血,换了个美女来当医嘱,你就改性了?果然男人这种生物,就是要用女人来征服的。”
许向阳猥琐地朝他眨眨眼,边唱着《征服》边走了出去。
经过护士站的时候,他眼珠一转就看见了坐在办公桌前的宋静好,不由得过去敲了敲门,没等里面的人回答就把头探了进去,“宋医生,我要去给阿博买粥,但他的嘴死挑,这附近你有什么好的粥铺可以推荐吗?”
宋静好正在扫描病历,好让中心系统找到在当前可用药剂之下的最佳疗法,回答得甚是简略,“出门左拐,过马路右转,第三家,粤记粥铺。”
许向阳照着她指的路去买了粥,回来送到病房里就迫不及待地和小护士混到一起,旁敲侧击地为兄弟收集情报去了。
毕竟少了一个单身的兄弟,就会多很多朝他怀抱奔来的美女。
蔺大总裁 蔺大总裁(2)
许向阳一边摇头“哎,我跟你说,最近我都打探好了,就我们宋同学,那可是两年前在国外拿了医学博士的学位回来的,回来没多久就升到了副主任的位置,不过,这次本来是打算要出去参加个什么研讨会的,可她给推了,本来给你治病的那个老头,又去外省开会去了,这才让她当了你的主治医生,来来去去都是缘啊。”
晃脑地感慨着,一边就给自己拿了根香蕉剥着,还没吃到嘴,就被床上的人给截了。
蔺博转了头看他,琥珀色的眸子里带了几分不满,“话还没说完。”
许向阳想着自己说过的事情呆愣了下,自言自语,表情十分到位地疑惑着,“恩?我觉得该说的都说了啊,还有什么?”
蔺博对着他笑了下,语气波澜不惊,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你继续。”
他的语调没有一丝异样,长期积攒起条件反射的人却浑身都抖了抖,哈哈地干笑了两声,“哦,刚刚一下没想起来,把最重要的忘了。”
许向阳明智地不再兜圈子,免得惹急了某个皮笑肉不笑的人,指不准哪天自己的照片和一切私人信息就出现在了某个同性网站上,“那些个小护士还说了,追宋同学的人不少,但还没看见她和谁走得特别近过,也不请假不煲电话粥,就算有人来接,一般坚持了几次也就没影了。”
说到这他就忍不住凑近了蔺博,殷勤地提出了自己之前的假设,“这么来说,她是不是心里也念着你啊,毕竟,你当年天天粘着她,也没见人家说什么,会不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蔺博已经抬眼朝着门口的方向勾起了嘴角,桃花眼里水波潋滟,“宋医生。”
宋静好的目光在距离过近的两个人身上转了转,还没说什么,许向阳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噌地跳得老高,快速地退到了墙边,整个人就像壁虎一样贴着墙,飞快地移动了出去。
“你们聊,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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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静好对着乍然被关上的门,愣了一会才转过头来,恰巧就跌进了某双一直盯着她的琥珀色眸子里,剔透地像是神奇的大自然沉淀了多年所给予的馈赠,干净又深邃,漂亮又迷人。
“宋医生似乎很欣赏向阳?”面色苍白的男人曲起手臂枕在了头下,浅色的薄唇荡出一点笑容的弧度,敛了有些单薄的眸色,“每次他在的时候,宋医生都会盯着他看。”
“没有。”宋静好翻开手里的病历本,取了插在衣兜里的钢笔,公事公办的态度显然是不想再和他多说废话。
“最近睡眠状态怎么样?”
蔺博看了眼她,笑意愈发扩大,衬着本就带着几分薄凉意味的五官,又邪又痞,“一个人睡,睡不好才正常。”
宋静好在纸上“刷刷”地写着字,又密又长的眼睫随着她的动作在眼下打了一层阴影,粉黛未施的脸色还能看见细碎的绒毛,干净得让人心折。
“会出现贫血的状态吗?头晕乏力,易排汗?”
“还好,不如宋医生亲自检查一下,看我是不是乏力?”
最后几个字被拉出了长长的调子,带着过于明显的暗示。
被暗示的人连眼皮都不动一下,清冷的语调毫无起伏,“最近排便状态呢?粪便一般为什么颜色?”
蔺博一愣,直到等着回答的人抬眼看他,才像如愿以偿一般恩赐着给了答案,“没有看过,不知道。”
宋静好收了笔盖上病历本,“检查里再加几项,我等会让护士把检查单拿给你。”
蔺博的视线随着她握笔的手一起移动,缓慢地用舌尖舔了下有些干涩的下唇,倒是和记忆里那个小痞子一样的少年像了十成十,“医者不是都该望闻问切的吗?宋医生难道就不想过来确认一下我到底是哪里比较不适?”
静好坦然地和他对视,“医疗器械的客观检查可以避免人为感知的误差,等你的化验单拿回来,我会认真仔细地看。”
她说完话就想朝外走,蔺博身上所透出来的侵略性太强,让她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就在她走到门边,手已经握上了门把时,身后的声音又挡住了她的脚步,“宋医生,麻烦你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他弯了眼眸带笑,和缓了之间步步紧逼的氛围。
静好松了握在门把上的手。
蔺博又笑了下,手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被子,在印着医院名称的字迹上不断来回,“这个问题也不难回答,宋医生只需要告诉我,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静好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脸色没有一分一毫的变化才给了答案,“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低迷中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虚弱的声音在她开门的瞬间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所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两次对同一个人一见钟情。”
最后一句就像是在叹息。
“虽然她也从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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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主任不在,静好就得暂时负责他之前的四号和二号床,她刚从二号里走出来,就被一边等得心焦,都快哭出来的小护士一把抓住了手,拉着把她往三号房里拖。
“宋医生你快去吧,三号就一直不让我给他拔针,再晚一会血都要回流了。”
静好把手里的钢笔插回到衣兜里,听见她的话立刻就加快了脚步,“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肯让你拔针?”
小护士简直欲哭无泪,最近小刘和四号床闹出来的那些事,家属都有人来反应过了,本就严厉的护士长更是把她们都叫去训了一顿,明着说了谁要是再和病人牵扯不休,闹出事来,谁就直接收拾包袱走人。
可怜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要被躺枪了,这要是被护士长知道……她昨天才刚在YY时被护士长抓到过……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就是按铃了我才进去的,结果他就是不让我拔,说之前都是您拔的……”
她说到最后一句时还看了一下静好,宋医生长得好,学历又高,虽然神情冷漠了点,但真说起来,要比她们这群小护士还要容易被人看上吧?之前不就有过几个,都出院了还要时不时回来溜达一下,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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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好皱着眉一把推开病房门,一眼就看见了蔺博趴在床边呕得面色苍白,吐出来的浅黄色液体里还夹杂着血丝,被拔掉的枕头就垂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掉进了一地污秽里。
她快走几步上前,吩咐还呆站在门边的小护士,“去找人过来把这里收拾一下,快点。”
小护士还在发愣,床上的人就“哇”地又吐了一次,吓得她赶紧答应一声,一溜烟就跑了。
静好快步过去抽了纸帮蔺博擦掉嘴上残留着的痕迹,又快速弯腰倒了水,递到他唇边。
“含着漱口,漱三遍等温了再喝下去。”
蔺博睁着琥珀色的桃花眼看她,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眼睛里还有因为难受而泛上来的生理泪水,盈盈地荡漾着波光,搭配着他苍白的脸色和虚弱的神态,看着还真是有些可怜。
他握着杯子漱口,又乖乖地喝了一口之后,咬着带着水色的下唇,满是委屈地看着静好,低沉的语气像是在撒娇,“难受,还是不舒服。”
“生病了没有人舒服。”静好把杯子凑到他嘴边,“再喝一口。”
语气还是冷漠,但动作却愈发温和。
蔺博压下嘴角要泛起的笑意,乖乖地照做,视线却不着痕迹地在她弯着腰的身上上下回荡。
平时宽宽大大地罩在身上的白大褂现在自然地下垂着,显出了盈盈不及一握的腰身,还有下面粗细合宜的长腿,看着这么漂亮诱人,离开他的时候还真是一点迟疑都不会有。
他的视线一路往下,就看见了地上刚才被吐出来的一地污秽,而身前的人为了照顾他,避无可避地就踩了上去。
蔺博的眉头皱起,压住漫上来的懊恼,伸手推了推身前的人,“你先站开点,地上脏。”
静好低头看了眼,秀气的眉毛起了波澜,眼里的不满渐渐堆积。
蔺博一直在看着她的神色,正准备说点什么引开话题,不满的人已经率先开了口,妙曼的美目带着不虞狠狠地盯着他,语气凉得都要变成一道道“嗖嗖”的小箭,“你今天什么东西都没吃?”
蔺博眨了下眼,难得有点心虚,“恩,因为一直都感觉挺饱的,所以……”
其实昨天许向阳买回来的粥他也只吃了两口,一是真不怎么好吃,二是吃完了反而感觉更加地不适。
静好松开按着的手,扯了被子盖住他的腹部,站直身子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就朝外走。
蔺博被她的反应惊得一愣,正要下床追人,走到门边的人就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样快速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眼他,愣是用眼神止住了他接下来的动作,还乖乖地拉了被子盖得更严实。
静好开了门就朝外走。
站在门边的许向阳正好看见了他们最后的互动,对比蔺大总裁欺压他时的淫威,一下没忍住,“噗嗤”地笑出声来。
蔺大总裁 蔺大总裁(3)
静好端着温热的食盒再回到病房时,房间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就看见许向阳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地缩在了墙脚,时不时地含着泪眼汪汪的眸子看一眼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蔺博,满满的全是控诉。
日渐熟悉的脚步声让躺在床上的人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在瞬间就盯紧了静好,她一瞬间甚至说不上那眼神里含着的意味。
像是流浪在沙漠里的人终于看见了一汪清泉,又像是洗手归隐后的剑客在仇家上门前时看见了自己尘封已久的利剑。
喜悦里含着悲哀,渴盼里带着舍弃。
她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
两个人僵持着对视了一会,最后还是躺在床上的人闭了眼,率先移开了视线,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哑的轻笑。
他的谱都还没摆完,清冷的声音就响在了耳侧。
静好弯着腰把保温桶里的小米粥倒了出来,薄瓷描青花的碗带着配套的调羹递到了蔺博眼前,“先起来把粥喝了再睡。”
她居然以为他闭了眼是在睡觉?!
蔺博气堵,想着就这样不睁眼,彻底表明他不想看见她的立场,不然她还以为他这里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了,坚持了两秒钟却又怕她真的就这样走了,一句话也不跟他说,一个字也不给他留下。
他皱了眉头,为难地轻轻嘶了声。
冷气都还没全抽到肚子里,一只温热的手带着舒适的力道就隔着略薄的空调被捂住了他肚子上,清冷的声音也随着力道被放柔。
“还觉得痛?”
