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回京   暮春时节,江南春花凋谢,芳菲渐尽,西京这边却是春|色正好。呃,不对,不该再称西京,该叫上都了。去岁新元,因天下战事初平,北狄南蛮皆归顺国朝,称臣纳贡,圣人为此颁旨,改元永平,又将帝都西京改作上都。
  天气渐暖,渭河之上,千帆争渡。越近上都,来往船只越密,待临近都城,粮船与官船才渐渐分流,各入其道。
  众多官船之中,有一座看起来格外精致典雅,船周十几艘护舰相随,其后又有十来艘装得满满的大船跟着,远远行在最前方。
  码头遥遥在望,船队行进越缓,一叶小舟却快速往码头行来。
  码头上,靖国公府的三管家张旺早早的等在这里,不自觉得伸长了脖子往远处的河面看去。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着绯色窄袖圆领衫,沉稳中带了几分英气的男子,在层层护卫与仆人围护下,也不时的看向远方。
  小舟靠近码头,不待小舟停靠,舟上男子一跃而起,轻巧的落于码头之上。张旺见了来人,脸上就不自觉得带出笑,抢前几步,才要伸手拉住来人,那男子见了他,按头便拜,“阿爹。”
  “快起来,四郎君和四娘子可是要到了。”张旺连忙拉起儿子,眼中隐有泪光,此时却不便多言。
  张启连忙点头,“郎君已经到了,派儿子来报信。”
  张旺闻言,连忙放开儿子,几步走到靖国公世子的长子苏正渊身边,喜道:“少郎君,四郎君已经到了。”
  苏正渊微露喜色,他已经在此等了四叔两天了,抬手正了正衣冠,迈步向前,低声吩咐张旺:“派人回去给祖母、母亲报信。”说完,带着身后的仆人,向码头边上迎去。
  苏周诚一下船,便见到侄子满面喜意的迎了过来,快到身前时,抢前几步,直接拜了下去,“侄儿见过四叔。”他连忙一把将人拉了起来,仔细端详了半天,方才笑道:“五年未见,子骞长高了好些,到是与大哥越来越像了。”自从他上次回京述职,一别经年,侄子们也都长大了。心中虽然感叹,却不忘回身招过自己的两个儿子,“还不见过你们兄长。”
  苏正渊刚刚便见到四叔身后跟着两个丰采宜人,清姿卓然的少年,眉宇之间,与四叔有六七分的相像,依稀能看出儿时的模样。想想,四叔一去江南十二载,彼时,两兄弟还是只是垂髫小童,如今却已是丰华少年。
  正洵、正泽两人前行几步,抢先长揖至地,道:“见过长兄!”
  苏正渊连忙回礼,见过礼后,兄弟三人,相视而笑。正渊对苏周诚道:“四叔,叔母何在,侄儿当去拜见。”正说着,便见座船之上,一队仆妇拿着各种小型箱笼率先下来,接着是捧着各式用具的十二个浅绿衣裙的婢女,然后便见几个俏丽多姿的侍女扶着一对清雅绝伦的母女缓缓而来。
  苏周诚一见妻子和女儿都下来了,几步过去,伸手扶过自己的夫人。那边,正洵、正泽兄弟两个,也接过自己的妹妹,两人四只眼睛,把妹妹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确定她并无任何不妥,才松了口气。回京途中,小妹因为贪看途中景色,再加上旅途劳顿,生了一场大病,在东都养了好些时候,才算见好。
  “叔母。”
  陆慧扶起苏正渊,含笑道:“一别经年,子骞都变得让我不敢认了。前日看家书说,你已经成亲了?”
  苏正渊面上一红,微微颔首,略带有几分涩意,低声回道:“是。”
  陆慧见他如此,也没再多言,只是招过自己的女儿,“阿姝,来见过你长兄。”又笑着对苏正渊道:“你还没见过阿姝吧。”
  “嗯。”这个小妹妹是四叔与四叔母在江南任上所生,一直都未回过上都。
  “见过长兄。”苏颜盈盈下拜。
  纵使苏正渊见过无数美人,在见到四叔家的十妹妹时,也不觉呆愣了片刻。十二岁的小姑娘,正是蓓蕾含苞之时,虽未长成,却已初显绝世之姿。他自觉也算学富五车,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到合适的词儿来形容这个小妹妹。他自己嫡亲的妹妹便生得秀丽端庄,有着帝都双珠的美名,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是见到这个小妹妹,便觉得妹妹的容貌有些寡淡了。
  “长兄。”正洵瞪了偷笑的弟弟一眼,过来与还有些未回神的正渊说话,“啊……”苏正渊回过神来,不免有些尴尬,看自己妹妹看呆了,还真是想去死一死。
  苏颜见状抿唇一笑,站回母亲身边去了。这个哥哥看起来气宇轩昂、英姿勃发,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有兄长如此,想必家中姐妹也非寻常闺秀,她心中升起几分期盼。自小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儿,虽说父母兄长都极为疼宠她,却难免有几分寂寞,想着若有个姐姐或妹妹一起长大就好了。
  寒暄过后,苏正渊请叔母和妹妹上了车,又牵过几匹骏马,请叔叔与堂弟骑了,将管家张旺留下,接手安顿行礼与四叔一家仆从的事,才放心在前引路,往靖国公府行去。
  靖国公府那边,先前报信的仆人,到了府门前飞身下马,来不及擦去脸上的汗水,急急的跟跑出来的大管家苏齐道:“大管事,四郎君已经到了,大少君让我回来报信。”
  苏齐脸上一下子就笑开了花,说了一声:“知道了,你下去歇着吧。”便转身乐呵呵的往府里跑。
  过了二门,一个小丫头远远的看着大管家苏齐笑眯了眼的往主宅走去,也转身往内宅跑。
  “碧梧姐姐,碧梧姐姐……”小丫头跑进芳园,便看到一身浅碧色衣裙的碧梧,打了帘子出来,连忙奔了过去。
  碧梧脸色微肃,压低了声音:“住声,姑娘在读书呢,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小丫头讪讪的停了下来,微低了头,双手纠结在一起,不大敢说话,“我错了,姐姐。”
  “你训她作什么,姑娘昨天还说,让咱们别太拘束了她们,正是天真活泼的年纪,拘多了到没意思。”翠柳听到声音,连忙出来,一面跟碧梧说话,一面冲着小丫头笑着招手,“快过来,你碧梧姐姐也是为了你们好,姑娘宽和,可咱们也不能失了分寸。”
  “嗯,我知道了,翠姐姐。”
  “你是叫小杏吧,急忙忙跑回来可是有什么急事?”翠柳天生笑面,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唇角微翘,不笑也像是笑一样。她性子又好,逢人便带三分笑,国公府里,大大小小的丫环们,都跟她关系比较好。
  小杏道:“我听管事的说,四郎君已经到码头了。刚刚才有人来报过信儿,大管家已经往老夫人哪儿报喜去了。”
  翠柳听了拍拍小丫头的肩,笑道:“我知道了。”又把身上带着的一个小香囊摘了下来,递给小丫头,“拿去玩吧。”
  小杏欢欢喜喜的谢了翠柳,一蹦一跳的走了。
  碧梧冷笑道:“还是咱们翠姐姐,性子又好,人又大方,怨不得人人都喜欢。”
  翠柳也未多话,浅浅一笑,扭头自己挑了帘子进屋去了。碧梧恨恨的跺了跺脚,一扭身往自己屋里走去。她和绿桐昨儿值夜,今天姑娘房里该是翠柳和青竹伺候了。
  芳园书房之内,北面的窗子全都打开,一张大案正放在窗下,身着鹅黄短儒淡紫长裙的少女站在案前,笔下绚烂的桃花与窗外灼灼桃苏相映成趣。
  浅青衣裙的清秀丫环,静静的垂首立于一边,翠柳进来,也未多话,悄悄的站到了青竹身边。待到苏容放下笔,两人伺候她洗手时,她才悄悄的把话回了。
  苏容微微一怔,忽得又笑了,声音轻不可闻:“终于回来了。”
  “姑娘……”
  苏容随手把帕子扔进水盆,轻盈起身,似笑非笑的吩咐:“换身衣服,咱们去给祖母问安。”
   正文 第二章 入府   靖国公府寿安堂内,国公夫人王氏已得了信儿,正欢喜的捏着帕子抹泪,两个儿媳并两个孙媳妇,再加上国公府内未嫁的小娘子们,围着老夫人一个劲儿的劝,好容易才让老太太止了泪。
  
  世子夫人刘氏暗暗舒了口气,婆婆前段日子病了一场,这几日刚刚见好,可别因为情绪激动,再出点什么差错。她接了丫环送来的茶,亲手端给了婆婆,笑道:“听世子说,咱们能大败狄人,除了将士勇猛,几位老帅用兵如神之外,四弟的功劳也不小呢。别的不提,就说供给前线的军粮十之七八都出自之江南,且从未拖欠,单这一点,便极不容易。陛下又一向待四弟亲厚,四弟的前程自不必说,入阁拜相也不过是几年的事儿。”
  
  老夫人王氏叫儿媳说得心花怒放,嘴角上扬,“拜不拜相的不重要,只要能回朝,那怕是当个小官儿,我也不嫌他。”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俗说话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苏周诚是靖国公夫人王氏最小的儿子,又生得聪慧俊秀,又拜入当世大儒陆建章门下,与当今圣人同门所出,是以深得国公夫妻的宠爱。便是如今的嫡长孙苏正渊,在老夫人心里的地位,也要逊小儿子一筹。
  
  苏容进来时,正好听到这句话,便脆声声的接道:“祖母慢点高兴,听阿爹说,明年二叔也能回朝了。等咱们国公府大团圆的时候,您再使劲儿的乐儿。”
  
  刘氏看到女儿进来,一身大红的衣裙,衬着娇艳的小脸,如同初初绽放的红芍药,心中欢喜,话里却带了几分嗔怪:“姐妹们都来了,偏你又落在最后。”
  
  苏容先给王氏见礼,又见过母亲、叔母,再与嫂子和姐妹们互相见过,才坐在王氏身边,亲亲密密的偎在王氏身上,笑眯眯的说:“我听说四叔要回来了,当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来迎接四叔和四婶。祖母,您说是不?”
  
