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入府
秋日的晨光柔和的投在这处不大的小院中,陈牙婆坐在上首,平静无波的看着这二十来个被父母亲人送来的贫家女孩儿。
二十来个女孩儿站在院中,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犯了错从而入不了这位陈牙婆的眼。
这样的静寂一直持续了有一刻钟,陈牙婆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不错,这次送来的二十来个丫头可以留下一半多,算是比较好的一批了。
接下来,陈牙婆开始一个个询问起这些小女孩儿来,第一个被陈牙婆叫到的是一个穿着浅青色布衣的女孩儿,约有九岁大,微微垂着头,见陈牙婆唤她,就出了列,微微行了一礼。
陈牙婆本就觉得这二十来个女孩儿中,数她最出众,再加上这个行礼的动作做得十分标准,心下越发满意,脸上也就带了笑:“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家里还有什么人?会做些什么?”
女孩儿缓缓抬头,漂亮的鹅蛋脸上露出一个完美的弯弯的微笑,“回陈婶子的话,我叫芳儿,今年九岁,家里只有一个表姑母,会些刺绣方面的活计。”
陆媛抬头的瞬间,陈牙婆也将她的相貌看了个全,柔润娇嫩的脸上嵌着一对黑漆的大眼,弯弯的月牙眉下,长长的睫毛低低垂着,在雪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层阴影,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这样好的相貌,天生是给那些富贵人家的少爷当贴身丫鬟收用到房里的,如果运气好的话,做姨娘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想到这里,陈牙婆脸上的笑有了些真意:“不错,是个可造之才。”言下之意,就是通过了。
在二十来个女孩儿嫉妒与艳羡的目光中,陆媛成为了第一个通过的女孩儿。
接下来,陈牙婆又点了剩下的女孩儿上前问话,问得也都是重复的问题,从陈牙婆越来越放松的神色来看,二十来个女孩儿大多回答的不错,得了陈牙婆“不错”评语的有十几个。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女孩儿都被问完了话,毫无意外的,陆媛和另外十几个女孩儿被留了下来,而没有通过的几个女孩儿则被父母当场领了回去。
在陈牙婆与十几个女孩儿的父母亲人签她们的卖身契时,陆媛的目光落在了一个身穿月白色旧衫的妇人身上,那是她的奶娘宋氏,身边跟着的则是她的丈夫,原来府里一个叫孙成的家丁。
几个月前,父亲被发配到边疆后的当天,母亲为了不沦为教坊里的官妓上吊自杀,奶娘宋氏为了救自己,将小丫鬟芳儿与自己对调,让芳儿代替自己落入了教坊。
奶娘始终没有告诉孙成自己的身份,孙成也一直当自己是小丫鬟芳儿,觉得是个累赘,千方百计想赶自己出门。为了不流落街头,也为了奶娘以后不再受气,陆媛想出了卖身做丫鬟这条路。
宋氏在孙成的催促下签了那张卖身契,二十两的卖身银子就由陈牙婆交到了他们手中,此时,含着泪的宋氏与陆媛同时看向对方,后者极为坚定的朝宋氏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们一步步离开了这处院子。
待十几个小女孩儿的父母亲人都签完卖身契离开后,日头也升到了老高,陈牙婆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差不多是章府里管事要来的时候了,就开始嘱咐这群小女孩儿:“一会儿见了章府的管事,别害怕,也别露怯,章府是有名的慈善宽厚之家,从不作践下人,而且这次管事挑的人是要到太太的院里服侍,不过能不能进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没有一顿饭的功夫,院子门口就传来马车轱辘的声音,十几个小女孩儿知道章府的管事到了,一个个依照陈牙婆的嘱咐稳稳的站在当地,安安静静的瞅着脚下的青色方砖。
陈牙婆热情的迎了上去:“桂妈妈,府里的老太太和太太身子还好吧?这几日我得了一盆开得正好的绿菊,正说要献给太太呢,可巧桂妈妈就来了。”
章府里的太太喜花,她手下的人,不管是丫鬟还是妈妈,都是以花的名字命名的,陈牙婆送菊花给太太,也算是投其所好。
桂妈妈四十上下,穿着半旧的姜黄色的齐膝苏绸衣,底下则是石青色的素面裙,人显得很精神,听了陈牙婆的话微微笑道:“老太太和太太都好,前几日太太还夸你上个月送的那几盆茉莉开得好呢!”又向着陆媛她们十几人问道:“这就是刚送来的小丫头吗?”
陈牙婆点头笑道:“都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又过了淘气的年龄,最是妥帖不过的。”
桂妈妈的目光在她们十几人身上打了一转,回头也笑道:“陈姐姐办事我自然是相信的,只是你也知道,我们府里规矩多,对小丫鬟们的要求也就高了点。”并没有多说,而是点到为止。
陈牙婆就知道入她眼的没有几个,不过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章府是真正的世家大族,府里的章老爷又是从二品的浙江巡抚,自然不能和那些普通的富贵人家相比,即便是丫鬟,要求也是良多的。
“贵府的规矩我自然是知道的,谁能入桂妈妈您的眼去章府当差,那就是她的造化了。”陈牙婆笑得很从容,虽然章府对丫鬟的要求比较多,但报酬却是极丰厚的。
桂妈妈得了这句话,就去筛选。年纪小的不要,两个七岁的女孩儿最先被刷了下来;五官长得不端正的不要,又刷了三个女孩儿下来;神色畏缩露怯的不要,这次刷下来的女孩儿足有五六个;最后肤色太黑的也不要,又刷下一个来。
这样留下来的包括陆媛在内只有四个人,陈牙婆的嘴角也不由抽了抽,不过还是很快调整心情笑着上前道:“桂妈妈来了这半日,一定渴了吧,我屋里还放着一包好茶叶,不如一起品品。”
品茶是假,商量这四个丫头的身价是真,桂妈妈也不拒绝,笑吟吟的应下:“如此就叨扰了。”两人携着手,去了会客的堂屋。
陈牙婆和桂妈妈走后,留在院子里的大部分女孩儿们就开始交头接耳起来,目光多是落在陆媛她们四人身上,嫉妒有之,艳羡有之。
对这些投来的目光,陆媛视而不见,平静的看着自己的脚尖。剩下的那三个小女孩儿没有她沉得住气,一个个都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意。
没有多少工夫,桂妈妈就出来了,身后则跟着一脸春风的陈牙婆,想是陆媛她们四个的身价银给的不低。
桂妈妈淡淡的受了陈牙婆献给太太的那盆绿菊,随后就带着陆媛她们四个走向了章府里来接她们的马车。
四个小女孩儿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陈牙婆住的地方有些偏,道路自然不大好走,马车就有些颠簸。
桂妈妈却是一副习惯了的样子,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闭目养神,陆媛和三个小女孩儿则规规矩矩的坐在马车上的长凳上,不说话也不敢乱动。能从十几个人中脱颖而出,自然都不会太笨,知道这些大户人家顶是讲规矩的。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在一所高大的宅院前。黑漆的匾额上镂着两个大大的金字“章府”,擦得雪亮的门环反射着午后的阳光,让刚下车的陆媛不由微微眯了眯眼,似是被那光芒刺了一下。
正文 第二章 正院
正门以桂妈妈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进的,她带着陆媛她们四人走得是西边的角门。进到西边的角门向东走了一箭之地,便是极为热闹的大厨房,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不时有丫鬟和婆子们停下来向桂妈妈问好,看得出桂妈妈的身份并不低,在主子跟前很得脸。
又有一个十二三岁的丫鬟走过来向桂妈妈问好,那丫鬟身穿半旧的浅蓝色衣衫,头上戴着一支银簪。
章府规矩,一等丫鬟戴碧玉簪,二等丫鬟戴金簪,三等丫鬟戴银簪,至于不入等的丫鬟则戴绢花。
不过这个丫鬟不是普通的三等丫鬟,她是太太院里的三等丫鬟春兰,因此她向桂妈妈问了好后,桂妈妈在进府后第一次笑道:“可巧遇见了你,我正要找人回太太呢,陈牙婆送了一盆绿菊,你回太太一声,看留下还是放到花房。”
春兰眉眼弯弯的笑道:“这事哪用得着回太太,直接送到绿菊姐姐那里就是了。”绿菊是太太院里的二等丫鬟,陈牙婆送的这盆绿菊正好重了绿菊的名字。
桂妈妈就回过味来:“偏是你们这些小丫头片子讲究,难道我就不见桂花了?罢罢,我找人送去花房就是了。”
春兰微微蹲身:“竹香姐姐要吃鸡蛋羹,我还要去跟大厨房说一声,就不多陪桂妈妈了。”
竹香是太太院里的一等大丫鬟,是太太跟前的第一得意人,比桂妈妈在太太面前还有脸面,桂妈妈便不耽误春兰回话,带着陆媛四个人继续往里走。
这时候正是上半晌,离中饭还有一段时间,是府里丫鬟们比较清闲的时间。一路过去,不时看到三三两两的小丫鬟们凑在一起说笑。
桂妈妈终于肯开口指点陆媛几人:“太太最重规矩,你看在院子里嬉戏玩耍的就没有太太的人。太太院里的人,就算是那不入等的小丫鬟,也比别院的人稳重些。”
几人知道桂妈妈是提点她们以后的行事方式,都含了笑细言慢语的应下。
适值路过绛花坞,几个穿红着绿戴着绢花的小丫鬟在那里争着打秋千,桂妈妈就皱了皱眉:“三姨娘最纵容下人,她院里的这些小丫鬟一点体统都没有,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小蹄子。”
陆媛能从桂妈妈的语气里听出对三姨娘浓浓的不屑,桂妈妈是太太的人,所言所思自然也代表了太太的立场,由此可见太太很不喜欢这个三姨娘。但是桂妈妈的语气虽不屑却没有流露出轻视之意,可以想见这个三姨娘在章府的男主人眼里却是比较受宠的。
说着话,桂妈妈已经将她们领进了一处占地广阔的院子。
陆媛抬头望着太太住的文澜院,那是一座两进的院子,还陪着两个偏院。前面一进是面阔三间的厅堂,名为“岁寒堂”,厅的四周都设有走廊,走廊周围种着不少花木,其中有两棵桂花树,香气袭人,给人一种幽静的感觉。
后面那进就是太太日常起居的住处,面阔十间,三间精致的上房,东西两侧是丫鬟们住的四间厢房,还有南面的三间倒座,一间是小厨房,一间是茶水间,还有一间则是杂事房。陪着的两个偏院都有走廊与上房连接,整个院子内外布置得庄重肃穆,十分符合当家太太的身份。
守门的张婆子正和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在门房那里闲磕,看到桂妈妈带着陆媛几人过来,那个妇人不由起了身赔笑道:“桂妈妈好!”
桂妈妈见是她,不由笑道:“多早晚来的,回了上房没有?”
张婆子道:“回了,只是竹香姑娘说太太有事绊住了,叫等着呢!”
桂妈妈因问:“什么事能比采买花卉的事情还大?”
张婆子笑道:“是好事!老爷从任上打发了人往府里送中秋节的礼,现下太太正忙着安置那些礼品呢!”
那妇人便在旁笑道:“也是我今日来得不巧。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明日再来。”
桂妈妈笑着拦住了她,“急什么,我这里也有事回上房呢,说不得我替你跑一趟,你且等着。”嘱咐陆媛等人好生在这里等着,便自去了。
桂妈妈走后,那妇人和张婆子调笑几句,没有多久,就见桂妈妈陪着一个雪肤花貌的大丫鬟过来了。
那丫鬟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蜜色缎子衣,底下是云紫色锦裙,头上除插着碧玉簪外,还带着几朵点翠珠花,通身上下带着柔和的气质,未语先笑道:“临时有事,怠慢朱婶子了。现下太太已经差不多理完了,正要叫朱婶子进去呢。”说着话,就有一个三等丫鬟过来给朱婶子带路。
那丫鬟又向陆媛几人看道:“这就是桂妈妈带回来的几个小丫鬟吧,看着果然伶俐。不过眼下太太抽不出时间来见她们,不如我先叫人把她们安置了再说?”