蔺博缓缓地睁了眼,没多少血色的薄唇像是承受不住疼痛一样微微抿紧,眉间的褶皱也被主人竭力放平,在看向她时甚至还带上了些笑意,“还好。”
静好看了眼他,把手里的碗递过去,“先吃点东西。”
蔺博伸手接了她递来的碗,搅了两下才在她盯着的目光下舀了半勺塞进嘴里,不自觉皱紧的眉头因为舌尖尝到的熟悉味道松开,他看向静好的眸子里亮起星星点点的光,细碎得像是点缀在昂贵婚纱上的钻石。
“你不是说,我最近都不能吃这个?”
说着就又舀了一口到嘴里,黏稠的小米被彻底煮烂,微微烫口的温度吞下去,温暖得食道都在颤抖。
比昨天带着塑料味的粥好过百倍。
“总比你什么都不吃来得好,”静好站在床边,从角度上正好看见病床上的人低垂着眉眼乖乖地喝着粥,淡粉色的唇沾了些黏稠的粥,却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抿进嘴里。
乖巧安静得看不见之前的一丝痞气。
静好把手插进白大褂硕大的衣兜里,“保温桶里还有一些,你过一小时再让人热一下再吃。”
喝着粥的人顿住动作,之前收敛起的气息再次散发出来,衬着薄凉的眉眼,语气凉得惊人,“你又要走?”
他把好不容易喝了几口的粥扔到床边的桌子上,彻底没了胃口,只用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她,“也是,我现在困在医院里,想起身追人都做不到,哪里还能管你走不走。”
蔺博看着她,就像是看着当年那个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甚至把她周围都闹得人仰马翻都不会回一下头的小姑娘,因为岁月流逝而渐渐单薄的爱而不得的愤懑再次在他心里汹涌澎湃。
他从来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却也从来没有那样被抛弃过。
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一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在他面前。
似乎这一切,从来都没有和她有过关系。
“我只是想下班回去休息一下,”静好顺从着心里泛上来的心软,难得的开口解释,“按我上下班的时间来说,我现在早就应该躺在床上休息了。”
她看了眼在桌上的保温桶,是因为什么绊住了脚步简直不要更明显。
蔺博脸上的神情崩了一下,正要说什么,病房的门被小护士推开,推着小推车的小护士看了眼里面的状况,只能把视线投向了最熟悉的宋医生。
“宋医生,你刚才说了要加的药,是现在就打上去吗?”
静好点了下头,让开床边的位置想让小护士过来扎针,床上的人却把手放进了被子下,明显的非暴力不合作,完全忽略了小护士的诧异的目光,淡定地像是什么都没做一样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上前接了小护士手里的针头,握过被主人笑眯眯地自动递过来的手,看见上面针孔旁青成一片的皮肤,就像是白玉上的瑕疵,让人觉得分外碍眼。
她把手里黑色的针头递给小护士,“以后都换小一号的。”
琥珀色的桃花眼里又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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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好扎了针就回去休息了,蔺博本来想让许向阳送她一程,想到某人不带把的嘴,又悻悻地熄了念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缩在角落里的人,看着床边放着的碗,微微地抬了下下巴。
许向阳立刻狗腿着凑过来帮他端着碗,方便床上精贵的病人取食。
但带着热气的味道一直在还没吃早饭的他的鼻子下徘徊,让他情不自禁地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红烧牛肉味的小米粥?”
他看了眼一口接着一口喝得心满意足的蔺博,忍不住感慨,“宋同学还真是细心啊,我不过就和她说了一次,她居然就把你这么奇葩的喜好记得牢牢的。 ”
他这句话完全是顺嘴说出来的,但看见听的人眼里泛上来的满意神色,还是有点忍不住沾沾自喜,好歹是个神助攻,刚才取笑他的事,应该能大人有大量,就当做没看见了吧?
可惜他忘了,某人和所谓的大人有大量是完全绝缘的。
“我记得之前和腾浪有一单的,我不在就麻烦你跟一下了,”蔺博就像没看见他心死如灰的眼神,很是淡定地补充完了之后的话,“毕竟是在西部有点远,你准备一下,明天再走吧。”
许向阳,“……”
你自己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却要兄弟去喝西北风,吃沙子吗?
臣妾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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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挂上的针打得慢,两瓶的剂量下去,等拔针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
被铃声呼叫过来的小护士还心有余悸,怕三号又像上午一样不合作,她一步三回头地看了下墙上挂着的大时钟,默默地为自己点了蜡。
宋医生要明天早上才回来值班。
结果这次的三号却很是配合,一声不吭地让她拔了针,在她诧异地看过去的时候,还附带了一枚带着谢意的笑。
帅哥在对她笑啊!
小护士很矜持地忍住了捧心尖叫的冲动,友好地回了一个微笑,视线正好就看见了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的保温桶,很是眼熟啊。
“这是宋医生的吧?”
她说这句完全是在眼前良好氛围下没管住自己的嘴巴,结果本来看着很难接近的人回头看了眼,出口的声音带着点微微的沙哑,低沉得诱人,“恩。”
得到回应的小护士立刻就打开了话匣子,“我就说看着眼熟,原来还真的是宋医生经常带来的那个。”
蔺博抚了下袖口有些褶皱的衣服,低垂了浓密的眼睫,“她经常带着这个?”
“是啊,宋医生可最会照顾人了,当医生的一般有紧急的手术要上,连吃饭都顾不上,她就在柜子里放了些杂粮饼干,维生素水什么的,错过了饭点也可以打发一下,后来空了些,就会在家里煮了粥带过来,饿的时候热一下就能吃。”
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她就忍不住多和这位看上去对宋医生很有些意思的人八卦一下,“其实宋医生只是看起来有些冷冰冰的,为人还是很好的,有时候抓到了我们犯错,最多也就是批评几句,而且她对病人也是一样的贴心,之前一号那边住了个和您差不多大的美男,脾气臭得一天之内骂走了三个护工,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没饭吃,后来还是宋医生进去把人安抚了,要不然连后面的手术都做不了。”
小护士越说越带劲,已经忘了自己说这些话的初衷,“后来那个美男出院之后,还好几次跑回来过呢,送的花堆了一整个办公室,就把车停在楼下不走,说是要请宋医生吃饭……”
最后一句话还卡在喉咙里,她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周围气氛的不对劲,就像,就像……是昨天聊得正开心的时候,护士长出现在背后时一样。
她飞快地回头看了眼,确定门口没有护士长的身影才回头,结果就撞进了床上的人看过来的眼眸里,剔透的眼眸盯着她,很快就给了她一种被冷血动物盯着的感觉,刚松掉的半口气不上不下地堵在了嗓子眼。
原本悦耳的男声里透出了丝丝的寒意,“后来呢?”
“后来……后来宋医生出去和他吃了顿饭,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他来了。”小护士抖着舌头把话说完,快手快脚地收拾了东西,出了门才按着疯狂跳动的小心脏深呼吸了几下。
再这样被吓几次,她这个八卦之王都要再不敢八卦了。
蔺大总裁 蔺大总裁(4)
静好早上来办公室刚放下手里的保温桶就看见了被小护士放在了她办公桌上的检查结果,她刚拿着扫描给中心系统,边翻着查看最近可以排出来的手术时间,小护士就哭丧着脸敲了她的门。
“宋医生,三号又不让我给他打针了。”
她自然不会说昨天一不小心就把八卦说多了惹到了人,反正那位也不是第一次不合作了。
静好拿了桌上的保温桶,示意她推着药一起跟过来。
推门进去时看见许向阳也在,一贯嬉皮笑脸的脸上还挂着一半的哀愁,看见她时眼睛诡异地亮了亮。
静好避开他的视线,把保温桶放到桌上,拿了昨天的碗,本来轻薄漂亮的碗被摔出了一道裂纹,碗沿上还缺了一个小口。
站在她身后的小护士眼尖地看见碗上的缺口,正要说话,眼风瞥见床上的人又明智地把话吞了回去。
这可是宋医生放在办公室拿来装饰用的小碗,怎么现在被人摔成了这样?
静好随手就把碗放回了桌上,敲了下新拿来的保温桶,看向坐在一边的许向阳,“先让他喝碗粥,我过半小时再过来打针。”
许向阳抬头和床上的人对视了个正着,浑身都颤了两下,“别啊,”他哭丧着脸看向静好,“宋医生,你看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照顾人?而且我下午就要去外面出差了,这一走,都不知道还有谁能照顾他。”
小护士嘴快正要说可以找个护工,说着话的人已经立刻接了下去。
“宋医生你当年好歹也和阿博认识,知道他这个人,就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他要是真不想吃东西,就是五个护工在这,他也能一口不动,昨天喝了几口粥,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可现在偏偏公司有事离不得人,我要是再一走,他可就真要自生自灭了。”
“我就说,能不能麻烦你一下,阿博他好歹也是你的病人,健康状况,多少还是要麻烦你负责一下……”
原先的资料里,蔺博就是在治疗之后仍旧没健康饮食,才导致了身体状况的极度恶化。
何况她现在要给他找时间做手术,最好就先把他的身体调养到最佳的状态。
静好看了眼许向阳脸上的恳求的神情,扭头叫还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人,“起来,先把粥喝了。”
蔺博睁眼看她,又看了眼床头,“太远了,够不到。”
静好看了她一眼,过去拧开了保温桶,熟悉又诱人的味道弥漫在整个病房里,她边盛粥边和吩咐有些傻眼的小护士,“今天二号要出院,你先把今天的针给他打上。”
小护士喔了两声,完全是灵魂离体一样朝外走,最后关门时还忍不住看了两眼,宋医生对人好是没错,可什么时候好到连吃的都亲手递过去了?
而且,刚才旁边的那个人说什么,他们之前是认识的?而且还很了解?