  苏容作为王氏最喜欢的孙女,容不得别人说她,当下把苏容往怀里一搂,笑道:“是是是。”又嗔怪儿媳:“阿悦还小呢,你总说她做什么,谁家小娘子有我们阿悦懂事贴心。”
  
  “阿家,您别总夸她,这丫头如今性子娇得厉害,前天才跟威武侯家的三娘闹了一场,把人家小娘子气得哭着回家了。”刘氏当然是高兴婆婆喜欢自己女儿的,可是该说的话还是得说。她可不想女儿被婆婆宠得娇纵任性。便如婆婆的娘家侄女,满帝都都出名。
  
  王氏拍抚着孙女的背,瞪眼道:“那张三娘小家子气得很,阿悦不过说了句实话,她就担不得了!”说着,又拍了拍苏容,“阿悦,以后少跟她玩,不过是个填房的闺女,还当自己怎么金尊玉贵呢。”
  
  苏容乖巧的点了点头,应了声“是。”又对母亲解释道:“我那天也是看张三娘的行事太过份,才气不过多说了一句。阿娘,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刘氏唉了口气,“张家的事,你少跟着掺和。”
  
  “嗯。”苏容连忙起身肃立,低头应道。
  
  王氏连忙拉孙女坐下,安抚的拍了拍她,话题又转到了将要回来的小儿子一家,“四郎他们快到家了吧?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小四和小五长得多高了?当日他们走的时候,才那么一小点……四郎家的小十娘我还没见过,也不知道那孩子生得什么样……”
  
  三夫人罗氏掩唇笑道:“以四弟和四弟妹的人品,小十娘肯定是个天仙般的模样。”
  
  这边靖国公府里又高兴又着急的等着苏正渊一家,坐在车上的苏颜也有些新奇的看着上都的街道和行人。比之吴郡的精巧与细致,上都更为雄伟与大气,充分表现出帝国的威严。就拿这街道来说,能并排走上四辆马车,还不显得拥堵,真是她生平仅见了。她暗付,果然是大夏的帝都,自有一番皇家的气度。
  
  “十娘。”苏颜的乳母菀娘不大赞同的轻唤了一声。
  
  苏颜有些微怔,随即回来神来,她们回了上都,自然要按照家中姐妹的大排行来叫了。她浅浅而笑,指着车外三四个骑马而行的小娘子,说道:“阿姆,没事的。你看刚刚骑马过去的小娘子,连帷帽都没带,也不见街上的人有异色,想来上都的风气会比吴郡对女儿家更宽容些。”那几个小娘子骑的马,体型高大、头细颈高、四肢修长,外表神骏,步伐轻盈优雅,显然不是一般官宦人家能够得到的。
  
  “阿姝,快到国公府了。”苏正泽贴近车边,手中软鞭轻击车窗,提醒自己的妹妹。
  
  菀娘并两个贴身丫环绿雪和含芳,连忙过来,替苏颜整理衣饰。果然过了大约两刻钟,车子便停了下了。下了车,换了软轿,一直到内宅的仪门边上,方停了下来。
  
  苏颜扶了丫环的手下了轿,便见母亲正与一个端庄优雅的夫人笑着说话,两个哥哥站在身后。另有一中年并两青年女子,站在一边。观其衣妆,想是有三伯母并两个嫂子。
  
  陆慧见到女儿出来,忙招她过来,笑道:“这是你大伯母。”又指了另外一个身着玫瑰紫的半袖,葱黄长裙的女子道:“这是你三伯母。”
  
  兄妹三人连忙与两人见了礼,又与两个嫂子见了礼。三夫人罗氏先携了阿姝的手,含笑上下打量,嘴里夸赞:“十娘好颜色,连咱们七娘都被比下去了。大嫂,你说是不。”
  
  大夫人刘氏笑道:“快进去吧,阿家都等急了。”竟是理都没理罗氏。
  
  罗氏也没觉得尴尬,只管拉了苏颜的手,道:“快走,阿家念了你们不知多久了。”
  
  苏颜还真是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妯娌之间的争斗,虽然直白了些。只是,三伯父乃是庶子,三伯母哪来的底气跟大伯母相争呢?想到来上都的路上,母亲跟她说过的话,苏颜抿了抿唇。她们争便争吧,连母亲都懒得理,何况是她。她只管,安安稳稳、快快乐乐的过她的日子就是了。
  
  待进了正堂,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扑过来,抱住了陆氏便哭了起来,“你们这对狠心的小冤家,一走就是十多年,撇下我这个老太婆……”
  
  ……什么情况,苏颜有点傻眼,祖母这抱着她娘哭的架势,不像是婆媳,倒像是母女,她爹真是亲儿子么?
  
  呃,她爹是被皇帝招回京的,没面君之前,是不能回家的。所以,才送了老婆孩子到家之后,就直奔驿馆等着面君见驾去了。
  
  老夫人哭得伤心,一屋子的女人围着劝,好容易才止了泪,被扶到上面坐下,兄妹三人才跟着母亲,重新给祖母行礼,又与家里亲戚见礼认识。
  
  非沐休日,祖父和两位伯伯并未在家,连家中的兄弟,除了长兄之外,也都在书院中读书。因此,苏颜最先认全的是家里的女子。
  
  祖母王氏是个很和蔼的老太太,见过礼之后,便搂着她不放,各种钗环首饰,衣料香料给了她一大堆。
  
  大伯母刘氏与三伯母罗氏之前见过,前者端庄,后者爽利。两个嫂子,看起来也都是温和的人。姐妹们,或娇艳,或清丽,或温婉各有特色。总得来说,第一印象都还好吧。苏颜悄悄的松了口气,感觉自踏上岸起的紧张情绪,慢慢消散。 正文 第三章 姐妹   夜里落了雨,清晨起来不免多了几分凉意,苏颜洗漱过后,不忙着梳头,先推开了北面的窗子,玉兰花的香气水润润的扑面而来。她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花香满腹,口齿吟香。
  
  “十娘,当心着凉。”绿雪连忙拿了件衣服,披在苏颜身上。
  
  苏颜随手拢了拢衣襟,只管先看窗外盛开玉兰,“昨天五姐姐还说,等玉兰花开了,想折两枝去插瓶。含芳,你带人去折两枝,给五姐姐送去。”
  
  含芳有些诧异,却没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乳母菀娘进来时,听到最后一句,便柔声劝道:“十娘,也该给七娘送去才是。”在菀娘看来,世子与郎君同母所生,自家小娘子该与世子家的姐妹更亲近些才是。
  
  她又见苏颜披衣坐于敞开的窗前,连忙过来,扶了苏颜离开,心疼的念叨:“昨天夜里下了雨,天明才停。早起凉得很,十娘便要看花,也该多加件衣服才是,万一着了凉怎么办。”
  
  苏颜由着菀娘扶到妆台前坐下,看她拿了玉梳,慢慢的替她梳着头发,才笑道:“七姐姐不喜欢玉兰花,等那几株海棠开花了,折上几枝送去便好。”
  
  因这玉兰花,昨天五姐姐和四姐姐还有些不愉快。着红衫的少女,明媚的杏眼微含讥讽,“谁家折玉兰花插瓶。”五姐姐眼圈都红了,却没敢多说一句。苏颜想到这里,轻轻唉了口气,这家中姐妹多了,也不全然是好事。
  
  “十娘,喝杯蜜水。”青云笑眯眯的用剔红的小方盘端了一盏温水过来,“早起见玉兰花开得好,便摘了几朵,泡了蜜茶过来。十娘尝尝,可与往日一样?”
  
  莹白如玉的茶盏中盛着浅琥珀色的蜜茶,带着淡淡的玉兰花的香气。苏颜随手端起,慢慢抿了一口,只觉唇齿间满是玉兰蜜茶的清香之气,刚刚那点小小的郁闷,一下子都飞走了。
  
  菀娘见苏颜喜欢,笑道:“新鲜的玉兰花做成花糕最好不过了,奴一会儿带人摘一些,做些花糕给十娘吃。”唉,在吴郡时这些事哪里敢与十娘多说,她们只管做了承上来,随十娘取用。不过刚到上都,怕十娘不习惯,才事事多罗嗦了一些。
  
  苏颜轻轻颔首,“阿娘喜欢炸的玉兰花,阿姆做些给阿娘送去吧。”
  
  “是。”
  
  菀娘给苏颜梳了双螺髻,簪了小巧的珠花,又与绿雪、青云几人服侍她换了衣裙,簇拥着她往青园走去。
  
  时值暮春,国公府内草木扶疏,春花烂漫,夜里的急雨化作露珠在阳光下更加的晶莹剔透。一路行来,微微湿润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香,让苏颜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转过一花墙,再穿过一道游廊,苏周诚夫妻所住的青园便在眼前。青园是苏周诚夫妻两人在国公府的院子,自他出任江南,便一直空着。这次举家回府,自然又住了进来。
  
  苏正洵、苏正泽与苏颜兄妹三人,却是没有院子的。这次回来,兄弟两个随意选了相临的两个院子,做了住处。苏颜的住处却是祖母王氏亲选的,原是叫天香阁,是国公府内除了国公夫人王氏住处外,最富丽堂皇的院子。院中遍植花木,其中以牡丹、玉兰、金桂、海棠最为名贵。苏颜入住之后,给自己的住处换了玉堂两字做为院名,如今天香阁便改作玉堂院了。
  
  “十娘来了。”青园内侍候的丫环见到苏颜,都福身行礼,守在门口的连忙进去报信。另有两个穿红着绿的俏丫头,高高挑起帘子,笑道:“娘子念了好一会儿,十娘快进去吧。”
  
  青园的正房,面阔五间,两旁还有耳房。苏周诚夫妻两人,素喜阔朗,除两人的卧房外,其余皆以花罩相隔,并不阻断。夫妻两人此时正坐在西次间内,见女儿进来,陆慧含笑问道:“阿姝,昨夜里可睡得好?”
  
  苏颜上前与父母请安,又与两位兄长见过礼,才依偎着陆慧坐下,笑道:“还不错,夜里下了急雨,我都不知道。”说话间,她见父亲虽然穿着大袖宽衫,正襟危坐,朝服却挂在一边,才恍然道:“阿爹假期已到,该上朝了。”原来,已经回来这么多天了,她居然都没注意。
  
  说起来,他们一家回到上都已经有十多日了。阿爹面君过后,得了十日假期,除了带一家人去了外祖母家一日之外,便一直在接待过来拜访的人。
  
  两位兄长,在回来的第四日,便已入了外祖家的书院,早早的接受教育去了。她则跟着母亲,把国公府里里面面好好的认识了遍,补足了功课。
  
  面对儿女,苏周诚向来是个温和的父亲,特别是对着小女儿,更是女控十足。对着女儿说话,真是把声音又柔了五分,“阿姝,回过这些日子,可还习惯?上都比吴郡天气寒凉一些,出入时多加些衣物,别着了凉。我听你阿娘说,家里也给小娘子们请了先生,你也不必跟家中姐妹一起去上学,左右再过十来日,你外祖给你找的先生也该到了。趁这几天,多玩一玩。上都的小娘们更活泼些,也爱骑马,打猎的。昨天,你张伯伯送了几匹马来,我瞧着也算不错,你挑上两匹喜欢的,跟你七姐姐多去跑跑马……”
  
  “行了,行了,快用了早饭,你该去上朝了。”陆慧无奈的打断了丈夫的碎碎念,转头叫丫环们把早饭摆上来。
  
  大夏朝的官制、律法、习俗大都承袭前朝,朝会分为三种,一种是大朝会,元日与冬至时举行,最为隆重。一种是朔望朝会,每月初一、十五举行,京中九品以上官员都参加。余下一种是常朝,三日一次,五品以上才能参加。早朝是辰时正开始,大约在午时结束。今日正好是十五,朔望朝会,要比常朝时走得更早一些。
  
  朝食早就准备好了,一人一案,分而坐之。食不言、寝不语,苏家兄妹的规矩都是自小便打下的。一时饭毕,洗漱之后,苏周诚带着儿子往前院,陆慧带着女儿去给婆婆请安。
  
  到了寿安堂,母女两个又是最后一个到的,见过礼后。王氏把苏颜搂进怀里,一会儿摸摸小脸,一会儿捏捏小手,担心的说:“昨天夜里落了雨,天气转凉,可冻到你了?”这个小孙女,容貌自不必说,满帝都的小娘子们都算上,也没有一个及得上的。可是这身子骨倒跟她娘一样,生得娇弱,让她看了不免多心疼一些。
  
  苏颜未及开口,便听坐在下首第一位的苏容笑道:“看十妹妹的小脸,白里透红的,想来是不冷的。”
  
