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穿越(捉虫)
“明月怎么会是冷心冷情的人?她明明是个甜美可爱的萌妹子好伐!”认识郭明月的人都这么说:“一定是那些男生有问题, 伤害了我们可怜可爱的小明月, 还要来倒打一耙, 我们明月最温柔, 最可奈了, 她才不是冷血无情的人呢!”
每当朋友们为着那些流言替她打抱不平的时候, 郭明月总是挂着温柔甜美的招牌笑容, 无谓地笑笑,随他们说好了,她只要有这些知心朋友就足够。爱情?她从不希求。
其实那些男生本来也是她朋友大军中的一员, 如果不谈爱情,他们之间还可以继续做朋友,永远的朋友, 可惜只要一沾上那两个字, 任谁都是路人。
她早已对那两个字免疫,爱情?真正纯美的爱情, 现实中有吗?答案是无。
每当死党萱萱坐在电视机前, 抱着纸巾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 她都只能无奈地看天, 然后冷静地起身离开。
“他们的爱情真的很让人感动!”萱萱流着泪声讨她的无动于衷。
可在她看来, 这却是现实无真爱的又一强力佐证。正因为现实中这样单纯美好的爱情实在稀缺, 所以要在这些肥皂剧中寻求安慰!
爱情能阻止那个男人离开她母亲的脚步吗?那个男人早在二十年前就用实际行动给出了答案。
她的父母,姑且称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吧,只是在她的心里一想到这个词就忍不住想要冷笑。他们从幼儿园一路恋到大学, 真正的青梅竹马, 说不尽的海誓山盟。可那个肥的流油的富家女只是朝他挥了挥手,他便毫不犹豫地扔下大着肚子的母亲,跟着那个女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怜的母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却在她考上大学的前夕积劳成疾,永远的走了。爱情?她在心中一遍遍嗤笑,这就是所谓的爱情?!
“明月快点啦,就差你了!”萱萱在包厢里向她夸张地挥舞着双手,周围是一群唱得正high的“疯子”。
明月张开双臂跟她来了个大熊抱,还没适应包厢里昏暗的光线和嘈杂的声音,便被萱萱按在了沙发上,冲着旁边的人形物体挤挤眼,“刚子,明月可是我最好的朋友,今晚你一定要照顾好她,一定哦!”
不等她反应过来,萱萱的身影便消失在群魔乱舞的男女中,无迹可寻。
这个丫头!明月知道,她又被这个死党“出卖”了。有了归宿的女人,就是看不得身边单身闺蜜的“寂寞”,一逮着机会就要见缝插针地过一回“媒婆”的瘾,这次又不知想要让她祸害谁,不,是把她塞给谁。
可怜她早就看透爱情本质的人,哪里会那么轻易动心,一旦沾上那两个字,无论身处围城内外,都将注定一生痛苦,她才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呢。
“你想喝点儿什么?”身旁的男生温文而腼腆,一张可以称得上英俊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是个容易让女孩子喜欢的类型。
只是,这一切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奔着那连个字来的人,他们连朋友都没的做。
“对不起,我先去下洗手间。”她礼貌地点点头,微笑着起身离开。
一个人走在车水马龙的喧嚣马路上,耳边是萱萱提了八度的女高音,“明月,你这人怎么这样,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大伙儿还等着你呢,你快回来啊啊啊啊啊——”
她下意识地捂住饱受荼毒的耳朵,“嗯,公司突然来电话,要加班——”
“吱——”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一团光晕猛地笼罩住了她。捂着耳朵的郭明月眼前一黑,顿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康熙六年夏,京城叶赫那拉府。
盛夏的京城,骄阳似火,与这炎热天气有得一拼的,便是此刻叶赫那拉府里的热闹景象。挂着大红绸缎绣球的门口,人来车往,热闹非凡。
今天是主人苏克萨哈的六十大寿,前来贺喜的宾客已经快将府里的门槛儿踩烂了,可时已近正午,寿星却还未回来。
“额娘,阿玛还没回来吗?”叶赫那拉青宛快步走到苏夫人跟前,眼中带着一点关切不安。
“可不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走了好几拨了,不仅你阿玛,连你妹妹那边都没消息。”苏夫人定定地望着院门儿,眉头轻蹙,眼中闪过一抹不满,“你表叔和亲家公不来便罢了,好歹是自个儿阿玛过寿,青容竟也连面都不露,真是白疼了这个女儿。”
“妹妹也是有难处吧。”青宛上前轻轻搀住她的胳膊,“阿玛和亲家公他们在朝堂上争执得日益厉害,妹妹的日子也不好过。”
苏夫人长叹口气,“我也知道青容日子不好过,你阿玛在朝堂上跟鳌拜他们争得越厉害,她在那边的委屈就越多,可今日毕竟是你阿玛的六十大寿,她说什么也该露个面才是!”
“也许是朝堂上有事耽搁了,阿玛不是也还没回来嘛。说不定,等朝中大事一了,阿玛就跟表叔和亲家公他们一起回来了呢,妹妹也在等着妹夫下朝也说不定。”青宛安慰她道。
“但愿如此吧。”苏夫人点点头,额头上的皱纹却一点没消,自家故去的老夫人跟遏必隆之母同为太﹡祖庶妃嘉穆瑚觉罗氏所出,自家老爷跟遏必隆那是再亲不过的表兄弟,但如今为了圈地的事儿,却在朝上闹得势同水火。
她现在无比后悔当初答应把女儿嫁给鳌拜之子纳穆福的决定,原本以为是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如今却弄得女儿左右为难,在婆家备受刁难不说,连娘家都轻易不敢回。
她看着眼前的长女,一脸的愧疚怜惜,两个女儿嫁的都不甚如意。
青宛嫁给戴佳卓奇的时候,戴佳氏的日子已是露出了颓像,只是自家老爷顾忌着旁人的非议,执意要兑现当初的诺言,只好委屈了这个女儿。
有了青宛的前车之鉴,她一心想要给小女儿青容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挑来挑去,挑中了鳌拜的儿子纳穆福,瓜尔佳氏一族在朝中根深叶茂,那鳌拜同自家老爷一样同为辅臣,纳穆福也是个年轻有为的,跟青容自是郎才女貌,一对佳偶天成。
她以为她给小女儿找了个好归宿,却不料转眼间亲家变冤家,女儿夹在阿玛和公爹中间左右为难,在后宅受尽了那些女眷的挤兑。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非议,青容已经大半年没回过娘家了,原以为今天她阿玛做寿,她怎么也会回来一趟的,却不料到头来还是空盼望一场。
看着这边苏家母女忧心忡忡的模样,几个盛装丽服的妇人躲在远处假山的阴凉里,七嘴八舌地谈乱着苏府的八卦。不怪她们在人家做客还要说主人家闲话,实在是在厅中坐久了,能叙的家长里短都说了个熟烂,还有什么比如今京中辅臣之间的明争暗斗更吸引人呢?这可是今夏最新鲜热辣的八卦呢。
“唉,你们瞧见了没有?钮祜禄府和瓜尔佳府如今可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呢,可见外头传言不虚,这辅臣之间果然已经都撕破了脸。”
“撕破脸又怎样?他们闹他们的,咱们乐咱们的,只要这苏克萨哈大人能给你家老爷谋个好缺,你管他们是亲戚情深还是勾心斗角呢。”
“我家老爷是想求苏克萨哈大人帮他谋缺,你呢?你要是没所求,来这里做什么?就不怕鳌拜大人和遏必隆大人记恨上你家老爷?”
“我怕什么?”那菊花脸的老妇人挤挤眉,凑近几个妇人的耳边,“他们上头的心思,咱们上哪里猜去,说不定他们撕破脸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呢!毕竟他们的关系在这里摆着,为了朝上的事儿闹得亲戚失和?鬼才信他们的!要是几个辅臣成了铁板一块,说不得上头又要不安心了。”
她抬手神秘地指指天上,“要想叫上头放心,他们可不得好好争斗一番?”
众人会意地“哦”了一声,齐齐点头,“有理,有理!”
“你们瞧那边那个丫头是谁家的?缠着苏府几个小公子大半天了,一点女儿家该有的矜持都没有,真不害臊!”一个妇人指着远处一个一身水香绿罗裙的小姑娘,一脸鄙夷地说。
“快别瞎说!”看清了绿衣少女面容的妇人立时色变,“那可是苏克萨哈大人的外孙女儿,自是跟苏府的公子们熟稔。”
嚼舌头的妇人忙掩住了嘴,眼珠儿提溜乱转,“竟是苏克萨哈大人的外孙女?难怪竟是一身的贵气,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容貌,只可惜晚生了几年,她若是再大两岁,那坤宁宫里住着的,还指不定是谁呢!只是在厅中的时候,我见郭洛罗家的老太太跟她极是亲香,还以为是郭洛罗家的姑娘呢。”
“苏克萨哈大人的长女嫁给了戴佳氏,郭洛罗家的老太太是戴佳氏出了嫁的姑奶奶,她们当然亲熟。”熟悉京中亲贵关系的夫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给她解惑,“可要说到坤宁宫的归属,这却不是一般人能肖想的,如今长春宫里那位还是遏必隆大人的千金呢,这京中贵女多得是,能母仪天下的却只有一个!”
“怪道她们的容貌竟也有几分相似呢。”这妇人显然对京中贵人圈子不甚了解,砸吧着嘴说:“凭苏克萨哈大人的门第,什么样的人家找不着,为什么偏偏把姑娘嫁给了戴佳氏?那戴佳氏自老爵爷去后,子孙可是一代不如一代,哪里配得上苏克萨哈大人的门第?要知道苏克萨哈大人的小女儿可是鳌拜大人的儿媳妇呢!”
“你知道什么?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戴佳氏虽说不如以前兴旺了,可到底他们的爵位还在,这郭洛罗老太太便是如今的戴佳爵爷的姐姐,苏克萨哈大人的长婿便是她的亲侄儿呢!”
“拐了几道弯儿的亲戚,要说这娘家侄儿媳妇的阿玛过寿,她一个出了嫁的老姑奶奶来做什么?没的惹人笑话。要是我没记错,那郭洛罗家可是镶黄旗的吧?这两黄旗如今跟苏克萨哈大人所在的正白旗可是势同水火呢,她这时候来跟苏克萨哈大人套近乎,也不怕镶黄旗的鳌拜和遏必隆大人腻味,到时候给他们家爷们小鞋儿穿,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徒惹一身晦气!”
“姐姐说的正是呢!”众人嘻哈着笑成一团,“咱们两白旗的来给苏克萨哈大人道个喜也就罢了,有她镶黄旗的什么事?”
“郭洛罗家当年也跟这叶赫那拉氏和钮祜禄氏一样,是两度尚主的人家,怎么如今竟也这般没脸没皮了?”
“可不是,当年郭洛罗家,叔侄相继尚主,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气派,如今两个公主相继去了,他们为了往上巴结,也顾不得什么体统脸面了!”
“你们知道什么?那尚主的,是郭洛罗氏族中的族长那一支,他们自恃身份,自是不会做这等打脸的事。而眼前这郭洛罗老太太,却不过是郭洛罗氏的旁支,家里爷们儿虽也有功名爵位,可跟那本家的风光却是没法儿比,当然不在乎这些个脸面小事了!”
“这么上杆子巴结,也不怕人笑话,这么大年纪了,越老越不知羞臊。”
几个长舌妇人你一句,我一言,兀自说得热闹,却不知假山后一个月白荷花旗装的小姑娘已是气得脸色煞白,自家祖母做事的确有些欠思量,可这群人吃着人家的,喝着人家的,却还要在人家的地盘上说主人的闲话,亏她们还是出身显贵的官家夫人呢,竟似市井泼妇般无赖。
“背后嚼主人家舌根儿,我倒不知道是谁不知羞臊!”月白衣角一闪,明丽泼辣的小姑娘俏生生站在几个长舌妇面前,倒吓了她们好大一惊。
几个长舌妇四下里瞧瞧,幸好只有这么一个小丫头,要是被旁人听到了,她们倒不是来上杆子巴结的,倒成了来结仇的了。
“你个小毛丫头懂什么?你几时听到我们说主人家闲话了?可别血口喷人!”一个水桶腰的夫人上前推了小姑娘一把,“再敢胡嘞嘞,看我怎么教训你!”
“就凭你?”小姑娘侧首冷笑,“好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你敢把方才的话当着苏克萨哈大人的面说说吗?到时候是谁教训谁还真难说呢!”
几个妇人又羞又气,又怕方才的话真叫这小丫头传了出去,到时候她们巴结苏克萨哈不成,还要落个长舌妇的名号,那可就亏大了。恼羞成怒之下,几个人跟月白旗装的小姑娘争执推搡了起来。
“噗通!”小姑娘在几个成年妇人的推搡下立足不稳,脚下一滑掉进了旁边的湖水里,月白的身影在湖中挣扎扑腾,显然不懂水性。
落水的巨大声响惊动了远处的宾客和仆从,有人朝这边跑了过来。几个惊呆了的妇人顿时清醒过来,立马作鸟兽散。
正文 抄家
啊, 好黑啊!明月拼命地在黑暗中摸索, 挣扎, 想要寻找一丝光亮, 各种各样奇装异服的人在黑暗的幕布中上演着各式的悲欢离合, 她本就对八点档的肥皂剧没兴趣, 这时候更没心情欣赏这些不知所谓的神剧, 可惜这一切却由不得她,不管她想看还是不想看,哪怕她紧紧闭上了双眼, 捂住了耳朵,形形色﹡色的人物还是在她的脑海里不断演绎出人间的各种酸甜苦辣,竟是避无可避。
“你们是谁?我不怕你们!”她猛地睁开眼睛, 冲着那张黑暗的幕布冲了过去。
那幕布竟是一穿即过, 布幕的后面竟是另一番光景。
一个干净整洁的农家小院儿,院子四周编织着整齐的篱笆, 院子的西南角上有口水井, 四周磊着光洁的青石井台, 一个辘轳架在井上, 上面还搭着一个茅草亭。
院中几垄菜畦, 都收拾得极整齐, 一看就是精心侍弄过的,只不知为什么都闲着,什么也没种。
一溜儿北屋盖得结实大气, 虽是茅檐草舍, 纸窗木榻,却也干净整洁,无一丝灰尘污垢。一明两暗的屋子里,中间是厅堂,西边是卧榻,一应生活用具都是全的。转过东屋,她的目光顿时被满室的书籍箱柜吸引,看来这家主人也是个爱书之人,她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主人不在,她不好在人家内室乱翻乱瞧,还是赶紧走吧。
可不知为什么,那篱笆院门儿打得开,却出不去,这个小院儿外头似乎有一道无形的禁制,只要她一走到门口,便似撞到了一层弹性极大的透明薄膜上,立时将她弹了回来。
站在院门口往外瞧,只见四周雾蒙蒙一片,恰似一团混沌笼罩着小院儿。难道如今的雾霾已严重到如此程度了?再看看院子里头顶湛蓝的天空,也没见半丝阴霾啊!