桂妈妈自然没有不点头的理,笑道:“以后这几个小丫鬟就承竹香姑娘你多照顾了,我还要下去办事,就不多留了。”
竹香笑吟吟的送走桂妈妈,回头看向陆媛几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你们既进了这府里,以后就是章府的人。章府是有规矩的地方,以后自有妈妈们教你们规矩,我只提点你们一句,少说多做。”说着话,就叫了一个二等的丫鬟金菊,带她们几人去住的地方。金菊人很和气,一面带她们几人去东偏院,一面与她们几人说笑着。
“你们刚来,不用值夜,所以住的地方离上房远一点。等你们熬上二等丫鬟后,就可以搬去正院的厢房了。”
四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就问:“金菊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熬上二等丫鬟?”
金菊将东偏院的西厢房和东厢房都打开,只见里面各有两张柳木床并排摆在一起,她笑笑道:“二等丫鬟嘛,那要看你们努不努力了,太太最喜欢懂规矩听话的丫鬟,只要你们做得好,别说二等丫鬟,就是一等丫鬟也可以当上。”她指了指那两张柳木床:“两人一间,选东厢还是西厢,由你们自己决定!铺盖和四季的衣裳,待会儿会有人给你们送来。”
陆媛选了东厢,四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圆脸女孩儿和她一个屋,另外两人则选了西厢房。金菊看着她们选了房间,“今日你们好好休息一下,明日自会有人教你们学规矩。”
金菊走后,和陆媛一个屋的女孩主动介绍自己道:“我□□儿,姐姐是叫芳儿对吧?”
陆媛露出了一丝微笑:“妹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春儿大方的笑道:“姐姐是第一个被陈婶子挑出来的,又是我们几人中长得最漂亮的一个,自然让人难忘。”
陆媛有些羞涩的笑道:“当不得妹妹夸奖。”
两人互相认识后,谈话也就随意了些,很快将话题转到了她们各自的出身上。
春儿是农家出身,他们的父母将女儿送进府里不过为那几十两的卖身银子。
问到陆媛时,陆媛平静的回道:“不过和妹妹一样,家里揭不开锅了,只得卖身进府。”
有了相同的境遇,又是差不多的年龄,两人很快又找了其他话题来聊。不多时,就有几个粗使婆子进来,把她们的铺盖和四季衣裳送了来,另外每人还分到四朵绢花,正是给她们这些不入等的小丫鬟们佩戴的。
铺盖和四季衣裳都是全新的,虽然颜色都是不显眼的布料,但摸上去质感却很好,四朵绢花做工也不错,陆媛拿在手中看了看,式样也是按照市面上最新的款式做的。
春儿就着新发下来的铺盖衣裳等物,感慨起章府的富贵来。
“早就听说这些富贵人家的大丫鬟在穿戴上比小户人家的小姐还要讲究,以前我还不信,如今光是看我们这些不入等的小丫鬟就有这么好的衣裳,这些大户人家还真是富贵。”春儿抚摸着两身新做的秋衣,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不过几身衣裳就把你得意成这样,将来若是得了其他更好的赏赐,还不把你乐上了天。”住在西厢的两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生得俏丽的女孩儿笑吟吟的打趣道。
另一个也弯了眼,浅浅笑道:“眼皮子真浅!”
春儿不依,上前要拧她俩人的嘴,三人闹成一团。
俏丽女孩儿轻轻一躲,闪到陆媛身边,抿了抿左边散下来的碎发,对着陆媛微微笑道:“姐姐好安静的性子!”又介绍自己:“我叫晨儿,那个是和我同屋的凤仙。”
和春儿闹成一团的凤仙就扭身对着陆媛点了点头,“姐姐是叫芳儿吧,果然人如其名,就像一朵花似地,又香又美。”
陆媛看得分明,那一刻晨儿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了一丝嫉妒之色,尽管转瞬即去,但却瞒不了她的眼睛。
“凤仙妹妹也很美,尤其是笑得时候,眼睛就像月牙一样。”陆媛把话题很快扯到凤仙身上。
凤仙嘴角微翘,“我哪有晨儿姐姐好看,晨儿姐姐笑得时候才真是好看呢!”
晨儿就微红了脸,轻轻笑了笑,露出一对酒窝,多了几分俏皮和灵动,为她整个人增色不少。
陆媛由衷的赞叹道:“晨儿妹妹笑起来果然很美。”
春儿在旁补充:“那对酒窝真好看!”
陆媛回头看了一眼还是一团孩气的春儿,忽然有些庆幸,和自己同屋的是她。
正文 第三章 太太
几人说笑间,门外就有人叫道:“今日新来的四位妹妹,太太传你们去上房。”
几个小丫鬟们忙停止了说笑,又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一个个很有默契的都站到了陆媛身后,陆媛只得当先走上前去,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身着月白色衣衫的二等丫鬟,对着开门的陆媛微微点了点头,陆媛微微蹲身行了一礼:“有劳姐姐领路。”
二等丫鬟白菊诧异于她的客气有礼,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太太不喜欢底下的人话太多,你们进去以后少说多听。”
几个小丫鬟知道白菊是在提点她们,都模仿陆媛向白菊行了一礼,口里道:“多谢姐姐提点。”
白菊看了她们一眼,带出淡淡的笑意:“都是自家姐妹,什么谢不谢的,我是院里的二等丫鬟白菊,你们以后叫我白菊姐姐就是了。”说完,就带她们去见太太。
从东偏院出来,顺着一条长廊走过去,就到了太太住的正院,白菊领着她们上了十来级的白玉石阶,进到了太太起居的正房。
几人一进去就闻见了当中琉璃雕花香炉燃着的沉香散发出的淡淡香气,香炉后是一架黄花梨浮雕花卉屏风,白菊带着她们绕过屏风时,跟在陆媛身后的春儿一个紧张,脚下被当地铺着的长毛地毯绊了一下,身子不由撞向前面的陆媛。
陆媛随在白菊身后,正要转过屏风时,不防后面有一力道直直撞来,她身子不由一歪,倒向那架黄花梨浮雕花卉屏风,眼看那架屏风就要被陆媛撞倒,就在此时,后面有一只手飞快的抓住了陆媛的衣摆,用力一拽将她向下倾倒的趋势活生生给拽了回来。
这一番变故发生的极快,除了跟在陆媛身后的几人外,正房里的其余人因为屏风的阻挡根本没有看到发生的情形,陆媛也没有声张,只是向拽自己起来的晨儿点了点头,然后又不冷不淡的看了一眼罪魁祸首春儿,方才迈步。
屏风后摆着一张精致的黄花梨罗汉床,章府的太太就坐在上面,手上端着一杯还在冒热气的武夷岩茶,使得房中飘着一股兰花的幽香。三个大丫鬟竹香、松香、梅香站在她的身后,竹香向白菊使了个颜色,白菊微微蹲身,悄悄的下去了。
四个小丫鬟齐齐向太太行了一礼:“奴婢见过太太。”动作虽不是很整齐,但却让太太露了一丝笑意:“起来吧!”
四人起身后,太太那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又在她们耳边响起:“既进了我的院子,以后就要好好当差,好好做事,如果做得好,我自然有赏。若是做错了事,那就不得不让妈妈们教教你们了。”她的语气很轻很淡,似乎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包括陆媛在内的四个小丫鬟就开始表忠心,说以后一定好好办差,不给太太丢脸。
太太的目光一一划过她们,最后停在陆媛身上,一副很满意的样子,随口就赏了她们每人两对银耳坠。
捧着做工精致上面镶嵌着米粒珠子的银耳坠出来,小丫鬟们都为跟了一个性子好又大方的主子而高兴。
在正房里坐着的太太却不大高兴,她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的说道:“你们觉得这几个小丫鬟怎么样?”
松香和梅香不开口,而是同时看向竹香。竹香斟酌着开口道:“桂妈妈亲自挑的人,自然是不差的。”眼角瞥到太太的神色淡淡的,忙又补了一句:“其中有一个倒是比较出挑。”她说的自然是容貌出众的陆媛。
太太果然扬了扬眉:“那丫鬟倒真是一个美人坯子。”说完又若有所思:“就是年纪太小,不过若是个省心的,倒可以留给俊儿。”
太太口中的“俊儿”是章府的三少爷章俊,太太膝下唯一的嫡子。
事关三少爷,这次就连竹香也不敢说话了。
太太吹了吹手中的那杯热茶,轻轻啜了一口,又道:“松香和梅香,你们两人也说说这几个小丫鬟怎么样?”
太太让她们评价几个小丫鬟是假,敲打她们才是真的,不过松香和梅香却不能不答,松香先说道:“新来的四个妹妹自是好的,除掉最边上那个,第三个小丫鬟也生得不错。”她说的是晨儿。
梅香最后开口:“几个妹妹真是不错。”要说的都已经被前两人说完了,竟无话可说了。
太太缓缓将目光从她三人身上掠过,终于停止了敲打她们,用一种淡淡的语气说道:“你们三个是我身边的老人了,也该知道我的性子,从不留无用之人在身边。这个内鬼若是在一个月内再找不出来,你们三个也不必多说,趁早给后来的二等丫鬟们让路吧!”
三香脸上同时一白,她们跟了太太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太太这话并不是虚言,如今就连替补的小丫鬟都买来了,若真的再找不到那个内鬼,依照太太的性子,只怕真的会打发走她们,而找几个能干的二等丫鬟上来代替她们。
三香中最沉不住气的松香越过竹香,忽然开口道:“太太,奴婢有一计,可以揪出这个内鬼。”
太太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说。”随即动了动右手,竹香会意,忙将茶盏接了过来,放到了旁边的茶几上。
梅香低着头,脸上闪过一丝嘲讽,她已经从太太刚才的威胁中缓了过来,太太身边的事一向是她三人料理,这几年早已经习惯了她三人的服侍,尤其是最离不开竹香,怎会舍得这么早就将她们打发出去,无非是吓唬三人而已,可笑松香竟当了真,巴巴的越过了竹香,向太太献起计来。
松香望着太太心不在焉的神情就有些紧张,咬了咬唇张口道:“我们院里的这个内鬼,不拘是二等丫鬟也好是三等丫鬟也好,地位都是高于新来的这四位妹妹的。可若是太太对她们几人过于看重,那么难保底下想得太太看重的妹妹们有异议。一旦正院的水被搅浑了,那个内鬼也就可以就乱揪出来了。”
松香的意思是真正的内鬼不会太在意太太的看重,她的心里只有那个买通她的主子,所以四个新来的妹妹怎么得宠,她是不会太放在心上的,也就是对四个新来的丫鬟抱以最平和心态的就是那个内鬼。
太太撩了撩眼皮,仍是心不在焉:“若是这个内鬼会和众人一起装样子呢?你又准备怎样?”
松香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太太看向竹香:“你怎么看?”
竹香谨慎的开口道:“奴婢觉得松香的主意虽有些粗疏,但还是可行的。只不过,还需多布置一步。”
太太继续心不在焉的转着左腕的金银丝嵌宝石手镯,似是对上面的红宝石产生了极浓的兴趣。
竹香一字一句道:“也不见得所有的妹妹都会对新来的人心生嫉妒,所以想要找出那个内鬼,我们还得有内应才成。”
太太眼睛微亮,开始凝神细听。
“这个内应也不需要太忠心,只要不是被三姨娘那边收买的就行,最好就是新来的四位妹妹之一,至于怎么安排到三姨娘那边,那就要靠一些非常手段了。那位内鬼虽不一定在意太太的看重,却一定在意那位的看重。”竹香说到这里顿了顿,“若她知道三姨娘看重一个新来的丫鬟甚过看重她,那么太太就瞧好戏吧!”