  王氏嗔了她一眼,“你还敢来说?春寒冻死人!你就敢太阳未出的时候,去折什么花,冻坏了怎么办?不怕喝苦药汤子了?”说着又转头责怪了大儿媳刘氏,“这丫头都是被你纵坏了,想一出是一出。她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劝着些,到跟着她胡闹。”
  
  苏容微微嘟唇:“太阳未出时,将开未开的花,折来插瓶才好。”
  
  刘氏连忙瞪了她一眼:“就你讲究多,你身边的人是作什么用的,非要你自己去。”
  
  “给祖母和阿娘的花,当然要我亲手折来才好。”苏容理直气状的说。
  
  “你呀!”王氏再也绷不住了,眼中的笑漾了出来,伸手招她过来,让苏容在自己另一边坐下,无奈点着她的额头道:“下回不许了,丫头们折来也是一样的,都是你的孝心。”
  
  “嗯。”苏容连忙笑着应了一声。
  
  苏颜早在进来时,便见祖母王氏旁边的案上,摆了个细长的白瓷胆瓶,供着娇艳的垂丝海棠,娇柔红艳的花瓣之上,犹带露珠,将开未开,恰似含羞的少女,垂着红润的玉容,极具美态。
  
  坐于四娘云兰旁边的五娘云菊,娇娇柔柔跟苏颜道谢:“十妹妹,多谢你送我的花。”
  
  王氏听了差点跳起来,连忙转头问:“阿姝,你也跟你七姐姐似的,大早上折花去了?”老太太一脸的心疼,直接把小姑娘搂进怀里,偏偏对上怀中女孩盈盈水眸时,不自觉的柔了声音:“别跟你七姐姐学得那样精致的淘气,你身子骨弱,又才回来,不比她天天疯跑的。”
  
  苏容也跟着笑言:“是啊,十妹妹。你才从吴郡回来,还没适应上都的气候,可要当心。”
  
  苏颜浅浅一笑,“这是早起时,含芳去折的。”
  
  “那就好。”王氏长出了一口气。
  
  苏容笑道:“说起来,妹妹园中的西府海棠也快开花了吧?到时妹妹可要记得送我两枝。”说着,不经意间扫了云菊一眼,见她依然娇娇柔柔的笑着,不见丝毫不快,心中冷笑一声,这苏云菊越来越会装样了。到是坐在她身边的云兰,目中隐有不快。
  
  八娘云芙含笑问道:“十妹妹,你送了五姐什么花?让她欢喜了一早上。”
  
  苏颜诧异的看了云芙一眼,昨天云菊跟她说话的,不是都听到了,这时候来问什么?心中这么想,还是回了一句:“我院中玉兰开了,五姐姐喜欢,便折了一只送她。”
  
  “哦~”云芙拉长了声音,带了些好奇的问:“素闻江南是文人墨客竞相赶赴的风雅之地,也是咱们大夏才子辈出之所,想来吴郡与咱们上都定是极为不同。十妹妹,是不是连吴郡的石头都带着墨香,随意一段粉墙都有才子的佳作。”
  
  苏颜歪了歪头,盈盈水眸漾起浅浅笑意,一瞬间好似漫天的春光都聚在她眸中,显得一旁娇艳的垂丝海棠都失了颜色。正看着她的云芙,不由得呆了一呆,只觉得她似乎看到了百花盛放的场景,连屋子都比刚才亮堂了好些,傻傻的说了一句:“十妹妹,你笑起来真好看。”
  
  “噗……”苏容笑了出来,她起身走到云芙面前,半弯着身子,伸手点了点云芙的额头,取笑道:“看傻了?我才知道,八妹妹也是爱美色的。”
  
  云芙不由得粉面染霞,双手捂了脸,扭身不依:“七姐……”
  
  “别不好意思,看十妹妹看傻了的,也不只你一个。”苏容笑吟吟的坐到苏颜身边,双手捧了她的小脸,左右端详,不停的夸赞:“果然如三婶说的,咱们十妹妹生了个天仙般的模样,难怪谁看了都着迷。”
  
  这般夸奖的话,苏颜真是从小听到大,到也不觉得如何羞涩。伸手拉了苏容,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随着选了个话题,把这段岔了过去。不想四娘云兰突然开口问了一句:“十妹妹,想来吴郡风雅之地,这供花之事也与上都不同吧?”
  
  苏颜微怔,复而浅浅一笑,“也没什么不同,天下文人的讲究都差不多。”
  
  “呵,是么。”苏云兰笑了笑,不再多言。
  
  她这么一插话,到是令小姐妹间的气氛冷落了下来。王氏原是含笑听着几个小姑娘说话,见此情景,淡淡的看了云兰一眼,身子往后靠了靠,“不早了,你们该上学的上学,该理事的理事,让阿姝陪我就好。”
  
  王氏即开了口,刘氏、罗氏和陆慧连着两个孙媳妇并一众小姑娘们连忙起身行礼告退。苏颜敏锐的查觉到,刘氏斜了云兰一眼,情绪极为复杂,而云兰的眼圈红了,红唇抿得紧紧的,面上似有不甘。到是苏容,一直笑吟吟的,不见半丝别的情绪。
  
  待众人都退了下去,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王氏爱怜的拍了拍苏颜的小手,“困不困,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在老太太看来,小姑娘家都是贪睡的,起得这么早,肯定会困。
  
  苏颜摇了摇头,娇声道:“阿婆,我不困,咱们打双陆吧。”老太太已经年过六旬,以往比较爱好的运动,比如骑马,打马球之类的,不好再做了。双陆、藏钩之类的小游戏,还是可以玩上一玩。至于下棋、品香之类过于文雅的游戏,老太太半点也不懂,是以苏颜提也未提。
  
  “好!”王氏一听就精神了,高声招呼侍婢们抬桌子,拿棋子。
  
  你来我往,玩得正高兴的时候,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氏皱眉,很是不悦的问:“谁在外面?”
  
  “娘子,大喜!”一个五十多岁,身着青色儒裙的妇人,满脸喜意的快步走了进来,见到王氏连忙行礼,因为高兴,声音有些尖利:“娘子,四郎迁至尚书左仆射,圣人特意恩准,令四郎进入政事堂参知政事!”
  
   正文 第四章 升迁   苏容笑盈盈的伴在母亲刘氏身边出了老夫人的寿安堂,刘氏温和的看了看女儿,抬手给她理了理鬓边的秀发,笑道:“快去上课吧,晚了,看先生罚你。”
  
  苏容撒娇的拉着刘氏的手晃了晃,“阿娘,中午我跟您一起用饭好么。”
  
  “好好好,快去吧。”
  
  站在苏容身后的苏云兰,咬了咬红唇,目中流露出几分不屑,身为国公府的嫡长孙女,还跟母亲撒娇作痴,羞不羞!
  
  好容易等到苏容腻歪完了,苏云兰拉着妹妹云芙,率先恭敬的给嫡母和两位婶婶行过礼,便在丫环、乳母的簇拥下,先走了。
  
  苏云菊、苏容两人互看了一眼,也跟在了两人后面。
  
  罗氏看着远去的几个小娘子,笑道:“大嫂,也不知你是怎么教的女儿,个个都这么出挑。”
  
  刘氏笑了笑,回道:“你家五娘也不错,温婉大方,又精通音律,比一般人家嫡出的娘子也不差什么了。四弟妹,你说是不?”
  
  “呵呵……”陆氏抿唇笑了笑,“两位嫂嫂,我院中还有事未处理完,先回去了。”做为家中最小的儿媳妇,嫂子之间的争斗,她看看就好。
  
  罗氏见刘氏走了,抬手扶了扶头上的步摇,漫不经心的跟刘氏道了个别,也带着人一摇三摆的走了。
  
  刘氏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带着两个儿媳妇,自去处理家中杂事。
  
  再说苏容姐妹四人,刚刚与先生行过礼,还未坐稳,便有老夫人院中的丫头飞奔而来,替她们姐妹请假,“先生,家中四郎君蒙圣人恩典,官拜尚书左仆射一职。老夫人说这是大喜事,要举家欢庆。因此,小娘子们的课暂休三日。”
  
  苏容听到这里,呆了一呆,眉头微蹙,“尚书左仆射?”
  
  “是。”来报喜信的丫环是老夫人院中的二等丫头,名叫玉莺,生得小巧玲珑,很是精致。又因她的声音清脆婉转,如黄莺鸣叫,才有了这个名子。老夫人每常派人传话,大多都是黄莺出来,苏容与她自是极熟的。“听说,圣人还特许四郎君入政事堂参知政事呢。”黄莺的话里透着喜意。
  
  可不是该欢喜,现如今谁不知道尚书令崔景崔相公老迈多病,常年休病假。尚书省的事务都是由左右仆射共同处理的,其中左仆射主理吏、户、礼三部,右仆射主管兵、刑、工三部。看这职责分配也知道,虽是共同理事,可左仆射就是比右仆射的地位更重要些,更不用说入政事堂参知政事了。政事堂是什么地方,说白了就是宰相们的总办公室,是大夏朝宰相议事之所。能进入政事堂,即使现在还不是宰相,也是宰相的预备役。
  
  苏容便见原来面上还有些郁色的苏云兰,听到这一消息,郁色尽散,脸上带出笑来,“四叔高升,咱们该去贺一贺十妹妹。”
  
  苏云菊、苏云芙连忙点头,都道:“该去该去。”
  
  苏云兰见苏容没说话,便问了一句:“七妹妹,可要同去?”
  
  “同去。”苏容点了点头,心中不勉有些看不起她,刚刚还因为十娘没送她玉兰花挑理,现在知道人家爹升官了,马上就巴巴去道贺,也真够势力的,不愧是她那个小妾娘生的,便是在她娘身边养大,也没有半点国公府贵女的风范。
  
  于是,苏颜的玉堂院迎来了国公府的四位娇客。苏云兰一进玉堂院,就有些不自在。当初府中小娘子们挑院子的时候,她便选中了这里。没成想,老夫人愣是说自己喜欢这院子,压着没让她住。谁知道,等到十娘苏颜回府,老夫人立刻把这院子给了苏颜,苏云兰怎可能高兴。她就是算是庶出,也是国公府世子的女儿,便是比不过苏容这个嫡女,还比不过苏颜这个四房的女儿。
  
  苏颜还留在老夫人的寿安堂没回来,含芳、绿雪见府中几位小娘子都来了,连忙出来迎客,一面将四位小娘子迎到屋中坐下,一面笑道:“十娘早起去给老夫人请安,还未回来。四娘、五娘、七娘、八娘稍坐,奴叫人去请十娘回来。”
  
  苏容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笑着对姐妹几人道:“不必了,咱们也去祖母那儿吧。”说着,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苏云兰还在打量苏颜的屋子,反应慢了半拍,苏容都快出屋子了,她才站起来,笑吟吟的夸道:“十妹妹不愧是在江南长大的,这屋子收拾得清新典雅,不流媚俗。”
  
  含芳、绿雪也不好回什么,只能面带微笑,恭恭敬敬的送走了几个小娘子,才相对而视,同时松了口气。
  
  苏容几人到寿安堂的时候,家中的人都在了,人人脸上都带着欢喜的笑,老夫人显得尤其高兴,脸上笑开了一朵菊花,“这可是大喜事,必要好好庆祝。”所谓好好庆祝,必须要宴开三天以上,酒肉管够,还要有家中养的伎人、外面请的妓子,各种百戏艺人轮番献艺。反正就是要热闹、热闹、再热闹。闹到□□的时候,大家一起唱个歌,跳个舞什么的,更不在话下。
  