她不死心地站在篱笆墙边,门出不去,她不介意爬墙,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能出去,管它是门还是墙呢。
她从半人高的篱笆墙上伸出手去,一点点靠近那团混沌,初时只觉触到了一层薄薄的,极富弹性的东西,便似儿时手摁在气球上的感觉,再使劲,又被弹回来了。
试了几次之后,她泄了气,怎么办?明天公司还要开例会,要是无故旷工,那周扒皮似的老板非要发疯不可,想想她那可怜的荷包,她不能在这里耽误工夫啊!
“啊,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啊!”
“呀,姑娘醒了!”四周响起几声惊喜的喊声,郭明月一睁开眼,便吓得险些又晕了过去,这,这是怎么了?那黑暗幕布上的人物竟都活生生站在她的面前了?
“明月,你醒了,太好了,你可把我们吓坏了!”一身水香绿罗裙的清丽少女一把抱住她,竟是喜极而泣。
“如,如玉?”想着那幕布里演绎出的各色悲欢离合,她不自觉地叫出了眼前少女的名字。
“呦,总算是醒了,真当这苏府是自家的热炕头儿了,这大热的天也不怕中暑!”一个尖利刺耳的女声在她耳边聒噪,“你瞪着我做什么?莫非妹妹我还说错了?好,就算妹妹说错了,你才不是热晕了头,分不清苏府和自家狗窝,你压根儿就是看上了人家,想长长久久地赖在这——”
“啪!”
还不等明月动手,一个石青身影一闪,说话尖利的绯衣少女便捂着脸躲到旁边的犄角旮旯里抹眼泪去了。
“混账东西!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到人家家里来做客,竟一点规矩都没有,这大家闺秀的脸面还要不要了?你看看你弄得这一身的狼藉,可不叫人笑话!”一身石青团福缎袍的老太太皱着核桃皮似的脸,口中骂的虽是那没规矩的绯衣少女,眼睛却是不满地看着她。
“老太太?!”看清了站在她面前指桑骂槐的核桃皮老太,她想也没想,出自本能地惊呼出声,喊完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是怎么了?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告诉她,这是她的祖母——郭洛罗家的老太太。可她是谁?她抬起手,看着眼前小儿似的巴掌,她只想再晕回去。
难道她现在还在梦中,还没醒?她抬手狠狠拧了自己一把,“嘶”,真疼啊!不是梦?不是梦!
“我在这儿呢,没聋!你用不着这么大声!”核桃皮老太不满地在地上戳着拐棍儿,“真是不中用,上不得高台盘的东西,丢人现眼!”
她好歹也在晋江混了多年,看了无数的穿越小说,眼前的一切都再清楚不过的告诉她一个事实——她,郭明月,穿越了!
她是谁?谁能告诉她,她是谁?
最初的慌张过后,她立即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脑子里一个声音告诉她,她是郭洛罗明月,眼前这个核桃皮老太太戴佳氏的亲孙女!
记忆如水般涌入她的脑海,跟她昏迷时所见的大致相同,她捂着脑袋痛苦地呻﹡吟一声,怎么这么倒霉啊!
前主儿的记忆告诉她,自家老太太戴佳氏为了攀龙附凤,带着她们几个孙儿孙女上杆子来给苏克萨哈祝寿,可如今是什么时候,如今可是康熙六年啊,对苏克萨哈来说,这可是个再倒霉不过的年份,他风光的日子眼看就要到头了,抄家灭族的大祸就在眼前,这时候躲还来不及呢,自家祖母竟然还千方百计地想往上靠,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就在她接收前主儿回忆,痛苦地抱头呻﹡吟的时候,一旁的戴佳如玉不满老太太戴佳氏对她的指责,已经跟老太太争辩起来了。
“根本不是明月的错,我都看见了,她是被人推下去的,老太太不替明月妹妹做主,净数落她做什么?”
“如玉,不许无礼!”苏夫人见如玉竟跟郭洛罗家老太太争辩起来,忙站起来呵斥她。
跟对明月时的凶神恶煞不同,戴佳氏一看到如玉,那脸立马笑得跟朵儿花儿似的,满口里的心肝儿肉,“那也是明月不懂事,在人家家里做客,不好生待着,四处瞎逛什么?她要是跟你一样懂事,才不会被人推下去呢!”
这话说的,难不成她还盼着如玉也被人推下去?明月在心里翻个白眼儿,还不等她开口说话,一旁又转出来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公子,正是苏克萨哈的小儿子——苏常寿。
“老太太这话说得就偏颇了,难道被人欺负的人都是自个儿惹的麻烦?杀人作恶的人都是被人惹了情有可原?照老太太这话,难不成那些被杀的都是死有余辜了?郭洛罗姑娘最是个懂事知礼的,这事,必不是她的错!”
苏常寿连珠炮似的,上纲上线的一串话,震得戴佳氏晕头转向,她只是怕惹了主人家厌烦,才把错都栽派在自家孙女的身上,顺便夸夸如玉,讨好讨好苏夫人罢了,哪里想到这么多?更何况,她看看眼前虽然面色苍白,却难掩一段清丽容貌的孙女儿,再看看身旁面如冠玉的苏常寿,眼睛霎时一亮,心底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狂喜,脸上堆起一团谄媚讨好的笑,“小公子说得极是,倒是老身想左了,必定是有人见不得我们明月的好,才故意把她推到湖里去的,只可恨不知是哪个小人干的,叫老身知道了,必不饶她!”
“那还不容易!”如玉跳了起来,玉手连指,“她,她,她,还有她,当时就她们几个跟明月站在湖边,我们听到明月落水的声音都往那边跑,偏她们几个又跑开了,不是她们还能是谁?”
“姑,姑娘可别乱说啊,我们那是找人呼救去了,哪里是我们把人推下去的。”
“就是就是,我们跟郭洛罗姑娘无冤无仇,好端端的,推她做什么?”
苏夫人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们几个,“今天人多热闹,大家玩得高兴起来,打闹玩耍也是常事,就算哪个一时失手,道个歉赔个礼也就完了,要是待会儿当真揭发出来,岂不更难看?明月姑娘可不是傻的,谁推的她,她会不清楚?”
玩闹?明月嘴角抽了抽,她这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跟这些半老徐娘一起玩闹,真亏这苏夫人说得出口。只是今天的事要想善了,也只得随她这么说了,她可没有把她们的话当众抖落出来的打算,否则到时候自家祖母成了京中笑柄不说,她们这些小辈也没脸见人了。
几个长舌妇人立时噤声,心底里暗呼晦气,早知这样,说什么也不跟那些三姑六婆一起说闲话。
如今倒好,那苏夫人虽然说得客气,可里头的意思却是再清楚不过,今天园子里人多,保不齐哪个就把她们在湖边的情形看进了眼里,到时候揭发出来没她们的好果子吃。至不济,眼前还有个清醒过来的郭洛罗姑娘呢,若等着她把她们指证出来,她们就惨了。
可今天毕竟是苏克萨哈的好日子,苏府也不想把这事闹大,如今苏夫人已经把梯子给她们搭好了,趁早赔礼道歉,认一个玩闹时候一时失手,这事儿便掀过去了,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几个妇人齐齐打个冷战,忙不迭地承认是自个儿一时失手,请郭洛罗姑娘宽恕云云。
有个会来事儿的还上前行了个礼,说是过后就去府上赔礼,请她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们这些小人计较。
如玉犹自不忿,明月拽拽她的袖子,示意她见好就收,虽说这几个妇人可恶,可毕竟都是些无知妇人。从她们议论辅臣间的关系就能听得出来,都是些没什么见识的,竟把辅臣间你死我活的争斗看做一场游戏,你以为是你们自家三亲四戚过家家啊,今天好了明天翻脸了,还做戏给上头看,亏她们想得出来。
谁人背后不被说,谁人背后不说人。自家祖母本就是个趋炎附势的,也难怪别人议论,她还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住不成?
更何况周围的人看她和苏常寿的目光都怪怪的,那眼神儿呕得她几欲吐血。天可怜见儿,她这具身子才不过七八岁,这些人想得也太长远,太猥琐了吧!更何况她这时候可是一点都不想跟苏克萨哈府里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眼看着一场闹剧圆满收场,明月正想着怎么开口劝自家祖母回去呢,前院儿突然响起一阵嘈杂混乱的脚步声。
众人只当是寿星回来了,俱各欢喜,整理衣角头发跟着苏夫人迎了出去。不想出得门来,才见满园宾客仆从乱蹿,唬得众人心头狂跳,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苏夫人还想呵斥住那些没规矩的奴才,可慌乱中,骂了这个跑了那个,哪里震慑得过来!
一个老仆哭天抢地扑了过来,“噗通”一声趴在她的脚下放声大哭,“夫人,夫人快想想法子吧,皇上,皇上派人来抄家了!”
“啊?!”苏夫人双目圆睁,还未听完便直挺挺晕了过去,青宛和如玉在旁边扶着她哭得六神无主,苏常寿在一旁又是顺气又是掐人中,好容易弄醒了她,一时四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园子里混乱更甚,今天来的宾客不少,如今都惊慌失措想要逃命,又哪里逃得出去,所有的门都被兵丁把守住了,她们竟是被困在了这里,插翅难逃了。
众人只恨自个儿今日为什么要来凑这个热闹,如今倒好,苏克萨哈倒了,还要连累她们这些局外人,若是再被鳌拜和遏必隆两位大人记恨上,自家爷们儿的前程性命岂不全完了!
方才还对着苏府众人争相献媚的人,这时候都恨不能上来踩他们一脚,人人忙着寻生路,根本就无人去管地上哭成一团的苏家众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明月挣扎着从榻上起来,拉住满地转圈儿,口中念念不已的戴佳氏,“老太太莫急,还是先把苏夫人扶进来躺着歇歇吧。”
戴佳氏早已急得六神无主,她做梦都没想到能摊上这样的倒霉事,如今她哪里还有心去逢迎拍马,这会儿见明月出头,索性全交给她了,“我这里腿都软了,小狐媚子,随你怎么张罗吧。”
明月不动声色地皱皱眉头,这个戴佳氏也是个拎不清的,为老不尊,哪有这样说自个儿孙女的?只是如今到处都乱成一团,也不是跟她计较这个的时候。她自己刚刚落水,手脚也软得很,更不想跟苏常寿再有什么牵扯,免得以后说不清道不明,平白落人话柄,只好招呼一旁站着的两个堂姐明珍和明瑶出去帮青宛如玉她们把苏夫人搀进来。
走在最后的苏常寿轻声对她说了声“谢谢”,她只微一颔首,便转向自家祖母,“老太太,如今苏夫人身体不适,咱们在这里多有不便,不如到二门儿上看看,或许哥哥他们在那里等着我们也未可知啊。”
落井下石的事,她做不出来,可雪中送炭,也要有个分寸,这时候她躲还来不及,哪里能再在这里等着人说闲话。
戴佳氏如梦初醒,“对对对,咱们上二门上看看去,就算抄家,也没个把亲友一起拿下狱的,说不得一会儿就要放了咱们的。”说完,看也没看青宛和如玉一眼,自顾地招呼着自家孙女们往外走。
青宛只顾张罗着服侍苏夫人,并未留意这边的动静,如玉却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老太太一向最是疼她的,连亲孙儿孙女都要靠后,如今外祖这边一有难,老太太却理都不理她,自顾地就走了,怎不叫她心寒。
明月轻轻拍拍如玉的手,“放心吧,一起都会好起来的,如今我们在这里不便,待会儿外头一有了消息,我们立刻来通知你们。”
如玉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些,“今天你也受了委屈,外头虽热,可也别招了风才好。”说着,拿起一件镂纱缠枝花斗篷披在她身上,“披上这个,又挡风又不至于捂出一身汗来,也不显笨重,你穿着去吧。”
四妹明琳已经不耐烦地在门外喊她,来不及多说什么了,她只得抱抱如玉,转身便走了出去。
如玉被她突然一抱,吃了一惊,心中却似突然有了一个依靠般,眼泪成串地落了下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越走越远。
正文 回府
车声辘辘, 好容易等到了上头的旨意, 在苏府做客的亲友人等, 逐个儿登记之后, 可以先行离开, 明月刚交待好苏府的小丫头, 叫她赶快给如玉送个信儿, 便被堂兄明毅一把丢到了车上,“都坐稳了,咱们得赶紧离开。”
明月揉着摔痛的屁股, 一脸气愤地瞪着摇摆的车帘,身后蓦地响起一声嗤笑,“怎么, 还舍不得离开了?如今的苏常寿可不是以前的辅臣公子了, 你若真想嫁他,只需趁早从这车上跳下去, 保证心想事成, 苏家这时候可是巴不得呢。”
车上竟然有人?她猛地回过头去, 正跟当初讥讽她的绯衣少女——明琳轻蔑嘲笑的目光撞个正着。
“怎么, 被说中了心事, 心虚了?”她翘起兰花指捻着帕子, 轻轻遮遮被戴佳氏打过的脸颊,其实那里一点痕迹都没有,戴佳氏才舍不得毁了自己孙女儿向上爬的念想呢, 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下手时自是分了轻重的,偏这明琳一个劲儿地遮着挡着,叫人想忘了都难。
见明月只瞪着她不说话,明琳自觉得意,想要找回厅中落下的脸面,“唉,可怜啊可怜,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个如玉不是什么好货,叫你离她远点儿,你偏不听,如今倒好,她外祖一家子都倒了霉,还连累你一腔深情付流水,啧啧啧,你说你如今是跟他共患难好呢,还是趁早大难临头各自飞好呢?妹妹我都替你——”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立时堵住了明琳喋喋不休的嘴。
明琳左手捂着脸,右手哆哆嗦嗦地指着明月,“你,你敢打我?”