太太疲倦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这主意不错,就依你的主意行事,从她们四人中选一个做这个内应吧。”
竹香接下来就请示太太:“太太觉得这个内应由谁来做比较好?”
太太闭了眼:“你且先别理会这事。这四个小丫鬟看着都不是安生的主,让她们几人先斗一斗再说吧,看看哪个机灵再说。”
三香就知道太太这是倦了,也不再多言,都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东偏院的西厢房内,晨儿笑得声音虽低,却很欢畅,“春儿可真是不小心呢,第一天就犯了这么大的错,也不知芳儿姐姐怎么恼她呢?”
凤仙也笑,不过心里却看不上晨儿的伎俩,明明就是晨儿自己伸出了右脚,这才绊倒了春儿,害得芳儿要撞上屏风时才好心的去把人拽回来。其目的就是为了挑拨两人的关系,好巴结上芳儿。
至于为何要巴结芳儿,不外就是觉得芳儿生的是她们中最好的,将来一定会得主子看重而已。
正文 第四章 不和
晨儿自以为已经成功巴结上了的芳儿,也就是陆媛,此时正坐在自己的柳木床上沉着脸一言不发。
春儿无措的站在她面前,泪水在眼睛中打转,“芳儿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
陆媛不说话。
春儿继续解释:“我是真的不小心,走着走着不知怎么的就被绊了一下......”吸了吸鼻子道:“芳儿姐姐你不要怪我好吗?”
陆媛依旧沉着脸,她是真的有些生气。太太房里的这种长毛地毯,陆媛也不是没见过,以前陆府的小花厅里就铺着这么一张,上面的羊毛看着虽密,但却是极为松软的,根本不能把人绊倒。这事明显是人为所致,而且晨儿拉她的时间刚刚好,多半是她在其中捣鬼。
至于陷害春儿又救自己的原因,陆媛也猜到了,她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丫鬟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春儿还在她面前抽泣,陆媛终于接受了她的道歉,心里想的却是以后一定要远离那个晨儿。
不过不能如愿的是,她们四人的中饭是摆在一起的,就开在偏院的正屋。饭菜则是由两个粗使婆子送来的,和送铺盖的人一样,言语之间都对陆媛几人很客气,让小丫鬟们不由都感受到了在太太院里当差的荣幸。
出乎小丫鬟们意料的是中饭很简单,四碗清淡的白粥,并一碟油炸果子,油炸果子虽做的精致,但是只有四块,而且份量很少。
春儿失望的叹了口气:“还以为能吃上肉呢!”
凤仙也失望道:“我们终究只是奴婢,哪能像主子一样顿顿吃肉呢?”
陆媛不说话,心下却很明白,知道这些大户人家的大厨房,都是可着人数做饭的。几等丫鬟吃什么饭,厨房都是有例的。她们今日刚来,厨房难免有些不济,就是这些饭只怕也是从其他丫鬟那里匀出来的。
不过她不说话,不代表有人肯放过她,“芳儿姐姐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觉得饭菜过于简单了。”晨儿那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媛淡淡一笑:“我们既然进了章府,以后就是章府的奴婢,主子给什么吃什么,哪敢有所挑剔呢!妹妹以后千万别再说这话,若是给其他人听去就不好了。”一副大姐姐的样子。
晨儿笑弯了眼:“妹妹不懂事说错了话,还望姐姐不要计较,以后多教教我。”
陆媛拍拍她的左手,平静的笑道:“大家都是姐妹,自然要彼此照拂。”
晨儿虽觉得没有得到陆媛热情的回报,心内有些失望,但却因这句话又欢欣鼓舞起来:“姐姐说的很是。”说完还别有用意的看了春儿一眼。
陆媛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心内对她越加厌憎,面上却不露出来,推了推自己的碗筷,轻轻笑道:“我吃饱了。几位妹妹慢用。”借机离开了。
下午并没有人让她们干活,只是有个三等丫鬟过来传话,告诉她们明日要早起,因为到时会有两个妈妈过来教她们学规矩。
说来也巧,这个三等丫鬟就是与陆媛几人有过一面之缘的春兰,那个建议桂妈妈将陈牙婆送的那盆绿菊扔到花房的春兰。
春兰传完话后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多看了几眼住在西厢而人在东厢的晨儿,“这位妹妹看着很是面善呢!”
晨儿未料到春兰这个三等丫鬟会留意到她,羞涩的笑意里带了一丝自傲之色:“姐姐说笑。”
春兰索性在她身旁坐下来,“真不是说笑,妹妹的样子倒与绿菊姐姐有几分相似。”又怕晨儿不知道绿菊是谁,“绿菊姐姐可是二等丫鬟里最得太太欢心的一个人,就连墨菊姐姐都是因为她才被提拔为二等丫鬟的,而原因不过就是因为她长得与绿菊姐姐有几分相似。”
陆媛不动声色的看了春兰一眼,春兰的话几乎就是在向晨儿说明,晨儿她以后会很有前途。
果然,晨儿的脸色变了,原本因为陆媛的出众而有些不自信的神色恢复了平时的傲然,甚至敢轻蔑的看了陆媛一眼,长得好又有什么用,如果运气不好一样被她踩在脚下。
“姐姐谬赞了,想那绿菊姐姐可是太太身边的二等丫鬟,相貌气度又哪里是我们比得上的?”嘴甜的晨儿自谦着。
春兰吟吟笑道:“妹妹不用谦虚,我担保绿菊姐姐见到你一定欢喜,她人又和善,又大方,妹妹就等着直接升到三等吧!”又问晨儿的姓名,言明以后一定将她引荐给绿菊。
春兰走后,自觉有了前途的晨儿立时换下了一副面孔,自觉的坐在了陆媛上首,有些嫌弃的拨拉了一下陆媛画下的几张花样子,啧啧道:“姐姐画的式样虽好看,但到底老旧了,还是那些新颖的式样比较得人喜欢,姐姐说是吗?”
“到底得不得人喜欢,也要绣出来才看得出来,妹妹以为呢?”陆媛淡淡的回道。晨儿把她比作式样老旧的花样子,再好看也不会招人喜欢,她虽不恼,但也不会忍气吞声,当即反驳了回去。到底能不能成为三等丫鬟还是两说呢,别现在就抖威风。
“你......”,论口齿伶俐,晨儿终逊陆媛一筹,她立起来不甘的跺了跺脚,但到底念着自己现在还不是三等丫鬟,逞不得威风,悻悻然的走了。
春儿好奇的看着她离去,“芳儿姐姐,晨儿姐姐她怎么忽然换了一副样子呢?”
陆媛将画好的花样子收了起来,“因为她沉不住气。”
春儿不解,眨了眨眼,又待再问,陆媛却在床上躺了下来,“春儿,晚饭你猜会吃什么?”
春儿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撇了撇嘴道:“还不是一碗米粥,这章府还真是小气。”
陆媛悄悄的笑了:“我猜今天晚上的饭菜一定很丰盛,说不定会有红烧肉。”
春儿忙道:“芳儿姐姐,你说真的,会有红烧肉吃?”
陆媛淡淡道:“是不是红烧肉不敢确定,不过一定有肉就是了。”想到几个月前自己嫌油腻的红烧肉现在却已经成了一种期盼,陆媛的心里不禁晕开了一种又酸又苦的滋味,若是时光能倒流多好,那时她一定会珍稀曾经拥有的一切,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带着酸苦的心情去回忆。
晚饭如陆媛所说,果然还算丰盛。每人一碗白米饭,菜则是两素一荤。素的是油煎豆腐和草菇煮白菜,荤的是陈皮鸡块。
那盘陈皮鸡块一端上来,四人的眼睛同时放了亮光,晨儿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四人的领头,第一个拿起筷子夹向那块最好的鸡腿肉。凤仙不满的看了她一眼,把剩下最好的一块肉挑走了。
盘子里只剩下一块鸡胸脯和一块鸡翅,陆媛让春儿先夹,“你是我们中最小的,理应让你先挑。”
春儿感激的看了看陆媛,把肉多的鸡胸脯夹到了碗里。陆媛朝她微微一笑,最后一个去夹那块鸡翅,却不防斜刺里杀出一双筷子,稳稳的将鸡翅夹住,然后放到自己的碗里,对着陆媛挑衅的笑道:“既然芳儿姐姐要充大方,那不如也疼疼妹妹吧,妹妹一块肉可不够呢!”
陆媛忽然觉得晨儿这样暴露出自己的真性情反而比之前那样做作更顺眼,她淡淡一笑:“好啊!不过别怪姐姐没提醒你,晚上吃肉太多是会发胖的!”既然你不让我吃,我也不让你好好吃,大家都别好过。
晨儿哼了一声:“我就不信多吃一块肉,明天就能长胖!”说归说,到底她将陆媛的话放在了心上,没有动碗里那块鸡翅。
陆媛就着豆腐白菜,开始用自己的晚饭,她故意将吃饭的动作做的很优雅,优雅中又带着几分行云流水般的轻松自如。
晨儿看得又羡又妒,偷偷的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然后自己慢慢模仿,可惜那些动作看着简单,做起来却不容易,她却不甘愿输给陆媛,一遍遍的练习。
陆媛见她上钩,心内暗笑,动作越发优雅,只不过夹菜的速度快了几分,春儿和凤仙似是留意到了什么,默契的也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这样,到陆媛三人吃完,菜已经见了底,而练习动作的晨儿碗里的饭还剩了一多半。
从袖子里抖出一块方帕,陆媛优雅从容的擦了擦自己的嘴角,为这顿晚饭画下了完美的句号。想当初为了学好这套吃饭的礼仪,自己可是足足练了有半年多呢,晨儿想一顿饭就要学好,做梦去吧!竟然敢不让她吃肉,那就等着今天晚上就着菜汤下饭吧!
正文 第五章 学规矩
等三人都离开后,晨儿这才发现两道素菜就只剩下了盘底的一点菜汤,她这时方知道自己上了陆媛的当,气得将碗筷重重的摔在了桌上。
晨儿怒气冲冲回到西厢时,凤仙正在灯下细看她们白日里得的银耳坠,上面的珠子虽只有米粒大小,但在灯光下却发出淡淡的光芒,让凤仙越看越喜欢。
晨儿瞥了她一眼,“凤仙,帮我铺被!”
凤仙似没有听见一样,依旧细细观赏手上的银耳坠,口里不冷不淡道:“姐姐莫不是饿昏了头,把自己当成了小姐。既然想要睡觉,那就自己动手,难道姐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一提到“饿”字,晨儿就有些来气,想到三人合起伙来欺负她,面上就升上来了一层怒气:“说,今晚的事,是不是芳儿和你们合计好的?打量我好欺负是不是,告诉你,这事没完,等我......再好好教教你们这几个小蹄子......”