她一路琢磨着,回护士站就迫不及待地把最新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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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好盛了粥就打算先去别的病房看一下,结果某人很有眼色地在她抬脚要走的时候就放了碗,立场表现得很清楚。
她看了下孤零零被遗弃在桌子上的粥碗,无奈地解释,“我先去其他病房看一下,十分钟回来。”
以宋静好的性格,这句话已经是承诺了。
蔺博端起刚刚随手放到一边的粥,舀了一口塞进嘴里,神情很是淡定,“唔,你自己去吧,我就不送了。”
一副深明大义地抱着病弱的身体支持妻子继续工作的模样。
静好懒得再和他扯,开了门就走了出去,确定其他几个病房没什么问题之后,先拐到办公室拿了之前被她随手放在桌上的化验单。
结果等她再回到病房的时候,床上的人就对她摆了张极其不爽的黑脸,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你出去十一分四十八秒,超时了。”
她走过去先看了放在桌上的碗,确定里面的粥都被吃完了才掏了衣兜里的化验单,根据中心系统传送过来的方案,再细细地核对了一遍数据。
蔺博的控诉没有得到回应,正恼怒地睁眼瞪过去,却一眼就看见了她站在自己床边拿着张白纸看得入神的样子,采光很好的病房拉开了窗帘就有热情的阳光跳跃进来,洋洋洒洒地铺了一地的灿烂,也在眼前之人的脸上投射下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他一恍惚就像是看见了当年站在主席台上,握着演讲稿面无表情地读着稿子的小姑娘,美好得似乎多年光阴不过是他眨了一个眼,从未曾经过分离。
初见的怦然心动,追求的死皮赖脸,分别后的茫然无措,和这些年的浑浑噩噩。
不好的地方竟都被折叠,只留下了美好。
蔺博突然低笑了一声,对着疑惑看过来的人毫不吝啬地奉送了一个灿烂的笑脸,“我还记着之前追着你,你一直不理我,我一气之下就把你要上台讲的稿子换了,想看见你手足无措再像个英雄一样给你送上来,结果你脸色都不变一下,直接就把稿子背出来了。”
他说的是之前高中时的往事。
静好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很快就想起了这件事,其实当时少女哪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镇定,打开稿子看见上面只有硕大的“我喜欢你”时,她的心紧张得差点跳出来,偏偏旁边的老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要过来帮她,吓得她直接把稿子捏在了手心,脑子一片空白地凭着直觉把早就熟透了的稿子背出来。
下来时后背都是湿的,可罪魁祸首的那个少年还巴巴地凑上来,颇为不爽地控诉她,“你居然把稿子背下来了?!”
她看了眼床上洋洋得意的人,一句话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你的字实在是太丑了。”
“丑?我的字哪里丑?!”蔺博满脸不爽,觉得之前还无限温馨的氛围被眼前这个不识趣的人破坏殆尽,直接拉开一侧的抽屉,拿了纸笔刷刷就写了四个字。
和当年一模一样。
只是少年的笔迹在此时明显成熟,字里行间更多了些男人的风味,流畅潇洒却又带着不知从哪透出来的痞气,和主人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这样的人,差点就死了。
静好看着字发呆,不自觉就透出了些惋惜,却被床上的人尽收眼底,又慢慢被覆上来的愉悦所掩盖。
蔺博靠在床上,语气欠扁,“你要是想听我说这句话,直说就好了,不用和我拐弯抹角。”
静好白了他一眼没多说,只是扎针的时候又给他换了黑色的针头。
蔺博躺在床上看她施施然走人,默默念叨了一句,“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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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博的身体状况渐渐好转,静好之前定下来的手术方案也就提到了明面上,恰好这时罗主任回来,看了眼安排,只说了一句,“有点小题大做了。”
静好一言不发,中午照常给蔺博送饭,最近两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多了,蔺博又不知从哪知道她一忙起来就经常顾不上吃饭,每次吃饭时又多了新想出来的花招——你不吃,我也不吃。
她把蔺博给她夹的清炒山药放到一边,直接开了口,“之前给你定的手术方案罗主任不满意,可能要改。”
宋静好在这家医院的时间本来就短,凭着学历和能力坐到现在的位置已经让很多人有闲话可说了,要是再顶撞上头,拿个狂妄自大一意孤行的名声,闲话说起来就会更好听了。
何况三号病房她只能说是协管,手术方案本来就不由她一个人定。
蔺博看了眼她没怎么变化的神情,带着惯有的笑意答了一句,“我的医药费又不是他付。”
下午的时候院长带着一波人来慰问,很详细地询问了几位病人的身体状况和医疗意愿,回去后拍板就订了手术方案。
蔺博的手术就按之前静好定下的来,主刀医生也是她,罗主任则是笑呵呵地接了新入院的二号的一系列治疗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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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手术室之前,蔺博握了下静好的手,温热的手心相接触,两边都是湿漉漉的手汗,他朝着静好笑了下,轻轻地就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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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博手术后没在医院住多久,等静好确定了他可以出院,就急冲冲地收拾了东西准备要走,之前打发了许向阳过去处理的事情已经有了初步眉目,需要他亲自和对方的负责人见面谈一谈。
他出院的时间赶得巧,正是静好不用上班的时候,司机坐在车里陪着他等在住院部的门口,以为要等好一会的时候,后面的人却又示意他开车,快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才听见了一句,“反正早晚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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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早和静好见面。
晚上和那个负责人在包厢里吃了饭,正说着客套话,旁边一个包厢的门打开,宋静好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还有一个保养得宜的中年男子,正低着头和她在嘱咐些什么。
抬眸对视时两人都有点讶异,两边的人也随着他们的动作静止住了。
站在静好身侧的人疑惑地看了眼他们,转头询问,“好好,你们认识?”
他的话还没问完,蔺博已经大步过来,拽着静好就进了他们之前在的包间,关门的同时就把人困在了贴近的身体和门板之间,呼出的热气直直地扑到了她的面颊上,频率比平时的快了不少。
“你说有事不能来送我,就是为了和这个老头子来吃饭?”
静好推了推没推动,倒是闻见了他身上不太明显的酒味,“你喝酒了?”
两个人僵持着都要先等对方的答案,最后蔺博竖了三根手指,一根根地缩着,示意数完了一起开口。
“我没喝酒。”
“那是我爸。”
蔺博听到答案的时候就狠狠地愣了下,最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刚才一点不反抗地被我拉过来,就是想看我在岳父面前出丑?”
他不等静好说话,自顾自就把话接了下去,“既然家长都见了,那我们的关系是不是也该定一定了?”
“定什么关系?”被他困在怀里的人安静地抬眼看他,包厢在人走的时候就关了灯,只剩从窗外透进来的灯光,足够他看清怀里的人的神情,也听见那句从她的红唇里吐出来的话。
“你先追到手了再说吧。”
蔺大总裁 蔺大总裁
蔺博自高中毕业后就再没追过人。
确切的说,其实他活到现在,也只追过一个人。
实在是平时也用不上追,冲着他的身世身家和那张帅气得有些过分的脸,几乎每天都有大把的妹子冲上来躺平任调戏,可他不是真的忙着工作,就是对那些太过主动的妹子毫无兴趣,以致到了现在,所有恋爱的经验也局限在一个人身上。
偏偏那又是个失败的案例。
偌大的办公室里,桌上堆着好几本等着审核签字的文件,旁边的电脑上还跳着各式数字,甚至眼前还站了个等待他答复的人,但蔺大总裁很认真地一下下敲着笔,皱着眉头出神。
进来送文件的美女秘书穿的是双高跟鞋,美则美矣,实在是经不住久站,在第十次偷偷换了脚用力后,秘书终于忍不住咳了声,试图唤回总裁大人微薄的注意力。
蔺博很配合地将目光转到了她身上,瞬间的眼神很像是看见了救星,虽然风格不太一样,但好歹都是女的,应该能有些共同语言,“你说,要是有个男的想追你,他怎么追你会答应?”
秘书利索地抓住了重点,“那个男的是什么类型的?”
蔺博漂亮地转了下手里的笔,自从看见静好用的都是钢笔后,他也把所有的笔都换成了钢笔,随着动作在他修长的手中划出了一道亮眼的弧线。
“我这样的。”
被美色蛊惑着的秘书一不小心就说了真话,“那不用追,马上就答应。”
还得小心守着不被别的小贱/人抢走。
不过总裁大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她也就忍不住要自恋一下:难道总裁是看上她了,因为不好意思直接和她告白,所以才这样拐弯抹角地问一下?哎呦,那群觊觎她家总裁的小贱/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得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她的想象才刚到高/潮,总裁大人已经用一句话彻底打破了她的幻想,“她才不会这样轻易答应。”
蔺博默默咽了后半句,当年他都追了半年,闹得整个宁寰一中的人都知道了他在追她,都不见人家有多一个眼神施舍给他。
说多了都是泪。
秘书立刻了结了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开始为苦恼的总裁大人出谋划策,以期望成功后必然会上涨的工资。
男人再好,也不如自己的票子来得好啊。
静好下了班刚出医院大门,就看见了倚在一辆阿斯顿马丁旁边,吸引了过路人大半视线的人。
被众人行着注目礼的男人完全忽视了身上有如实质的视线,在她走近时还扯出了一个带着痞气的微笑,“带你去吃饭?”
问是问句,已经拉开了车门的手就不像是在询问了。
静好懒着在众目睽睽下和他牵扯,也有点好奇他会带她去哪里吃饭,从善如流地就上了车。
蔺博毫无悬念地带她去了西餐厅。
红酒,牛排,蜡烛,小提琴。
静好看着侍应生上了菜,举刀之前真心实意地问了对面的人一句,“你带红烧牛肉味的调料包了吗?”
整顿饭吃下来,蔺博的脸色都是黑的。
第二天,蔺博坐在车里对她勾了勾嘴角,示意了下后备箱,“给你的礼物,自己去开一下。”
静好依言过去开了,纯白色的气球在打开的刹那飘飘扬扬地飞上了蓝天,露出了下面一整束的长梗玫瑰,花间娇嫩欲滴的水珠还在半开半合的花瓣间滚动,美得像一幅大家遗留的精美油画。
她看了眼缓步朝她走来,脸上还带几分志得意满的笑的蔺博,很是真诚地问了个问题,“你忘了你之前随手扯了朵野花硬要塞给我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我不喜欢植物的生殖器?”
蔺博的脸再次黑如锅底。
他没忘,他只是以为她嫌弃那是朵野花。
第三天,蔺博从静好上班起就发动了攻势,每隔一个小时就有人送了整盒的巧克力来让她签收,从德芙、好时到费列罗,几乎囊盖了市场上在售的所有的巧克力品种。
下午去接人时,他还没下车呢,静好就直接拉开了车门坐进来,揉着眉心颇是心累,“以后别再送巧克力了,一群孩子从一楼跟到十楼,差点把我们科室都挤爆了,叽叽喳喳地就在我耳边吵。”
她说完想到蔺博前两天难看的脸色,正想说句话舒缓一下,身侧就有人靠过来,温热的手力道适中地帮她揉着眉心,“那以后等我们有孩子了,我来带着他,不让他吵你。”
他离得很近,琥珀色的眸子就在眼前闪烁,带着麟麟的波光。
话出口,蔺博就觉得有些不对,自己都还在考察期,居然就幻想起了以后的事,虽然说这是必然事实,但现在说出来,连他自己都有些脸红。
为了掩饰瞬间涌上来的尴尬,他退回到驾驶座上发动了汽车,目视前方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直到把人送回楼下,他才恍惚地想了起来,好像,静好一路上都没因他的那句话说过什么?