“啪!”她的右脸上也出现了一个红红的掌印儿。
明琳从小养尊处优,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羞辱,张口就想骂人,却被明月一手捂住了嘴,“方才那一巴掌,是教训妹妹谨言慎行,姐姐的名声要是坏了,你以为你还能有什么好前程吗?妹妹这么聪明的人,应该懂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吧。”
原主儿就不是软弱受气的人,她郭明月更不是,想欺负她?做梦!
车外传来马蹄声,一个稍嫌稚嫩的男声从车外响起,“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一个哭腔从车里传了出来,“妹妹,你这是做什么?就算以前老太太多疼了如玉表姐,如今她外祖家遭了难,眼见的她也在老太太跟前失了宠,就凭妹妹的容貌出身,以后还不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以后整个府里自是都指着妹妹了,妹妹何苦再来为难姐姐呢!”
明琳被明月按住了嘴,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眼前嘴角上扬,一脸嘲弄的明月。后者趴在她的耳边,带着森冷的笑意小声道:“那第二掌,便是教训妹妹,要懂得什么叫长幼有序,妹妹眼里可以没有姐姐,姐姐却得好好履行为人长姐的义务,免得妹妹行事无度,失了分寸。”
车外的马蹄声顿了一下,随即又向前跑去,“如今还在街上,都老实些,别叫人笑话咱们郭洛罗府里的姑娘没规矩。”
直到明毅的马跑得远了,明月这才松开捂着明琳的手,眼见明琳又想哭喊,立马开口敲打她道:“妹妹想要喊人也可以,姐姐大不了拼着这个名声不要,也要拉着妹妹一起在家做老姑娘,到时候就算是宫里的太皇太后也救不了你。”
明琳恨恨地瞪她一眼,蜷缩在车厢最里头的角落里不敢再吭声儿,只是眼中的恨意却是怎么掩都掩不住。
明琳和明毅都是长房大太太博尔济吉特氏嫡出的子女,因着跟宫里的孝庄沾着点儿亲,一向眼高于顶,不把家里其他姊妹放在眼里。偏老太太戴佳氏为了巴结苏克萨哈,待如玉比旁的孙儿孙女都亲,明琳气不过,以前没少跟如玉起冲突,连带着也恨屋及乌,处处想要刁难跟如玉要好的明月,只是从未沾到过什么便宜。
今天苏府的变故叫她惊喜,原以为能一雪前耻,好好嘲笑打击明月一番,却不料又被她教训了一通,偏明月要挟她的话叫她有苦说不出,这口气,她怎么也要想法子找回来。
明月也不理她,自顾地掀起一旁窗户上的茜红纱帘向外瞧,满眼里都是惊奇,这就是三百多年前的北京城啊。
一时到了位于鱼儿胡同的郭洛罗府邸,大老爷如来保和四老爷文殊保已带着几个府里的男丁在大门口久候了,一见老太太的车来,立马围了上来,“额娘怎样?可曾受了惊吓?”
明月远远地见哥哥明尚和明武也在,只是因为人小,被那些大老爷们儿挤在了后头。她轻轻放下车帘,方才在街上也就罢了,人心惶惶的,也没人注意她的小动作,这时候人多眼杂,叫人看见了,又得多起多少口舌是非。
老太太的车停了一下,却并未下车,只在车里说了声“无事”,便指挥着车辇继续往里走。在宅子里七拐八绕,好容易在二门儿处停了下来,大太太博尔济吉特氏上前打起车帘,二太太乌雅氏和三太太富察氏一左一右架住了老太太,小心地将她扶下车。
众人呼啦啦一阵风似的刮进正堂,老太太在主位上坐了,老爷太太们按照男左女右依次落座,明尚明月这些孙儿孙女们便依着年龄排序,依次站在几个老爷太太的后头。老太太先顾不上说话,端着茶碗连喝几口,这才压下心中的惊悸,跟眼前的两个儿子和三个儿媳交待事情始末。
明月随着大房的庶女,大姐姐明珍,二房的庶女,二姐姐明瑶站在一起。明琳咬咬唇,不甘心地站在她的下手。
因为明珍和明瑶都是庶出,明琳向来不把她们放在眼里,只是旗家女儿尊贵,谁能预料到她们以后会有怎样的前程呢?故而家中一向对几个女儿一视同仁,并不曾有意薄待了哪一个。
原主的记忆告诉她,郭洛罗家这一辈儿的女孩子名字都从玉,她未出生时父亲三官保便已经拟定了男女两个名字,若是女儿便叫明玥,只是她出生时恰逢十五月圆之夜,父亲觉得月字更好,何必非要带玉,便给她起名叫明月了。明月暗暗欢喜,恰好跟她前世的名字相同,倒不必担心别人叫她的时候出错。
富察氏悄悄回头看了她一眼,明月迎着自家额娘担忧的眼神微微一笑,示意自己很好,富察氏这才松了口气,集中精力听老太太跟几个爷们儿商议对策。
明月眼珠儿轻转,挨个儿打量着厅中的众人,一一跟原主的记忆做着对照。
那个一身靛蓝长袍的就是大老爷如来保了,如今任正三品护军参领,身上还袭着祖上留下的二等阿思哈尼哈番①的爵位。坐在他对面的那个圆脸丰腴,对谁都不屑一顾地翻着白眼的女人便是大太太博尔济吉特氏了,虽说她娘家跟太皇太后已是出了五服,属于旁支的旁支,可到底也是同姓,有时宫里头想起来,还会接她进宫说说话,旁人因此便也高看她一眼,连带着她生出的子女——大爷明毅和四姑娘明琳也自觉高人一等,任谁都不放在眼里。别房的不与她们计较,只躲着她们也就罢了,可怜大房庶出的大姑娘明珍和年方六岁的庶子明禄却是躲都没处躲,这些年没少受她们兄妹的欺负。四爷明仕原本也是大房嫡出,只可惜生下来就身体羸弱,家里不计代价地寻医问药,也是今日好,明日倒,十日里倒有七日在床上躺着。
二老爷观音保早就战死在沙场上,用命给他的儿子明安挣了个一等阿达哈哈番②的爵位。二太太乌雅氏满面愁容地坐在博尔济吉特氏的下手,因着老太太认为二老爷的死都是她命硬所致,二太太在家里一向有些抬不起头来,好在儿子明安如今渐渐大了,她的日子才略微好过些。站在她身后的是二房庶出的二姑娘明瑶,因着二老爷走的早,二房如今只有嫡出的二爷明安和二姑娘明瑶这两个子女,乌雅氏性子又温柔和善,是以明瑶的日子比起明珍来要好过得多。
同二太太一样没有丈夫在身边的还有明月的额娘——富察氏。因为明月的父亲,三老爷三官保如今任盛京佐领,她们一家也都跟着去了盛京,只是今年是外祖父满服的日子,她们兄妹几个才跟着额娘富察氏回京参加外祖父的满服礼。
四老爷文殊保不过十八岁,还未娶亲,如今在大老爷手下任正六品的护军校。坐在大老爷的身边,不似兄弟,倒似父子一般。老太太一向最疼这个小儿子,原本想着为他求娶苏克萨哈同族的侄女,如今才有了点眉目,不想苏克萨哈却被抄家夺爵。以老太太拜高踩低的性子,自是要重新打算,另谋其他人选了。
两个老爷身后站着的便是如今府里的几个少爷了。
大爷明毅今年十六了,只比四老爷小两岁,这人在苏府门前上车时对她动粗在前,路上又偏帮着明琳,明知道明琳欺负她却不管不问在后,明月自是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他旁边的二房嫡子二爷明安身形偏瘦,略显羸弱了些,他是如今郭洛罗府里第三代中唯一有功名爵位在身的。
再向下,便是她的亲哥哥——三爷明尚和五爷明武了,因着四爷明仕身子弱,这样的场合向来是见不到他的人影的,所以明武便挨着明尚站着。见明月瞅他们,两人不动声色地向她点点头,嘴角的笑意一闪而逝,随即便俯首做认真听讲状,看得明月一阵好笑。
明武旁边站着年方六岁的明禄,细长的脖子,大大的脑袋,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鼻子里流出长长的鼻涕,也没人给他擦,过一会儿,他再“哼”地一声把它吸回去,看得明月恶心不已。
自家小七弟明祁才四岁,因着年幼,并未抱出来。明月收回目光,再加上远在盛京,没有跟来的庶出的五姑娘明珊,自家便是三子二女,也算是儿女丰盈了。其实富察氏还生过两个儿子,只可惜都没养住,否则三房的孩子还要更多些。
便在她打量四周人等的时候,老太太的话已经说完了,大老爷愤恨地拍着桌子,“真真是狗仗人势了,想咱们老祖宗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时候,这群狗才不过是奴隶窝里畜生般的人,如今竟敢狗仗人势,刁难起咱们来了。还把所有宾客的名字都记下来,这是还想着秋后算账不成?”
戴佳氏垂头丧气地看着眼前的茶碗,“谁说不是呢?按理说,咱们跟他们家关系并不近,原本是没事儿的,可如今这名单一记,谁知道上头怎么想呢?要是不分青红皂白,一总地收拾起来,那可怎么好?”
“我想,事情倒也没坏到那等地步,”文殊保慢慢斟酌着字句,“今天在苏府做客的人不在少数,鳌拜就算再恨,也没法把所有人都惩治一遍,咱们只要小心些,应该会没事的。”
戴佳氏还是一脸的阴郁,自家事自家知,她这些年有多巴结苏克萨哈,她自个儿知道。别人或许没事,可鳌拜要想杀鸡儆猴,找个人来做筏子,她可是个现成的好人选。不过,老四说的也不错,倒是提醒了她,正好他和叶赫那拉氏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倒不如趁早推了,跟鳌拜那边的亲戚攀个亲,可不就冤家变亲家了吗?!
她望向小儿子的目光顿时闪闪发亮,不愧是她最贴心的小儿子,只在屋里端坐着不动,也能帮她解决了眼前这天大的麻烦。
见戴佳氏没有旁的话要吩咐了,大老爷又发了几句牢骚,这才站起来交待众人这些日子无事都不要出门,若是有事必须出去,一定要先禀报了当家太太,如今京中的局势未明,他们还是小心为上。连苏克萨哈这个位高权重的都说逮就逮,说抄就抄了,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大太太阴阳怪气地应了一声,连老太太都不放在眼里,想当初戴佳氏仗着娘家攀上了苏克萨哈这棵大树,故意地打压她,连戴佳如玉那个小贱人都敢爬到她的明琳头上去作威作福。如今苏克萨哈倒了台,老太太自己打了自己的嘴,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她面前摆婆婆的谱儿,这郭洛罗府,以后还是她说了算。
博尔济吉特氏一边想着,一边往外走,不想经过明琳时脚步一滞,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家女儿的脸,“琳儿,你,你的脸是怎么了?是谁这么大胆,竟敢把你的脸打成这样?”
坐在正位上的戴佳氏脸色一变,抬头恨恨地瞪了博尔济吉特氏一眼,才想开口,却不料明月竟抢在她前头发了话,“回大伯母的话,琳妹妹在苏府跟几个不长眼的妇人起了争执,祖母已经教训了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过几日她们还要来府上给大伯母和琳妹妹赔罪呢!”
明琳一怔,回头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明月也不言语,只含着一抹怜惜地笑意看着她,那眼中闪烁的寒意叫她心中打鼓,话到嘴边,却就是不敢说出来。
“可不是,倒是我疏忽了,琳儿,你过来,叫祖母瞧瞧,那帮天杀的,今儿算是便宜她们了,改日祖母一定给你讨回这个公道。”戴佳氏满意地扫了明月一眼,对她的知情识趣很是满意,口里说着心疼的话,上前一把拉过明琳的手,眼见的这个孙女小脸儿上红一块,紫一块,说不出的懊恼。
这一日兵荒马乱,她心里担惊受怕了大半天,当初到底打了一下还是两下,打得重不重,她早已是抛到了脑后。这会儿见了明琳那张让人触目惊心的小脸儿,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一叠声心肝儿肉地叫个不停,“快,快去我房里,把当初泉州那边儿送来的那盒子西洋药膏拿给琳儿,这么漂亮的小脸儿,可不能毁了,好孩子,你放心,有祖母在,必不会叫你脸上留下一丁点儿的疤痕,气死那些个没脸的!”
明琳僵着一张脸,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了,她心里气不过,可不接,想想明月要挟她的那些话,真要把事情闹大,她说的那些话也自是逃不脱一场责罚。更何况眼前祖母已给她做足了面子,再不接,可就真是给脸不要脸了。
她木着一张脸谢过老太太,心里暗暗发狠,今天便宜那个贱蹄子了,哼,郭洛罗明月,总有一天你会落到我手里,我定要把今天的账,加倍地讨回来!
正文 空间
“月儿, 快来, 叫我瞧瞧, 可伤到哪里没有?”
一回到自家屋里, 两个哥哥顿时没了先前的沉稳老练, 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富察氏也将她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 生怕她受到了什么惊吓。
有亲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前世她没有哥哥,只有一个母亲,还早早就撇下她走了。每次过母亲节, 别的同事都在那里烦恼送什么礼物好,只有她独自在一旁黯然神伤。如今见了对她嘘寒问暖的富察氏,她哪里还忍得住?一头扑进富察氏的怀里, 死死揪着她的衣襟不肯松手。
富察氏好笑地拍拍女儿的背, “好了,都多大的姑娘家了, 还撒娇, 也不怕你哥哥们笑话。”及至明月抬起头, 她才唬了一跳, “怎么真哭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跟额娘说, 额娘必定给你做主!”