  刘氏也高兴,真高兴。林周诚是她亲小叔,跟她丈夫一母同胞,又不是其他小妇养的。小叔子得了皇帝重用,于家族也是很有帮助的。最少,对她儿子就很有帮助。身为国公府实际上的当家主母,她立马表态:“四叔高升,是该热闹热闹。”
  
  罗氏本来跟这个大嫂有点不合,此刻的心情却是差不多的,点头笑道:“极是。”
  
  见儿媳们都点了头,老夫人王氏更高兴了些,立刻给儿媳妇安排任务,“大娘、三娘、四娘,你们一起商量着办,也叫她们小姐妹们,帮着打打下手,学着些。”
  
  苏容见这一屋子的喜气,遮不住掩不住的,有些忧心的开口,“祖母,四叔得了圣人重用,确实是喜事。可是……”
  
  “可是什么?”王氏有些不快的问。
  
  “四叔入政事堂,必定有无数人心中嫉恨,也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咱们家呢。我觉得与其大肆庆祝,行事张扬,不如低调些,或许对四叔更好。”话不用说得太多,点到为止就好,反正家里有不少明白人,苏容侧首看了自己母亲一眼,果然见她面上喜意稍减。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刘氏斟酌再三,小心的开口:“阿家,阿悦说的也有道理。不如,咱们就请些亲近的,摆个小宴,只说是为四叔夫妇洗尘。”
  
  王氏身子往后靠了靠,只道:“等国公回来再说。”其时心里不大高兴。我儿子升官了,又受皇帝重视,还不许我高兴了,热闹热闹,哪里就能惹得圣人猜测。这个七丫头心思太重,想得也太多了。
  
  满堂的喜气,被这么一打岔,消散了不少。王氏心中不满,不耐烦儿媳、孙媳、孙女都聚在自己这里,挥了挥手,“我要休息,你们都散了吧。”
  
  刘氏见婆婆不乐,不勉私下里埋怨女儿,“你有主意,私下里跟我说,或者跟你阿爹说都行。何必当众说出来,惹你祖母不悦。”老太太有多疼小儿子,女儿不知道,她这个做长媳的还不知道么。
  
  苏容满不在乎的笑道:“祖母心里明白着呢,不会怨我的。”
  
  “你啊,就是心大。”刘氏恨恨的戳了女儿一指头。
  
  青园内,苏颜也一样腻在陆氏身边,由着母亲一下下的抚着自己的背,“阿娘,今天四娘好像不高兴了。”
  
  陆氏点了点自己女儿的小鼻子,“还不是你这丫头做的好事,一般的姐妹,你只给了小五娘,余下的能高兴么。”
  
  苏颜皱了皱小鼻子,娇声说道:“七姐姐说她不喜欢玉兰花,四娘和八娘与七姐姐同出一房,既然没送七姐姐,怎么好送她们。”
  
  “你还有理了。”陆氏掐了女儿水嫩嫩的小脸一把,“七娘不喜欢是一回事,你送不送是另一回事。再说,那玉兰花有什么,你一人送上两枝,能费什么事。要么你就别送,既送了,便大家都有。”她这个小女儿,自小被娇惯着长大,看着温软,却最是任性、自我。
  
  “嗯。”苏颜点了点头,随后又故意问了一句:“若是我单送七姐姐呢?”
  
  陆氏气得在女儿小屁屁上轻拍了一巴掌,反问道:“你说呢?”
  
  “阿娘。”苏颜滚到陆氏怀里,不住撒娇,似只小猫般在陆氏身上蹭啊蹭的。陆氏爱怜搂着女儿,悄声道:“阿姝,好好看看小七娘。”回到国公府这十多天,府中的小娘子们,陆氏对小七娘苏容的印象最深。不是因为她是长房嫡女,其余的小娘子都是庶出,而是她的言行举止,让陆氏觉得这姑娘的心很大,心思又太重。她本能的不想自己的女儿与苏容多亲近,维持正常的姐妹关系便足够了。
  
  “七姐?”苏颜歪了歪头,“言谈有物,行止大方,却自有一股骄傲之气隐于骨内。”
  
  陆氏拍拍女儿,没有说话,苏颜想了想,对着母亲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阿姝,你阿爹做了尚书左仆射,你觉得该庆贺么?”陆氏突然问了一句。
  
  苏颜道:“为什么不?圣人信任阿爹、重视阿爹难道不该高兴么?”
  
  “没听你七姐姐的话么?”
  
  “‘不遭人嫉是庸才’,阿爹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害怕,还谈什么入阁拜相,不如去外祖家的书院,做个先生,教书育人,岂不更好。”
  
  “哈哈哈哈,阿姝说的好!”苏周诚身着朝服,大笑着走进屋里。 正文 第五章 偏心   “阿爹。”苏颜连忙起身行礼,看着满身儒雅之气的父亲,笑盈盈的问:“那阿爹想要庆贺么?”
  
  苏周诚估计逗女儿,“阿姝说得算。”
  
  “阿爹明明就想躲清静,还要我说。”苏颜冲着她爹皱皱小鼻子,她再了解她老爹不过,很有些文人的清高之气,很不耐烦别人阿谀奉承他。这回若是府中开宴,免不了会被人追捧一翻,这对她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苏周诚对着女儿眨眨眼,笑眯眯的说:“阿姝既然知道,便要好好谢谢七娘。”说完,拿了妻子手中的便服,往卧室走去。再出来时,身着青色宽袖大衫,头带方巾的男子,到不像是朝中的准相爷,更似居于山林的隐士,自有一种翩然若仙之感。
  
  苏颜有些好奇,在祖母屋中,她看得明白,祖母是真心想要替父亲庆贺的。而七姐只不过是个小娘子,祖父和大伯会更重视她的话么?
  
  显然才回来的苏颜还不大了解苏容在国公府里的地位,相比祖母王氏,其祖父靖国公对这个孙女还要更看中些,曾经很是感慨的对长子、长媳说过:可惜阿悦不是男儿身,不然靖国公府的第三代,也不需要他再担忧。从这里便可以看出,靖国公对这个孙女的欣赏。
  
  倚兰院内,苏云兰斜靠着软枕,正与妹妹说笑,“听姨娘说,祖母最疼四叔了。先前四叔出任江南,一去多年未归,祖母心疼得什么似的。好容回来,又得圣人看中,做了尚书左仆射,以祖母的性子,必定要替四叔好好庆贺一翻才苦心。偏咱们那位七妹,非要拦着,祖母能高兴?你没看,她刚刚脸色都变了。等祖父和父亲回来,还能因为这事拦着祖母这回没显摆成,又得罪了四叔和四婶,看她还有什么脸端着嫡女的架子。?”
  
  苏云芙撇了撇嘴,“那可说不准,祖父和父亲最听七姐的话。”
  
  苏云兰才要说话,她的贴身丫环万香挑了帘子进来,低眉顺眼的回话:“七娘去了前书房。”
  
  “什么!”苏云兰咬紧了下唇,一脸的不甘,“父亲就这么重视她,连书房都随她进。”想到苏容可以亲亲热热的叫父亲一声“阿爹”,她却只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父亲,更别提撒娇了,连多一句话都不敢说。明明小时候,她也很得父亲的喜欢的,父亲也常抱她在膝上,逗她说笑,给她开蒙识字,也曾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可后来……都是苏容,都是苏容!苏云兰紧握住手,低垂下的眼中,恨意深深。
  
  苏云芙最看不过她姐姐这个样子,开口劝道:“七姐得祖父和父亲的喜欢,府里都知道,便是书房,也不是头一次进了,你用得着气成这样么。七姐是没把咱们这些庶出的放在眼里,可有个人……”她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袖手,意有所指的说:“可是半点不比她差,尤其是在祖母眼中。”
  
  苏云兰猛得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你是说……”
  
  “咱们要对十妹妹好点,这府里,她最小呢。”苏云芙笑道。
  
  “可不是。”
  
  到了晚间,几个小娘子都聚到了王氏的寿安堂内,王氏的神色并不好。她怎么也没想到,靖国公居然真的听了小七娘的话,打算低调处理小儿子升官的事。她气不过,吵了一场,恨恨数落丈夫,“这也怕那也怕,也不知道你怕是什么,年纪越来越大,胆子到越活越小。”
  
  靖国公见跟老妻扯不清,索性一甩袖子走了。靖国公这一走,老太太更生气,指着儿子骂:“亏你还是当哥哥的,就这么见不得你弟弟得一点好?”
  
  靖国公可以甩袖子走,他是一家之主,任性!靖国公世子苏周德是王氏的儿子,见老娘生气,也只能陪笑听骂,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他娘脾气上来,抽他一顿,那可就丢脸丢大了。眼见得王氏越骂越生气,嗓门越来越高,甚至拉扯上了自己的妻子,“自你娶了那妇人,对你弟弟们就一日不如一日。听那妇人的话,生怕你弟弟夺你的世子位,为此小四躲出去十多年。好容易熬出来了,得了圣人的重用,连热闹一下,还得看你们脸子!呸,国公府还不是你当家呢!”
  
  这话,苏周德如何敢应,连忙脆下,少不得申辩,“阿娘,儿子对弟弟实是一片爱护之心。”
  
  这里闹得厉害,早有王氏的贴身丫环往青园送信,苏周诚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叹道:“今日是我之过。”出去单过了十几年,到把他娘的脾气忘了算进去。说着,站起身来,对妻子和儿女道:“我先过去看看,一会儿阿姝去陪陪你祖母。”
  
  等到苏周诚到了寿安堂,发现大嫂刘氏也来,他拱了拱手,满是歉意的说:“都是弟之过,到令兄嫂受委屈了。”
  
  刘氏勉强笑笑,“阿家骂得没错,是我们做不好。”
  
  苏周诚也不多言,转身进到屋里,先给王氏见礼。这老太太,刚刚还怒容满面,一见小儿子,立时笑成一朵菊花,“小四来了,快过来坐。”
  
  苏周德见弟弟来了,不自觉得松了口气。
  
  苏周诚连忙扶起哥哥,苏周德偷眼见老娘白了他一眼没说话,才安心站到一边。
  
  “阿娘,这事不怪长兄,原是我不耐烦理会那些阿谀奉承的人,才想着只跟亲近的兄弟、友人小宴一场便好。”苏周诚开口就把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之前还为了不能大庆三天而跟丈夫、大儿子死磕的老太太,听小儿子这么一说,居然连连点头:“我儿好静,又素有清名,岂是与那等俗人同饮。”
  
  苏周诚这里哄好老娘,才与大哥一起出了寿安堂,私下里跟兄长陪过罪,又去找了自己老爹。不能眼看着因为自己,老爹和老娘掐架冷战不是。你说,升官明明就该高兴,他怎么这么心累呢。
  
  王氏虽然被小儿子劝住了,可这心里还是不舒服。她是个性子简单粗暴的,心里不高兴,脸上立刻就表现出来,对着苏容也神色淡淡的。到是拉着苏颜的手不放,满心里只觉得委屈了小儿子一家。老太太既觉得委屈了小儿子,自然就有所表示。
  
  第二天,苏颜和陆氏往寿安堂问安的时候,便发现寿安堂变成了衣料铺子。各色织锦、绸、缎、绫、纱等等,堆了满屋都是。王氏一点陆氏和苏颜,也不等两人行完礼,连连招手,笑呵呵的说:“慧娘、阿姝快过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只管挑。”老太太就是这么简单,连句多余的场面话都懒得说。
  
  不得不说老太太摆出来的各色料子,都是难得一见的。想老太太未嫁前是国公嫡女,嫁人之后是国夫人,好东西自然不少。
  
  陆氏笑道:“我们挑了,阿家别心疼。”
  
  “便是你都搬走了,也不心疼。”王氏笑眯着眼,她就是看小儿媳妇顺眼,哪儿哪儿都好。说着,她随手拿了一匹大红的缕金罗来,叫自己的丫环,“给阿姝披上看看。”
  
  苏颜在江南出生也在江南长大,自然生得一身如玉胜雪的肌肤,大红色的缕金罗披在身上,越显得她乌发雪肤,容光摄人。
  
  “咱们阿姝真漂亮,穿红的尤其好看。”王氏搂着苏颜不放,随手连指了十多匹各种红色料子,“这个、这个、还有这几个,都送到玉堂院去。”说着还摸了摸怀中小姑娘的脸,对陆氏道:“别白放着,都给阿姝做了衣裳,小姑娘家,穿得新鲜才好看。”
  
  “自从十妹妹回来,祖母把我们都扔下了。”苏容知道昨天老太太不痛快,也有心修补,便假意吃醋,“这么漂亮的料子,只给十妹妹,到让我们干看着。”
  
  王氏哼了一声,“我往日给你好东西还少?”
  