难道这是默认?
心下刚一喜,蔺博就恨不得把自己拍扁在座位里——你丫的挑了这么个机会害羞,怎么就没活活把自己羞死啊?!
第四天静好轮休,某人就像是先知一样等在了她楼下,拨了电话含情脉脉,“介意下来拿下你的早餐吗?”
下来就不是拿早餐那样简单了。
蔺博干脆利落地锁了车门,打着反向盘转了方向,“上午带你去听场音乐会,下午去逛街,今晚有场流星雨,刚好可以一起看。”
还真是很用力地在追啊。
静好擦了擦被肉包弄得油汪汪的手,“我昨晚睡得还行,不需要去催眠,而且晚上要回去值班,也没有时间去看流星。”
“你晚上要值班?”蔺博开着车从门卫处经过,挡风玻璃前□□裸的进出凭证让门卫很友好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我之前看你的工作表,你今晚是不用值班的。”
“昨天刚和别人换的。”静好看了眼抿了嘴表示不满的人,说完了刚才被打断的话,“最近降温,我刚好要去买衣服。”
刚才还有些戾气的桃花眼瞬间弯出了诱人的弧度,偏偏主人还要坚持着淡定,抿着嘴用鼻子答了声,“嗯。”
蔺博把车开进停车场,相当自然地上去拉了静好垂在一侧,另一只手掏了皮夹,整个递到了静好的手里,“等会你负责买,我负责刷卡和欣赏。”
本来秘书说最惊喜的就是买了她购物车里的所有东西,可他黑了静好的账号,却发现她的购物车里空无一物,干净得不可思议。
不过现在也能算是殊途同归了。
逛了街就该看部电影,但毫无恋爱经验的蔺总果断是没意识到周末的电影院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所有适合情侣观看的电影票都销售一空。
不,也不是都空了,只是剩下的几个座位都是单人座。
蔺博再次黑了脸。
第五天,主动的人难得地变成了静好,她上车后给他送了件大衣,语调轻描淡写,“昨天逛的时候觉得还挺适合你的。”
心中暗喜的蔺总把车停进公司的停车位时就在车上换了衣服,简洁大方的设计配上合身的版型,再加上主人脸上掩都掩盖不了的笑,着实给一路妹子发放了好福利。
秘书看见时也震惊了一下,这几天总裁发回的都是战败消息,难道今天就要翻盘了?
她仔细地观察了下,凭着广泛涉猎各类时尚杂志的眼光,很快就认出了大衣的品牌,“而且是他们冬季的新款,价格基本上已经到了这个数。”
她报了个数字。
然后蔺博的神情再度晴转阴。
刚好和他昨天给静好付的那件大衣的价格差不多。
第六天,蔺博接了人之后,在车上配着车载音响里的伴奏,很是认真地唱了一首情意绵绵的情歌。
静好全程认真听完,总结了一句,“唱得不错,可这首歌的MV是个悲剧,你是在向我暗示些什么吗?”
第七天,蔺博在自家楼下摆了硕大的心形蜡烛,结果向来不准的天气预报担起了最大的罪名,在他刚点完一千个小蜡烛时,及时地下了一场大雨。
第八天,去夜市吃小吃,钱包被扒手抢了,怒极攻心的蔺总发挥了当年指挥着一整个年级的小弟的气势,英勇地追着人跑了四条街,直接把扒手揍趴在了地上,夺回了人民群众的手机钱包若干,被请到警局录了半小时的笔录。
第九天……
屡战屡败之后,蔺博终于意识到了自己可能是被诅咒了的事实,自暴自弃地放弃了花样追女票的手段,每天负责着接送的工作,再次回到了高中追着静好不放时的局面。
整个医院的人都知道了那个每天靠着辆跑车在医院门口等人的帅哥,最近正在疯狂地追内科的宋医生。
一些个友好的都已经会在下班后和他打招呼了。
完全就是看门大爷一样的待遇。
然后就在某天他带了静好去他们最常关顾的一家私菜坊吃晚饭的时候,迎面就碰上了一个颇为眼熟的中年人。
能不眼熟嘛。
第一次见面就直接当着岳父的面拉走他女儿进了个包厢。
蔺博正想着该怎么打招呼可以挽回些印象,静好已经完成了两人之间的介绍,他的脑子里只听见了一句话,而且在滚动着刷屏。
“爸,这是我男朋友。”
宦臣弄权 宦臣弄权(1)
《太明史》载:明宗生六年,父平宗亡,继帝位,任魏贤掌司礼监,独擅帝权,残害平宗幼子,幽禁祥慈太后,杀臣属者众,酷中宫之刑,建生祠于各地,明宗登极十年,代天子祭天,中途遇刺,伤重不治,帝扶其棺大笑,衣袖皆湿。
宫墙院深,越到荒凉的地方就越有渗人的寒气,连风都像是在呜咽。静好拉紧身上的单薄的衣服,偷偷捡了无人的小道,一路走到了一个破旧的小院前,她推开老旧腐败的木门,又回身细细关好。
躺在床上人听见声音迅速地抬起头来,看见是她之后松了气软倒在味道沉重的破棉被上,声音都还带着少年特有的嘶哑,“是你啊。”
【叮,目标人物已锁定,请再次确认人物信息】
【魏贤,明宗执政前期的权奸,结识幼年明宗,在复杂的宫廷护其长大,明宗对其信任有加,登极后命其执掌司礼监,握批红权。魏贤任职后除奸臣,残害忠良,大兴土木,将岌岌可危的太明统治推向悬崖,达到宦官专政的顶峰。明宗十年,代帝祭天时被刺,伤重不治而死;现被招袖宫掌事太监谋害,伤重不治,无人问津而死】
【任务内容:保证其行事按原有轨迹】
静好低低地应了一声,掏出藏在衣袖里的白面馒头递给他,又检查了一下床头的碗,看见床上苍白的嘴唇都已经干裂了的少年,转身就要帮他出去添点热水。
“算了。”一只从充满了腐朽的气味的破棉被中伸出来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干瘦得皮包骨的手上还有已经化脓了的伤口,“进了这归尘院,还有谁会像你一样觉得我还死不了,不用再白费这个力气。”
归尘归尘,归为尘土,就是他们下贱的命的归宿。
他被打得浑身是血的扔在这个专门辟给宫里生病的奴才们的院子里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已经快死了,结果昏睡到后半夜,睁眼一看就见到了眼前的人,不过也就是之前他看顾着同乡的情谊,在罗嫔娘娘面前帮她求过情,能得到这样的回报已是让他欣慰。
至少这深宫之中,还有人是真正在意他的。
魏贤正低头感慨,伸出去的手就被人握紧,带着温暖的力道死死拽住了他,“你不会死,”眼前的人就像是在陈述着事实,对上他的目光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你不会死。”
不,他已经快死了,连现在睁着眼的动作都耗尽了他的气力。
但看着面前这个比他还小了两岁,却一起在深宫里挣扎了五年的人,他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好,那就麻烦你先帮我去装点水。”
但凡他的命还值点东西,他就要不顾一切地活下去,活给那些巴不得他死了的人看看,他魏贤,绝对不是一个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卑贱之人。
他能被无良的爹娘抛弃,能连男人最重要的东西都失去,能被仗势欺人的小人打得只剩一口气,但绝对不会连他自己都把自己放弃。
静好点了点头,又帮他把身上残破的黑棉絮裹得更紧些,细细地关上了破败的木门,尽量让冷风少刮些进去。
站在院子里就有寒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刮擦在脸上就是生生的疼,她吸了满肚子的冷风,没有食物垫着的肚子愈发不适,身上单薄的衣物又完全不能御寒,冻得她忍不住地打着哆嗦。
卑贱的身份,艰难的处境,再加上里面几乎是提着最后一口气的目标人物,完全可以说是她遇见过的最艰难的境况了。
中心系统的诊治功能还在,但自从先皇被一个大宫女药死之后,宫里对药物的管禁越发地严,以她现在末等宫女的位置,想偷偷溜出来问题不大,但想溜进太医院偷药,那就真的有难度了。
没有药,以魏贤现在的伤势,就是在等死而已。
她跺了跺脚,止住瞬间漫上来的绝望念头,去了院子正门的守门处,腆着脸向那个一脸猥琐的老太监拿了壶热茶,不等他再说出些下流的话,灵活地躲了几下溜回了魏贤的房间。
她扶着关好的门喘了几口气,拉扯间被弄乱了的头发零碎地垂在脸侧,一回头就看见床上的人正死死地盯着她,太过专注的眼神不像是一个不过十三岁的少年,倒像是受尽了磨难后看见了曾经的战友的落难者,瞬间又对活下去有了渴望,死生相依,不离不弃。
她拎着水壶到床边,倒了碗热水,一手扶着魏贤坐起来,一手就把碗凑到了他嘴边,却在要倾斜的时候被人用力握住了手腕。
“盈儿,”魏贤叫的是她这个身体的原身的名字,“如果我有朝一日发迹了,我一定记得你今日的大恩大德。”
少年沙哑的音调有些哽咽,慎重地像是在交付着性命,“我所有的荣华,都有你的一半。”
静好答了声,接着把碗凑到他嘴边,“我等你好起来。”
等确定魏贤还能留着最后一丝力气之后,她收拾了一下就准备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一个负责懿慈宫洒扫外院的小宫女,消失了半个时辰没人会注意到,但要是一直没被其他宫人的眼风扫到,那回去后一阵辱骂是少不了的。
她正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快步地沿着偏僻的小路走着,一侧无人打理却开得正艳的迎春花下却突然冒出了个和花丛差不多高的小豆丁,一头就撞进了她的怀里。
低头看见那象征着身份的明黄色衣袍,静好立刻扶稳怀里的人,后退了几步跪倒在地,额头直接就磕在了湿漉漉的泥地上,“奴婢参见太子殿下,殿下晋安。”
在《太明史》里被誉为中兴之君的明宗帝此时才是一个四岁的小豆丁,努力扳直了小身板也不过是个四头身,肉呼呼的脸上还带着明显的婴儿肥,压着稚嫩的音调竭力塑造太子的威严。
“恩,起来吧。”
静好恭敬地站起身,停留在自己鼻尖的视线还是捕捉到了小太子头上顶着的金灿灿的一朵迎春花,花瓣肆意地舒展在明媚的□□里,最是无拘无束的时光。
她收好了视线,就当是没看见一样。
于是穿着端正的太子衣袍,努力地扳直身体,抬头挺胸地走出一国储君的范儿的四头身小太子,就这样顶着头上开得正好的一朵迎春花,高傲地从她眼皮子底下走过。
静好等他走得远了些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位自以为走出了她的视线的小豆丁,在转角的时候兴冲冲地展开手去扑一只停在了绣球花上的蝴蝶,却因为重心不稳,差点一个跟头栽进了花堆里。