明月笑着抹去脸上的泪水, “没有,只是看到额娘和哥哥高兴呢。”
富察氏哪里肯信,认定是自家女儿受了委屈, 拉着她的手细细问她一天的经过。她也不藏着掖着, 大大方方将今天在苏府听到的闲话说了一遍,待说到她被那些妇人推到水里,富察氏和明尚明武都恨得牙痒痒,“这些个破落户算什么东西,也敢欺负我的女儿(妹妹),看哪天落到我手里,不要她好看!”
“不过,你祖母做事的确欠思量,也难怪别人说闲话。”末了,富察氏擦擦眼角的泪,复又拉住她的手,埋怨道:“你这孩子也是,跟她们理论什么?没的辱没了自个儿的身份不说,还受了这番委屈。你郭罗玛法才走了多久,她们就敢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你放心,过两天便是你郭罗玛法的祭日了,待除服礼一过,你舅舅就得重新回朝中任职,到时候看谁还敢小瞧咱们。”
所谓人走茶凉,便是如此了。
听明月一再保证自己没事,富察氏和明尚明武才放下心来,却还是一遍遍嘱咐她以后不许再单独行动,更不许接近有水的地方,直说得明月面有菜色方才罢休。
临走,富察氏殷殷地将她送到门口,又一再嘱咐两个儿子好好把妹妹送回去,要不是小七明祁缠着她脱不开身,她非得亲自打发女儿休息不可,饶是这样,还是嘱咐了又嘱咐,连带着明月身边的丫头都敲打了几遍才罢。
明月心中又酸又暖,重活一世,再次感受到母亲的关怀,以及前世里没有感受过的,哥哥们的关爱,她心里第一次对这个身份,这个家庭有了归属感,她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一定!
两个哥哥将富察氏亲传的唠叨大法发挥到了极致,直到明月无奈地暗示他们,如今已是月上中天,夜近三更了,他们才恍然大悟,在自家妹妹调侃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这趟回京,只带了莺儿和燕儿两个丫头,她们也是她身边的一等大丫头,掌管着她房中的一切。由着她俩服侍着洗漱睡下,已经是子时了,可她躺在红木雕花的大床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心中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是她忽略了什么?
这一天来的经历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她细细捋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见过的人,突然,心中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刚才只顾着为重新拥有了母爱和家人高兴了,却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此时躺在床上静下心来才发觉是哪里出了问题。
郭洛罗氏,三官保,盛京佐领……
老天,这盛京佐领三官保的女儿,不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宜妃吗?可怜宜妃虽然在康熙朝受尽荣宠,生的三个儿子却都死在了她的前头,尝尽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最可怜的老九更是被雍正迫害得凄惨,宗室除名不说,死因都有些不明不白。
她不要啊!
明月心里打鼓,可怜她前世不过是公司里的一个小小职员,有限的一点儿宫斗宅斗常识都是从穿越小说里普及的,实践经验基本为零,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也就在办公室里你来我往地勾心斗角几句,跟那些从小在宅斗宫斗中浸淫大的人精儿根本就不是一个段数的啊!
她抱着脑袋在床上滚来滚去,欲哭无泪啊,怎么不叫她穿到德妃身上去呢,她保证一定会对四四爱如己出,呸呸呸,四四本来就是德妃亲生的嘛,她是说一碗水端平,绝不会像历史上的德妃一样偏心,一定将四四和十四一视同仁!
至不济,穿到赫舍里氏或佟佳氏身上也行啊,这两位至少活着的时候受尽了康熙的宠爱,死后,嗯,至少她们活得潇洒快乐,至于死后的事,谁还顾得过来啊,眼不见为净!
她蒙着头,颠来倒去地将今天的事逐个儿分析,如今才康熙六年,鳌拜正是气焰滔天的时候,康熙还没有完全掌握住政权,而自己这具身子,也不过才八岁,离选秀入宫也还早,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事呢?说不定她这只小蝴蝶一扇翅膀,历史会发生什么偏移也说不定。而她一点都不贪心,只要能叫自己的晚景不那么凄凉就好。
便在她的时喜时忧,患得患失中,鸡已经叫了三遍,而她也终于倒头睡了过去。不知怎么,竟又迷迷糊糊地来到了昨天她穿越时见过的那个农家小院儿。
小院儿里一切如旧,她站在院子里喊了几声,都不见有人答应,好奇地打量了院子一番,跟昨天一模一样,井台上还留着她踩下的足印,屋子里依然是那副窗明几净的样子,她心中一哆嗦,这里太诡异,太安静了,安静得一丝人气儿也没有。
这根本就不像是有人住过的模样!
她慌忙跑到篱笆旁,有了昨天的经验,在大喊了一声“我要出去,我要回家”之后,她顺利地坐在自己的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好奇怪的梦啊,她试着在心中回忆梦中的细节,那干净整洁的院落,整齐结实的篱笆,光洁如玉的青石井台……真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要是能在里头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不想就这么想了一下,她发觉自己竟然又站在了院子里,脚下是翻得松软的泥土,带着清晨露水的芳香,令人心怀大畅。
做什么又到这里来了?她可是醒着的,没做梦啊?还是快点出去吧!她便在脑子里这么一想,连“咒语”都没喊,就又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了。
明月心头一动,莫非那个小院儿是在她的脑子里的?只要她一想就可以进出?她又试探着想了一下,果然只要她一想到这个小院儿,一想到要能在这里生活,种上一院子花草菜蔬,竹篱草舍,该有多快意,她便进来了,而只要一想出去,立刻就能离开那里,回到外边来。
这就是所谓的空间吧!她兴奋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头撞在床栏上,疼得她直呲牙,果然不是做梦。
不过,快点看看空间吧,别把她脑袋里的空间撞没了,她找谁哭去啊。
再进空间,她便有了主人翁的自觉,之前只扫了一眼,没敢乱翻乱瞧的东屋无疑是她关注的重点,她贪婪地看着那满墙的书柜书架,塞得满满当当的书籍,随手抽出一本,是一本药学典籍,所有的药材都分门别类的画出了图形,标明了药性,用法用量与用药禁忌,果然是好东西。
再翻一本,武学秘录,里头画着各色小人儿,做着各种武打动作,明月有点看不懂,便丢在一旁。
再翻,竟然连后世里最先进的机器制造,最新的纺织技术,人工养殖,甚至连那些胭脂脂粉,化妆品的制造都有,真可谓无所不含,无所不包了。
明月大喜,有了这些,她想做什么都能做出来啊,改善生活指日可待啊!她惊喜地打量着空间中的一切,有了这个,她还怕什么呢?别说她今生未必会进宫,便是进了宫,有了这个作弊器,她心里也有了底气。
翻过了那些书,她又把那些一个个中药柜子模样的小橱柜都翻了一遍,有几个柜子她打不开,想来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又或者是她现如今的“功力”还不够?她也不着急,慢慢来嘛,总有一天她能打开它们的。
那些打开了的柜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种子,都分门别类地包好了,整齐地搁在里头,想来便是为外头那块地准备的了。
院中那几垄收拾得极整齐菜畦,如今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明月随手拿了一包番茄种子洒在里头,薄薄盖上一层土,再从井里打上一桶水来,把地浇了。
因为在空间里待得时候已经不短了,她怕旁人发现了什么端倪,不敢再耽搁,心思一动,顿时出了空间。
只是空间内外的时间似乎有点不同,她明明在空间里待了大半天了,可出来一看,外头还是一片昏暗,似乎时间并未过多久。
忙活了大半天,她的肚子早就“咕咕”乱叫了,幸好外间桌子上还放着几盘儿点心,先拿来垫垫肚子吧。
她一边吃一边兴奋地盘算着以后怎么打理这个空间,那些书哪些能拿来为她所用,想着想着,突然灵机一动,也不知这空间是只有意识能进去,还是身体也一起进去?从她肚子饿成这样来看,似乎是她的身体也跟着进去了,不过这还只是个猜测,她得再做个试验才行。
她手中端起一盘糕点,心中默默想着空间,果然又进来了。她看看手上的糕点,再摸摸嘴上的点心渣儿,喜得眉开眼笑,果然是身体也跟着一起进来了,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啊,以后就算真有什么危险,千钧一发之际,她也有个安全的退路了。
低头一看,刚刚洒上的种子已经长出了一层细细嫩嫩的小苗儿,不愧是空间啊,这么快就发芽儿了,用这个速度,她今天就能吃上酸酸甜甜的西红柿了啊。
正文 疯狗咬人是种病,得治!
“姑娘, 姑娘?快起来吧, 别耽误了给老太太请安啊!”
她在空间中竟然也听到了莺儿在外头叫门的声音?她一闪身出了空间, 收拾好桌上的狼藉, 装模作样地躺到床上, 由着莺儿服侍着穿好衣服——倒不是她一朝穿越便忘本, 实在是这古装太繁琐, 若没人帮忙,她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搞定。
“姑娘今日真是好睡,以前这个时候早起来跟两个少爷练习拳脚去了, 今日竟一觉睡到了大天亮,还真是稀罕事儿呢。”莺儿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抿着嘴打趣她。
“可不是, 我睡过了也就罢了, 你们怎么也不叫我?该不会你们也都睡过了吧?”明月嘴角含笑,这个身子虽是富贵窝儿里长大的, 倒不娇气, 整日里跟着哥哥们上墙爬树, 连骑射拳脚都学了不少, 三官保向来宠女儿, 拿她当男儿一般教养, 偶尔也允许她穿上男装,跟哥哥们一起出门逛逛,怎不叫她喜出望外。
“哪里是奴婢们偷懒?是两个小少爷!”见明月从镜子理睨着她, 唇角轻轻一扬, “要说两个少爷对姑娘,那可真真是没说的。见姑娘还未起,他们体恤姑娘昨日受了惊吓,难得那会儿睡得沉,特意嘱咐了奴婢,不许吵着您,叫您好好睡一觉呢。要不是请安的时辰不等人,奴婢们还不敢过来叫您呢。”
明月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什么叫亲人,这就是亲人啊,老天终究待她不薄,虽是前世身世坎坷,这一世,终是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
因着年纪还小,她平日里只是简单梳条辫子垂在脑后,一时莺儿梳完,看看时辰已经不早,赶忙带她去戴佳氏的上房。
老太太戴佳氏一向最重规矩,她们三房因为平日不在京中,跟老太太的感情难免生疏些,她不想在这些规矩小事上落人口实,说她们三房目无尊长。
不想到了上房门口,却见几个兄弟姐妹都在院子里候着,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悄悄话,见她来了,明尚和明武抱着明祁过来将她拉到一边,“老太太病了,额娘和两个伯母在里头伺候着呢,咱们先在这里等等就好。”
明月点点头,想来是昨天的事把老太太给吓着了,这转眼间美梦变噩梦,又是抄家又是逮人的,别说是个几十岁的老太太,便是个结实的汉子心脏也难免受不住啊,昨日没当场倒下就算不错了。
“啪!不长眼的狗东西,你往谁身上撞呢?也不瞧瞧姑奶奶是谁?敢来惹我,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小心我把你的皮扒下来,你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明琳一掌将一个小丫头打倒在地,嘴里骂着丫头,眼睛却是恨恨地盯着明月,恨不能用眼光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别理这个疯狗。”明尚见明月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往明琳那边看,生怕她在老太太的上房外头跟明琳起了冲突,连忙伸手拦着她。
“我有分寸。”明月推开明尚,直直地冲着明琳走了过去,“哟,我当是谁,竟是四妹妹呢。想来这脸上的伤是好全了,都有力气骂人了呢。”
明尚生怕一会儿起了冲突,明月再吃亏,忙把怀里的明祁塞到明武手里,站到明月身边,跟个保镖似的,紧紧跟着。
“哼,托三姐姐的福,有些人想要毁了我这张脸,我偏不叫她如愿,也幸好老太太给的西洋药膏好用,这不,才用了一次,这红肿就全消了,姐姐瞧瞧,如今是不是比以前还要娇嫩?”明琳不屑地瞥了如临大敌的明尚一眼,“姐姐放心,这好东西啊,妹妹自会好好留着,等哪天姐姐也伤着哪里了,妹妹自会顾念手足情分,不会忘了姐姐的。”
这话说的恶毒,这是赤果果地咒明月不好了,明尚脸色一变,立时就要发作,不想却被明月按住了手。
明月微微一笑,只作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原来是老太太赏的宝贝管用,那妹妹可得好好给老太太磕头谢恩才是。只是老太太如今病的是个什么情形还不知道,妹妹就算想要谢恩也不必搞出这么大的声响儿,知道的要夸妹妹孝顺,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目无尊长,老太太病了不知替长辈分忧祈福不说,还故意在老太太的院子里指桑骂槐逞威风,是诚心不让老太太好过呢。”
明琳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恶毒,只是嘴里却是一句硬话也说不出来了。这不孝的名声她可不敢要,若是传了出去,哪个好人家还肯要她,她后半辈子的名声体面岂不全完了。
明月满意地看着她眼中闪过的惧意,不错,知道害怕,还没蠢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老太太身子不适,你们这几日就先不用过来请安了,待老太太大好了,你们再来问安吧。”富察氏站在门口,一边传达着老太太的吩咐,一边扫过明月明琳和一旁站着的明尚明武,见几个孩子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额娘,既是老太太身子不适,不如叫女儿进去给额娘帮帮忙,也在老太太跟前儿尽尽为人孙女的孝道吧。”明月说得一脸诚恳,一旁的明琳不屑地撇撇嘴,在心底嘟哝一声,“马屁精”。
富察氏眼底闪过一抹欣慰,“不必了,你们还小,在跟前儿也帮不上忙,只要心里有这份儿孝心,老太太就很高兴了。”
回去的路上,明武嘟囔了一路,“你也真是的,那老太太向来不喜咱们三房,额娘在跟前侍疾也就罢了,身为儿媳,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干嘛还上赶着去啊,她的冷脸,你是没看够怎的?”
“行啦!你有完没完?”看看四周无人,明尚开口训斥他道:“你以为明月喜欢看她们的冷脸啊?她还不是为了额娘,为了咱们这个家?亏你还是做哥哥的呢,竟连明月都不如!”