  苏容:“……”
  
  苏云兰几个一方面觉得苏容被拍挺高兴,一方面又觉得苏容说得挺对。老太太摆了一屋子东西,只让她们干看着眼馋,就是半点不给,这感觉真是复杂。 正文 第六章 疑惑   老太太王氏确实够任性,说不给就是不给,待到众人自寿安堂散去时,陆氏与苏颜母女身后,跟了一溜手捧各色布料与装着钗环首饰的木盒。
  
  待到苏周诚下午还家,陆氏说起今天在寿安堂的事,还有些无奈,揉了揉额头,笑道:“东西我都让阿姝带回去了,只是你那闺女,居然一件也没分给家中的姐妹。”想到女儿特别认真的跟自己说:“这些都是长辈所赐,怎好另赠他人。”便又叹了口气。
  
  苏周诚笑道:“长辈爱惜所赐,怎能送人。阿姝原没错,你叹什么气。”他娘一辈子了,就这么个脾气。女儿若是高高兴兴的把他娘给的东西,都自己用,老太太一准高兴。若是分给侄女,老娘心里肯定拧个疙瘩,再不会高兴的。
  
  陆氏嗔了丈夫一眼:“跟你闺女说得一样。”她转头问自己的贴身的丫环素月:“咱们带回来的东西,都收拾得关不多了吧?”
  
  “已经收拾好了。”素月回道。
  
  陆氏想了想,“取蜀锦、云锦各二十二匹,再加上二十二匹雷州葛布,还有咱们带回来的扇子,也拿两箱出来。”婆婆给的东西不好给妯娌和侄女,她们带回来的,到是可以分上一分。
  
  老太太那里每样送上八匹,刘氏、罗氏每样四匹,七娘苏容每样三匹,其余的三个侄女,每样一匹,每人哪里再加上各种宫扇几把。
  
  苏周诚饶有兴趣的坐在一起,端着茶杯看妻子陆氏叫丫头分东西,便有外间的丫头清脆的声音:“郎君,娘子,十娘来了。”
  
  话音未落,门口屏风处转过来一个身着嫩绿色窄袖儒,缃色长裙的小姑娘,她一见苏周诚,便笑眯眯的扑了过来,欢喜的道:“阿爹今天回来的这样早。”
  
  苏周诚疼爱的摸摸小女儿的头,笑问:“听说今天阿姝得了许多好东西?”
  
  “嗯,都是阿婆给我的。”苏颜娇俏的歪了歪头,笑道:“我也有东西要送给阿婆的。”
  
  “是什么?”
  
  “我自己做的绢花。”
  
  苏周诚是知道的,女儿做出来的绢花,几可乱真,“只有阿婆的么?”
  
  “还有伯母和姐姐们的。”
  
  苏周诚故做伤心状,“小阿姝忘记爹爹了么?”
  
  苏颜连忙道:“没有没有,阿爹与伯伯、兄长们都有。”说完,她有点小心疼。她做的绢花都与真花一般无二,因为精致,所以做得便慢。这一回送出去的,让她的存货都快见底了。
  
  苏周诚自是看出女儿的纠结,只是见她苦着小脸的样子,太过难得,哈哈笔着伸手刮了她的小鼻子一下,“如此,便谢谢阿姝了。”
  
  第二日,东西分送各处,苏容姐妹几人相携来谢苏颜。
  
  “十妹妹,多谢你了。”苏容一见苏颜,便拉着她的手道谢,还夸赞道:“如果不是青云说那是绢花,我还以为是真花呢,做得可真精巧。”
  
  苏颜请姐妹让至屋中坐下,又叫:“绿雪,上茶。”
  
  那边苏云兰却没有落坐,摇着手中的团扇,行到苏颜的书案边,细细打量着这间屋子。最西边显然是苏颜的卧房,中间是待客之所,东边是书房。最令苏云兰惊奇的是,苏颜书房内,满满三架子的书。
  
  苏云兰眼睛暗了下,便是她六哥的书房里,都没有苏颜的书多吧。书案之上的文房用具,也都件件非凡,书案一侧,摆着一个小小的博古隔,其上各种小巧的摆件,件件精致小巧,皆非凡品。
  
  “咦,这是什么?”苏云兰眼尖的拿起置于书案一角,被裁得大小不一的纸,有些奇怪的问。
  
  苏颜抬头看了看,笑道:“那是我练字时写坏的纸。”
  
  苏云芙道:“写坏的还留着做什么?”
  
  苏颜道:“留着下次练字时再用。”
  
  谁也没想到苏颜会给出这个答案,几个姐妹不由得面面相觑。苏容笑道:“不想十妹妹如此节俭。”
  
  “便是四叔清廉,十妹妹练字习画的用纸,想来还是买得起的。”苏云兰眼露几分不屑,心中暗道,身为副相之女,居然如此小家子气。
  
  姐妹几人对此都有些不以为然,她们这些名门之女,自幼在锦绣堆中长大,唯恐自己所食所用之物不够珍惜名贵,略次一些,都觉得伤了颜面。莫说写费的纸留下,便是时间略长一些,都不肯再用,尽数毁去。
  
  苏云菊细声细气的道:“十妹妹,以后莫要如此了,被人知道要笑死的。”
  
  苏颜笑了笑,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没有说话。别人是别人,与她何甘,她做事,又何用他人评论。
  
  屋中气氛一时有些冷场,苏容见苏颜端着白瓷茶盏,如花娇容不喜不怒,抚在茶盏上的纤纤玉指比细腻的白瓷还要莹润,不由得心中一动,暗付道:前世也不见苏颜有此习惯啊?今生怎么变了?难道是因为她在江南多呆六年?
  
  “十妹妹,我听父亲说,要请宫中有名的琴师林娘子来与咱们授课,妹妹可要一同去学?”苏容笑着打破了沉默,“说起来,家中姐妹,论琴艺,当属五姐最好了,想来林娘子必定会喜欢她的。”苏容看了苏云菊一眼,果然提到琴艺,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呵呵,论琴棋书画之艺,还真没有人敢与苏颜相比,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苏颜摇了摇头,“我母亲说了,外祖与我寻的先生,三日后入府,林娘子的琴课,我怕是上不了了。”
  
  苏容有些羡慕,苏颜的外祖陆家才是真正的书香之门,传承数百年。历数前朝今朝有名的天子之师,皇子之师都出自陆氏。如今陆氏族长陆建章是当今有名的大儒,更是当今天子之师。她四叔便是陆建章的关门弟子,与当今圣人同出一门,这才得了当今圣人的青眯,屡得重用。陆建章的长子,是为皇子师,皇室一众皇子,皆是他的学生。
  
  陆家在帝都有一座开了百年的学院,可以说大夏朝大半名门之后,都就读于此。学院之内,名士备出,当日四哥、五哥随四叔出任江南。陆家在十二年里,共派了十二位先生去江南,专为教导外孙。听说,在苏颜出生后,陆建章陆太博亲自选人,送去江南,只为了教导外孙女。待苏颜回京,陆家又早早备下女师,过府授课。
  
  陆家的女师,可不是什么人都教的,她们专门教导陆家女子。曾闻先帝原要以公主入陆府受教,都被了陆太傅给辞了。不过陆家女儿稀少,四婶是陆家三代以来唯一的女儿,难怪陆太傅爱如珍宝,连带着外孙女都看得跟眼珠子一般。
  
  显然,在坐的都知道陆家女师的名声。苏云兰、苏云菊、苏云芙,都想跟着苏颜去蹭课,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说。三个人眼睛都瞄向苏容,想让她先开口。谁知苏容眼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云兰抿了抿唇,突然开口问道:“十妹妹,明日家中开宴,以贺四叔升迁,你外祖家可会来人?”
  
  苏颜有些奇怪的看了苏云兰一眼,见她面色微红,杏眼中略带几分羞涩与紧张,“肯定会来啊。”
  
  “那陆表哥也会来么?”苏云兰小心的又问了一句。
  
  “陆表哥?”苏颜脸上都是问题,她表哥好多,除了没在帝都的,肯定都会来啊。看四姐的模样,好像对她某个表哥深有好感。
  
  苏云芙快人快语的道:“就是陆家十一郎……”话到这里,面上一红,目光已经迷醉之色,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微如蚊呐:“仰之公子。”
  
  苏颜:……
  
  她有心说不知道,可是看着苏云兰、苏云菊、苏云芙三人,虽然粉面染霞,可依然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不得不说:“应该会来吧,之前随母亲去外祖家,十一哥哥出门游学未在,说是近日便归,想来应该已经到家了。”
  
  苏容闻言点了点头,“他已经归家,明日肯定会来的。”
  
  苏颜:……她表哥回家,她都不知道,七姐怎么知道的?苏颜发现她今天无言的次数真多。
  
  听到苏容这么说,苏云兰的脸色十分难看,含恨瞪了苏容一眼,起身道:“十妹妹,也坐了许久,我们该回去。”说完,也不等人,径直走了。
  
  苏云芙急忙起身,对着苏颜笑了笑,“十妹妹,我也走了。”说完,就追着苏云兰而去。
  
  苏云兰姐妹两个都走了,苏容与苏云菊也起身告辞。
  
  待几人走后,苏颜坐于书案前,手托香腮,秀眉微蹙,迟疑道:“七姐刚刚的话,是说给我听的?”不然,她好好的插那么一句做什么?听起来,那个十一表哥与七姐关系很好?可这个,跟她有什么关系,莫明其妙!
  