凤仙也恼了,不过得了那个三等丫鬟的几句话,就开始抖起威风来,到底能不能成还是一回事呢,别把事做得太绝,她的脸色沉下来:“姐姐爱怎么想是姐姐的事,明日还有规矩要学,我没那么多精力跟姐姐闲扯,还请姐姐也不要打扰我睡觉。”说完坐回到自己的床上,铺被,脱衣,蒙头一盖,再不理会晨儿。
西厢这里吵闹的时候,东厢的陆媛正在灯下改自己第二天要穿的衣裳,倒不是衣裳过大或过小,而是因为这几个月受孙成的苛刻总是吃不饱饭,瘦了不少,所以衣裳有些松宽。
将两件秋衣改完,安妥的放在枕下,陆媛这才吹熄了东厢房的油灯,回自己的床上歇下。
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未亮,就有人喊她们起床。
陆媛已经从春兰那里知道,太太院子里的丫鬟们都是卯时一刻起身,卯时二刻用饭,卯时三刻便开始忙活个人的差事。
因此陆媛虽然贪恋被窝的温暖,也只得迅速的爬起来,然后利落的梳了头,借着粗使婆子打来的水洗了脸,便有人领了众人的早饭来。
早饭相当丰盛,每人两个包子,一素一肉,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粥并一大盘肉片烧豆腐。
大概是昨晚的教训让晨儿对陆媛多了几分忌惮,总之早饭的时候,晨儿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事,四人平和安静得用完了饭。
用过早饭后,就到了学规矩的时候。地点就在东偏院的正屋里,把桌子板凳挪开,就腾出了好大一块地方。教她们学规矩的一共是两个年长的老妈妈,一位姓葵,一位姓茶。葵妈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极为和善,茶妈妈则面色肃整,手里拿着铁尺,似是极为严厉的样子。
小丫鬟们站成两排,恭恭敬敬对着两位妈妈问了好,严厉的茶妈妈就开口道:“今日先教你们站姿。去,先在墙根给我站上一个时辰再说,期间不许说话,不许乱动。”上来就是一个好大的下马威。
和善的葵妈妈也不出声,只笑眯眯的看着她们。
待陆媛等人在墙根处站定,茶妈妈就开始沉着脸指点她们的站姿,肩和腰都不要太挺,但也不能驼背,要稍稍前倾,把着力点放在脚后跟上,这样就算一连站上几个时辰,也不会感到太累。
而葵妈妈这时候则适时的动手亲自纠正小丫鬟们的站姿,这样站了半个时辰,陆媛虽有些累,但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茶妈妈还在给她们讲站姿的重要性,忽然咚的一声,有人晕倒了。原来是年纪最小的春儿昏倒了。茶妈妈半点不显慌乱,和葵妈妈两人合力将春儿抬了起来,灌了她一杯热茶,没有多久春儿就悠悠醒转。
看见春儿醒来,茶妈妈第一句话就是斥责:“我是怎么教你的,将身体重心放在脚后跟,你是没有耳朵还是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一边斥责,一边举起手中的铁尺,抓起春儿的左手就打。
铁尺打在春儿的手上,只一下左手掌就红了一片,春儿吃痛哇的一声哭了,边哭边求饶。陆媛等人都有些不忍,陆媛开口道:“妈妈,春儿妹妹还小,您......”
茶妈妈严厉地打断她:“谁敢替她求情,我一块打。”
于是再没人敢替春儿求情,屋子里便传来响亮的啪啪声,一直打了有十五下,茶妈妈才住了手。
春儿的手肿得不成样子,眼睛也哭得通红,茶妈妈却只是看不见似地,继续命她站在墙根下。
一上午就在茶妈妈严厉的管教中渡过,期间因为站姿不标准,四个人或多或少都挨了茶妈妈的几尺子。到得中饭时分,两位妈妈一离开,四个小丫鬟齐齐累的坐到了地上。
中午的饭食送来时,尽管比早饭还丰盛几分,但几个小丫鬟却无兴奋之意,一个个垂着头默默的用饭,再无刚进来时的新鲜雀跃。茶妈妈上午的严厉管教告诉了她们一个事实,丫鬟不是那么好当的,要想在这章府出人头地,就先得把规矩学好。
下午教她们规矩的则换为了葵妈妈,葵妈妈让她们做的并不多,只是轻言细语的给她们讲府里一共有几位主子,每位主子的性情和喜好林林总总一大堆,这样一讲就讲了一个下午。
上午由茶妈妈教她们站姿、请安行礼等的动作,下午则由葵妈妈给她们讲一些府里的禁忌讲究和如何讨主子们喜欢的事项,很快七天过去了。
这日,茶妈妈看着她们几人整齐划一的做了一个标准的请安动作,严厉的脸上终于多了一分笑意:“不错,规矩学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让你们当差了。”
几人听见这话,心里不由都松了口气,七天的劳累生活终于要结束了。接下来,又由葵妈妈笑着鼓励了她们几句,便和茶妈妈携手出去了。
茶妈妈和葵妈妈站在太太上房内的西侧间,西侧间是太太的寝室,只有她的心腹才能在这里进出。
黄花梨月洞式门罩架子床外面放了一架白玉踏雪寻梅屏风,茶妈妈和葵妈妈就站在屏风前面,等着在里面午休刚醒的太太吩咐。
竹香将嵌螺钿香几上的白玉香炉点上檀香,松香端着水盆跪在太太面前伺候她梳洗,梅香则捧着一身家常的缠枝花卉缎衣裙在旁候着。
须臾,打理妥当的太□□坐在黄花梨梳妆镜台前,一面看竹香替她梳头,一面等着松香和梅香从首饰匣子翻检出合适的头面,这才不冷不淡的问两个妈妈:“她们规矩学得怎么样?”
茶妈妈当先开口:“除了那个最小的,其他三个都学的很用心。”
“尤其是那个芳儿,一点就透,就好像以前学过规矩似地。”葵妈妈补了一句。
“芳儿?”太太毫无印象,“是哪个人?”
葵妈妈回道:“就是她们中生得最好的那个小丫鬟。”
“哦,是她。”太太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你们觉得该给她们四人安排什么样的差事?”
竹香已经替太太梳好了头,是她最喜欢的芭蕉髻,松香和梅香也翻检出了几样首饰,太太推回松香翻检出的一件金海棠珠花步摇,自己动手选了一支宝蓝点翠珠钗,配着玉叶金蝉簪和灵芝竹节纹玉簪,交错有致的环在发髻四周,然后满意的看了一眼镜中的妆容,款款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还是茶妈妈先开的口:“最小的春儿性子跳脱,适合让她呆在小厨房历练几年,把性子磨平了再说。”
小厨房是太太院里第一要紧之地,里面的人虽说不是太太跟前最能干的,但却是对太太最忠心的,也是最认死理的。让性子跳脱的春儿进去,倒可以真的历练一下她。
太太就点了点头,接了竹香递过来的一杯热茶,轻轻啜了一口,然后吹了吹浮上来的一朵茉莉,顿时,房间就弥漫了一股花茶的清香。
“今天的茶是谁沏的?”太太问得突然。
竹香愣了一下:“回太太的话,是绿菊沏的。”
太太轻轻合上了盖,面上就升起了一丝微笑:“叫她进来。”
茶妈妈和葵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停止了回话。
没有多久,一个穿着浅碧色绣菊花的对襟长褂子的二等丫鬟就到了太太面前,容长俏丽的脸上带着三分笑意:“太太。”
太太笑了笑:“今儿打扮得倒清爽,怎么不把我赏你的那对碧玉坠子戴上?”
绿菊摸了摸自己耳朵上的珍珠耳坠,不好意思的笑道:“那对碧玉坠子珍贵得很,奴婢怕弄丢了可惜,所以不敢戴。”
“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太太回头吩咐梅香:“去把那对碧玉麻花手镯取来,正好和那对坠子配成一套。”
绿菊赶紧行礼:“谢太太。”
太太指了指自己手上的茶,“难为你还记得我的喜好,这个季节还能弄了新鲜的茉莉过来,你说,我怎能不赏?”
这时梅香取了镯子过来,太太就命绿菊当场戴上,又夸道:“不错,若是配上那对耳坠就更好了。”
绿菊又谢过太太,这才含笑道:“其实这茉莉花也不全是奴婢的功劳,是这次新进来的四个小丫鬟中的晨儿妹妹告诉的奴婢方法,说茉莉喜阳,教奴婢放在暖和的地方养着,自然能延长一阵花期。”
太太淡然一笑,那双深黑的眼里就闪过了不为人知的明亮,“如此说来,这孩子倒是个可人疼的。”又问茶妈妈和葵妈妈,“这个晨儿规矩学得怎么样?”
茶妈妈斟酌着说道:“晨儿规矩学得不错,也肯吃苦,是个可造之才。”
太太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既然规矩学得不错,那就直接升为三等吧,以后就叫她跟着你在茶水间,多学学茶技。”这话是对着绿菊说的。
太太的茶水间是院里仅次于小厨房的重地,专供太太日常所用的热茶热汤,里面有三个丫鬟当差,内中则以绿菊为大。
听到太太的吩咐,绿菊忙替晨儿谢过太太,见机退下了。
太太点点头:“绿菊这丫头不错,正好歪打正着帮了我一个忙。”继续问茶妈妈和葵妈妈,“那个芳儿,你们怎么看?”
这次是葵妈妈回话:“芳儿是她们中年纪最大的,沉稳,安静,有耐心,最适合侍候太太的那些花草。”
太太沉吟不语,房中一片静寂,好半天才听太太淡淡道:“你们可能看出她所求什么?”
葵妈妈有些迟疑,显然拿不准:“她不是那种事事抓尖的人,只有事临到自己头上,才肯费些心思去解决,看着像是个没有志向,只想安稳度日的。”
“求安稳!”太太食指轻叩面前的小茶几,“不怕她没有野心,怕就怕她无所求,这倒有些不好办了。不过也好办!”转头又问葵妈妈,“她和那几个小丫鬟的关系怎么样?”
葵妈妈低下了头:“与那两个小丫鬟关系倒好,只是与晨儿有些不大对付。”
太太轻轻笑了:“让她去茶水间,做个不入等的小丫鬟,我倒要看看她如何应对?”掩不住的笑意从太太的眼角眉梢透出来。
葵妈妈一点也不好奇太太的用意,继续回道:“还剩下一个凤仙,这丫头虽不大出众,性子也不够安稳,不过若□□□□,以后也是个好的。”
“让她去侍候我那些花草,找人多教教她就是了。”太太对凤仙没有多少印象,也就不是太在意。
回完了事,两位妈妈也不多呆,向太太行了一礼,悄悄的下去了。
竹香接过太太手中不再冒热气的花茶,忽听太太一笑,“这下有热闹瞧了!”
正文 第六章 当差
消息传到东偏院时,晨儿脸上的喜意压都压不住,也不顾凤仙黯然的神色,拉着接她到太太正院住的春兰一再表达自己对绿菊姐姐的谢意,“不过就是上次见绿菊姐姐的时候提了一提,哪想得到绿菊姐姐会回到太太跟前,一点也不居功,真是我们这些小丫鬟的福气。”
春兰浅浅笑道:“那日一见妹妹我就知道,妹妹日后必定是要升到三等丫鬟的,果然不错!”
晨儿的笑意忽然滞了滞,指了指东厢,“那个芳儿如何?”
春兰不屑的撇了撇嘴:“当然还是不入等的小丫鬟,难道以为生得好就可以得主子的欢喜吗?做她的春秋大梦去!”显然陆媛太过出众的容貌,为她树敌不少。
晨儿的笑意畅快了下来:“姐姐说的是,不过她分到的差事是?”想着怎么也得找机会“帮帮”她。
春兰别有意味的笑道:“她和你一样都被太太分到了茶水间,以后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啊!”
晨儿先是微愣,继而呵呵笑道:“姐姐放心,日后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
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晨儿跟着春兰有说有笑的搬到了正院里三等丫鬟住的地方,西厢里只剩下了凤仙一人,静寂得很。
而东厢也是一片宁静,得知晨儿升为三等丫鬟,而自己又与她同被分到茶水间当差的消息后,陆媛就有些沉默,自己真是低估了这个晨儿,想不到她真的入了绿菊的眼,又间接得了太太的欣赏,自己日后只怕少不得要受些委屈了。
没有了晨儿,三人的晚饭吃得很平和,待陆媛放了筷,凤仙忽然开口道:“芳儿姐姐,你有什么打算?”