她抿嘴笑了下,想到小豆丁之后的命运,却又忍不住有些唏嘘。
等不了几日,他那位一力把他保举上太子之位的强势祖母就要突染重病,在不到半月的时间里就撒手人寰,而他家那位被母亲当了一辈子傀儡皇帝的老爹就要扬眉吐气,得意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废掉他这个不合自己心意的太子,另立颇受盛宠的萧妃的皇三子为太子,最后还是由太子少傅带头,给平宗施压才保下了他的太子之位,却也让他更不得父亲的青眼,几乎可以说是处处被挑刺辱骂,再无如今的闲适。
不过也还好,毕竟那位平宗得意不到一年就开始流连病榻,再一年之后就一命呜呼了。
静好在心里感慨了一番,再要举步回去的时候却又突然顿住了脚,想到了自己刚刚想到的一件事——太后过不了几日就要病重了。
掌着朝政大权的太后突然病重,她所居住的懿慈宫定是连日都有太医候着,而太医在未确证病例之前,医箱里一定会带着常备的各类药品,包括魏贤现在最需的几样药品。
在太后突然病倒,宫人门都手足无措的当口,她要去匆忙前来的太医的医箱里偷些药品,难度几乎可是说是当前可行的几个方案之中最小的,就算太医事后发现,一是不能确定匆忙前来的自己带了什么药品,二是太后还病重着,哪有人会去在意几样无□□品的去向。
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最高,静好在半夜偷偷把自己再次节省下来的口粮带给魏贤时,连脸上的神情都松快了不少,带得魏贤都疑惑地看了她几眼,借着难得好起来的氛围,躺在病床上和她说了几件自己当差时的趣事。
两天后,在魏贤的脸色越发青白,眼看着就要熬不住了的时候,照常上朝太后在户部奏报时直挺挺地从座椅上一头栽了下去,被手忙脚乱的宫人门送回了懿慈宫,紧接着就是匆匆赶来的太医。
平日里井然有序又威严的懿慈宫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宦臣弄权 宦臣弄权(2)
静好用自己偷偷升起来的小火炉熬好了药,用破旧的食盒小心地拎着进了归尘院,正在忙乱着的懿慈宫谁也不会在意一个洒扫的末等宫女的去向。
她刚小心地推开了魏贤住的房门,就被眼前所见的画面惊到,手里的食盒险些就要掉在了地上。
床上的人身上盖着的黑棉絮一半被扔到了地上,浸在充满了尿骚味的茶壶里,一半还在床上,但却已经湿乎乎地再也起不到半点保暖作用,而床上躺着的人,身上还在化脓的伤口全都暴露在了空气中,已经再也感觉不到一点温度。
魏贤死了,死不瞑目。
显然是有人在她不在的时候进了这里,看见床上毫无反抗之力的魏贤,用近乎是侮辱的手段折磨死了他。
中心系统在有人进入当前界面之后,就再也不能实时读取此界面的进展,所有的消息都要靠界面中的人来传递,接受之后才能给予反馈,所以魏贤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死了。
目标人物一死,只要她也离开这个界面,相互联系着的世界体系就会因为被改变了的重大历史轨迹而崩塌,就算她不离开,没有了魏贤,没有他在该做事的时间段里做好事情,所有的世界一样会因为一个轨道的改变而崩坏。
静好在他床边站了几分钟,伸手合上魏贤大睁着的眼睛之后,和中心系统汇报了这边的情况和她新做的决定。
魏贤不能死,但她的原身可以。
粉儿是懿慈宫的三等宫女,手下管的就是两个负责洒扫的末等宫女,平日里有事就打发下面的人去办,能在主子面前得脸的事才会自己亲自去。但近几日,满懿慈宫的人都被太后娘娘突然病倒所累,忙得应付各大臣的亲眷和后宫的娘娘,恨不得能长出多几只手脚来。
端了一天的茶,累得恨不得直接扑倒在床的粉儿回院子的时候就看见了自己手下的一个叫盈儿的宫女从睡房里里偷偷溜了出来,连近在眼前的她都没有见着,脸上还带着泪痕就跑了出去。
她扬声叫了几句,跑得飞快的人也似没听见一样,倒是眼前的门又被打开,和盈儿同住的果儿怯生生地探出了头,看见是她又吓得缩了回去。
陪了一天的小心,手底下的两个还一个个都像是没看见她一样,粉儿怒气一上来,直接就踢开了眼前没关紧的门,“你们一个两个小贱蹄子是怎么回事,啊?最近我不在,眼里就没我了是吧?”
果儿胆子本来就小,被她一下,哆嗦着就把话说出来了,“盈儿姐姐家里老娘病重,她又没有钱寄回去,哭了好几天了,刚才都伤心地跑出去了,我,我就是想追去看看……”
“追什么追?”粉儿一听是钱的事就彻底没了耐心,心里庆幸着还好自己不在,不然那小贱蹄子还得找她借钱,当下也就熄了去追的心,“她自己想开了就会回来,还追追追,你明天的事不用做了?”
把人训了一顿之后,她转身就回了自己三等宫女的通铺,想着这两天还得避着点那小贱蹄子,免得还问她借钱。
结果她才避了两天,就听说懿慈宫外的荷花池里死了个某等小宫女,涨得连人型都看不见了,掌事姑姑正在问是谁管着的,要问不出来还打算查。
她心里“咯噔”一下,随着看热闹的人过去跑过去,一眼就看见那尸体脚上那双眼熟的绣鞋,鞋子不过手掌大,尸体却完全被涨开了,半只脚都要被涨到外面来,吓得她马上捂了眼,再不敢多看。
那边的掌事姑姑还在问是谁手下的人,说是找出来得查查死因,免得冤魂还来索命。
她心一颤,马上就喊了出来,“她不是被害死的,是自己自尽的!”
盈儿的事的确有根据,另有两个三等宫女都被她借过钱,而且两天前还有人看见过她站在荷花池边,再加上那夜粉儿和果儿说的话都能相互对上,掌事姑姑确认了之后也就懒得再查,裹了草席把溃烂得不能看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埋怨了句晦气。
手下的人少了一个粉儿要做的事情就多了,连着七八天,一天只能睡三个时辰,累得白天当值时都在打盹,连眼前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她睁眼看见眼前的小太监时吓了一大跳,莫名就觉得那双带着笑影的大眼有些熟悉,还没等混沌的脑子清醒一点,手里就被塞了个不小的碎银子。
“这位姐姐,我是之前盈儿的同乡,贱名就叫魏贤,之前我病重的时候承了盈儿的照顾,病好后就想帮她当着差,能麻烦您帮我通融通融吗?”
她正要拒绝,手里又被塞进一个碎银子,眼前清秀的小太监笑得很是奉承,“这点小事,对姐姐这种得脸的人,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粉儿掂了下手里的重量,知道这小太监基本是把老底都给了,当即满意地笑了下,“行,我帮你去说一声,这宫里也不能养闲人不是。”
不过就是手下找个洒扫的小太监,往上知会一声,记录下就成,要是再不来一个人,累死的就要是她了。
太后娘娘的病起伏了十几天,终于在半夜的时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从皇城里传出来的哭声和丧钟一起,重重地敲在了众位大臣的心头。
一朝天子一朝臣,掌权的人换了,这天八成也要改了。
丧钟过后,京城很快就一片缟素,连着陛下都要在灵前守夜,跟着的各宫娘娘,皇子公主都得列席,以示对太后娘娘的敬意。
工作量颇大的丧礼让宫人众多的懿慈宫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静好这位才造上册的小太监都被指使得团团转,等稍微可以喘口气的时候,太后的遗体已经被主动请命的大皇子运去了皇陵。
懿慈宫里的宫人,真正忠心的都跟着太后去守灵了,有本事的都求了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几位宠妃的宫中,剩下的几位稀稀落落的都是上了年纪或者灰了心的,白日里也就是应付一下手头的事,早早地就关了门躲懒。
静好一边扫着地,一边就在分心想着原来魏贤在这个时间段里所做的事,他似乎是被皇后娘娘,也就是太子的生母指给了太子当近侍,可问题是,魏贤是怎么让皇后起了这个心的?
她正分心想着事,眼前的地上突然就多了一枚桃核,啃得和被老鼠偷吃了一样,还剩着不少的果肉。
她抬头看向身侧的几棵大树,很快就在一棵树上发现了明晃晃的太子殿下。
小豆丁还是小豆丁,但之前脸上的婴儿肥却褪了不少,代表着皇族至高无上地位的明黄色袍服外面还裹着素白的粗布麻衣,两条小短腿悬空着坐在树上,看着她时正好是居高临下的位置。
静好恭敬地下跪请安,“太子殿下晋安。”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哼。
静好早就料到这位小祖宗的反应,很是镇定地当做他已经回答了,转身就去接着扫地,边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
她还没数到五,树上的小豆丁显然就忍耐不住,直接一颗桃子就砸在了她身上,“喂,我没说你可以走,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走。”
静好答了一声,乖乖就在原地站着不动。
小豆丁本来正等着她痛哭求饶,等了半天没等到反应,想要再扔个东西过去,但他人小,上树的时候能带两个桃子就不错了,手边哪里还有东西。
他转了下眼珠,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你跪下!”
话音刚落,树底下的人就干脆地跪了,膝盖利落地磕在泥地上,扬起了细细的一阵黄沙。
还是没有求饶。
年仅四岁,一直被金尊玉贵着养大的,被当今陛下亲自取名为明净涵的太子殿下愈发地怒了,觉得这个敢不和他求饶的奴才绝对不是一个好奴才,势必要他给她点颜色瞧瞧。
“你,给自己掌嘴,我不说停就不能停。”
这次静好没动,她微微抬了头,视线还是没看向高坐在树上的太子,余光却瞥到了躲在墙外,不小心露出了点深青色衣角的袍服。
深青色,只有陛下皇后太子太后手底下的三品大监才穿得起。
太后刚逝,陛下正雄赳赳气昂昂地想着废太子,现在还只有太子一个儿子的皇后怎么可能任由儿子在宫里单独行动。
“殿下,宫中律法规定,奴才掌嘴必有因由,敢问殿下,奴才适才是犯了什么罪,使殿下责令奴才掌嘴?”