  绿雪、含芳几人面面相觑,都没敢接话。只是心中不免对七娘苏容有些看法,就算你跟十一郎两情相悦,只管跟自己娘说去,说到咱们小娘子面前算什么。我们小娘子连十一郎的面儿都没见过,这提防的太早了点吧。 正文 第七章 美人   鉴于昨天靖国公府里几个姐妹在苏颜面前的表现,成功的让她对未见过的表哥—陆家十一郎陆霁多了那么点好奇心。能够令国公府里的小娘子们,提到他便面红过耳,眼露迷醉的男子,定然风姿过人。
  
  第二日,天气格外晴好,暖人欲醉的春风里,桃红柳红,莺飞蝶舞,令苏颜一早上起来,心情便分外的好。今日府中宴客,她娘早早便起来,跟大伯母、三伯母按排诸事去,昨天就说了,今早不必去请安了。至于几个姐妹,也都去帮忙,只有她懒得动,再加上回府时日尚短,才没有分配到工作。
  
  今日虽说是小宴,可是客人并不少。因为她爹的要求,祖母大人精挑细选,连自己的亲兄弟、亲侄子,都个个赚弃了一遍之后,才定下了名单。
  
  “十娘,今日便穿这几套衣裙如何?”乳母苑娘对于自家小娘子初次在帝都亮相十分紧张,自昨日起,就开始挑选她今日要穿的衣服,带的首饰,到是苏颜自己没太上心。衣服首饰这种东西,她向来是随着心情来的,喜欢什么便用什么,反正她穿什么都好看(大家都这么说的,她也觉得是事实)。
  
  苏颜慵懒的倚在熏笼之上,熏笼下的铜鸭还留有昨夜的余香,她轻挑秀眉,漫不经心的问:“都是红的?”乳母给她准备的儒裙是各种红色,由丫鬟捧着给她看。
  
  “十娘不喜欢?”乳母苑娘从来都是以苏颜的意见为意见,看自家小娘子似有不喜,立即打算去换上一批。
  
  想到那日祖母说喜欢看她穿红,苏颜无所谓的说:“就这些吧,不必再换了。”
  
  衣是红衣,钗是金钗,这大约是今日来的小娘子们,略为统一的打扮吧。苏颜任苑娘打扮她,只是在绿雪打算给她梳个惊鹄髻的时候,皱眉阻止了她,“还是梳个双螺髻吧。”
  
  绿雪还想再争取一下,“十娘,这是帝都的小娘子最喜欢的发式。”她为了自家小娘子,特意去学了的。
  
  “不必了。”
  
  “是。”
  
  待到都打扮好,青云捧了两个小巧的錾金香球来,小香球只有半个小儿巴掌大,做的极为精巧。香球中已放好了新制的香,至于衣袖内,丝丝暖香自身上散发出来,格外优雅醉人。
  
  黛眉如山、目横秋水,浅红罗衣石榴裙,当苏颜一步步走进花厅时,本来有些吵杂的花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容愣愣的盯着苏颜看,她早就知道苏颜的美丽,但是每一次看到,都会不由自主的惊叹。老天太过宠爱她,给她绝世的容颜,无双的才华,还给了她父慈母爱,蜜友佳婿,一世荣华,让她每每面对她,都很难不起羡慕嫉妒之心。
  
  原本昨日回去芳园,她还有些后悔多说了那么一句话,如今看来,昨日那句话一点也不多余。她既觉得十一郎是自己今生的良配,那就该提前让苏颜知道。毕竟除陆霁的娘徐氏之外,陆家人都希望苏颜能嫁回陆家的。苏颜虽然任性又自我,可她也是骄傲的,知道自己与十一郎关系密切,肯定不会同意婚事的。她若反对,以四叔和四婶对她的宠爱,便无人会再提此事。
  
  不说苏容看呆了,花厅中人就没有不呆的,直到苏颜对着王氏浅浅一福,娇声慢语:“祖母安。”
  
  厅中人才回过神来,苏云兰等几个小娘子不免心生自惭形秽之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红衣,再看看那个光彩耀人的妹妹,恨不能立时就回去换了一身来,省得被人比下尘埃。小娘子们不言不语,便是刘氏也好半天没说话。罗氏挑了挑眉,心中暗笑,这回你那个宝贝女儿被比下去了吧,看你还得意什么。
  
  只王氏是真心欢喜,拉着孙女的手,上上下下的看了半天,才满意的搂了她坐在身边,不住说:“我就说,咱们十娘穿红的漂亮。”
  
  时值沐休日,宴请的客人们很快便上门了。因为请来的人,不是亲戚,便是通家之好,靖国公府的小娘子们也就没有躲起来,大大方方的跟着各自的父亲、母亲迎客与众人见礼。
  
  最先到的是陆太傅一家,除了未在上都的陆家人,余者都到了。苏颜跟着父母兄长上前见礼,被陆太傅一把拉住。宽袖长袍、银髯飘飘的老神仙,拉着外孙女的手,笑成了弥陀佛。“小阿姝,怎么没去外祖家玩?”
  
  靖国公斜眼看了苏太傅一眼,没好气的说:“小十娘回京不过二旬,去你府里三回了。”
  
  陆太傅手捋长髯做藐视状,“你也知道才三回。”
  
  靖国公才想暴跳,就被他老婆王氏推到一边去了,王氏笑成了一朵菊花,殷勤的拉着亲爱母的手,又偷偷看了陆太傅好几眼,完全不故自己丈夫在一边只跳脚,只管让人,“太、太傅、阿苎快请。”又高兴叫丫鬟们:“快给太傅和阿苎上茶,上好茶。”
  
  陆氏的母亲秦氏与王氏年轻时也是闺中好友,对于她这么大岁数了,对着自己丈夫还会发花痴的行为,到也淡定。反正也不光王氏这样,跟她们同龄的女子们,只要还活着的,看到她丈夫少有不发花痴的。
  
  秦氏道:“茶好不好另说,酒若不好,我才跟你算帐呢。”
  
  苏颜眨眨眼,再眨眨眼,刚刚那句话真是她家优雅迷人的外祖母说的?她听错了吧,其时是她祖母说的。
  
  “有好酒,有好酒,包你满意。”
  
  陆氏招手叫过女儿,一指对面少年中格外出众的那一个,笑道:“阿姝,这是十一郎。”
  
  苏颜浅浅一福,对面的少年拱手回礼。本着对这位表哥的好奇,她抬头看去,直接望入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少年身着浅青色的宽衫大袖,眉目疏朗,清姿卓然,对着她温文一笑,恰似春风拂面,和熙怡人。
  
  在苏颜抬头的那一瞬间,陆霁只觉得满园春|光尽皆淡去,他几乎是用尽平生全部的温柔小心,轻声唤了一句:“阿姝妹妹。”
  
  “十一哥。”
  
  陆氏看着面前的少男少女,心中无比满意,娘家的侄子中,也只有十一郎才足以配得上她的女儿。
  
  前次她带着女儿回娘家的时候,阿爹与阿娘都流露出几分意思,想让阿姝嫁入陆家。长兄有三子,长次、次子都已成婚,唯有幼子十一郎与阿姝年岁相当。听阿娘的意思,十一郎极像父亲,颇有些青于蓝之势。
  
  她之前没有表示,想亲眼看看十一郎。如今看到,很是满意。想着那日回家,私下探探大嫂的意思。若是大嫂有意,也不必说破,先令两人相处一段时间,等彼此有意,再定下婚约不迟。
  
  陆氏心里想着,面上却没露出丝毫,只招呼嫂子和弟妹入内,又令儿子招待侄子们。
  
  一时王氏的兄长,现任武义公王长远也带着一家大小到了。
  
  苏颜回京之后,还是头一次见到祖母娘家的人。在祖母的指点之下,一一行过了礼。武义公府到是与陆家差不多,儿孙颇多,女儿稀少。今日来了七八个表兄,确只有二个表姐,其中有一个还是庶出的。不过,庶出的那位,却是武义公世子唯一的女儿。也是王家姐妹中,最出色的。
  
  王氏对几个侄孙女说:“你们小娘子一道玩去,阿悦、阿姝招待好了。”
  
  “是。”苏容和苏颜齐齐福身,然后带了二个表姐妹往另一间花厅去了。
  
  一进花厅,苏云兰见到王书筠,冷哼了一声,越过她与王箐打了招呼,亲热的拉了王箐的手想同坐。不想,王箐用力抽回了手,不闲不淡的说:“我跟阿悦有事说呢。”
  
  苏云兰当下就阴了脸,用力咬了咬红唇,自往一边坐去。若不是王箐的表姐是阳安公主,她才不耐烦理她。一个嫡女,被个庶女死死压了一头,丢脸死了。
  
  到是苏云菊一见王书筠就迎了过来,“阿书,你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王书筠一反之前冷艳傲人的模样,握住苏云菊的手笑了起来,她本生的娇艳些,这一笑起来,仿若绽放的红蔷薇,妩媚动人,“你前日要的那本曲谱,我已整理出来了。”
  
  “真的,太谢谢你了。”苏云菊欢喜道。
  
  苏颜与她们都不大熟,随意在桌边坐下,早有丫鬟送了香茗上来。苏容本来拉着王箐的手,下意识的选了个离苏颜远些的地方坐了下来,她可不想巴巴的坐过去,被比成狗尾巴草。显然,王箐与她一个意思。却不想,王书筠居然凑到了苏颜身前。
  
  苏容与王箐对视了一眼,心中只余感叹,平日里看王书筠冷艳骄人,如今到苏颜面前,冷与艳都没了,连骄也只生剩下了层皮。
  
  显然王书筠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然,“十表妹,我叫你阿姝好么?”果然是名满历史的大夏朝第一美人,再漂亮的妹子到了她面前,也得做了萤光。不知道,此刻苏容的心里阴影面积是多少呢? 正文 第八章 八卦   临尽午时,家中客人来得差不多了。男客那边苏颜不知道怎么样,可是女客这边,特别这些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娘们,不是很明显分成了两群。一边是以苏容为首的嫡女,一边是以王书筠为首的庶女。嫡女们自持身份,不怎么答理遮女,庶女们也不想自讨没趣,也是自己玩自己的。
  
  苏颜才回帝都不久,与各名门之家的贵女们,都是初次见面。不提苏颜的容貌、性格,单以她那位备受皇帝青睐的亲爹,自然不会受到冷落,她身边围了许多小姑娘,远远望去,花团锦蔟的甚是好看。
  
  大夏朝社会对于女子很是宽容,不说已婚的妹子,便是未嫁的小娘子们,别说是几个好友相约出门逛街,就是与男子结伴出游,在上都也不算什么新鲜事。她们可与文人士子谈诗论句,也可与世家公子们赛马、赌球。
  
  对于上都各名门世家的女子而言,基本上什么三从四德只是个口号,贤良淑德更是只有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晒晒。故尔,也造成了这些未嫁的小娘子们,言行十分彪悍。
  
  这些名门世家的小娘子们,也许各有各的容貌、性情,但是有一点却是很相同的。对于任何一个将要进入她们圈子的妹子,其身世都会打听的一清二楚,以便选择何种的态度来对待新人。苏颜便要需要她们拿出热情来对待的妹子,更何况这妹子除了有个好爹,还有个好表哥。陆家十一郎,美名满帝都,上至已婚妇人,下至未嫁女儿,人人都以与十一郎同宴为荣,可以是说陆霁是上都大大小小的娘子们的偶像。
  
  如今偶像他表妹就在这里,一定得好好拉拉关系,没准结成好友之后,就能常常见到十一郎了呢。就算见不到,能常常知道他的近况也是好的,要是幸运的话,没准还能第一时间得到十一郎的诗作,那可就太好了。
  
  “听说陆家十一郎也来了呢?”说话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绿衣红裙,面如桃花,提到十一郎,杏眼中全是仰慕,“不知今天十一郎可会有新作。”
  
  坐在她身边身着紫衣黄裙的少女,悠然向往:“我哥哥说,绮香院的行首柳吟月唱仰之公子的词,足以饶梁三日,令人回味无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柳吟月不过是个贱|人,仰之公子的词她也配唱。”立时就有人拍案而起,立起眼睛表示不满。
  