陆媛向她看去,飞快的捕捉到了凤仙眼底的一丝不忿,想来她对晨儿的上位很是不满,又因为西厢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所以来找援助了。
陆媛微微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如今她一步登天,已经压了我一头成为了三等丫鬟,而我不过是一个不入等的小丫鬟,以后进了茶水间还不是任她打骂。”
凤仙微微沉了脸,“芳儿姐姐莫不是以为我和晨儿是一伙的,所以拿话搪塞我,说句不好听的,我们三人都与晨儿有些不对付,如今她成了三等丫鬟在地位上已经高出我们,若是我们再不同心协力,只怕日后会被她欺负的死死的,难道这就是芳儿姐姐想要看到的局面?”
春儿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转,天真的说道:“晨儿姐姐没有和我不对付啊!”
凤仙看了陆媛一眼,冷哼道:“那次在太太房里,绊倒你的不是别人,正是晨儿。”
陆媛早已猜到,面上没有什么反应,唯独天真的春儿脸上变了色:“晨儿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凤仙哼了一声,不说话。陆媛将右手放到春儿的左手上,安慰道:“春儿不必在意,以后你远着她就是了。”回头对凤仙道:“妹妹说的不错,我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也不会任人欺负,以后就要靠凤仙妹妹多多关照了。”凤仙说的不错,三人齐心合力,总比一人对付晨儿的好。
凤仙心下一松,笑道:“大家姐妹,自然要同心协力。”
第二日,卯时三刻,天还有些黑,第一日当差的陆媛等人心内都有些忐忑的出了东偏院的房门。
正院第二进的上房虽还黑着,但院子里已点了两盏羊角宫灯,将四下照得通明。几个二等的丫鬟带着众人悄然无声的开始了一天的活计。
凤仙被安排的是收拾花草的任务,因此院里那几十盆菊花就交给了她一人。昨晚上已有人教过她如何侍候这些花花草草,所以凤仙很快在杂事房找到了花洒和剪子。
半个时辰后,待凤仙把院里的几十盆菊花浇完,将枝叶上的枯叶败花剪完,就见上房内亮起了灯,太太开始起身了。
茶水间内,陆媛安静的守着眼前的炭炉,看着水开。
茶水间是绿菊的天下,而晨儿又很得绿菊喜欢,陆媛惟今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当差,不让晨儿抓到错处。
不过这不代表晨儿不来难为她,“芳儿,绿菊姐姐让你去后花园的芙蓉榭那里打一桶井水,好让太太起身后洗漱。”晨儿换下了不入等丫鬟穿的青衣,着一身簇新的葱白花缎衣,头上插着代表三等丫鬟身份的银簪,通身散着志得意满的气派。
陆媛静静的看着她,不冷不淡的开口:“妹妹如今越发爱开玩笑了,秋兰姐姐已经说过,我看着的这壶水才是太太洗漱用的。妹妹诈我不要紧,可不要误了太太洗漱。”
晨儿冷哼一声:“秋兰姐姐说的话是话,难道绿菊姐姐说的话就不是话了,芳儿,你是不是不将绿菊姐姐的话放在心上,你要仔细,这可是茶水间!”
陆媛叹口气:“绿菊姐姐的话,芳儿自然不敢不听,不过秋兰姐姐交代的话芳儿也不敢违背,不如妹妹将秋兰姐姐找来,当着她的面将事情交割清楚......”
“不必了。”秋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对着陆媛道:“既然是绿菊姐姐发话,让你打水,你自去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茶水间地方就这么大,晨儿为难陆媛,秋兰又怎能听不到,不过是打桶水而已,最多辛苦一趟,平日里大丫鬟们欺负小丫鬟是常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秋兰不想得罪招绿菊待见的晨儿,所以将陆媛推了出去。
陆媛只得起身,问明了芙蓉榭的方向,拿着那个不小的水桶出去了。已是八月中旬,天气越发寒凉了。陆媛从温暖的茶水间出来,感受到外面的寒冷,就不由缩了缩肩膀,真冷啊!
陆媛走后没多久,秋兰守着的那壶水就开了,两个二等丫鬟金菊和墨菊也掐着点过来了,一个端着银盆,一个捧着漱口的茶盅。
“怎么不见绿菊姐姐?”墨菊探了探头,好奇的问秋兰。
回话的却是晨儿,她满脸堆笑,上前对着两个二等丫鬟福了一礼:“太太日常用的茶叶不多了,绿菊姐姐方才亲自带着人去库房找茶叶了。”
墨菊微微皱眉:“秋兰,她是谁?”
晨儿脸色微僵,只听秋兰道:“这是新来的晨儿妹妹。”
金菊就拉长了音,“哦,就是那个刚升了三等的妹妹啊!”又对墨菊挤眉弄眼,“看这眉眼,活脱脱就是你刚来的时候嘛!”
墨菊心里就不是滋味,皱起眉头,低声呵斥晨儿:“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秋兰的忙,难道绿菊姐姐将你要进茶水间是来让你吃闲饭的?”
晨儿脸上带了些委屈,却不敢不听墨菊这个二等丫鬟的话,迈步上前去帮秋兰将太太要用的热汤热水整治好。
好容易送走墨菊和金菊,晨儿还未喘口气,就听外面有人来报,少爷小姐姨娘们来给太太请安了。留在茶水间的秋兰就忙拉了晨儿,出去和扫地的粗使婆子们一起立到院子两旁,两人刚站定,就见给太太请安的大队人马到了,一时院里一片请安声。
晨儿等人虽在太太的院子里住了半个多月,但却一直被拘在房里学规矩,因此虽听葵妈妈说了无数遍章府的其他主子,但今日却还是第一次见这些少爷小姐们和三个姨娘。
太太出的大小姐已经出嫁,走在这群人最前面的是三姨娘出的二少爷和太太出的三少爷,二少爷章俭一身蓝衣,面色温和的正对着穿一身淡青色锦袍的三少爷章俊说着什么。
有着和太太一样眉眼的三少爷章俊淡淡笑着回了一句,漫不经心的继续向前走着。后面和二少爷一样是三姨娘出的四小姐章倩牵着四岁的五少爷章佑,紧跟着他们两个哥哥的脚步。
少爷小姐们后面就是章府的三个姨娘,大姨娘和二姨娘看上去比太太还要大上几岁,因为既不得宠又无子女,两人行事很是低调,任由得宠的三姨娘走在她们前面。
正文 第七章 傻瓜
三姨娘三十上下,莹白的脸上嵌着一对似水的双眸,却又带着淡淡的氤氲,嘴角永远含着三分笑意,有一种又柔又媚的气质,她腰肢纤细,着一件莲红缎子绣折枝花的短襦,短襦下是银红色镶藏青缎边的绫裙,显得身姿窈窕,眼下正婀娜多姿的一步一步走向太太的上房。
等到姨娘们身边的丫鬟也都进了上房,秋兰这才吐出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晨儿心绪复杂的收回目光,三姨娘头上戴着的那支金累丝嵌宝石蝶恋花簪,深深的刺进了她的眼里,上面的红宝石不仅缭乱了她的眼,也缭乱了她的心。
还记得她们四人第一次见太太时,她曾偷偷打量了一眼太太的穿戴,那时太太头上插着的一件金簪,就和三姨娘现在头上戴着的一模一样,想不到三姨娘一个姨娘,她的穿戴竟然不输太太。
晨儿的心里像被什么点燃了似地,一下子烧了起来。
想起葵妈妈说过的话,三姨娘本是章老爷的贴身丫鬟,因为得了章老爷的欢心收了房,后来有了二少爷而被抬为了姨娘。
同样都是丫鬟,三姨娘能做得,她为什么不能做?
她也要做姨娘,而且是得宠的姨娘!晨儿紧紧的握住了双拳,在掌心留下了四个淡淡的月牙印。
没机会见到各院主子的陆媛此时才来到后花园,章府大得很,她走了一刻钟时间才到这里,据秋兰说,芙蓉榭就在后花园的最南面,而那口水井就在与芙蓉榭临着的一座八角攒尖亭附近。
天色已经大明,陆媛绕过一处水轩,就看见了“芙蓉榭”三个字,那是一处不大的平台,周围植着几棵木芙蓉,与前面水轩中植着的水芙蓉形成一景,倒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在芙蓉榭的东边果然有一座八角亭,陆媛在亭前找到那口水井,将水桶放下去,颇为吃力的打了一桶水上来。
回去的路上,陆媛拎着沉重的水桶,走走停停,当走到一棵碧槐树下时,忽然从上面掉落了几片叶子,正好有一片掉在了桶里。陆媛暗叹一声,无奈的将水倒在树下,折回去重新打了一桶水。
等陆媛再次经过碧槐树时,三少爷章俊正好从正院请安回来,远远就就看到了瘦弱的陆媛吃力的提着水桶的样子。
“轻尘,我记得府里提水的差事不应该让小丫鬟做吧!”章俊用一种淡淡的语气开口问道。
轻尘是三少爷院里的一等大丫鬟,从小服侍他长大,哪能不清楚他的意思,当下微微笑道:“许是管事的人一时失察,奴婢过去看看。”微微蹲身,然后起身向陆媛走去。
陆媛又一次喘息着歇下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温柔悦耳的声音:“小妹妹,你是哪个院里的?是谁让你来提水的?”
陆媛微微抬头,就看见了面前的大丫鬟,穿着一身丁香色的秋装,头上戴着耀眼的碧玉明珠簪,显然是府里的一等大丫鬟。
陆媛脸上飞快的闪过一丝不解,接着按照章府的规矩向这个大丫鬟行了一礼,方开口道:“回姐姐的话,妹妹是太太院里的人,是茶水间的姐姐们让我来提水的。”
陆媛抬头的瞬间,轻尘就已明了了经过,定是那些大丫鬟嫉妒眼前这个小丫鬟的美貌,所以才会这样欺负她。茶水间是绿菊的天下,那定是得到绿菊的授意了,轻尘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绿菊是越发骄纵了,不过太太院里的闲事,她却是不愿多管的,当下淡淡一笑:“这些费力气的活不该是你这个小丫鬟干的,回去告诉绿菊,就说三少爷发了话,章府有章府的规矩,不能任人践踏。”
陆媛眼里微露讶异,不过却没有东张西望寻找那位三少爷,而是蹲身行了一礼:“谢三少爷体恤。”
轻尘眼里流露出满意,本待不愿管闲事的心稍稍泄出一丝善意,“你也别沮丧,都是从这时候过来的,等你大了就好了。”语气轻柔,带着一股安慰之意。
陆媛感激的朝她笑笑:“谢姐姐宽慰!妹妹自进了章府还从未见到像姐姐这样待妹妹好的人呢!”说到后来,双眼不由微红,虽然有些做戏的成分,但也有几分真正的心酸在里头。
轻尘同样是从小丫鬟过来的,又怎不知她的艰辛,心有些软,“我是三少爷院里的轻尘,若闲了可去我那里坐坐。”说完看了远处的三少爷一眼,“三少爷还等着我,我先去了。”
陆媛重重的点点头,不舍的看着她往那边去了,原本楚楚可怜的样子顿时收回了几分,有了三少爷这句话,看她怎么收拾晨儿。
陆媛回到太太院里时,已到了太太用早饭的时候,五六个丫鬟从小厨房捧出饭食,往上房送去。
陆媛提着水桶让在一旁,不防有一个三等丫鬟经过她时,只顾着看脚下的台阶,没有端稳手中的托盘,上面的一碟蒸酥点心就要倾倒下来。
“姐姐小心!”陆媛看得真切,忙丢了水桶,上前几步,托住了那个三等丫鬟的胳臂,没让那碟点心掉下去。
三等丫鬟回过神,不由后怕的呼了口气,转而向陆媛笑道:“多谢妹妹援手,要是点心掉了,厨房的槐妈妈还不得骂死我。”又介绍自己,“我是三等丫鬟惠兰,妹妹是新来的吧?”