见明武梗着脖子,一脸不服气,他叹口气,“老太太不喜咱们三房,咱们就更得做的好,叫人挑不出毛病来才成。别说明月算准了今天老太太不会当真叫她进去侍疾,就算真的要她留下伺候,咱们也只能笑着应下。连明月这个做妹妹的都知道要替阿玛和额娘分忧,为三房争气,你这个做哥哥的该怎么做,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我,我该怎么做?要不,我也去侍疾?”明武瞪着懵懂的大眼犯了难。
明尚气结,“随你!”一跺脚走了。
明月抱着明祁笑得合不拢嘴,她这个哥哥,真是个直肠子,坦率豪爽得可爱,只是心眼儿太少了些,在内帏的这些争斗中难免要吃亏。她想笑,又怕明武见了更难堪,只好将头埋在明祁的身上,肆意笑了一通,明祁不明白哥哥姐姐在做什么,还以为姐姐是在同他玩耍,喜得手舞足蹈。
“你呀,真是个榆木疙瘩。”笑够了,她正正脸色,抱着明祁上前,“侍疾哪里用得到你?你是会熬药还是会煎汤啊?不添乱就是好的了,谁敢麻烦你啊!”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到底叫我做什么,直说不就是,打什么哑谜啊?”明武挠挠头,他天生就是个直肠子,肚子里没那些个弯弯绕绕,如今莫名其妙地被哥哥教训了一通,他却还没弄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到底该怎么做。
“你只管跟着三哥,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保管错不了。”明月抿着嘴提点他,“还有啊,以后这些话,在家里跟我和三哥说说便罢了,出来可别再说了,这大宅门儿里人多口杂,没得给阿玛和额娘招祸。”
明武“嘿嘿”一笑,“对啊,月儿,还是你有法子,我只要跟着三哥,他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再不会出错的,这招儿管用,我这就去了!”话音才落,人便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明月笑着摇摇头,“小七可不学武哥哥,小七以后要跟着三哥哥学,聪明伶俐些,才不会吃亏,知道吗?”
“知道,跟三哥哥学,不跟武哥哥学。”
喜得明月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口,“我们小七最聪明了。”不想这小家伙儿却又歪着脑袋来了一句,“武哥哥给小七抓兔兔儿。”
“你这个小坏蛋,想要兔兔就直说啊,这么丁点儿的小人儿,倒学会跟我耍心眼子了。”她笑着戳了他额头一下,“姐姐带你去找兔兔儿。”
前两日庄子上来送时鲜,顺便带来一对儿小白兔儿,一对儿五彩的大锦鸡,就在后头的花园子里养着,几个孩子稀罕得不得了,一有空闲便过去玩耍。
她抱着明祁才一进花园,便见明琳指挥着几个丫头抓鸡的抓鸡,抱兔子的抱兔子,颐指气使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明禄,眼中满是鄙弃。
六岁的明禄坐在地上哭鼻子,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奶娘缩手缩脚地站在一边,也不敢上前照应他。
“这是怎么了?老太太身子不舒坦,咱们这些晚辈不能替长辈分忧也就罢了,怎么还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的,成什么样子呢?”明月皱着眉头,示意明禄的奶娘上前拉起他,“就算委屈,也别在这里哭,哭可是最没出息的表现,谁抢了你的东西,你就想法子夺回来,谁欺负了你,你就想法子再欺负回去,坐在地上哭鼻子,那恶人就能受到教训了?你的东西就能自个儿回来了不成?”
奶娘在一边吓得直发抖,那可是大太太心尖儿上的二姑娘,欺负回去?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教六少爷这些话啊。
明禄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明月,可随即又黯淡了下去,他打不过明琳,更抢不过她,所有人都怕她,所有人都不敢惹她,连奶娘都只知道叫他让着她,他该怎么做才能抢回锦鸡和小兔子呢?
正文 兄友弟恭
“哼, 不中用的东西, 还想跟我抢东西?呸!”明琳不屑地啐了一口, 看着明月一脸的讥讽, “姐姐还真是好性儿, 有教训这个下流种子的工夫, 多少兔子抓不着?如今妹妹承姐姐的情儿, 这兔子和野鸡,妹妹就先带回去玩儿了!”
一句话出口,莺儿和燕儿也都变了脸色, 这算什么?下头庄子上孝敬的东西,历来是公中所有,这兔子和野鸡一向养在园子里, 哪个少爷姑娘都可以来玩儿, 她倒不客气,一下子都逮回去, 府里几时有了这么霸道的主子?
明月却毫不动色, 脸上依然是一副温和的笑意, “那妹妹可要拿好了, 别手里一滑, 来个鸡飞蛋打可就不好玩了。”
明琳一怔, 没想到她竟这么好说话,她原准备了一箩筐讥讽嘲笑的话,就等着明月一开腔儿, 她就甩出去, 好好出出胸中这口恶气,如今明月话里虽然含着讥讽,可不跟她争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她这是,怕了她?
她心中暗暗升起一丝得意,算她郭洛罗明月有眼色,如今苏克萨哈倒了,连老太太都得看她们母女的脸色行事,好不好,还不是宫里太皇太后一句话的事,跟她作对,没她的好果子吃!
明琳心中得意,尾巴恨不能翘到天上去,倒被着双手,鼻孔朝天地向外走。
见这群人把兔子和野鸡都抓走了,不光明禄愤愤不平,明月怀里的小明祁也不干了,挥舞着一双小胖手,“啊,啊——”地喊了起来,见这群人不理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明月一边哄着怀里的明祁,一边暗暗注意着明琳的动静,眼见她就要走到园子门口了,悄悄调动空间,只见明琳脚下一绊,倒被在身后的两手夸张地挥舞了几下,“噗通”一声栽了个狗吃*屎。
骤然而起的变故惊呆了众人,连明月怀里的明祁都忘了哭泣,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稀奇的一幕。
明琳身后的丫头没料到这出变故,被她夸张地挥舞着的手一打,脚下一个踉跄,也向前扑去,又怕冲撞了主子,又怕跌得太难看,好容易拧身摔在了明琳的脚边,手中的野鸡立时脱手飞了出去。
后头的两个丫头又顾着抓鸡,又手忙脚乱地想要上前搀明琳,不料明禄竟趁机跑了过来,冲着她们一阵拳打脚踢,还在其中一个忠心护兔的丫头手上狠咬了一口,立时满院子鸡飞兔子跑,乱成了一团。
因着明禄是庶出,明琳一向不把他放在眼里,这几个丫头都是明琳贴身的大丫头,跟着主子没少做那些欺负弱小的事,何时把这明禄当过主子?如今见这下贱种子竟敢上来跟她们耍横,她们哪里肯吃这个哑巴亏。
见那兔子和野鸡都跑进旁边的树林子里去了,明禄也不恋战,转身就跟着往那树林子跑,却不料脚下一绊,竟也摔在地上。
在最初的慌乱过后,几个大丫头都反应了过来,一个上前搀起自家主子,两外几个又是追鸡撵兔子,又是对着明禄下黑手,可怜明禄不过才六岁,哪里是这几个大丫头的对手,眨眼间脸上身上便是一片狼藉,奶娘吓得在一边儿只知道哭,一个劲儿地喊着使不得,又有哪个肯听她的,见自个儿奶的哥儿吃了大亏,她急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明琳连连磕头,求她高抬贵手,饶了六少爷。
“六少爷?就凭他一个淫*贱材儿生的小杂种,也配称少爷?我呸!敢和我争东西,打我的人?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看我今儿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叫你知道,这里谁才是主子!”明琳一脸嫌恶地睨着被摁在地上的明禄,嘴里骂骂咧咧,那泼妇般的模样,可算叫明月大开了眼界。
这就是所谓的大家闺秀?亏她说得出口!本来她怎么教训明禄,都是他们大房的事,跟她无关,可她就是看不惯她仗势欺人,这么多人为难一个没娘的孩子。
“他当然是六少爷,这可是上过族谱,拜过祖宗的,哪里是谁想抹杀便抹杀的!”明月冷冷地看着明琳,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四妹妹年纪轻轻儿,便有长姐风范,懂得教育幼弟,实在是我辈的楷模啊,姐姐佩服,佩服。”
明琳含着恨意的目光一闪,“怎么?姐姐要为了这个下贱胚子跟妹妹为难吗?姐姐还真是好性儿,你认这小杂种当弟弟,便把他带回三房去好了,贱种就是贱种,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她掩着口嘻嘻地笑着,仿佛这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敢骂她?她会叫她知道,什么是后悔!明月眯着眼睛冷冷一笑,“妹妹说笑了,六弟再不对,也是大房的少爷,叫他去三房?这是大伯母的意思还是大伯的主意?姐姐可做不了这个主,少不得要回明了老太太,讨个示下,这六弟到底是不是大伯的种,血缘大事,可糊涂不得。”
明琳脸色一沉,这明月是什么意思?她真想把这事闹大?就为了地上那个小杂种?
“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妹妹给姐姐好好的上了一课,以后姐姐定以妹妹为榜样,好好照顾底下这些弟弟妹妹们。”明月看着一脸阴沉的明琳,笑得极是明媚,“你们这些奴才也都跟四姑娘的丫头们好好学学,瞧瞧人家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好处,多着呢。”
围在明禄的几个丫头听了忍不住一个激灵,手里不自觉慢了下来,尊卑有别,主子之间起了冲突,她们这些做奴才虽说是替自家主子出气,可以下犯上四个字却是实实在在扣在头上,甩也甩不掉的,若这事当真闹大了,她们少不得要做替死鬼的!
奶娘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把将明禄搂在怀里,心疼地抚着他脏兮兮的小脸儿,流着血的嘴角,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说。
“好端端的,这又是怎么了?”明毅皱着眉头看着明禄,他在一边儿看了很久了,原本见明琳教训明禄,他不打算出来的,只是后来竟见明琳被明月几句话挤兑住了,这才忍不住出来替自个儿妹妹找场子,“下贱胚子,整日里不学好,不是追鸡就是撵狗,明琳是你姐姐,她房里的猫狗都比你金贵,岂是你这个下贱胚子能得罪的?还不过去给你姐姐赔不是!”
明月看看那道貌岸然,一脸“正气”的明毅,真恨不能给他拍拍巴掌,叫声好,好一番长兄做派,好一副君子风度,真是恶心死她了。
“走,小七,咱们回去读书去,让姐姐好好给你讲讲,什么叫兄友弟恭,什么叫尊卑有别,可别哪天被些不长眼的冲撞了,还得栽派你一个不敬尊上的罪名。”
明毅的脸忽红忽白,恨恨地瞪了明月的背影一眼,拉起脸色青白的明琳就走,走出两步复又转回头来,“没出息的东西,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走?!”
奶娘抱起明禄,感激地看了一眼明月,也不敢多说什么,惴惴地跟在后头,倒是她怀里的明禄,虽然挨了打,却目光晶莹地望着明月,嘻嘻一笑,这么多年,头一次看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吃瘪,果然是说不出的痛快。
“怎么了?小七不开心?”明月将明祁放在榻上,开心地揉揉他白嫩细滑的小脸蛋儿,真是太可爱了。
“兔兔儿。”明祁耷拉着小脑袋,一脸的不开心。
“你看看这是什么?”
“兔兔儿!”方才还一脸萎靡的小家伙儿顿时两眼放光,欢呼着从榻上跳了下来,搂着小兔子又亲又喜。
明月拍拍手,“这是小七和姐姐的秘密哦,待会儿姐姐还得把兔兔儿放回去,小七和谁都不许说哦。”
“嗯,小七不说,额娘也不说,奶娘也不说,小杏儿也不说,只有小七和姐姐知道!”小杏儿是照顾他的大丫头,在这小屁孩儿的眼里,俨然是个跟额娘一样威严的存在。似是为了证明他的“忠心”,小脑袋还一点一点的,真是可爱透了。
明月“啵儿”地一声,在他粉嫩粉嫩的小脸儿上狠狠亲了一口,这才走进内室,一闪身又进了空间,她方才在花园里试着调动空间,果然如她想的那样好用,绊倒明琳不费吹灰之力,还趁众人的目光都被明琳和明禄吸引的间隙,趁乱收走了跑进林子的野鸡和兔子,这下谁都不用争了,它们将成为她空间里新的宠物,小七什么时候想玩都可以抓出来玩了。
不过,她得先把已经成熟的西红柿收起来才行,免得被这些畜生祸害了,这可是三百年前的大清朝,想吃个西红柿可没那么容易的。
将成熟的西红柿收进筐子里,存放好了,又把地平整一下,撒上一把白菜种子,虽说她在家里锦衣玉食不稀罕这个,可还有那几个新宠物在呢,长大了喂鸡喂兔子都好。
小七只玩了一会儿就累了,明月随手把那只兔子也丢进空间,又把小七哄睡。富察氏和明尚明武回来,对明月满意得紧。
“好孩子,这是老太太赏给你的,还特意嘱咐了,不用你过去磕头谢恩了。”富察氏将一个鸟笼子递给她,“这是你四叔特意孝敬老太太的,老太太只玩了两天,稀罕得什么似的,如今赏给了你,那可是天大的体面呢。”
明月撇撇嘴,无所谓地接过那个鸟笼子,“好漂亮的凤头儿,只是这鸽子又不是鹦鹉,就得飞在天上才好,硬关在笼子里,倒失了原本的意趣,不如把笼子打开,把它们放出来吧。”
“就怕飞跑了,找不回来,老太太问起来的时候不好交代。”明尚迟疑了一下,复又笑了起来,“不过,老太太这会儿担心还担心不过来,想必也没空搭理两只鸽子,就跑了也不值什么,说不定再飞回四叔那里,老太太心里头更欢喜呢。”
富察氏想想也罢了,左右她们在京城也待不了几天,难不成到时候还带着这一对儿扁毛畜生走呢?由孩子们去吧。
那一对儿鸽子放出来,明月又拿了一把高粱喂了一阵,这才由着它们在院子里自由活动,晚上明武进来说鸽子找不着了,她也只淡淡一笑,连眼皮都没抬,“想来是认窝儿,飞回四叔那里去了,也就老太太和四叔拿它们当宝,由它们去吧。”
四老爷文殊保年纪不大,玩鸽子却有些年头儿了,他养的鸽子,每一只都是精品,每一只都值一二两银子。
“金元宝,银元宝,不如我满天飞的活元宝。”是他常常得意地挂在嘴边儿的一句话。这对儿凤头鸽子,她们觉得稀罕,可在他那群“元宝”里头,却也只是平常。
明武嗤笑一声,“四叔不好生习练武艺当差,整日里就知道玩鸽子,前两日在前头校场上过招儿,连我都打不过,也不嫌丢人。”
明尚冲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儿,“就你能,那么多兄弟在,他是单比不过你一个?你怎么不瞧瞧大哥和二哥呢?人人都知道他是个三脚猫,可大伙儿都让着他,偏你这个愣头青不看点儿眼色,上去一枪把他从马上挑了下来,这叔叔还不如一个不满十岁的小侄儿,你叫他的脸往哪儿搁?”