  着紫衣的小娘子也不示弱,“柳吟月的曲儿可是淑妃娘娘都赞过的,你凭什么说她是贱|人。”
  
  绿衣的小娘子掩唇轻笑,“呀,妹妹,你就别说了,谁不知道嘉义侯的二公子极为仰慕柳吟月,多次想赎她还家呢。”
  
  “你!”之前拍案而起的姑娘,挽袖子就想过来,被赶过来的苏容一把拉住了。她笑吟吟的道:“那些女子如何配咱们提及,快别说了,仔细脏了嘴。”
  
  被苏容拉住的是永宁侯的孙女刘文萱,苏容三舅舅的二女儿,与嘉义侯家的二郎君已经定了亲。偏有传言说,嘉义侯的二公子范子琪非常仰慕一位名妓,想替她赎身,不过被家里给镇压了。刚刚提到这个话题的两个小娘子,都与刘文萱不大对付,虽说不上见面就掐也差不多了。
  
  偏那两个小娘子都右武卫大将军刘子业的女儿,论起来跟永宁侯还是一个祖宗的。只不过永宁侯这一支为嫡,右武卫大将军那一支为旁支,还是旁支的旁支。要不是刘子业在战场上拼出来,受封为右武卫大将军,只怕永宁侯都想不起来,自家还有这么一门族亲。
  
  刘子业十分疼爱这两个女儿,又因与永宁侯同出一族,自然跟靖国公府走得很近。准确的说,是跟靖国公世子苏周德关系极好。一面是母亲的侄女,一面是父亲老友的女儿,苏容夹在这三人之间也是头疼的很。不过,真要论起来,她还是更偏向自己的表姐。无他,刘子业两个女儿的娘,在上都各名门世家之中,名声很是不好,这两个小娘子也受其母名声所累,并不十分受欢迎。
  
  刘子业未发迹之前,家中贫寒,娶的老婆出身平常,除了持家节俭、老实能干之外,容貌、才情都是浮云。待到刘子业发达之后,自然就看老妻不大顺眼,之前的优点全都变成了缺点。可是黄脸婆能生啊,人家给刘子业生了四个儿子,个个膘肥体壮,勇武善战。
  
  刘子业与大多数男人一样,发达之后就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娇娘。又因其出身贫寒,又是武将,家中规矩么基本没有。小娇娘开始还小心翼翼,后来被一宠再宠就宠大了心,对刘子业的发妻就不是那么恭敬了。
  
  刘子业的老婆老实归老实,可是面对夺了自己丈夫的小娇娘,也是恨的牙痒痒,手段就粗暴了些。小娇娘一哭,刘子业心疼了,跟黄脸婆发了火。黄脸婆心里也委屈,跟丈夫撸架没撸过,就跟自己儿子哭诉。
  
  要不说丈夫不如儿子可靠,刘子业的大儿子一听就怒了。一个贱妇也欺负我娘,找死吧。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作的,提刀就把刘子业的小娇娘给剁了。然后,就差点被他老子给剁了。
  
  刘子业的老婆一看,为了个玩意,你居然想杀我儿子,便要跟刘子业拼命,结果好巧不巧的撞到了刀刃上,受了伤。刘子业一见老妻受了伤,还是被自己给伤的,也有些愧疚。再说小娇娘都死了,他再蠢也知道儿子比小娇娘重要多了。于是,给老婆道了过,又把儿子打发到了边关,美名曰锻炼,这件事就算过去。
  
  原本这就是上都各家宅斗中很平常的一件事,若是没有后续,也就过去了。刘子业的黄脸婆长得寻常,可是她的幼妹却是个美人,还是个刚刚新寡的美人。姐姐生病,妹妹来探望。一探两探跟姐夫探到了一起,然后把姐姐给探死了。
  
  姐姐死了,妹妹过门做了继室,又给刘子业生了一儿两女。其长子出生时,她入刘家门八个月,距离她姐姐的丧期不满十月。这妹妹不像姐姐,很受刘子业宠爱,连带她的两个女儿,也受刘子业的喜爱。今天靖国公府开宴,自然就把女儿给带来了。
  
  刘子业也算是皇帝的心腹,自然知道苏周诚在皇帝心中的位置。他想着苏周诚有两子,都未娶亲。长子不必想了,但是次子还是可以争取一下,来做自己女婿的。来之前,他把意思跟妻子说了,他妻子吴氏也认可他这个主意,便嘱咐女儿多跟苏颜来往。
  
  不过,今天来的客人里,这么嘱咐女儿的娘多了去了,是以围在苏颜身边的小娘子有点多,她们两个没靠上前,这才跟苏容坐在了一起。
  
  刘文萱向来讨厌这姐妹两个,她觉得都是这两姐妹的娘坏了她们刘家的名声。刘春娇与刘秋彤姐妹两个,又不傻,自然跟刘文萱不对付。
  
  苏容这一开口,三个人都没出声,不过刘文萱面有得色,她觉得苏容这是向着她。她们刚刚声音有点大,苏颜自然是听到了,她微微侧头,正好跟刘文萱的目光碰上,她轻轻点了下头示意,便移开了目光。
  
  刘文萱懒得面对刘春娇姐妹两个,拉着苏容往王箐那边走过去,一边走一边低声跟苏容道:“阿悦,你家十娘长得真好看。”语气里尽是羡慕。
  
  苏容拍拍她的手:“阿文,你也不差。”刘文萱的容貌虽说只算端庄,但是只有这两个字就够了。时下婆婆选儿媳妇,多数都会挑长得端庄大方的。不然,嘉义侯夫人给自己的二儿子选老婆,也不会挑中刘文萱了。
  
  苏容回首看了被人围在中间的苏颜一眼,暗叹道:若非苏颜太过美丽,陆霁的娘也不会舍她而取自己了。可惜自己被鬼迷了心窍,放着好好的大夏第一夫君人选不要,给自己挑了个渣男。这一次,她可要坚定信心,离那渣男远远的。
  
  被留下的刘春娇和刘秋彤姐妹两个,同时撇了撇嘴,刘秋彤小声说:“姐姐,你别再想着那范子琪了。你看苏十娘美成那样,她的同胞兄长定然不差,肯定比范子琪强十倍。”之前她娘看中了嘉义侯的二公子,想说给她姐姐。谁想意思才透过去,嘉义侯家就跟永宁侯府定了亲,让她娘好生没面子。
  
  “哼,再好也没有十一郎好。”提到陆霁,刘春娇眼睛都闪着光。
  
  刘秋彤不高兴了,“别想了,你比十一郎还大一岁呢。”
  
  “大一岁又怎么了?昭明皇后比中宗皇帝大了三岁呢,不也恩爱了一辈子。”
  
  姐妹两个的争吵声渐大,附近的小娘子们都听到了,脸上不自觉得带丰鄙夷之色。
  
  苏颜她们跟两人不远,便有家中父亲跟苏周诚极好的小娘子,悄声跟苏颜道:“阿颜,你可要少跟她们两个玩,都不是好人,没脸没皮的。”
  
  还有更八卦一点的,把刘家的事都跟苏颜八了一顿,还以专家的口吻道:“有那样的娘,能教出什么好女儿来。”
  
  “只可怜了前妻的儿子,听说都远在边关呢。”
  
  “那妇人之前还看中我表姐,想替她儿子求娶。呸,谁家好好的女儿,要嫁他们家。”一群小姑娘七嘴八舌的小声嘀咕,最后得出结论,那女人的儿子别想讨老婆,女儿也别想嫁出去。
  
  八卦完毕心情舒畅,小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苏颜,都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刚刚八得太开心,忘了是在新朋友面前。
  
  这一段苏颜听得还挺有趣,可是后面小姑娘的话题就有点……
  
  “阿颜,过几天我家开春日宴,你可一定要来啊。”礼部侍郎家的小娘子齐欣笑道。
  
  苏颜点了点头,“好。” 正文 第九章 宴上   被人围了好一会儿,苏颜有些无聊,小姑娘们无非说些钗环首饰,衣妆打扮,或者便是上都各家儿郎,这些她都不大感兴趣。轻轻身起,跟围坐在她身边的小娘子们道了个过,带着人往厅外走去。
  
  廊下女乐在弹琴,琴音缠绵,到是令她听住了。
  
  “十娘?”青云见小娘子住足不动,连忙上前轻声问了一句。
  
  “去问问,这是谁弹的琵琶。”
  
  语音未落,自有丫鬟去问话,没一会儿,一个身着杏红衫的女子在阶前跪下,身子伏得低低的,半点不敢抬头。
  
  苏颜看了绿雪一眼,绿雪道:“起来回话吧。”
  
  那女子叩首之后,才慢慢站起身来,依然垂着头,苏颜温和的问道:“刚刚的琵琶曲,是何人所谱?”刚刚那首琵琶曲,清新活泼,颇有一番趣味。
  
  “回小娘子,此曲是仰之公子所谱。”那女子声音婉转悦耳,可能有些紧张,带了个小小的颤音。
  
  仰之公子?苏颜微微一怔,随即想到那是她表哥陆霁,想不到这位表哥还能谱曲。她轻笑道:“你的琵琶很好。绿雪,赏她。”说完,便带人离开了。
  
  厅内的小娘子们,一听这女乐刚刚弹的居然是陆家十一郎所谱的曲子,都纷纷看赏,有人还道:“再弹一遍。”
  
  又有人道:“叫其他人都停了,只听她一人弹。”
  
  离小娘子们所呆之处不远的一处小园内,一众少年男子正聚坐谈心。忽然有人开口道:“住声,你们听……”
  
  “这不是上次仰之随手所弹之曲么?”苏正渊侧耳细听之后,开口说道。
  
  陆霁点了点头,苏正泽笑问:“表弟所谱之曲,赠给了何人?”
  
  “不过是随手所弹,未成曲谱,如何赠人。”陆霁摇了摇头,这还是他游学前,苏正渊兄妹在靖国公府给他践行时,他随兴所弹。宴后不久,他就游学去了,连谱子都没记,能赠给谁啊。
  
  呃,不会是苏容记下来了吧。难道刚刚那琵琶是苏容弹的?想不到她琵琶弹得也不错,为何总是说自己不通音律呢?真是太谦虚了。
  
  不光他这么想,在坐的除了苏家兄弟之外,也有参加那次践行宴的,都与他想得差不多。武义公的长孙王正初笑道:“一定是七娘记了下来,想必刚刚就是七娘所奏吧。”虽然帝都双珠中苏容并不是才华闻名,但是他们这些亲近的人都知道,苏容的才华并不逊于御史大夫赵家之女。
  
  大夏朝,小娘子们聚会之时,奏乐、赋诗、作画都是常事,玩到高兴处,还会跳齐体舞。是以,各众人都觉得刚刚的弹琵琶的,应该就是靖国公府的七娘苏容了。
  
  别人不知道,苏正渊、苏正淞兄弟两个可是知道的,苏容的琴弹只能说是寻常,而且她并不会弹琵琶。
  
  苏正淞摇了摇头:“七娘不会弹琵琶。”
  
  众人:……
  
  这回有趣了,不是七娘,那会是谁?待要细究,早有仆人过来通知,宴会要开始了。苏正淞转头招来自己的随从,低声吩咐了两句,才与众人一同往宴上行去。
  
  苏家这次宴会并不大,请的人都是亲戚或友人。大夏朝的这种家宴,很多时候男女并不需要分得太开,基本上男女各一边,一人一案,身边都有丫鬟伺候。不过,因有女眷在,那些陪伴男客专用的妓人,便不能坐在宴上了。
  
  最上首坐的是陆太傅,相陪的是靖国公,女眷的首坐自是陆太傅的夫人,王氏陪坐。余下的客人依次而坐,年轻的小娘子与小郎君们,都坐在后面。
  
  场中是苏家养的家妓在跳绿腰舞,身着华丽舞衣的舞伎,舞姿轻盈柔美。不同于传统绿腰舞,只是一个人在跳。苏家的绿腰舞是群舞,一共十二个人,舞到最后,舞出了一个盛放的花朵出来。
  
  在座皆拍掌叫好,刘子业端起酒杯,哈哈大笑,“当浮一大白,方不负此舞。”
  
  陆霁低声问道:“这可是七娘所创?”
  