女生的变声期本就比男生早,她现在微微有些沙哑的嗓音倒是和原本的魏贤很是相似,听在耳朵里不会让人感觉太刺耳。
“即使奴才有错,太后凤架未安,奴才在懿慈宫从未偷闲躲懒,一心一意地侍奉太后,殿下即使怪罪奴才,也因看在太后的面上网开一面,以示殿下对太后的爱敬之心。”
当今陛下和太后之间的关系甚为奇怪,幼年时曾是在吃人的后宫里相互依靠的亲母子,等太后千辛万苦地扶持儿子上了皇位,却发现这个儿子已被她护得优柔寡断,目光短浅,慈母之心和好强之念都不允许她就这样放手,于是事事都开始插手。
陛下大抵也是理解其中几味的,但身为皇帝的尊严无法理解母亲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在朝堂上一呼百应,渐渐地就滋生了逆反心理,对太后的一切深恶痛绝,致使在太后死后,后宫前廷,无一人再敢拿太后说事。
而她正好做了这个唯一敢的人。
墙脚深青色的衣袍彻底失去了踪迹。
宦臣弄权 宦臣弄权(3)
该说的话说给了该听的人,确定了墙外的人离开之后,静好直接就站起身来,仰头看坐在树上一脸愤怒的小豆丁,嘴角露出了最友好的弧度。
“殿下在树上坐累了吗?奴才肚子饿了想去吃东西。”
明净涵还没从她刚刚说的话里转回来,连她站起来都没有发现,听见这句易懂的话后思维立刻就跟上了她的路线,甚至连肚子都应景地答了几声,但一想到这几天吃的那个素斋,他刚探头的胃口就又缩了回去。
他恶狠狠地瞪向树下的人,本就大的眼睛被瞪得圆溜溜的,“我都没有吃,你也不能吃!”
“可是,”静好为难地皱了皱眉头,视线似乎是不由自主地就转向了懿慈宫一侧的小厨房,“奴才今天准备好的素鸡还在灶上呢,再不吃就要冷了。”
聪明的小豆丁立刻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素鸡?那是什么?也是鸡肉的一种吗?”
“奴才嘴不灵,吃着觉得是一样的,不如殿下过来帮奴才尝尝?”
长秋宫里,皇后娘娘面前一等得脸的大监刘典正在和主子报告着刚才听见的事,脸上的笑意是惯有的谄媚。
端坐在上的皇后不过就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此时正等着宫女给她涂着浅色的指甲,“她真的这么说?”
“奴才听得千真万确,话里的确是提到了那位,看着是个敢说的,”刘典笑了下,想着之前手下徒弟求上来的事,顺嘴就把话说全了,“奴才听着本是急着给娘娘回话的,但又不放心太子殿下,折回去时就看见那小太监爬到树上把太子殿下接了下来,又带着殿下去了懿慈宫的小厨房,凡是入口的都自己先试了一遍再呈给殿下,这么多天了,奴才还没见过殿下胃口有这般好的。”
皇后“恩”了声,细细端详着自己上了色的手指甲,半晌后冷笑了声,“说死就死了,连着一干人陪她受气,现在连我都被束手束脚。”
底下跪着的一群人愈发敛气收声,低着头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
好在皇后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发火,把手递给身侧的宫女,声音愈发冰冷,“还涂什么涂,现在什么日子不知道吗?给我洗干净了。”
宫女哆嗦着应了,捧着她的手细细擦着。
老腰都弯得有些酸疼了的刘典终于等到了回答,“等会把人带来给我看看,能行就先用着吧。”
刘典应了声退着出来殿门,下了阶才松了气,朝着巴巴凑上来听消息的徒弟白了眼,“没你什么事了,安心回去呆着。”
看那龟孙子眉开眼笑地走了,他才望着宫墙外的天叹了口气。
之前太子殿下身边近侍的位置是怎样的抢手,太后这才去了几天,那群捧高踩低的人就这样躲着了。
怪也怪那位陛下太……明明是亲子,现在已是撕破脸都不怕了。
可这宫墙内的风,什么时候消停过,谁起谁落,没登上那位置之前有谁说得准,就那位三皇子,哪里是能登大宝的人。
静好给小豆丁吃了小半只素鸡,摸了下他的小肚子已经鼓得厉害了,顺手就把剩下的一些藏进了手边的炉灶里,在小豆丁看过来时正经地和他告罪。
一直觉得自己深明大义的太子殿下在被喂饱了之后还是很好说话的,他摸了摸肚子,大度地原谅了眼前这个“可怜的,只有一点吃的”的奴才,并对自己吃了她仅有的一点食物生出了愧疚之心,站起身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衣袍,端起一国储君的架子。
“本宫知道了,你在这里候着吧。”
他边说着就边带着圆滚滚的肚子走远了,一路走还一路自以为小幅度地左右看着认了下路,免得等会叫那些蠢笨蠢笨的小太监过来的时候,不认路丢了他的面子。
不过后面坐着的那个似乎是不是很笨。
那就再多给她两个馒头吧。
静好在原地没等多久就等到了皇后派来的人,被叮嘱了一番之后才被放进了大殿,毕恭毕敬地跪在冰凉的玉砖上,“奴才参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
“嗯。”御座上的人懒懒地答了声,“最近太子食欲不振,听说反倒是在你那吃了不少东西?”
“是,不过只是些面食,奴才取巧得了些味道,殿下许是没吃过才给了些面子。”静好跪着陈述了事实,不讨好也不邀功,倒让一边站着的刘典都多看了她几眼。
皇后也没接着在这个问题上问下去,“听说你在懿慈宫是为了顶一位于你有恩的宫女的班,原先罗嫔手下得脸的人就干了洒扫的活,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
静好像是没听见她语气里透出来的赏识,只谨慎地回了一句,“奴才只是做了该做的。”
皇后轻笑了声,显然对她还是满意的,“太子既高看你一眼,身边又刚好缺了个空,你就抵上吧。”她停顿了下,幽幽吐出了重点,“为何单单提拔了你,自己心里存个谱,没得让本宫失望。”
静好应声退下,跟着刘典就去了太子的东宫。
当今陛下当王爷时的正妃在生产时被人害了,一尸两命,连嫡子都未保住,登基后才在太后做主下娶了前正妃的亲妹子为后,两人年纪上差了一截,又因是被太后做主娶了的,心里不喜,来的次数也少,成婚三年才得了一个嫡子。
明净涵作为嫡长子,生下来便被立为太子,未满一周岁时太后病重过一次,皇后怕他的太子之位不保,急急地把人赶到了东宫,让个连话都还不会说的孩子远离了双亲。
她莫名在东宫前站住了脚,带着她来的刘典心尖一跳,以为这位也被东宫的荒凉迷了眼,不满着新到手的工作,心里一凉,劝人的话就出了口。
“殿下年纪还小,正是需要个宫人镇住底下的……”
静好看着眼前的宫殿,先皇在时未立太子,本来威严的宫殿群已见荒凉,明净涵搬来时又仓促,陛下不管,皇后无视,甚是疼宠他的太后又顾不上这许多,当值的宫人也当他一个孩子好骗,偷奸耍滑地含糊了过去。
现在连东宫的门前都长了荒草。
快枯败的荒草堆里又钻出了一个人,正是之前刚分别的小豆丁。
他看见门口站着的静好很是讶异,直接就把身后的两个大馒头藏到了背后,挺直了腰板先发制人,“不是让你等着吗?你怎么自己过来了?”
要是让这个小太监知道他怕那群蠢奴才迷路,给他送吃的送晚了,正打算自己送过去,她还以为自己又多得他喜欢呢。
静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今后就伺候殿下了。”
东宫正轴线上的崇明殿才是太子的居所,而一路走来,除了杂草和掉着落叶的树,竟是连个宫人都看不见。
身侧没了旁人,静好就只能问前面正儿八经的小豆丁,“殿下,”她含蓄地看了下周围,找不到形容词,“住在这里可还满意?”
明净涵倒也能体会到她的意思,“还行。父皇说收拾这些出来又用不上,劳民伤财,本宫作为太子得为天下人做出表率。”
背完官方答案,他又觉得这样有点不够亲近,落后了半步低声像是在嘀咕,“反正我觉得不错,草长得高还可以躲起来,那群蠢奴才一个都找不到我,只能哭着喊祖宗。”
他很是鄙夷地哼了声,“只会哭有什么用,本宫就从来不哭。”
静好被他的话逗得想笑,转念间又有些心酸,这位在《太明史》上留下了浓重一笔,被称为拯救了整个皇朝的帝王,儿时的生活却一直缺乏该有的关爱,他仅有的温暖来自那个叫魏贤的,从四岁起就一直护着他,后来还是一心恋慕着权力的太监。
如果不是他顾念着当年的一些情分依赖着魏贤,消耗着多年的信任给予了最大的仁慈,后者绝不可能有那般风光的日子。
说到底,再英明神武,也是个缺爱的小豆丁。
她低下头,很是真诚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殿下说得甚是。”
等到了崇明殿,她才知道那群奴才的确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冷待一国储君的,崇明殿被收拾干净整洁,摆放着的物品都合乎太子的规制,甚至在明净涵刚迈进殿门的时候,就有两位大宫女围了上去,看着似乎是想帮他换下衣服。
剩下的几位太监也眼尖地看到了静好身上青蓝色的袍服,虽然不满一个年级还小的太监成了自己的上头,但人家能成上头就说明有背景,当即就压下了不满,堆着殷勤的笑意凑了上来。
静好正问着崇明殿的日常,那边给明净涵换装的宫女惊呼了一声,引得她立刻就转头看了过去。
明黄色的太子袍服上,在袖子的位置里沾了两团大大的白色面糊,被人暴力地塞进去又死死地捂着,有不少都卡进了密密的线脚里,看着是洗不干净了。
那两团,似乎是……馒头?