陆媛点点头:“我叫芳儿......”
正说着话,前面的几个丫鬟就催惠兰,“惠兰,你还不走,误了太太的饭点就不好了。”
惠兰只得朝陆媛笑笑,跟上她们的脚步去了上房。
陆媛望着惠兰的背影翘了翘唇,提着水桶进了茶水间。
太太用饭期间是茶水间最清闲的时候,也就是众人偷懒的时候,包括晨儿在内的四个丫鬟都在,春兰和晨儿围着绿菊正说说笑笑,秋兰在旁整理绿菊领来的几样茶叶。
陆媛一进来,原本和谐欢乐的场面就变了,绿菊复杂的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闪过莫名的冷意,晨儿和春兰脸上带着幸灾乐祸,毫不掩饰心中的兴奋得意。秋兰像是不存在似地,躲在角落收拾几个茶罐。
“绿菊姐姐,你要的井水!”陆媛的话简单明了。
绿菊微微挑眉,“哦”了一声,不冷不淡的问道:“谁让你出去的?”
陆媛向晨儿看去,只见后者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无声的对她张了张口,看嘴型是“傻瓜”两个字。
这件事虽然是晨儿吩咐她做的,可若是她抵死不认,陆媛也没有办法,毕竟绿菊明显偏向晨儿,唯一可以为她做见证的秋兰又摆明不会为她说话,所以陆媛很是平静的回道:“是我自己要出去的,晨儿姐姐和秋兰姐姐都有自己的差事,只有我一个人闲,所以领了这个差事。”
绿菊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这些粗使的活计是你该做的吗?打发一个婆子去就是了,我让你到茶水间不是教你来提水的。太太起身的时候有那么多的活要忙,你竟然出去给我偷懒,你可知错?”
陆媛认错态度非常诚恳,忙道:“芳儿知错。”
绿菊脸色微松,正想借机扣她这个月的月钱,只听陆媛又道:“三少爷见到奴婢的时候也这样训斥奴婢。”
绿菊的神色顿时变了,三少爷竟然会和这个小丫鬟说话,而春兰则不敢置信的看着陆媛,三少爷性子冷清,很少同她们这些不相干的小丫鬟说话,更别说训斥了。至于晨儿,她的眼里几乎要冒出火光了。
陆媛将轻尘的话说了出来:“三少爷说章府有章府的规矩,不能任人践踏。三少爷身边的轻尘姐姐又问我是哪个院里的,知道我是太太院里茶水间的人,就让我将三少爷说的话传给绿菊姐姐。”说完又带着几分可怜的神色,“绿菊姐姐,真是过意不去,我没想到能碰见三少爷,这事是我不对,我错了。”
绿菊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没事,这事不怪你,怪我事先没把这些规矩说清楚。”自己欺负小丫鬟的事竟然能撞到三少爷手里,还有那个轻尘也是,那么多嘴做什么。
陆媛的神色就放松了下来:“绿菊姐姐不怪我就好。”瞅到绿菊僵硬的脸,心内不由暗暗偷笑,没想到三少爷的那句话这么好使。
绿菊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你也累了半日了,去那边休息一会儿吧,等下我们还要忙好大一阵呢!”
晨儿不甘的插嘴道:“绿菊姐姐,芳儿她......”
“闭嘴!”绿菊快速的打断她的话,三少爷虽是不爱管闲事的主,但却最讨厌底下人弄权耍奸,今日之事已经落在他眼里,若是自己再罚这个小丫鬟芳儿,难保他不向太太提起,太太最是疼他,到时自己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陆媛就像没有听见晨儿的话似地,轻轻摇了摇头,“芳儿不累,芳儿还是去帮秋兰姐姐整理茶叶吧!”说着,就向秋兰走去。
秋兰面前摊着十几个青瓷茶罐,正在将那些陈茶一一倒出来,然后装进从库房里新领来的茶叶。
陆媛学着她把陈茶倒在旁边的一张纸上然后包起来,又将领来的新茶倒进青瓷罐里。
没有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秋兰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塞给陆媛一个纸包,低声道:“这是今年春天的黄山云雾,味道还好,拿回去喝吧!”
今年春天的黄山云雾,现在就被当作陈茶处理了,这个绿菊可真是胆大,连太太的茶叶也敢染指,陆媛不动声色的受了秋兰的好意,然后看着秋兰将两包茶叶偷偷揣进怀里。
秋兰理理上衣,正好遇到陆媛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有了一个只属于两人的小秘密。
陆媛帮秋兰将茶罐放回到墙边的柜里,春兰就过来收了那些包好的茶叶,塞得衣袖鼓鼓的,然后出了茶水间。这样的情形,秋兰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陆媛脸上也没有多大波动,只有晨儿问了一句:“春兰姐姐这时候去哪?”
绿菊横了她一眼:“这不是你该问得事。”看了看时辰,太太差不多已经用完饭了,就吩咐秋兰和陆媛两人去烧一壶去年收的雪水,自己则带着晨儿去花房摘沏茶要用的茉莉花。
盛着雪水的青花鬼谷下山大罐是刚从梅树下挖出来的,秋兰小心翼翼的舀出少许,灌了半壶水,仍旧放回原处,接着取了上好的松木碳,慢慢的烧这半壶水。
半壶水还未烧开,绿菊带着晨儿回来了。绿菊先瞧了瞧炉上的水,很快挽起了袖子,亲自将摘来的茉莉花洗净,放到一旁。
这时,炉上的水沸了,未等大沸,绿菊已提了壶,将烧开的雪水注入白瓷茶壶中,迅速的洗了一遍刚投进去的绿茶,一股淡淡的清香就飘了出来,接下来就是刮茶,最后绿菊将那几朵半开的茉莉轻轻的掷到了茶杯中。
绿茶的清香就与茉莉的花香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陆媛在旁认真的看着,忽然就明白了太太的器重,不怪绿菊嚣张,她有嚣张的资本,这茶技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得。
等秋兰找来一个梅花托盘,绿菊将沏好的花茶放在托盘上,就将它交给晨儿,“去把茶送到上房,交给竹香姐,记得小心点!”
晨儿一脸的兴奋,满口应下:“绿菊姐姐放心,我一定将差事办好。”说着横斜了陆媛一眼,挑衅的意思很明显。
陆媛却仍旧很平静,低着头收拾茶具,看也不看得意的晨儿和偏心的绿菊。
太太喝茶都是有一定时刻的,早饭后一杯,午饭前和午睡醒后一杯,其他时候若无客人来,太太是不会喝茶的。
绿菊已将早饭后的茶沏好,这时离午饭前还有一个多时辰,就成了茶水间的空余时间,绿菊第一个提着裙子出了门,秋兰整理好茶具后,对着陆媛道:“没到午饭之前,太太是不会要茶的。但是我们茶水间也不是只为太太一个人沏茶,上面的姐姐们如果来要茶,我们也不好回绝的。
另外保不准什么时候会来客人,所以这段时间便需要一个丫鬟在这里守着。今日本应是我当值,只是我临时有事,所以只能劳烦妹妹代劳一下了。你放心,明日我会换你去歇息。”
陆媛笑笑:“既然姐姐有事,妹妹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姐姐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秋兰感激的朝她笑了笑,嘱咐道:“若是一等的姐姐们来要茶,你就沏信阳毛尖给她们,若是二等的姐姐们,普通的水仙茶就行。”一一指给陆媛那两样茶叶放在哪,又交代她如果来客人时,可到东厢第二间房去找绿菊。
秋兰走后没有多久,晨儿就回来了。绿菊不在,没有人给她撑腰,加之三少爷那两句话的作用,所以她只敢讽刺了陆媛几句。陆媛不当她存在似地往炭炉里加了两块炭,好预备有人来要茶吃,理也不理她。晨儿觉得无趣,也没有多留,很快又走了。
陆媛独自守在茶水间里,觉得这样也很不错,起码清静,闲极无聊,她起身去看墙边立着的柜里摆放的各种茶叶,忽听一声轻响,有人笑着走了进来,“怎么就你一个人?”
正文 第八章 是非
陆媛回头看时,却是今天早上刚结识的惠兰,后者正在歪着头笑道:“原来你是茶水间的人。”
陆媛微微笑道:“原来是惠兰姐姐。”很自然的让她坐,又去给她沏茶,“姐姐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
惠兰嘻嘻笑道:“我是来给松香姐姐传话的,她说今早吃的有些油腻,便想喝杯茶解解渴。”
说话间,陆媛已将刚开的水注入了一个盖碗中,将盖碗仔细的清洗后,这才投入了少许绿茶,然后重新注入热水,用茶盖刮去上面的茶沫,缓缓将碧绿的茶汤倒进一只青花小茶杯内,这才端给惠兰,“姐姐第一次来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只能借花献佛了。”
惠兰谢过她,方接了茶,抿嘴笑道:“没想到,你倒是个嘴甜的。只不过早间的事,我还没谢你呢,现在又得了你的茶,看来是怎么也还不完你的人情了。”看得出惠兰的性子很爽直,没有丝毫扭捏。
陆媛将秋兰说的信阳毛尖找出来,回头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姐姐又何须放在心上。”口里说着话,手下却动作不停,利落的洗杯,洗茶,刮茶,动作虽没有绿菊的繁杂,但做起来也很赏心悦目。
惠兰在旁看着就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沏得一手好茶。我虽没有喝过绿菊姐姐亲手沏的茶,但你刚才给我沏的这杯味道也很不错了。”
陆媛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的笑道:“不过是照猫画虎罢了,和绿菊姐姐还差得远呢!”说着话,一股信阳毛尖特有的茶香就飘了出来。
陆媛找出一个次一点的黑漆托盘,将盛有热茶的青玉茶杯放上去,交给惠兰道:“姐姐若是有空,以后可常来看看妹妹。”
惠兰接过茶盘,笑道:“你放心,我会常来看你的。”说完这句话,调皮的笑了笑,这才出了茶水间。
惠兰走后,一等大丫鬟里的竹香也命人来要茶。陆媛依旧沏了一杯信阳毛尖,用的仍是青玉茶杯。
哪知过了一会儿,先前竹香派来的那个三等丫鬟建兰笑嘻嘻的又进了茶水间,张口就恭喜陆媛:“竹香姐姐说妹妹沏的茶味道极好,正好她要请几个好姐妹去房里坐坐,让妹妹再沏一壶好茶。”说着话,塞给陆媛一个荷包:“竹香姐姐赏的。”
陆媛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妹妹笨手笨脚,只求不被人嫌弃,哪里敢担当的起竹香姐姐的夸奖。”将荷包又还给她。
三等丫鬟建兰笑道:“你不用客气,竹香姐姐一向大方,你就收下吧!”
陆媛推辞不得,只好受了,她明明已经控制了分寸,将茶沏的不过稍如人意,怎么这样也能引来别人的注意?