  苏正淞笑道:“她说只看一个人跳没趣,要人多些才好看。”
  
  陆霁闻言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小娘子那边自然也有人知道此事,王箐笑道:“阿悦,这就是你上个月折腾出来的?”
  
  苏容正挟了一块鸭舌放入嘴里,闻言放下筷子笑道:“可不是,十二个人,练足有一个月,才刚刚能看。”
  
  刘文萱道:“也只有能你想得出来,那赵伊人再没有这巧思的。”她从来都看赵伊人不顺眼,不就是顶了个才女的名头么,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哼,她们家阿悦不知道比赵伊人强多少倍,也没见她看人都昂着头的。
  
  苏容皱了眉,冲她摇了摇头,“赵家三娘子书画双绝,连陆少傅都称赞过的,那里是我能比的。”
  
  王箐道:“阿悦,你就是太谦虚,你的书画也不差啊?上次你给我画的那个扇面,阳安公主见了爱得不行,直接就抢走了。后来,我听她说,连四王爷见了,都说字也好,画也好,诗更好。”
  
  她这么一说,苏容面色更不好,“女儿家的笔墨,怎么能让外人见到。”被谁看到不好,偏偏被他看见,真是晦气。
  
  “嗤,装什么像,你的字还少给仰之公子见了?”立时就有人拆台。
  
  苏颜侧头看去,出声是一个极为明艳的女孩子,却偏偏穿得特别素淡,月白色的襦裙称得她的容颜越发娇艳。
  
  她记得,这是威武侯家的三娘子。她姑姑家的大表哥,娶的就是威武侯家的大女儿,应该是这个三娘子的姐姐。不过,她娘说过,现在的威武侯夫人是继室,先头的威武侯夫人只生下一女便过世了。显然,三娘子与她表嫂非一母所生。
  
  苏容淡淡一笑,“十一郎是我表兄,如何能算外人。”
  
  张三娘冷笑一声:“陆霁是你家十娘的表哥,又不是你表哥。”
  
  眼见就要掐起来,苏颜开了口,“我的表哥自然也是七姐的表哥。”
  
  张三娘见苏颜开了口,呵呵冷笑两声,刚想说话,不想坐在她身边的一个女孩柔声细语的唤她:“姐姐,别生气。”说着亲自拿起执壶,给张三娘倒了杯酒,少女水润的眸子满含歉意的对苏容、苏颜两人道:“苏家姐姐见谅,我家三姐只是太过崇拜仰之公子了。”
  
  王书筠闻言笑道:“这上都的女儿家,有谁不仰慕陆家十一郎。”她素来冷艳的面庞,这么一笑,犹如春风过处,寒冰乍破,明艳不可方物。卧槽,我最讨厌张四娘了,比起她来,张三娘那张□□脸都要好看很多。
  
  张三娘并不领情,微微冷笑,“别见谁都叫姐姐,十娘可是比你还小呢。”张家四娘被她这么一说,面红过耳,贝齿咬着红唇,有些难堪的低下了头,张三娘嗤笑道:“做这样子给谁看,没得恶心我。”这妹子也不知道在家里跟妹妹结下多大仇,直接就给了没脸。
  
  苏容十分无奈,张四娘也够蠢的,众人之前,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当在坐的人都是傻子么,听不出来。不知道是不是皇帝老了,都喜欢这种自作聪明的女人,不然为何她那么得宠。
  
  正好场中舞者退下,再上来的是柳吟月。柳吟月善歌,丝竹声起,所唱的正是一首新词《虞美人》,她连忙转了话题:“这首词到是不曾听过,也不知是那位名士新作。”
  
  苏颜有些奇怪的看了苏容一眼,开口道:“若我猜得不错,该是表哥的新作。”这首新词的风格明显就是陆霁所善长,而且词中所写的风景,是陆霁游学时所经过的地方。七娘不是跟表哥很要好么,怎的这都看不出来?
  
  苏容笑意渐淡,“可能是吧。”之前有人说柳吟月与陆霁很好,她还没信,这回……
  
  王书筠的眉头确皱了起来,普普通通的一首小令,苏颜在与陆霁并不熟悉的情况下,都能知道是陆霁写的。难怪历史上说苏颜是陆霁的红颜知己,两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陆霁与苏颜两人恩爱一生,即便是苏颜没有生下孩子,陆霁也从无二心。唉,可惜了陆霁这个风流公子,因为娶了苏颜,令自己绝了后。
  
  她看了看表情淡淡的苏容,再看看容色照人的苏颜,暗自盘算,看苏容的样子,对陆霁有好感的。她若是嫁了陆霁,可就少了个劲敌啊。 正文 第十章 原故   家宴过后,陆家不但送了四位女师过来,又令苏颜拜了两位老师,一位是书法大家,一位是丹青国手。可巧,这两位都是陆氏的堂兄,不过两人在书院教学,苏颜每隔七日,去陆府学习。
  
  就陆太傅说,苏颜其余技艺都差不多了,琴、棋、歌、舞、骑术、制香、女红等方面,技巧足够娴熟,余下就看个人的领悟了。至于其他的,类似于写个策论啊,研究个史书啊,培养些政治觉悟什么的,有苏颜的亲爹就行了,他是行家。她现在还能提高一下的,唯有书法和丹青两项。陆太傅征求过外孙女的意思,知道她对这两方面很感兴趣,也很有追求,便替两个侄子拍板,收了个女学生。至于两个侄子的意见,不在考虑范围内。
  
  苏颜郑重行过拜师礼后,兴致勃勃的上了第一堂课。她之前交过自己的习作,也算得到了老师认可。
  
  没想到第一堂课,那位神情高远,意态洒脱的丹青老师,便把她带到花园里,指着园中各色牡丹道:“阿姝,你在这里看花吧。”说完,潇洒的甩着袖子,踩着木屐走了。
  
  喂,你就这么走了,真的好么?苏颜眨了眨眼,看看五舅舅的背影,再看看眼前各色的牡丹花,扁扁小嘴,那就看吧,反正她也喜欢赏花。
  
  不得不说,陆家牡丹园内,牡丹品种极全,从名贵者到寻常者皆有。都说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真是一点也不错。苏颜流连于牡丹丛中,乐而忘返。
  
  “十娘,该用午饭了。”跟着苏颜来的绿雪和青云两个,见自家小娘子,都快醉在牡丹丛里了,饭都想不起来吃。陆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来了两次,都被十娘随意打发走了。
  
  苏颜正对着一丛青龙卧墨池着迷,闻言随意摆了摆手,“等会等会,我还不饿。”
  
  “小阿姝,你可不乖哦。”温雅清润的声音响起,令苏颜连忙回头,笑盈盈的道:“外公。”
  
  来人正是陆太傅,他知道今天小外孙女会来家中上课,中午特意赶回来陪外孙女吃饭。哪里想到,他在妻子的房里等了又等,也不见这小丫头过来,明明上课时间都过去了啊。派了丫鬟去叫,连着被打发回来两次,都说十娘不饿。陆太傅没奈何,只能自己寻过来了。
  
  过来一看,外孙女娇小的身影都快被牡丹花丛给埋起来了,小姑娘正对着一丛青龙卧墨池发呆。
  
  “阿姝,牡丹虽好,也不顶饭啊。”陆太傅好笑的敲了敲外孙女的小脑袋,看这小丫头样子,简直就是个花痴。
  
  苏颜振振有词的道:“秀色可餐矣。”
  
  陆太傅无奈摇头叹笑,“你这丫头。”他招来使女,令她们将午饭摆在园中的亭子里,拉着小姑娘哄她:“吃了饭再看。”又许诺,园中的牡丹,她喜欢那个,等她回家的时候,可以一并带回去。
  
  这边摆了饭,陆太傅的夫人秦氏也扶着丫鬟的手过来,看着丈夫和外孙女假意温怒:“你们两个好逍遥。”又指着丈夫,“不是来叫阿姝用饭的么,你怎么也一去不复返了。”
  
  苏颜笑眯眯蹭过来,挽上秦氏的胳膊,撒娇道:“外祖母家里的牡丹太好看了呀,让人流连忘返,不忍离去。”
  
  秦氏戳了她一指头,虎着脸,“这么喜欢,你就晚上就跟它住一起吧。”
  
  “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陆太傅听了眼睛一亮,对着绿雪和青云道:“没听十娘说么,这几天住在家里了,叫人回去跟你们娘子说一声。”
  
  他这么见缝插针,令秦氏再也绷不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意捡了个座儿坐下,对苏颜道:“这回多在家里住几天,别急着回去。”家中都是臭小子,身边连个撒娇的人都没有。
  
  “对,多住几天。”陆太傅高兴的捋着胡子,笑眯眯的拿儿子的东西勾引小姑娘:“你七舅新得一本古谱,阿姝要不要看?”七儿子痴迷音律,喜欢收集各种曲谱,正好拿来逗外孙女多住几天。
  
  苏颜一听,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惊喜:“真的?都有什么?”
  
  “唔,我还没看到。”陆太傅对着外孙女眨眨眼,“你去问你七舅。”哼,臭小子拿着那本古谱当宝,连亲爹看一眼都不行。
  
  “哦。”
  
  一时午饭摆上来了,二荤两素并一道汤。陆太傅和秦氏暗中观察苏颜,见她对如此简单的饭菜似乎习以为常。而且,并不似寻常的小娘子一般,用饭时只随意动两筷子便好。小姑娘用饭的时候很认真,满满一小碗饭,居然都吃了。三人将四菜一汤都用尽了,才漱口、净手。待使女将碗盘皆撤下后,陆太傅问道:“阿姝,你们在江南时,家中饭菜也是如此么?”
  
  陆家尚节俭,除非宴客,主人用饭很少有七碟八碗的摆上一桌子,都是捡众人喜欢的来上,量也不多。陆家子孙都有个习惯,所用饭菜很少剩下。可是具他所知,靖国公府可没有这个习惯。
  
  苏颜点了点头,“是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圈有些发红,神情低落,“我原来也很奢靡,七挑八捡的,不是最好的,都不随我心意。父母爱惜,从不苛责。直到五年前,江南大旱,赤地千里,我与兄长都曾随阿爹出门赈灾。触目所极,皆是人间悲剧,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往日所做所为,有多错。”小姑娘声音渐低,满满都是羞愧。
  
  陆太傅长叹一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五年前的那场大灾,成全了苏周诚,令他扬名天下。也让他的儿女,受到了最严酷的教育。不过,这也是好事,不经历事世,很么能成长。
  
  秦氏起身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阿姝是个好孩子。”她拉着小姑娘的手,“咱们赏花去。”说着,瞪了丈夫一眼,都是你的错。
  
  “对对对,咱们赏花,赏花。”陆太傅哈哈一笑,也倒背着手跟在妻子和外孙女身后,踱进花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