静好正辨认着,那边的小豆丁意识到她的目光,奶白的小脸唰地羞红了,挺直了身板命令。
“看什么看,都给本宫闭上眼睛,再看就把你们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宦臣弄权 宦臣弄权(4)
崇明殿的上一位大监是在明净涵搬进来的时候被太后调过来的,在太后仙逝时被皇帝指名去了皇陵守灵,却在半路上传出来悲伤过度而逝的消息,紧接着崇明殿几个位高的侍人都因各种罪责被杖毙,闹得整个崇明殿都风声鹤唳。
太子的生母犹在,又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在宫里还能这样做的人,大家心知肚明。
也就在这个时候,皇后才会把魏贤这样背景干净,又有些胆量和情义的人放到自己儿子身边,什么时候没了就再替补上一个,就算一直活着,没背景的一个小太监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但对于崇明殿的一干宫人来说,魏贤的意义还是不一样,不管怎么说,至少证明了皇后娘娘还是护着太子殿下的,而有人顶了大监的位置,无疑就成为了最能被牵连的。
于是在陛下令人传了口谕让太子殿下去马场时,在任大监的魏贤理所应当地就成了最合适陪同的人。
静好进了正殿时,小豆丁正在七手八脚地指挥着宫人帮他换上一套月白色的常服,看见她就挺了挺小胸脯,炫耀之意明显,一张嘴就叫出了之前吃了三块桂花糕才想出的“爱称”。
“贤贤,我这样穿是不是很好看?皇祖母说父皇最喜欢这个颜色。”
四岁的孩子对别人的态度有着相当敏锐的直觉,能在和静好接触了不到两天就放下之前念念不忘的储君之仪,皱着小眉头想出了“爱称”,自然也能察觉到亲生父亲对他的不喜。
但小男孩在这个年纪里又最是崇拜父亲的,再加母亲的态度也冷淡,真正疼爱的长辈又突然去世,安全感的缺失让小豆丁不自觉就在心里起了讨好的心思。
说不定只要我做得好一点,他们就会更喜欢我一点。
杀伐果决的明宗在十几年后,眼前的是那个在初春的花园里,头顶着黄澄澄的迎春花去抓蝴蝶的小豆丁。
静好压下之前想出来的各种回避的方法,认真地端详起张着手等表扬的小豆丁,花纹繁复的月白常服还是坚持着一国太子的规制,穿在才四岁的小豆丁身上,称得本来有些脱了婴儿肥的人愈发像个唇红齿白的小正太。
小豆丁的五官和刚仙逝的太后颇有几分相似,也难怪《太明史》这样一本正经的正史上都称赞明宗,容貌殊甚,英挺非凡,诸臣奏而不敢正视。
静好过去拿了宫女手里的香囊,带了笑意夸奖因为她迟迟不夸赞而有些不高兴的小豆丁“殿下穿这身很好。”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香囊,浅淡的颜色,倒是和这一身的衣裳相配,“这个香囊的味道似乎有点大,殿下要不换一个?”
被夸奖了的太子殿下这时很好商量,昂着小下巴给了个表示允许的鼻音。
心里默默地打起了小算盘:最近一定是对贤贤太好了,她居然要拖到现在才夸我,就该让她看看谁才是主子。
今朝的开国皇帝是为马背上的皇帝,开国是就奠定了崇武的风气,在占地广大的都城外就围出了辽阔的跑马场,只对皇室子弟开放。
四岁的太子殿下虽然之前就被教授过御科,但还是第一次被父皇亲自教导,请安后被父皇亲手抱上一匹高大的骏马时,激动得小脸都红了。
静好跟在身后,低垂着的视线却在观察着这位执政时只会胡闹毫无建树的陛下,没有漏过他在瞥见那个被换掉的香囊时的阴鹜神色,直到身后站的青年男子上前一步说了什么,才硬挤出了虚假的笑脸,让人牵了一旁的马来把小豆丁抱上去。
那匹马。
静好用余光瞥了眼明显不适合四岁孩子的高大公马,收回视线时正好看见了一直站在皇帝身后的那位青年脸上掩饰不了的阴谋得逞的得意笑容。
三皇子,皇帝如今最属意的继承人,宠妃之一的萧妃娘娘的长子,平日最会骄奢淫逸,连强抢民女的事都干过不止一次。
这也使朝堂上的忠臣愈发反对东宫易主。
平宗看了眼马背上的儿子,视线在瞥见他那和母后像了几分的脸上时,心下止不住地就一个哆嗦,接着就是滔天的怒意,再想到朝堂上那些个死咬着就是不肯让他颁废太子的诏书的大臣,恨不得直接就扑过去把人掐死。
他咬牙忍了一会,想到已经布置好的计划才对着正用孺慕的眼神看着他的太子硬挤出了点笑意,“朕刚才听闻你的骑术已经不错了,今天就表现出来让朕看看。”
马背上的人听见他的话,立刻就点了点头,一抽马鞭,离弦而去。
他看着远去的烈马,暗自舒了口气,就算那个香囊没带,这匹被喂了药的马也能把一个四岁的孩子颠下来摔死,届时那群老骨头就算再不肯,这东宫之位也得换人来坐。
再换成谁,那还不是他说了算。
越来越满意的平宗忍不住就有些得意,他那个厉害的母后再厉害又怎样,他才是一国之君,国运如何,谁能担储君大任,到头来还不是要他说了算。
念头还没转完,突然就听见了身后的三子大喝一声,喊住了一个牵了马打算上去的太监,“你去做什么?”
静好恭敬地低头,手里却没放开缰绳,“奴才是崇明殿的大监魏贤,跟着主子是奴才的责任。”
对自己的计划很是满意的三殿下这时怎么可能让个太监坏了一盘好棋,当即就冷笑了一声,“你没听见吗?现在是父皇要考十一弟的骑术,你一个没根的贱奴才,也敢出来惹脸?真当自己是只看门狗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远远地就传来了一声尖叫,几十步之外,刚才还正常的马突然发起狂来,撒开蹄子飞快地奔跑,一边还试图把马背上死死抱住了它脖子的小人给颠下来。
那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就算现在还没事,但随时都有可能成为疯狂的马蹄下的一团血肉。
马场里的人显然都已经得了吩咐,即使有些神色有些不忍,但却没有一个动过脚步,一旁的三殿下更是愈发得意,而东宫跟来的几个侍人早已脸色发白,手脚都在打着哆嗦。
静好干脆地跪下,清朗的声音在空旷的马场里传开,愈发铿锵有力,“陛下,奴才之前在懿慈宫当值时曾听过一事,当年陛下还是皇子时在马背上被当时的四皇子射中了马腿,连侍卫都被惊马吓得不敢靠近,是太后娘娘亲自上马将您从马背上救了下来,为此还伤了腿,一直未能痊愈。”
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瞪着明显也已回忆起往事的平宗,“虎毒尚不食子,陛下今日亲自将太子殿下送上了马背,难道是要在日后背下亲手害子的罪名吗?若是如此,您如何面对太后娘娘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如何为天下所有惦念亲子的父母的表率?又如何以安社稷?”
她咬重了最后几个字,说得字字清晰,一点都没有被平宗眼里兴起的怒气吓到,更是直接把矛头指向了一侧更想直接了结了她的三殿下,“奴才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成为他人手中的利刃。”
平宗顺着她的目光,一眼就看见了没有收敛神色的三子,他叹了口气,终是摆了摆手,“你去吧。”
一个瘦弱的太监,能有几分把握救下疯马背上的幼童,到时救不下来,正好是个失职的“罪大恶极”的罪人。
三殿下神色一慌,唯恐错过了这最好的机会,赶紧上前几步,一句“父皇”还没叫出口,平宗已经狠狠瞪了过去,全是不满和狠厉,“朕如何行事,轮不到你来指摘!”
静好没有时间去管他们接着说什么,上了马就狠狠甩了马鞭,催着马不断地加速。
吃痛的马甩开了四蹄,几乎跑成了一道闪电,朝着某个不断远去的身影追去。
开春的天气,旷野里的风还在呼啸,加速后吹到脸上的更像是一把把细细的刀子,割得脸生疼。
静好放松身体,微微弓身避开太过割人的狂风,却还是坚持睁着眼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一人一马。
那匹疯马速度虽快,却因为一直在想着把马背上的人摔下去,不自觉就降了速度,但这片马场建在半山腰上,尽头就是悬崖,那疯马乱跑一气,倒是连悬崖越发近。
马上的明净涵一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的悬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难看,他眼里包了一泡泪,死死扣住马脖子的手已经再也没有知觉,完全失了血色的嘴唇颤抖了几下,似乎是想叫出能依靠的人,但想了一圈,嘴边的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他把脸迈进粗糙还带着臭味的鬃毛里,憋住有些忍不住的眼泪。
原来父皇是真的不喜欢他啊。
不喜欢到希望他去死吗?
母后也不喜欢他,每次见到他都只会问他的功课怎么样,让他一定要讨父皇欢心,他见过十哥和母妃相处,他们明明不是这样的。
皇祖母倒喜欢他,可皇祖母太忙了,一直都没什么时间陪他。
而且皇祖母现在也不在了。
那还有谁喜欢他?
好像皇兄们也都不怎么喜欢和他一起玩,难得一起玩的时候,不是让着他,就是想着一定要赢了他,上书房的时候都不喜欢和他坐在一起。
就连会夸他的太傅都只会关心他有没有认真,有没有讨父皇和皇祖母欢心。
大家似乎都真的不喜欢他呢。
就算他乖乖地当好太子也不喜欢。
他真的是糟糕到谁都不喜欢的孩子吗?
眼里的眼泪就要憋不住的时候,他听到了身后越来越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的声音,一叠声一叠声地在叫着人。
“殿下,殿下……”
明净涵猝然从马鬃里抬起头来,回身就看向了身后,同时也认出了声音的主人,骤然拔高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慌乱,“贤贤!”
宦臣弄权 宦臣弄权(5)
那一声出口之后,明净涵就再也忍不住害怕,眼里拼命忍着的眼泪瞬间就糊住了他的双眼,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深青色的贤贤不断靠近,已经喊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回旋。
“殿下不要怕,前面的路不太好,我们不能再跑过去了,等会奴才抱住殿下,我们会摔在地上,但殿下不要怕,一点都不会痛的。”
静好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朝着惊慌地苍白着脸看过来的小豆丁笑了下,软了嘶哑的音调安抚他,“殿下相信我,奴才不会让殿下受伤的,等会殿下只要记得放开抱着马的手就可以了。”
哭得满脸都是泪的小豆丁用力地点了点头。
静好深呼吸一下,保持着两匹马并驾齐驱,提了一口气用力蹬向脚蹬,揉身直直地就朝着小豆丁扑了过去,小豆丁正好松了手,两个借着那一扑的力道,终于避免了落马后被踏成肉泥的命运,摔在了一侧的草地上。
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卸了之前飞速奔跑的惯性,静好喘了几口气,看向被她好好护在怀里的小豆丁,朝着似乎是有些被吓傻了的人露出个笑脸,安抚地摸了摸他被风吹乱了的头发。
“殿下有哪里摔疼了吗?”
小豆丁呆愣地看着她,等到她把话重复了一遍,才包着一泡泪摇了摇头,满脸都是委屈。
“看吧殿下,奴才说了不会让你受伤的。”静好把挂到他细软的头发里的枯草挑出来,又看了眼小豆丁不自觉就瘪着的小嘴和抱在乌黑的大眼睛里将落不落的眼泪,“所以殿下能不要一副奴才犯了什么大错的神情吗?”