“原来你们都是让着他的!”明武惊呼,眼珠子瞪得比牛还大,“怪道你平日里那么好的功夫,我说怎么三两下就被他一个三脚猫给打下来了呢,原来你们都是装的?还有大哥和二哥,奸诈啊奸诈,真是太奸诈了!”
“行了!”明尚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你就安静些吧,以后做事多用点儿脑子,想清楚了再做,别闯了祸都不知道。”
明武犹自摇头叹气,怪道前些日子老太太总是对他们三房的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呢,原来还是他给额娘和哥哥妹妹惹下的祸端。可恨老太太不知教育四叔上进,一味地溺爱纵容着他玩闹不说,竟还有脸为这事儿甩脸子,也是个没见识的。
因着昨晚在空间里折腾了一整夜,今天又调动了几次空间,明月觉得疲倦得很,吃了晚饭便回了额娘,早早回去睡了。临走时额娘和哥哥们还不放心,生怕她身体有什么不妥,怎么昨晚睡得那么香还是没精打采的?
明月没好气地瞪了两个哥哥一眼,“今天早上是睡的挺香的,可你们也不看看我昨天晚上是什么时辰歇下的。”
一句话叫两个半大少年挠起了头,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一叠声儿地催她赶紧回去歇着,本能地想把她的那两个丫头叫过来嘱咐几句,可想想昨天晚上的事,还是算了吧,毕竟莺儿和燕儿也一向都是妥贴的,有她们伺候着应该无甚大碍。
正文 空间,她的空间啊/(ㄒoㄒ)/~~
一夜好眠, 连梦都没做半个。天才蒙蒙亮时明月便睁开了眼, 窗户外头有人影一闪, 随即便是极力压低了的声音, “想来妹妹还没醒, 今儿就别叫她了, 叫她再睡一会儿吧。”
“也罢, 难为她一个小丫头,还得整日里应付宅子里那些人的刁难,也是累坏了, 咱们就别吵她了。”
眼看着自家哥哥又要丢下她自己去练功,她哪里还躺得住?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哥哥别走, 我早醒了, 你们等我一下。”
有了昨天的经验,她手脚麻利地独自穿起衣裳, 别的姑娘房里都有值夜的丫头婆子, 只她从小胆大, 又讨厌睡觉时还有人在旁边盯着, 便回了额娘, 叫那些丫头婆子都回去睡, 理由自是舍不得嬷嬷和姐姐们白天操劳,晚上还那么辛苦地不得休息。半真半假,倒是在奴才们的嘴里落了个温柔体贴, 宽仁御下的好名声。
富察氏见她确实胆大不怕, 再加上三官保一向将她也做男儿教养,凡事有求必应,便也依了她。三官保还得意了好一阵,他的姑娘,就是跟那些娇娇弱弱,风一吹就倒的弱质不同,多么大胆,多么懂事,多么善良仁慈!
富察氏给他泼冷水,“这么疯疯癫癫的,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你这时候觉得她大胆懂事,等她长大了,女红刺绣一窍不通,琴棋书画一丝不会,嫁不出去,在家做老姑娘的时候,你就知道头疼了。”
“有什么好头疼的?”三官保毫不在乎,“咱们大清是马背上得天下,我满人的女儿,自然应该是上马能弯弓,下马能管家,做什么学那些汉人琴棋书画,女红针线的玩意儿,没的丢了我们满人的脸,失了我满人的本色。我们月儿不学也罢!”
富察氏见劝不动他,再加他说得冠冕堂皇,她也没那个胆量说八旗女儿上马弯弓,下马管家是错的,只得罢了。这才容明月多逍遥几年。
一时穿起衣裳出了门,明尚和明武都站在台阶下头等着她,见她出来,相视一笑,熟门熟路地领着她到前院儿的小校场,这是府里专门辟出来给爷们儿练武的地儿。
此时天还没亮,经过的几道小门儿还没开,奴才们一见两个少爷带着三姑娘来了,嘴里念一句爷们勤勉,不愧是老爵爷最疼爱的孙儿,以后必定前途远大云云,手中麻利地将明尚递过来的银角子塞到袖子里,恭恭敬敬地开门目送几个少爷姑娘越走越远。
明月一脸促狭地看着两个哥哥,“他们不会是每日单等着咱们的这个银角子,故意地晚开门吧。”
明尚好笑地拉拉她娇俏的小鼻子,“鬼灵精,瞧你那小气样儿,他们守着这几道偏门,本就不如大门儿和二门儿上的奴才,没什么油水儿,还难为他们每日这么大早地起来开门,赏他们点儿银子也是应该的。更何况,也就咱们回来的这几天他们能捞点儿进项,待过两日咱们走了,他们又得守着那点子月例过苦日子了。”
“怎么?大伯四叔和那些个哥哥们都不给他们赏钱的吗?就咱们三房在做冤大头?”明月觉得这事情可就严重了,得好好说道说道。
“小财迷,你想哪儿去了?”明武大大咧咧地上来拍着她的肩,“是那三房的人都起得晚,不到日上三竿,他们是不会起的,好容易起来了,又得去上房问安,吃早饭,等他们想起来这个小偏院儿,你想想都什么时辰了,门早就开了,哪里还用他们掏赏钱?”
一旁的明尚笑着摇摇头,自顾拣起一个石磙练力气,“整日里锦衣玉食,却不知珍惜,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食君之禄,却连上马弯弓的本事都没有,亏他们还都是武职出身,若大清真有战事,哪里指望得上他们!”
见哥哥练上了,明武也不甘示弱,小马褂儿一扒,也拣起个石锁,比赛似的又举又抛。因为明月是女孩儿,虽然跟着哥哥们一起练习,可这些练力气的东西却不必多练,她只跟着学了些花拳绣腿,上阵打仗是不中用了,可内宅中用来唬唬人却是足够。
见哥哥们都忙着练力气,没空带她练拳脚,她便拾起弓箭,先练练箭法吧,这个身子原本的箭法是不错的,也不知她这个西贝货能不能控制得了这副弓箭,她前世可没接触过这玩意儿,这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可别丢丑才好。
说实话,她对自己这趟穿越可是说不完的满意,不仅有个幸福完整的家,爹疼娘爱哥哥贴心关怀不说,连这身子都健康活泼,不像那些病病歪歪地大家闺秀,她光看着就替她们累得慌。
拉满了弓,瞄着那靶心一箭射出去,她在心里默念,“射靶心,射靶心。”也不知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这身子的惯性作用,那箭果然正中红心。
“月儿好样儿的,就凭这手儿,就把四叔他们都比下去了。”明尚一边练着石磙,一边关心地瞧着她这边的动静,生怕她一不留神伤了自个儿,此时见她一箭正中靶心,自是不吝夸赞。
明月自个儿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得意,她又连射两箭,一箭正中红心,另一箭嘛,虽然偏了,可好歹没偏太远,不至于前后差异太大,叫她下不来台。
可明月却愣是僵在那里半天没动,那射偏的一箭,她没有在心里念叨靶心,果然就没中,这说明什么?她的好箭法,既不是前主儿的遗泽,也不是老天的庇佑,结结实实是那空间的功劳啊,她这趟穿越,可真是捡到宝了。
“月儿不用伤心,三箭两中靶心,另一箭也在靶上没偏多远,有这成绩已经很不赖了,别说那些拿腔作调的大家闺秀,就是那些拿着皇上俸禄的尸位禄鬼也未必能有这份本事。”见明月僵在那里半天没动,明尚和明武以为她是因为没射中靶心才不高兴,赶忙扔下手里的家伙,过来安慰她。
明月笑笑,这两个哥哥还真贴心。明尚和明武也不练力气了,又陪着她练了一会儿箭,叫她好好见识了一把什么叫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因为担心她前两日刚刚落水,身子还没好利索,也不练什么拳脚了,看看时辰差不多,兄妹三个便回额娘那里吃早饭。
原本这早饭应该是给老太太请过安后,在老太太房里吃的,因为如今老太太戴佳氏正病着,免了他们的晨昏定省,他们这才能围着桌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顿早饭。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真好,不像在老太太那里,我们陪老太太坐在吃早饭,额娘却只能在一边站着伺候,看着我们吃,要多别扭有多别扭。”跟明月只是在心里想想不同,明武却是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一点儿忌讳都没有?还好没有外人听见,否则定会说你糊涂不知礼仪,忤逆不孝了。”富察氏脸色一变,抬头看看门外没有外人,这才罢了。
明尚没好气地夹起一块鲜花绿豆糕塞到他的嘴里,“你就老实吃饭吧,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吃过了饭,明尚和明武便又跑出去找先生求教去了,这京城里的名流大儒就是多,可不是他们那遥远的盛京城能比的,好容易回来一趟,他们自是要抓住机会,多多的找他们求教才是。
富察氏要到上房去给老太太侍疾,临走想了想,把小七明祁也带上了,老太太虽是免了孙儿孙女们的请安,可见了年纪小的孙儿,心里也还是喜欢的。
明月一回到自个儿屋里,便把莺儿燕儿都打发出去玩了,她得赶紧再看看空间里的情形才好,她心中有种预感,这空间绝没有她看到的那么简单,一定还有什么秘密和好处,是她没有发现的。
一进空间,她便吃了一惊,天还是那方湛蓝的天,却飞满了鸡毛,地还是那块肥沃的地,却没了当初的干净整洁,满地挨挨挤挤的兔子,个个儿吃的小猪崽儿似的,毛光水滑,肚儿溜圆,连房顶井亭上都落满了鸽子,品种倒是纯得很,若叫四叔看见,非得乐疯了不可。
成群的野鸡和鸽子四处扑扇着翅膀,空气中飞扬着杂乱的鸡毛鸽子毛。满地的野兔儿倒是老实,不老实也不行啊,在地上挨挨挤挤都挤满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它们就是想跑也没处去啊。
真真是鸡毛与鸽毛齐飞,兔毛共长天一色。明月气得直跺脚,这才不过一晚上的工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人家的空间山清水秀,四季如春,充满了各种珍贵动植物和药材,甚至还有数不尽的宝藏,偏她的空间又破又小不说,如今竟还成了兔子窝加养鸡场。
这可如何是好?绝不能叫它们再这样无休止地繁衍下去了,不,是坚决地把它们都清理出去,她的空间绝不能叫这帮畜生这么糟蹋了。可往哪里丢好呢?府里是肯定不行的,园子里虽养着些鸟雀兔子,可也是有数儿的,这么一大群平白地出现在府里,一定会引人注意。
明月正在出神,不想头上啪哒一声落下一滩鸡屎,瞬间引爆了她压抑已久的怒火。天上飞的她够不着,地上跑不了的可就成了现成儿的出气筒。她气恼地抬脚冲着身旁一只胆大的兔子就踹,不想,兔子逼急了也咬人,这肥仔儿竟扑上来冲着她又跳又咬,一时不慎竟将她的手咬破了。
她慌慌张张地躲闪着,又怕踩到其他兔子,一起联合起来攻击她,幸好这些小畜生也有些眼色,一见她踩过来,立马朝旁边同伴身上跳,一时院子里鸡飞兔子跳,好不热闹。
明月这会儿别说气了,连哭的心都有了,这算什么事儿呀,真是人善被兔欺,这年头儿,连兔子都要造反了。慌不择路地躲闪中,她被那兔子逼到了篱笆院门儿边,眼看着无路可逃了,那小畜生竟又跳了起来,呲着牙朝她扑了过来,她慌了,一把拉开院门儿,那兔子狠狠撞到那篱笆门上,震得那篱笆一阵摇晃,幸好够结实。
那兔子也不知是撞晕过去了还是怎的,倒在地上半天没个动静。明月长长吁了口气,靠在院门儿处那肉眼看不见的结界上休息,左右又出不去,这结界有弹性,柔软得很,倚着便似靠在棉花上,说不出的舒坦。
她抬起被咬伤的手看了看,两排细小的牙印儿上,已经有鲜血淌了出来,这个时代没有狂犬疫苗,也不知会不会得狂犬病,那兔子方才发狂的模样,真跟疯了似的,想想就叫人心惊。
她恨恨地甩手,可不能叫这污血再沾脏了衣服,否则她可就想瞒都瞒不住了。那血被她甩在地上,篱笆上,还有一滴随着她的手向后一甩,落到身后的结界上,瞬间没了踪影。
明月只顾拿帕子捂着伤口,想着到哪里找点儿药来抹上,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那原本透明无迹的结界,突然泛起淡淡的粉色,如烟如雾,又瞬间蛛网似的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嫣红,笼罩着整个小院儿。
那殷红蛛网似在风中摇摆,继而便片片碎裂,再无痕迹。毫无防备的明月便在这殷红蛛网的破裂中骤然失去重心,随着一声尖叫,跌入一片血色之中。
正文 桃源
这下子跌得极重, 待她头晕眼花地从地上揉着屁股爬起来, 周围早已是一片云淡风轻, 再无一丝异样。
她恨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瞪大眼睛朝四周看看, 还好那群畜生没跟过来, 否则她这副软脚虾似的模样, 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了。
她捂着被咬伤的手,抬头打量着这片崭新的天地。
篱笆外头是一片广袤的土地,平整肥沃, 只是跟她初到小院儿时一样,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种, 里头连棵草都没长, 她心底暗暗叹气,这么一大片地, 真叫她一个人种, 那得干到何年何月啊?真在这里头做一辈子的农夫, 不, 是农妇不成?