纳闷归纳闷,陆媛却仍不敢放开手脚,中规中矩的沏了一壶君山银针,比信阳毛尖稍稍高了一个档次,总不能让竹香白送她一个荷包,她也得有所表示。
将人送走后,陆媛打开荷包,只见里面装着一把大钱,数了数,足有五十枚,陆媛不由叹了口气,一等大丫鬟的一次打赏就抵得上她十天的月钱了。
学规矩的时候,葵妈妈提过几句关于丫鬟们月钱的事,她们这些不入等的小丫鬟,一个月不过有一百五十枚大钱。地位比她们稍高的三等丫鬟月钱是三百枚大钱,再高一等的二等丫鬟则是五百枚大钱,至于一等丫鬟的月钱则是一两银子。
做大丫鬟不仅明面上得的月钱多,私底下好处也多,主子逢年过节给的赏赐也多,再加上时不时的赏些衣裳首饰,还有底下人求她们办事时孝敬的好处,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人想做大丫鬟,也因此会有不少是非。
陆媛沏的茶味道极好得了竹香打赏的事,很快就传到了茶水间其他四人的耳中。
秋兰是最先回来的,一进来就叹了口气:“即便你想出人头地,也不能刚进来就露头,你现在根基未稳,最要紧的应是守好本分才对。”
陆媛不防一向明哲保身的秋兰会对她说这么一番话,先前对她有的一丝不满也烟消云散,毕竟她也不容易,当下笑笑:“秋兰姐姐,谢谢你。”得了竹香打赏这事,真不是她所想的。
秋兰正要说什么,春兰与晨儿已携手走了进来,春兰似笑非笑的看了陆媛一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晨儿则沉不住气,讥讽的笑道:“不过得了一次赏,有些人就连尾巴都翘了起来。”
陆媛正要出声,恰好这时,绿菊回来了,只得咽下了要说的话。
晨儿却越发得意了,说道:“绿菊姐姐,你不过半日不在,有人就攀上了竹香姐姐,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
绿菊冷冷的看了陆媛一眼,不过回过头来就斥责晨儿:“茶水间是谁做主,不是你嚼几句闲话就能改变的,若实在闲得很,我索性就会回太太,把你打发到浣衣房,也好来个眼不见为净。”明着是在骂晨儿,不过却是在拐着弯的警告陆媛。
晨儿先时还一脸委屈,待听清绿菊的警告之意后却又恢复了神色,幸灾乐祸的朝陆媛笑了笑。
骂完晨儿,绿菊转过头来就冷着脸问陆媛:“别打量我好性,以为我不在就可以偷懒了。炉里的炭你多长时间加一次?是不是一直都在烧着水备用?现下是不是将太太专用的雪水烧上了?”
陆媛丝毫不见紧张不安,平平静静的回答:“炉里的炭我每隔半个时辰加一次,炉上一直都烧着普通的井水备用。绿菊姐姐回来前,我已经将太太要用的雪水烧上了,再过半炷香就好了。”
绿菊本想挑错,奈何陆媛不给她机会,让她半点错也挑不出,只能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又骂秋兰:“你是死人啊,水都快开了,也不知道赶紧准备茶具,误了太太喝茶,你担当得起?”
秋兰早已习惯了绿菊的坏脾气,又没有陆媛的好口齿,默不作声的去取了茶具,伺候绿菊沏茶。
秋兰挨了骂,晨儿和春兰也不再干站着,一个去找托盘,一个去拿茶叶。陆媛继续守在炉前,等着水开。
这样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绿菊将茶沏好,吩咐春兰送上去。晨儿艳羡的看着春兰出了门,不过却不敢多说什么。
忙了半日,差不多是到中饭的时候了,绿菊就吩咐众人:“留下一个人看炉子,其他人去吃饭。”
秋兰主动道:“我留下吧!”平常中午留守的事,都是她做的。何况,陆媛上午已替了她半日,要是再让她留在这里,就说不过去了。
绿菊瞪了她一眼:“要是上房有人来要茶,你能沏出来好茶?”脸上带着讥讽看向陆媛:“芳儿不是沏的一手好茶嘛,就让她留在这里,也好给上面的姐姐沏茶。”
陆媛心内苦笑,面上却毫不在乎,对秋兰笑了笑:“姐姐去吃饭吧,吃完饭回来替我便是。”
秋兰看了眼绿菊,到底不敢跟她做对,便点了点头,承诺道:“我速去速回!”
哪知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陆媛饥肠辘辘的守在炉前,开始忍不住去想那些吃过的精致点心。
八珍糕,金线小油糕,寿字油糕,木犀糕,千层糕,正想到千层糕就着果仁泡茶最是好吃不过时,秋兰终于回来了。
“芳儿妹妹,真是对不住,晨儿不小心将我的饭弄撒了,我只好又去大厨房重新领了一份,这一来一去就......”秋兰不好意思道。
陆媛心中明了,勉强笑道:“秋兰姐姐,这事不怪你。”晨儿这个小人,打量她好欺负是吧,那就让她好好尝尝欺负自己的滋味。
陆媛回到东偏院时,春儿就扑了过来,“芳儿姐姐,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凤仙也出了西厢,问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陆媛笑了笑:“说来话长。”
凤仙看她神色不好,也没有再问,只道:“还没吃饭吧!我和春儿给你留了饭,还有春兰从小厨房拿回来的一碟点心,也给你留了两块。”
一股暖流瞬时注入了陆媛心中,她脸上的笑意多了些,回头去摸春儿的头:“看来你在小厨房很得人心嘛!”
春儿害羞的笑了,凤仙在旁道:“小厨房里的妈妈们虽然严格,但对春儿却不错。”
几人说说笑笑,一齐进入了正屋。桌子上除了饭菜后,果然摆着一只小碟,留着两块菊花糕。
陆媛饿得很了,虽然饭菜已经放凉,但还是吃得很香,旁边春儿和凤仙你一眼我一语讲她们第一天当差的琐事,气氛和谐无比。
最后两块菊花糕下肚,陆媛终于有了饱意,不禁摸了摸肚子,忽然想到怀里的那一包黄山云雾,莞尔一笑道:“我泡壶茶,给你们消食吧!”
春儿嘻嘻笑了:“好啊!”
倒是凤仙讶异的问道:“你哪来的茶叶?”
陆媛轻描淡写道:“是茶水间里处理的茶叶,虽是陈茶,但味道也是极好的。”
凤仙不疑有他,和春儿收拾了碗筷送去了大厨房,回来时提了一铜壶热水。
陆媛已经将纸包打开,满室内都飘着一股淡淡的茶香,她平心静气的接过铜壶,毫无花样可言的冲洗了一遍摆在桌子当中的旧茶壶,然后极为虔诚的捧了少许黄山云雾,轻轻投到茶壶里,注入少许热水洗茶。
将第一遍茶汤泼掉,待茶壶中的热气完全消散后,才又提起铜壶,往茶壶中开始注水,初时如一条细线慢慢浸润其中,后来当热水淹过茶叶时,细线就开始变粗,只听水声错落有致,像是一首动人的曲调。
这首动人的曲调初时轻微细雅,然后渐高渐急,最后寂然无声。
陆媛取了三只旧瓷杯,将沏好的黄山云雾倒入其中,然后带着些微自矜的神色笑道:“这是我用刚学会的茶技沏的,你们尝尝味道如何?”
凤仙道:“不用尝味道,单看你的手法就知道必定不错。”
春儿性急,第一个喝了一口,却又说不出来好在哪,只道:“好喝。”
陆媛淡淡笑着,自己低下头轻轻啜了一口,眉眼立时生动了起来,自己的茶技总算还没有生疏。
这时,院内忽然传来叫喊:“茶水间的芳儿在吗?”
正文 第九章 露尖
陆媛忙放下茶杯,走出去,就见三等丫鬟建兰一脸焦急的站在院中,一看见陆媛就扯她走,边走边道:“快,茶水间一时离不了人,你先去那里守着顶一阵再说。”
陆媛听得讶异,“秋兰姐姐不是在吗?”
建兰带着她走得飞快,“秋兰病了,不知中午吃坏了什么东西,现在上吐下泻,偏偏少爷那里来了客人,把绿菊和春兰一并叫了去,恐怕一时回不转了。太太午休醒来是定要一杯热茶醒神的,说不得只好由你顶上了。”
陆媛眉毛一跳,先前给竹香沏了一杯茶就已经招惹了不少是非了,如今还要给太太沏茶,她要不要在茶水间活了,于是便推拒:“还有晨儿呢......”
建兰却已将陆媛拉至了正院,闻言露出不屑的神色,“别提那个晨儿,绿菊姐姐一走她就撒欢了,到现在也找不到她人。”
陆媛无言,只能任由建兰拉着她进了茶水间。
太太听见身后细碎的脚步声,模模糊糊的睁开了眼。
“竹香,什么时辰了?”太太翻了个身,懒懒的问道。
竹香将水蓝色绣松竹梅图案的帐子撩起来,慢声细语的回禀道:“太太,未时三刻了。”
太太慢慢坐了起来,一头乌黑的青丝柔顺的披在她的肩头,端庄雍容的脸上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那会儿,我怎么隐隐约约听见了轻雪的声音。”
轻雪和轻尘都是三少爷院里的一等大丫鬟,不过轻雪却是去年才拨给三少爷使的,领得也不是多么重要的差事,太太的本意是让她过去多敲打敲打三少爷身边的小丫鬟,免得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从小侍候三少爷长大的轻尘性子有些软,镇不住那些小丫鬟。
如今听到轻雪来到正院了,太太便以为她有事要回自己。
竹香轻轻笑道:“三少爷院里来了几个客人,轻雪是奉了三少爷之命,来借绿菊过去的。”
太太放松下来,嘴角含了一缕笑意:“找人吩咐小厨房送几碟点心去,俊儿一年到头窝在自己的院里,很该和同龄人来往一番。”
竹香应了,出去找丫鬟传话,太太就着松香端来的银盆洗漱了,淡淡瞥了一眼梅香手上的衣裳。
“今日又不见客,穿那么讲究做什么!”太太淡淡吩咐:“取那套藏青的衣裙来。”
梅香只挪了挪脚,脸上有些犹豫:“太太,老爷上次归家时曾说您穿青莲色的衣裳显得年轻......”
太太微微皱眉:“我也几十岁的人了,难道学那狐狸精一味的穿红戴绿不成?”
狐狸精自然指的是三姨娘,她一向爱穿那些鲜艳的颜色,总是将自己打扮得很年轻,很得章府老爷的欢心。
太太名门闺秀出身,最看不上的便是那种妖妖调调,宁可咬碎牙齿往肚里咽,也不肯放下自己的身段去曲意迎合。
不过太太虽不愿放下身段,但服侍她的丫鬟们却愿意太太打扮起来,为什么要便宜了那个三姨娘呢,太太才是正室。
如今太太不听劝,梅香也只得在心内叹了口气,转身去找那套藏青的衣裙。
衣裙拿来后,竹香也回来了,一边服侍太太穿衣,一边带着浅浅的笑意回道:“槐妈妈已经亲自带着人去送了。都是今日刚做的点心,巧的是做了几碟酥油松饼,三少爷的客人有福了。”酥油松饼是槐妈妈的拿手点心,平常不轻易做,今日早起想着太太这几日没什么胃口,才做了几碟。
太太听了果然动心,立时就叫竹香拿一碟,“午饭没什么胃口,吃的少,才刚睡了一觉,倒是有些饿了。”
竹香笑意吟吟的问太太:“既然太太想吃酥油松饼,是不是该沏一杯清茶?”
太太会过意来:“啊,绿菊不在,既然这样也不难为她们,沏一杯龙井就是了。”龙井清淡,正好可以缓解酥油松饼的油腻。
沏一杯龙井!