瘪着嘴的小豆丁抬头看她,突然就扎进了她怀里,脸埋在她肩上,双手环过她的手臂死死抓住了她背后的衣袍,被堵住的声音含糊不清。
“贤贤,父皇是真的不喜欢我,他巴不得我就这样死了。”
本来稚嫩的声音在这时瞬间就脱了稚气,带着笃定的语气说着足够让一个渴望父爱,崇拜着父亲的孩子伤心的事实。
“他真的想杀了我,他亲手把我抱上了那匹马。”
伴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她颈间不断扩散开来的湿意,直直透过几层的衣料,浸透了她的皮肤。
静好说不出安慰的话,别的孩子她还可以说没有这回事,但明净涵不行,平宗的杀意未消,如果他自己不防备起来,之后这样的事情再出现,他还能不能捡回一条命就未可知了。
而以她现在这个处处受制于人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每时每刻都护着他。
可一想到来之前那个兴致勃勃的孩子,她承认的话也就堵在了嗓子眼,不想再在新撕开的伤口上撒盐。
最后她只是抬着胳膊环住了怀里哭得有些颤抖的小豆丁,“奴才会陪着殿下的,”她陈述着事实,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这个将开始不断面对磨难的孩子,“在殿下不需要奴才之前,奴才会一直陪着殿下。”
等到魏贤被刺不治身亡时,小豆丁应该也已经有十七八岁了,曾经能伤害他的人都已变成一柸黄土,他会真正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成为《太明史》里最耀眼的明君,做出让后世之人都只能称颂的千古功绩。
感觉到抓在她身后的手愈发用力,静好轻轻拍了拍哭得厉害的小豆丁的后背,轻柔地就许下了一个诺言。
“我会帮着殿下。”
两匹马都跑得不知所踪,两个人只能狼狈地走回营地,静好本来想背一□□力本来就弱的小豆丁,结果被无情地拒绝了,在半路上遇见一个泥潭时小豆丁还进去踏了两脚,惹了半身的泥泞。
明净涵低头看着身上已经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袍服,狠狠地伸手抹了把眼睛,彻底把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
“贤贤,”小豆丁的声音还带着大哭后的喑哑,“等会不要说是你救的我,你就说是我自己从马上摔下来的。”
静好一怔。
小豆丁定定地看着他,通红的眼里还有未干的眼泪,哭哑的声音无助得像是初次狩猎就被抓开了一大道伤口的小豹子,一边忍着疼舔干净伤口,一边还要担心着饿肚子的命运。
“我不能让他再把你杀了,如果真的是你救了我,他一定会杀了你。”
小豆丁脸上还带着乱七八糟的未干的泪痕,却努力坚定了神色,拿出最勇敢的样子企图在他那位已然疯狂的父皇手下护住身边的人。
“我知道之前的田章他们都死了,他们偷偷在下面说话时我都听见了,”小豆丁不断地伸手擦着眼睛,阻止着屡屡要夺眶的泪水,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她,“我也会保护贤贤,不会让贤贤和他们一样。”
静好突然就伸手摸了下他的头,细软的头发上有着干涸了的泥泞,硬邦邦的有些刺手,但她还是忍不住对面前的小豆丁露出了个微笑。
“好,殿下保护我,我保护殿下,谁都伤害不到我们。”
平宗在原地等着消息,心里不自觉地就顺着之前的思路,回忆起幼时的事,那时母后虽贵为皇后,却被不断接进宫的美人分了大半宠爱,父皇的儿子又多,他一个没有什么出息的嫡子,早早就淹没在了一众兄弟中。
他们母子那时是真的举步维艰。
但那时母后还会处处护着他,衣行膳食,无一处不细致,他虽没有父皇的爱重,却有着嫡子的尊荣和一个几乎是无所不能的母后。
可自从他登上这个位置时,母后就变了,她不再护着他,而是处处和他作对,他的所有举措都是胡闹,连圣旨都像是一纸空文。
他不像个皇帝,像个傀儡。
现在把他当傀儡的人死了,再也没人能阻止他,能干涉他的所有决定,对,再也没有人。
平宗刚挤出了些笑意,目光一转就看见了远处走来的两人。
走在前头的孩子几乎看见他就冲了过来,通红的眼里情绪莫辨,最后全都变成了铺天盖地的委屈,“父皇,儿臣……儿臣会骑马的,但是那匹马把我颠了下来……”
“把你颠下来?”平宗重复了一遍,看向不自觉就躲开了他视线的儿子,又虚虚地看了眼跟在他身后,满身狼狈的那个太监,“你自己从马背上掉下来,却一点伤都没受?”
明净涵刚恢复了些血色的小脸刹那苍白,他抖了抖嘴唇想说句话把谎言圆回去,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回陛下,”静好恭敬地跪下,低着头不去看在场任何一人的神色,“奴才赶到时正好看见太子殿下从马上摔下来,只远远地看见了一个虚影,许是仙魂未安,盘桓在侧未曾离去,一心想着护住陛下的子嗣。”
她舔了下干涩的嘴唇,嘶哑的音调在风声呼啸的旷野里愈发像是前来诉冤的魂魄,“奴才听说,民间家里老人去世,一定时间内都是不舍得离去的,他们会在阳间徘徊,护着自己嫡亲的后人。”
身侧有人惊呼了一声陛下。
平宗的声音都在发颤,“你……你,无稽之谈,你给我闭嘴!”
静好住了嘴跪着没动,对死死盯在他头皮上的那道视线恍若未觉,平宗大体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在之前查看资料时就了解了七七八八,他一辈子都在自己母亲的羽翼下生存,就算如今真有了权力,也更像是只圈养的,被拔了牙和爪子的狮子。
装得再狠,一提到太后就不自觉地犯怂。
想来皇后也是早料到了他这个性子,才会把她这个敢拿太后做牌面的人放在自家儿子身边。
与其防着平宗,还不如防着他身侧那些善于揣测圣意,又巴不得让自己儿子登上至尊之位的妃子。
静好跪着思索着之后可能会面对的境况,一直到膝盖都有些发麻了,才听到一个打着咬牙切齿意味的声音,“摆驾,回宫。”
景安二十三和二十四年,整个崇明殿的宫人都是提心吊胆地度过的,陛下对太子殿下愈发不满,屡屡颁了废立的诏书却被中书阁扣下,一群老臣在朝堂上从江山社稷谈到百年基业,时不时就把当年太后还在时的事迹拿出来说道,真惹急了陛下就成群跪在殿上死谏,摆足了忠臣的谱。
偏偏陛下越疯狂,太子就越争气,虽年纪尚幼,可不但文武习练位于诸皇子之上,待朝臣更是有礼,比之陛下属意的只会惹是生非的三殿下,朝臣的心就偏得愈发明显,打定了捍卫江山社稷的主意阻止陛下胡闹。
陛下废不了太子,却也再不顾忌着脸皮,崇明殿里走过场的□□都能造成册,来来往往的刺客就像是过路的飞鸟,多到连院外洒扫的宫人撞见时都已倍感麻木,只会感慨一句——还好有魏公公在。
说到这魏公公,崇明殿里负责传膳的小坛子简直就是眉飞色舞,语调间已然是把人当成了救命的活菩萨,“……那次刘妃娘娘亲赐了一道八宝玲珑鸭,没揭盖就闻见了那味儿,真是……我还在觉得自己真有福气能试膳呢,魏公公从庭下过,随口就说了句‘有毒’,我心下一抖,手没拿稳就把东西磕地上了,常公公养着的那只小哈巴就凑了过来,才咬了一口就七窍流血死了!”
他这一开嗓,接着就有人喝倒彩,“你这说的还是什么稀奇事啊,之前我在院子里巡逻呢,就感觉后脖子一凉,身边‘啪嗒’一声就多了个死人,魏公公就站在廊上往回走,就吩咐一句‘收拾得干净点’,我还以为吩咐的是我,还没等动手,屋檐上下来几个黑衣人,眨眼间就把人收拾了,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关于这类见闻,崇明殿每个宫人都能说出件不一样的来,当即攀比着七嘴八舌地将自己的见闻说了,末了一致地点头感慨一句。
还好有魏公公在。
崇明殿外,候着的宫女们终于听见了里面的动静,鱼贯而入准备服侍太子殿下起身。
明黄色的帐幔拉开,两年间成长迅速的太子殿下早就不是那个会躲到床底下故意不让宫女们找到的小豆丁,他的视线在一众宫女身后绕了一圈,没看到想看见的人,沉了脸色让他们服侍着更衣洗漱。
直到坐在早膳旁还未见人影,明净涵放了筷子也歇了胃口,“魏贤在哪?把她给我叫过来。”
被他问到的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音都在颤抖,“奴……奴婢,奴婢并不知晓。”
魏公公昨晚被慎刑司的人带走时说让她们先稳住太子殿下,可殿下哪是那般容易欺骗的,而且之前不是没有人骗过,但殿下看见半身是血昏迷着被抬回来的魏公公,直接就叫人把那个骗他的宫女活活杖毙了。
她就是想骗也不敢拿命骗啊。
一见她的神情,明净涵也不用她再多说什么,直接就掀了面前的桌案,暴怒的样子像是被激起了怒火的困兽。
他死死握住了手,未脱稚气的脸上通红了一双眼,在一片狼藉里寻找着能发泄的东西,“他想我死,他只是想我死……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干脆自己拿把刀过来杀了我!”
一众宫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却没一个敢多说一个字。
这两年,魏公公为了护着殿下已然成了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找准了机会就恨不得扒下一层皮来,虽然魏公公每次都能挺过来,但初初看见前几次被抬回来血肉模糊的人时,连太医也说救治不回来了。
殿下当时的样子简直就和疯了一样。
明明还是五岁不到的小人,却连三个侍卫都拦不住,匆匆赶来的皇后娘娘都被拦在门外,大殿里除了魏公公躺着的床,其他地方都被砸了遍。
后来还是魏公公醒些过来,撑着写了药方,灌了三剂才险险捡了条命。
殿下发疯时,也就魏公公能拦住些,他们谁敢在这时起了争脸的心上去拦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砸破了脑袋。
“殿下。”
殿门口突然传来的声音就像是给里面的人按了个暂停键,明净涵不可置信地看过去,“贤贤?”
静好放下捂着肩胛的手迈入殿中,示意缩在一侧的宫人把一地的碎瓷残羹收拾干净,“殿下对膳食不满,让宫人换了便是,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你没事?可是……”
太子殿下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小太监就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跪下回话时还在大喘气,“殿……殿下,陛下,陛下驾崩了!”
景安二十四年的冬天,平宗戏剧性地重复了先太后的轨迹,在大殿上起身时猝然栽倒在地,还未等太医到来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位得意不到两年的皇帝陛下的去世让一干大臣都松了口气,在皇后的示意下将年仅六岁的太子殿下推上了皇位,并拟旨勒令众皇子离开京都去往封地,未有子嗣的妃嫔都送往皇家寺庙,原本被平宗不断纳进妃嫔而热闹起来的皇宫再次回归冷寂。
崇安一年。
太明史上最繁盛的年代即将拉开序幕,那位被历任史官唾骂的权奸宦臣,也将彻底踏上历史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