那块地的四周环绕着一条小溪, 溪水潺潺, 清澈见底。小溪的对面种满了各色果树,一阵清风袭来,阵阵果香在风中飘荡, 枝头那缀得满满的果子, 压得树梢极低,只怕垫垫脚就能够得到。
她在小溪边蹲下身来,轻轻解开缠在手上的帕子,那两排牙印儿真是触目惊心啊,虽然有帕子抱着,手上还是沾了不少血迹,如今干了,结起一层血痂。她将手浸在溪水中轻轻擦洗着手上的血渍,可不能叫额娘她们看出来啊,否则她可不好解释这伤口的来历。
随着她一点一点清洗着手上的伤口,那些血渍随着溪水渐渐消融,一点一点消失在溪水中,随着血渍一起消失的还有她手上的伤口。她瞪大了眼,惊奇的发现,那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了,皮肤白皙光滑,一点痕迹都没有,真是太神奇了,想来那恼人的狂犬病应该也离她远远的了吧。
她只管举着手翻来覆去地检查手上的伤痕,却不料随着那溪水的流淌,空间里正一点点变化着,远处云环雾绕的群山终于露出了真容,虽然山上还有一些祥云缭绕,却也能看清那巍峨的山顶,高高的绝壁悬崖,崖边飞流直下的瀑布和瀑布下幽深晦暗的深潭。
她沿着山路缓缓向上走,一路丹崖怪石嶙峋,数不尽的瑶草奇花,青松翠柏,修竹密林,转过一处山坳,只见热气蒸腾,竟是一处温泉,泉边晶莹剔透,竟是整个儿羊脂白玉铺成。
明月将衣服扔在泉边的白玉台子上,轻轻迈到那热气氤氲的泉水里,好舒服啊,她忍不住呻﹡吟一声,朝更深的地方迈了一步,原主儿是不会水的,可她郭明月会啊,才不担心水深石滑呢。
在水里走了两步,竟意外地看到靠近旁边白玉泉沿儿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白玉座椅,她好奇地走过去,坐下来,真舒服啊,那水正好没过她的脖子,只余脑袋露在外面,水波荡漾间,浑身通泰,全身三百六十万个毛孔都慢慢的张开,身体轻飘飘的,说不出的舒坦。
她微微眯着眼睛,享受着温泉的洗涤,大脑却不断地飞快运转着。也不知这空间是怎么突然变大的,难道是因为她的血?那条小小的溪水都有疗伤的奇效,却不知这温泉又有什么好处?
还好那群畜生没跟着她跑出那个,否则再过个三两日,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也处处都是鸡屎兔粪,岂不煞风景。
她在温泉里直泡了大半个时辰,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今天她在这空间里已经耽误了不少工夫了,若是被旁人发现什么端倪就不好了,还是赶紧回去,下次再来的好。
她拿起一件衣裳正要擦拭身上的水珠,心头却蓦地一跳,她的肌肤虽然白皙细腻,可几时这般晶莹剔透过?手指滑过的地方滑若凝脂,温润如玉,比以前更要美过十分,这温泉水竟有这般奇效!
她开心地蹦了起来,这可真是个宝贝啊,哪个女人不爱美呢,有了这个地方,她想不漂亮都难了。
不过,高兴归高兴,她还是赶紧出去吧,别再耽误工夫了,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套在身上,一闪身出了空间,将换下来的衣裳随手扔在一旁,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家常衣裳换上,看看天倒还早,这空间内外的时差必须尽快弄清楚了才行,否则她心底总是不踏实,明明在里头待了大半天了,出来却还是跟进去的时候差不多。
她坐在妆台前轻轻梳理着半干的头发,想了想,一闪身又进了空间,且不论这空间里钟灵毓秀,灵气逼人,单单是这时差就是个好东西,她大可以等头发干了再出去嘛。
可就是这一出,再一进的工夫,她发觉这空间里又有了新的变化,她站在小院儿门口,能明显地感觉到小院儿里的住户又增加了,这可真是个亟待解决的大问题啊。
她能感觉出来,只要她一进来,这里的时间就跟外头一样,一分一秒的过,周围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可只要她一出去,再进来的时候,这里头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似乎一下子过去了几天,甚至几个月那么长。
怪不得那群畜生竟突然间繁衍出那么多的后代呢,从昨日清早到现在,那得是多长的时间啊,这母生子,子又生孙,子子孙孙生下去,可不就把这小院儿祸害成那样了?
又在空间消磨半晌,她才复又出来,心里盘算着怎么出门一趟才行,她方才可是看过了,昨天种的白菜被那些畜生吃的一片菜叶儿都不剩,再拖下去,她怕它们会把那竹篱草舍都给她吃了。
正瞌睡呢,偏有人上赶着来给她送枕头,对面东厢房里窸窸窣窣的,似是老鼠在啃东西。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正碰上明尚和明武鬼鬼祟祟朝外走,见她站在门口,愣了一下,明尚抬起头来使了个眼色,明武嘻嘻哈哈地抬脚就想跑,却不料袖子被人一把拽住。
“你们今儿想做什么?老实交代,否则我可不放你们走。”明月一手拽着他们一个袖子,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样子。
明尚无奈地揉揉眉心,“月儿别闹,我们还得去拜访一位大儒,晚了,人家又要出门去了。”
明月也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瞪着他们,手上却是一点儿都不放松。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明武大嗓门儿地嚷嚷,“我们要出去逛逛,你可别告诉别人啊,待会儿回来给你买糖人儿,买珠花儿,乖,别耽误工夫了,咱们事情还多着呢。”
明月斜睨了他一眼,一脸的不信,“就你,还学人说谎?上街逛逛,好啊,我也去!”
“那怎么行?”两人异口同声地反对道,那副绝对没商量的架势,要说他们没什么猫腻,鬼才信呢。
三人又僵持了半晌,明尚和明武见拗不过她的坚持,看看外头天色实在不早了,只好一咬牙,“好,带你去就带你去,不过,你可不许跟旁人提起啊。”
好说,她郭明月又不是什么大舌头,长舌妇,有那个闲工夫还要打理空间呢,哪有空儿去嚼舌头。
两人带着她熟门熟路地从侧门溜出来,大哥的小厮弯弓,插羽,二哥的小厮弓影,剑花早备好了马,在门外候着了。
因为没料到明月也会跟来,所以便少了一匹马。明尚也不含糊,手指着插羽,“你不用去了,把马给姑……小爷吧。”
明月深吸一口气,仗着前主儿留下的那点儿骑马的记忆,站在门口的上马石上,一脚踩着马镫,另一脚使劲一点,一个翻身坐在了马上,手紧紧抓住缰绳,脊背僵硬地挺着,生怕一个不慎摔下来,那可就惨了。
不过,一骑起来她就不怕了,到底是在京城里头,那两位小爷又全是走的闹市,到处人山人海的,能骑在马上慢慢走就不错了,想跑?做梦吧。
明月端坐在马上,左瞧瞧,右看看,满眼的新奇,上回在马车上,只看到窗户外头那一点点有限的景象,哪有此时视野开阔,什么景色都一览无余。
前头开路的弯弓急得一头的汗,“让让,都让让啊,牲口踩着人可不是玩儿的。”
初时还好,还能吆喝出一条窄窄的小路,可越往后越挤,任你吼破了嗓子,也再难往前走一步了。
就算是京城,也不至于堵成这样吧?明月心中暗暗纳罕,这到底是怎么了?
“爷,前头实在过不去了,要不,咱们先下马,找个人在这儿看着牲口,咱们走过去吧,好在那太白楼就在前头,马过不去,人要挤过去却不难。”弯弓一脸的为难,他实在是没法儿了。
明尚一咬牙,“下马!剑花留下来看牲口,其他人跟我挤过去。”
生怕她走丢了,明尚和明武一边儿一个攥住了她的手,前头是弯弓开路,后头是弓影断后,费尽了吃奶的力气,好容易挤到一座斗拱飞檐,堂皇气派的酒楼前。
“太白楼?”她抹了把额上的细汗,满脸的不可思议,“你们神秘兮兮,费尽周折,就为了来这酒楼一饱口福?”
“上去再说吧。”明尚也不解释,拉着她就往里走,外头挤得人山人海,一副就要发生踩踏事故的模样,这里头虽然也已经做得满满当当,却是一点都不显嘈杂,所有人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便是说话也都竭力压低了声音。
“几位客官,小店所有的位子已经全都预订出去了,请问客官可曾提前预订?”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嘴似抹了蜜,明月却暗暗为他话里透漏的消息心惊,全都预订出去了?这太白楼竟火爆到如此地步?
明尚冷哼一声,明武在后头拍拍小二的肩,手中的东西在小二眼前一晃,那小二立马打个千儿,“原来是贵客临门,恕小的有眼无珠,几位客官随小的来,楼上请。”
明尚哪里肯等他来引路,这大堂里什么人都有,各色探究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明月身上扫来扫去,他早就不耐烦了,一把拉着明月抢先一步上了楼,想来这太白楼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把她带到一处雅间儿里,每个雅间儿门前都站着几个保镖打手似的人,明月暗暗心惊,不知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看这架势,一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来个水晶肘子,燕笋炖棋盘肉,蒲菜炒肉丝,芦笋爆炒鸡,虾米熏火腿,五香猪肚,再来几个小菜儿,一份儿糜子米面糕,沏上一壶好茶,这里不用你伺候,你下去招呼别人吧,再要用什么,我们一会儿再点。”明尚也不问她想吃什么,随口报出一串儿菜名,便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自回京以来,咱们的饭菜都是大厨房里做的,跟着老太太,也不好单独点菜,我瞧你这阵子都瘦了,今儿可得好好补补。”
弯弓和弓影在外头守着,明武一进门就擦桌子,搬凳子的忙活,明尚站在窗前,一脸紧张地看着楼下人头攒动的街口。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明月瞪大了眼睛,要说今天出来只为打牙祭,打死她都不信。这里到处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这两个家伙到底想要干什么?
明尚回过头来,看着她一脸的悲痛哀伤,“今天,是苏克萨哈全家问斩的日子,底下就是他们行刑的地方……”
正文 劫法场
“全家问斩?!”明月心头悚然一惊, “那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苏大人一世忠良, 想不到到头来竟落得这么个下场, 咱们别的也做不了, 来送送他, 尽一点儿心意吧。”
一旁的明武小声嘟囔着说:“他们全家都问斩了, 也不知叶赫那拉氏族里有没有人来给他们收尸, 咱们……”
“你们还想下去替他们收尸?”明月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两个哥哥,这俩人是怎么想的?那明武直爽没有心机也就罢了,怎么明尚也跟着他胡闹?
“看情形再说吧, 说不定叶赫那拉氏族里会有人来呢,咱们只是不忍见忠臣蒙冤,到头来还要暴尸闹市, 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 岂不叫人寒心。”明尚看着妹妹,心头一阵不忍, “这么血腥的地方, 本来不该带着你来的, 只是想着你跟苏府的人也算是熟识了, 来送送他们也好。”
明月蹙眉, 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 “那晚祖母和大伯是怎么说的,你心里应该有数儿,这些不是我们能改变得了的, 今天我们压根儿就不该来。”只是如今来都来了, 想走却也不易,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底下已是水泄不通,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了。
“要说别人不来也就罢了,那青容和青宛却是不该不来的,如今这要赴死的,可是她们的亲父兄族人啊,她们竟然这么狠心,连面都不露一个。”明武一脸的愤慨,“以前还觉得青宛婶婶为人不错,今天看来,也不过如此。”
明月叹口气,“就算她们想来,也得做得了主才行,你想想咱们家老太太的为人,便可知青宛婶婶的日子不好过了。更何况青容姨母是鳌拜的儿媳,瓜尔佳氏怎么能容她出来丢人现眼,给他们脸上抹黑呢。”
“那鳌拜老儿当真可恶,专权误国不说,竟然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苏大人和查克旦哥哥磔刑,苏府所有的男丁一律处斩,皇上竟然如此忠奸不分,由着鳌拜……”明武一脸的沮丧,话里对康熙也是满腹的怨气。
“哥哥!”明月忙打断他的话,“当今皇上少年英才,哪里是忠奸不分的人,只是如今他刚刚亲政,那权柄,却还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他也是无可奈何罢了。”
“无可奈何?”明武跳了起来,“他可是皇帝啊,就算他年纪小,可连我都明白的道理,他会不懂吗?就算他争不过鳌拜,那宫里的太皇太后可还在呢,请她出来说句话,鳌拜敢不听吗?”
明尚见他越说越离谱,这话若传了出去,惹祸不小,连忙上来捂住他的嘴,“出来前我跟说的什么?你都忘了不成?这里是太白楼,可不是自家的后花园儿,由得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还不好生给我坐下呢。”
“太皇太后?”明月幽幽地看着犹自不服气的明武,“早在苏克萨哈当年出首告发多尔衮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今天的结局,太皇太后,绝不会为他多说一句话的。”
明尚和明武身子一震,转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苏克萨哈一死,太皇太后就不怕鳌拜独揽大权,以后的局面将无法收拾?只怕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祸,就在眼前了!”
“鳌拜想做曹操,当今圣上却非汉献帝,虽然眼前鳌拜势大,皇上奈何不了他,可真要收拾他,却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苏克萨哈,却是非死不可了。”明月话音未落,下面突然响起一阵开路的锣声,三人俱是一震,来了。
明尚几步抢到窗前,目光复杂地看着下面鼎沸的人流,“来了这么多人,想来他们也都跟咱们一样,不忍忠臣蒙冤,来送他们最后一程的吧。”
窗前站着的弯弓和插羽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给明武和明月让出位子,随着那开路的锣声响过,一大群的兵士衙役拿着武器,拼命将路上挤着的人流向两旁驱赶,一溜儿十几辆囚车缓缓驶过,那上面有年过花甲的老人,也有年幼的孩童。
明月看着囚车里,犹自够不着车顶的苏常寿,心头一阵难过,这便是皇权,这便是权利争斗的结果,胜者王败者寇,便是世事不知的孩子,也得受牵连,一同赴死。
高高的刑台上,苏克萨哈和查克旦一左一右绑在十字形的木架上,正前方一溜儿十几个人跪在地上,每人身后都站着一个凶悍的侩子手,明月深吸一口气,想想后面的场景实在太过血腥,她向后退了一步,坐在桌前,桌上不知何时已经摆满了酒菜,明尚点的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可她此时却一点胃口都没有,眼睛虽盯着桌上的饭菜,却是一点焦距都没有。
“轰,轰,轰——”午时炮响过,该行刑了,下头响起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那一家人,该是人头落地了吧,鳌拜对对手还真是够“仁慈”,硬叫苏克萨哈父子亲眼看着亲人们一个个人头落地,再一刀刀剐了他们,世上只怕再没有比这更痛苦的死法儿了吧。
“呀!”