陆媛听到上房传来的吩咐时,就松了口气,她还真是不知道绿菊的茉莉是打哪来的,也不好管花房要。
好在她知道沏不了花茶,烧的不是雪水,而是泉水,虽然不是惠泉,但也算上好的了。
一番动作下来,陆媛最后将青花瓷茶杯放到梅花托盘时,才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不愿显示自己的茶技,但太太毕竟是太太,不好太过敷衍,陆媛费尽心思才控制自己发挥了三成实力,这样稍微突出一些,既给太太留一个好印象,也不会太过显露自己,刚刚好。
第一次送茶到上房,陆媛脚步平稳,生怕托盘里的茶杯洒出茶汤来,好在打帘的是和她相熟的惠兰,对她微微笑了笑,才接过了她手中的托盘。
她们这些不入等的小丫鬟没有太太的召唤是不能进去的,陆媛理解的回了一个微笑,看着她熟门熟路的进了上房。
竹香早等在一旁,从惠兰手里接过青花瓷茶杯,亲自呈给坐在东侧间品尝松饼的太太。
太太用湖蓝色帕子擦了擦嘴角,接过青花瓷茶杯时,先笑了笑:“倒用了些心思。”微微啜了一口,就问:“谁沏的茶?”
竹香微微一怔,但很快回过神来:“建兰那会儿回禀说秋兰不舒服,如今守着茶水间的便是那个不入等的芳儿。”
太太又饮了两口才停下,眉毛轻挑:“把她叫来!”
陆媛听到太太要她到上房的传话时,心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跳了几下,难道她的茶出了什么问题?
及至站到东侧间,太太日常起居的地方,看到太太身旁的几个大丫鬟脸上的神色并无不对后,陆媛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奴婢芳儿见过太太。”陆媛屈膝行了一礼。
太太笑得和善:“好孩子,起来吧!”
陆媛刚起身,太太的话就让她有些站立不稳,“看这孩子头上简单得,这么好的头发却只插了朵绢花,这怎么能行?梅香,去把我匣子里的那支镶玛瑙梅花形金簪拿来给这孩子戴上。”又露出春日般的微笑,对着陆媛说道:“先混戴着,日后等你升了二等,我再给你好的。”
陆媛抬头挤出一个感恩戴德的微笑:“谢太太赏。”心里实在不知道太太究竟是唱的哪出。
太太又啜了一口茶,“你沏的茶不错,虽然比不过绿菊,不过以你这个年龄也很难得了。”
陆媛忽然发现,除了借着去拿首饰的梅香,竹香和松香,不知什么时候也退了下去,她心里忽然有些打鼓。
太太继续道:“三姨娘的茶水间还缺一个三等的丫鬟,我觉得你很合适。”
诧异,十分诧异,陆媛脸上的诧异之色虽然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但也让太太捕捉到了,心里放心了些。
“你意思怎么样?”太太又问。
陆媛自然是应了下来:“但凭太太做主。”
太太放下茶杯,右手下意识的转着左腕上的白玉雕绞丝纹手镯,语气淡然:“不过我虽是一片好心,但三姨娘未必领我这个情。若不是看在老爷面上,我也懒得理会她院里的事,整日里没个章法。”话锋忽然一转:“你和绿菊有些不对付是吧?”
陆媛老老实实道:“是奴婢笨手笨脚,入不了绿菊姐姐的眼。”
太太眼里闪过一道明亮的光芒,“绿菊茶技出众,性子自然也高傲些,她不会忍太久,所以你不出几日必定会被打发到浣衣房。浣衣房的管事是三姨娘的心腹,你只要在她面前说一两句绿菊的不是,到时三姨娘必定会将你笼络到她身边,如此,我让你到她院里服侍的目的也达到了。”
陆媛听得心头突突的跳,这些妻妾争斗的事,她是真的不愿意参与其中啊,一个不留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可是太太的吩咐,她却不能不听,第一次她对卖身为奴婢之事有了一丝后悔。
“你若是将三姨娘侍候好了,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太太轻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日后有一天,若是三姨娘不用你侍候了,我自然会把你调回来,安置到我院中或是三少爷院里都由你选。三少爷比你大不了多少,你们差不多的年纪,自是能说到一起。”
太太给的甜头不小,竟然许下了陆媛可以做通房丫鬟的承诺,如果是其他的小丫鬟只怕早就喜形于色了,可是陆媛的脸色却只是微红:“奴婢为太太做事,不求回报。何况奴婢笨手笨脚,怎能服侍三少爷那么精贵的人,还是让奴婢守着太太吧!”
太太淡淡笑了,很是满意陆媛的知趣,“绿菊和你不对付,你又怎能留在我这里?最好就是在三少爷那里待几年,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到时还回来做三少爷的管事娘子就是了。”
陆媛这次才露出欢喜的神色,郑重说道:“奴婢日后定当为太太尽心竭力办好差事。”太太说中了她的心事,她的目标其实只是一个管事娘子而已,通房丫鬟也好,姨娘也好,都与她不相干。再是落魄到要卖身做丫鬟的地步,她也不愿放弃自己的自尊,宁为贫家妻,不做富人妾。
太太拍拍她的手,满意的笑了。
正文 第十章 私下
梅香找首饰终于回来了,手上捧着一支做工精致的镶玛瑙梅花形金簪,金是足金,玛瑙则是上好的红玛瑙,这簪子少说也值百八十两银子,太太在她身上真是下了本钱了。
陆媛在太太的打趣中戴上了这支镶玛瑙梅花形金簪,腼腆的笑着回应着太太的夸赞。
说话间,东侧间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跟着竹香挑起天青色的软帘,回道:“太太,三少爷过来了。”
太太脸上露出一丝讶异,“怎么散得这么早?”
话刚落音,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也就进来了。
“母亲。”他的声音很低沉,清俊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目不斜视的给太太请了一个安。
竹香这时就朝陆媛使了个眼色,陆媛忙跟着她退了出去。出了东侧间,竹香却没让陆媛马上离开,而是让她少待片刻,自己不知从哪取来了一个掐丝珐琅盒,交到她手里,淡笑道:“如今你也不小了,也该学着打扮了。这是我新得的一盒胭脂,拿去用吧!”
陆媛不好婉拒,只得谢过,方出了上房。
三少爷既然已经来了太太院里,那么绿菊自然也回来了。
陆媛刚走进茶水间,一个盖碗就迎面朝她摔了过去,“你还知道回来?”
敢在茶水间摔盆摔碗的除了绿菊还能有谁,晨儿和春兰两个一左一右站在绿菊身旁,都拿眼死死的瞪着她。
陆媛灵巧的躲过茶碗,听那一声脆响落在自己脚边,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绿菊姐姐这是何意?难道因为我得了太太的欢喜,所以不高兴吗?”口里说着让人生气的话,右手甚至还抚了抚刚插上去的那支镶玛瑙梅花形金簪。
绿菊纵然是那样想的,但却不料陆媛能直接说出来,不给她留一点面子,脸上阴云盖布,冷冷的看着她:“看来你真是翅膀硬了,以为得了太太的赏就可以不把我放在心上了,今日我就让你知道,得罪我绿菊的下场。”说着就喝道:“春兰,还不过来掌她的嘴,让她知道知道这茶水间的规矩。”
陆媛毫不畏惧的看着她,心里巴不得她闹得越大越好,太太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让她与绿菊发生矛盾,然后才好从正院出来混进三姨娘的院里。
春兰虽不像晨儿将嫉妒全放在了脸上,但心里的嫉妒却毫不亚于晨儿,此时得了绿菊的吩咐,心内一阵畅快,让你露尖,今日就让你尝尝一心想往上爬的下场。
陆媛平静的看着春兰走到自己面前,不待她有所动作,先一步又狠又快的给了春兰一个耳光,反正她在太太院里呆不了多久了,又何须忍这一口气呢?
绿菊、晨儿、春兰,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呆住了,谁能想到一个不入等的小丫鬟竟然敢打一个三等丫鬟呢?
绿菊第一个回神:“好,好,好,你果然大胆。看来我茶水间真是留不住你了。明日我就回太太去。”
春兰捂着左脸,痛哭出声:“绿菊姐姐,你可要为我做主啊,她一个小丫鬟竟然敢打我......”
晨儿一脸的不敢置信,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陆媛冷眼看着三人,平日里自己沉默寡言,只当自己好性,却不知自己又不是泥人,怎么会没有几分性子?
陆媛冷冷哼了一声:“随姐姐的意。”转身就走,毫无平日的安静低调,脸上是浓浓的不屑之意。
绿菊气得半死:“好,我明日就回太太把你打发到浣衣房,看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陆媛却是听不见了,她出了茶水间,就出了一口长气,这劳什子地方,她早不愿意呆了,能去浣衣房,求之不得呢!
那天下午,不到一个时辰,不入等的小丫鬟芳儿不听绿菊姐姐教导,狷介任性,又以下犯上给了春兰一个耳光的事就传遍了太太的院子。
太太院里的藕妈妈从杂事房出来,感受到外面浓浓的秋意,就不由掩了掩身上的夹衣,低低抱怨了一句:“今年秋天倒比往年冷得早。”
出了太太的院子,往西边走了几百步,才是她们这些府里当差的妈妈们的房间。藕妈妈住的房间并不大,东边搁着一张半旧的柳木床,墙根处摆着几个箱笼,当中是一张榆木圆桌,摆着些半新不旧的茶具。
藕妈妈先在桌前的一张旧椅上坐了,然后从白瓷茶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茶是陈茶,杯是旧杯,藕妈妈一边喝茶一边品着淡淡茶香中透着的一股霉烂味,一声叹息就不由出了口。
“藕妈妈在吗?”门口传来隔壁住着的石婆子的喊声:“借你绣花绷子用用。”
“进来吧!”伴随着藕妈妈的话音,走进来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婆子,虽只是三姨娘院里的一个粗使婆子,但穿戴的却比藕妈妈还要讲究些,进来就笑:“藕妈妈真是贵人多事,我这一天往你这里跑了四五趟了,这才遇到你在家。”
藕妈妈扯了扯嘴角:“不过是替太太打理杂事房,若论太太器重,哪比得上那些房里服侍的大丫鬟?”又问:“你方才要借什么?”
石婆子呵呵笑道:“我那最小的闺女不是三姨娘房里的二等丫鬟嘛,也不知怎么的,最近迷上了绣花,非要我给她弄一个绣绷使使。我想啊,藕姐姐是出了名的绣工好,手里自然有不少绣绷,也就抹下脸来问问了。”
藕妈妈也不在意,石婆子是出了名的吝啬,不想给闺女花钱买绣绷,找别人借一件也符合她的常理。虽说两人所属的主子有些不对付,但因她们都不是太得主子欢心的人,所以倒没有那些顾忌,藕妈妈很痛快的答应了。
趁着藕妈妈翻找绣绷的时候,石婆子就问了一句:“今日太太院里可有什么稀罕事?”
藕妈妈想了想:“也没什么值得说的。不过是有个茶水间的小丫鬟得了太太的眼,然后就被绿菊那个丫头嫉恨上了,今天下午很是闹了一场,唉,那个小丫鬟多半不能在正院呆了。”
“不能在正院待,难道还能打发出去不成?”石婆子漫不经心的问道。
藕妈妈在箱底终于找到了绣绷,直起身道:“恍惚听见有人说绿菊要将那小丫鬟打发到浣衣房,这下可有得苦头吃了。”一边摇头,一边将绣绷递与石婆子。
石婆子接过绣绷,却又谨慎的朝房门外看了一眼,待看到并无人经过这里时,才遮遮掩掩取出一包东西,咧嘴笑道:“那我就替闺女多谢你了。这些是我闺女得的一些赏赐,藕妈妈也尝尝鲜。”
藕妈妈也就没有推拒,顺势收了下来,石婆子办完了事,也没有多留,只嘱咐道:“那些点心是姨娘的小厨房做的,藕姐姐你可要细品品。”
藕妈妈自然知道其中的意思,笑着点了点头,待石婆子一走就忙忙拆开包着的几样点心,里面的馅里果然都有一粒同样大小的珍珠,拆完九块点心,九粒珍珠就明晃晃的出现在了藕妈妈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