“好!”
窗前站着的两个少年突然惊呼出声,继而便是一脸的大喜,揎拳掳袖地冲着下头鼓掌大喊。
他们疯了吗?明月茫然地看着这两个方才还为苏克萨哈打抱不平的少年,他们不是同情苏克萨哈的吗?怎么还为他们的死叫好?
“月儿,月儿快来,有人劫,劫法场了!”明尚明武激动得满脸通红,“好,快,快打,踹了他,对,对,就是这样!”
劫法场?明月霍地站了起来,这传说中难得一见的场面竟叫他们碰上了?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窗前,一把将明武拽到一旁,俯身向下看去。
几个蒙面黑衣人跟那些兵士衙役混战在一起,其中两个人身上还各抱着一个孩子,是苏常寿!明月眯着眼,那个小孩儿是谁呢?她心中暗暗数着苏家被抄斩的人,是苏克萨哈的小孙儿!她眼睛一亮,看来是有人跟她们一样,都不忍看忠臣如此下场,就算救不了苏克萨哈他们,能把两个孩子救出去也是好的。
那几个黑衣人武功不弱,再加上是有备而来,哪里是那些草包兵士抵挡得了的,苏家那几个人犯见两个孩子获救有望,也开始拼命挣扎,就算他们逃不出去,也得给这些兵士衙役制造点儿麻烦,哪怕将他们拖上那么一分半刻,两个孩子获救的希望也许就大了那么一两分,是以各各拼命,人人奋勇,竟将整个刑台闹得混乱不堪。
快点,快点,明月在心底默默喊着,只要转过那个街角,混进那些看热闹的人群里,逃走就有希望了。
眼看着几个黑衣人且战且退,就快转过街角了,周围的人多同情苏克萨哈,见黑衣人来了就忙给他们让路,他们一走就迅速合拢起来,挡着那些兵士的去路,他们就快成功了!
明月仿佛也听到了她给他们喊加油的声音,太棒了,这可是真实版的劫法场啊,虽然她跟苏常寿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一点也不想跟他扯上什么关系,可这不代表她就愿意看他死于非命,如今有人相救,她自是为他高兴。
“嗖!”
不想就在黑衣人快要逃过街角的时候,异变骤起,几支长箭骤然射过,黑衣人猝不及防,其中一个抱孩子的黑衣人躲闪不及,同孩子一起摔倒在地,身上箭羽摇曳,竟是一箭将两人射穿,眼见是都活不成了。
从街口两侧突然杀出两队兵卒,霎时将剩下的黑衣人围在中间,这批人训练有素,显然不是方才那群酒囊饭袋所能比的,黑衣人虽然武功不错,无奈对方人多势众,他们还要小心护着仅剩的那个孩子,一时左支右绌,渐渐落到了下风。
“哎呀,竟然还有埋伏,鳌拜这个奸贼,真是太可恶了!”明尚和明武恨恨地捶着窗台。
“行刑!”监斩官一声令下,刑台上剩下的几个苏家人被按在地上,一阵刀影闪过,原本喧嚣的人群霎时静了下来,只余几具喷涌着鲜血的无头尸体和满地乱滚的头颅。
明月胃里一阵翻腾,俯在窗边一阵干呕,太惨了。
不远处,黑衣人还在竭力想要冲出重围,见这边儿埋伏得兵丁厉害,实在冲不出去,只好且战且退,又渐渐退回刑台这边儿。
“哥哥,阿玛!”眼见刑台上血流成河,苏常寿在黑衣人的肩头放声大哭,还不到十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眼见得阿玛和大哥被绑在那里,被人千刀万剐,几个哥哥和族人已经人头落地,没了气息,立时哭得撕心裂肺,闻者无不恻然。
“鳌拜老贼,我日你祖宗!”明武大喊一声,一个茶盏从窗口骤然飞了出去,正砸在下头一个穿着号褂的衙役身上,随着这一声喊,桌上摆着一动未动的酒菜便下雨似的落了下去,明武原就是练武的人,手下极有准头儿,那些衙役兵士身上顿时狼狈不堪,连那几个黑衣人都跟着沾了点儿光儿。周围酒楼上的人似都受了启发般,杯盘碗盏,鸡鸭鱼肉,刑场上似开了酒席般热闹。
正文 异象
“在那里, 给我抓住那个小子!”监斩官头上顶着一碗颤巍巍的肘子, 一脸恼恨至极的模样, “抓住他们, 别叫他们跑了, 这些乱贼, 都是苏克萨哈的同党, 抓回去,鳌大人重重有赏啊!”
被发现了!明月恨恨地闭上眼,苏克萨哈和查克旦是肯定活不了了, 她救不了他们,不过,也许她能为他们做点儿别的。
明月轻轻闭上眼, 在脑海里默默调动着空间, 困扰她的难题,今天就可以解决了, 还能一举两得, 助那些好汉一臂之力, 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片刻间, 异变突起, 窗外顿时开了锅似的沸腾了起来。
“天, 这,这是怎么了?”
“老天爷显灵了,苏大人是冤枉的, 老天爷显灵了!”
“连畜生都知道苏大人是忠臣, 老天爷啊,你终于睁眼了!”
……
明尚和明武震惊地看着窗外那闻所未闻的“异象”——鸽生凤头本就少见,他们也就在爱鸽成痴的四叔那里见过,这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奇物,可眼前这漫天飞舞的是什么?谁能告诉他们,这漫天的凤头鸽子是哪里来的?
那些凤头鸽子似乎被这人山人海的景象吓住了,不一会儿就振翅飞了起来,房檐屋脊上落了白茫茫一片,只余成群的五彩锦鸡扑扇着翅膀,在人群头上又抓又挠,鲜艳的羽毛漫天飞舞。
还有那满地小猪仔儿似的东西,可别告诉他们那是兔子啊,这么肥的兔子,可真叫人开了眼界了。
满地的兔子到处乱窜,五彩锦鸡和凤头鸽子乱飞,原本处在劣势的几个黑衣人抓住周围众人惊怔的那一刹那,趁着这鸡飞兔跳的混乱时刻,纷纷向外突去,转眼间消失在漫天飞舞的鸟雀鸡毛中。
监斩官愕然地张着大嘴,呆呆地看着这一地的鸡毛和畜生,连头上的水晶肘子都忘了拿下来。连畜生都给苏克萨哈帮忙,难道这真是老天示警?
“好肥的兔子啊,快抓住它!”也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呆滞中的人群倏然惊醒,纷纷忙活开来,抓兔子的抓兔子,逮野鸡的逮野鸡,还有几个识货的,只追着那群凤头鸽子跑,这可是真正的纯种凤头啊,一两银子也没处儿买去。
“好,太好了!老天爷也是有眼的!”明武咧着嘴大喜,他就说忠臣不该落个如此下场嘛,如今真是大快人心啊!
一旁的明尚也含笑点头,太痛快了,今天果然没有白来,只可惜苏克萨哈父子终究无法幸免,他看着磔刑架上浑身浴血的苏克萨哈父子,心头一阵悲哀,他终究是帮不了他们啊。
“好,好!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我叶赫那拉氏哪怕只余下一人,他日也定当斩除奸佞,为我满门无辜冤死的老小报仇,鳌拜,你这奸贼,我苏克萨哈哪怕是死了,也是个忠臣,而你,必定遗臭万年——”
“快堵上他的嘴!”监斩官大怒,众目睽睽之下,这话传到鳌大人那里,定会怪他办事不力,他好容易攀上这棵大树,一片心血岂不是全废了。
“不好了,大,大人,那,那两个人犯,死,死了!”侩子手一脸的惊惶,他做这行二十多年,想叫人犯受尽三千六百刀,就不会让他三千五百九十九刀死,可今天真是邪门儿了,这两个人犯才挨了几刀啊,竟然就咽了气,这叫他怎么交代啊!
想想做这行的规矩,人犯少受多少刀,侩子手就得替他挨多少刀,他只觉两股战战,一股热流顺着大腿缓缓流了下来。
“你个废物!”监斩官一把拽下乌纱帽上那块汁水淋漓的肘子,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要你们这群废物何用?!”
他暴跳如雷地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面,本该千刀万剐的人犯,才割了几刀就咽了气,原本该处斩的却跑了一个,差事办成这样,别说乌纱了,只怕连脖子上的人头都危险了。
“快,快给我逮住上头那几个小兔崽子!”他咬牙切齿地指着周围的酒楼,老天爷怎么想他可顾不得了,不抓几个替死鬼,鳌拜那里怎么交差?更何况,他看着上头那几个英武挺拔的少年,脸上一阵狞笑,他们也不算冤枉,他头上那碗水晶肘子是哪来的,他心里有数得很。
“里头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统统给我逮起来,这些都是苏克萨哈的同党!还有九门提督,快给我通知九门提督和顺天府尹,给我关闭城门,大搜全城,我就不信,他还能逃到天上去!”既然已经上了鳌拜的贼船,再想下也来不及了,眼下也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快走!”明尚一拽明月明武,底下那些衙役已经涌进酒楼了,再不走,今天这事可就真的大发了。
“三爷五爷,姑娘,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门口守着的弯弓和弓影猛地推开雅间儿的门,明武虽鲁莽,却也知道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若真闹大发了,被底下那群狗仗人势的家伙给逮住了,自个儿受罪事小,连累妹妹事大。
他把明月往明尚那边一推,“你保护好妹妹,我带他们几个开路。”
明尚气得跺脚,“别恋战,抓紧逃出去是正经!”才跑到楼梯边,底下那些兵丁衙役已经涌了上来,下不去了!
“退回去!”明尚大喊,可明武已经跟他们打起来了,哪里听得进去,好在两个小厮跟着他俩多年,身上也都有两下子,一时半会儿的,倒也不落下风,可要想冲出去,却是难了。
酒楼里乱成一团,旁边几个雅间儿里也有人出来趁乱给那些兵丁衙役使个绊子,打个黑拳,场面越来越乱,怎么办?明月心头大急,恰在这时,一个凶神恶煞似的衙役举刀向她砍了过来,被明尚一脚踹了出去,慢了这一步,他俩也被那些衙役围住了。
混战中,她和明尚紧紧拉在一起的手被冲开了,她的心底顿时一片慌乱,自个儿的本事自个儿知道,今天想安全冲出去,只怕是痴人说梦了。
几个衙役同时发现了她这个软柿子,顿时两眼放光地扑了上来,个个儿脸上挂着狞笑,只等着手到擒来,抓她下去请赏了。
明尚飞快地抬脚,将围在身边的几个兵痞踹了出去,堪堪架住砍向明月的一把铁尺,“快跑!”他大吼一声,他和明武被他们抓住不要紧,可明月却不行,若是被他们抓进大牢里,就算以后出来了,也是终身的污点,那清白名声还要不要了。
却不料明月非但不跑,反而抬起脚,众目睽睽之下,狠狠一脚踹在那挥着铁尺的衙役身体最脆弱的部位,那衙役痛得夹着两腿,大虾似的弯下腰去。
明尚嘴角抽了抽,狠狠抬脚将他踹了出去,正砸在缠着明武的两个兵痞身上,明武趁机脱身,跟明尚不约而同地上前将明月夹在中间,有几个想上前偷袭明月的,还未近身便被他们解决了。
“这边儿出不去了,往后头走!”明尚大喊一声,拽着明月就往后走,正跟旁边雅间儿门口那一身华服锦衣的贵公子撞个正着,对方一脸复杂地看着明月,显然方才明月的丰功伟绩都落到了他的眼里。
明眸皓齿,肤如凝脂,虽是一身男装,英气勃勃,那耳朵上的小小耳洞却是泄露了她的身份,想来方才雅间儿里评论苏克萨哈和太皇太后的就是她了,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也算稀罕了。
那少年公子玩味地看着眼前女扮男装的小丫头,瞧来应该也是大家闺秀,尤其身边那两个身手不凡的少年,应是她的兄长了,只是大家闺秀到这里来做什么?还一出脚就往男人那个部位踹,一点儿女儿家的矜持也没有,京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淘气泼辣的闺秀了?
见眼前这气势凌人的贵公子眼睛直在她身上打转儿,那目光中的调侃戏谑连一点儿掩饰都没有,显然是在笑她方才那一脚,明月忍不住在心底里翻个白眼儿,他算老几啊,路边的小猫小狗怎么看她,她会放到心里吗?有多远滚多远吧。
明月的表情没有逃过那人的目光,有趣,这么泼辣大胆的小丫头还真不多见,及至看清了明月的模样,他眼中的戏谑玩味渐渐退去,一丝惊艳赞叹悄悄浮现在眼底,好个粉雕玉琢的丫头,那肌肤嫩得都能掐出水来,虽只七八岁年纪,却也可以瞧得出,长大后必然是个美人坯子。
不过,这丫头虽小却也是女子,她方才翻白眼儿的模样,着实可爱,他这么盯着人家看也着实太过无礼了。他轻轻移开目光,对着身旁的护卫使个眼色,“把这些不着调的都给我打发了,咱们冲出去!”
一双长长的剑眉斜飞入鬓,盯着那些兵痞的双目精光四射,散发着一股狠戾的气息,虽不见得十分英俊,却神采飞扬,自有一股逼人的英气。
明月探究地看着眼前十四五岁的少年,这人是谁?好大的气场,跟在他身边的也显然不是一般人家的护院打手,那功夫可不是弯弓,弓影这两个半瓶水的小厮所能比拟的,不过三招两式便将眼前这群兵痞打得落花流水。
“朋友,还不快走!”他冲着明尚明武微微颔首,带着身旁的护卫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快走,都跟上!”明尚拉着明月便跟了上去,有这群人帮忙,他们此时不走,更待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