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镜事务所
民国十四年的春天,周晓京踏进了赫赫有名的明镜法律咨询事务所。明镜事务所位于浦江市一鸣路,既非繁华闹市,亦非年代长久,之所以这样有名气,全仗这座三层的半西式洋房里住着一位大名鼎鼎的侦探霍朗,几年来,那些令警务公所束手无策的诡异蹊跷的案子,诸如“第九滴血”“午夜的怪叫”“七年前的白骨”“留在案发现场的红宝石婚戒”等奇案、悬案,一经交到霍大侦探的手里,无不迎刃而解,化腐朽为神奇。
不过,霍大侦探名气虽大,人却深居简出,浦江市的人等闲见他不着,但越是如此,霍神探的名声就越传越奇,越传越神,明镜事务所也跟着水涨船高,这里普通职员的薪水,比租界的外国公司还足足高上两倍,当然,薪水高,门槛也就跟着高,明镜事务所的职员个个都非等闲之辈,想进这里来工作,说是千里挑一也不为过。
只是,周晓京想到这里来工作,却不是为了高薪。
周晓京理衣整鬓,觉得这身精心挑选的装束应该没问题,浅绿色的乔琪纱旗袍,星星点点地缀着淡黄色的雏菊,半旧的镂花白皮鞋,头发用一条乌绒带子束起来,她的头发是去年烫过的,一多半是新长出来的乌黑油亮的直发,只在发梢处留有一排密密的细碎发卷儿,手里拎着镶花的细麻布的网袋,单是这一身装束,谁又能看出她是浦江望族周家的二小姐!
周晓京一进门,门口一侧的办公桌上便站起一位圆圆脸的女孩子,满面春风地对周晓京笑道:“小姐是来应聘的吧?请走这边。”
这位女孩子说完就引着周晓京登上浅黄色的木板螺旋楼梯,走上楼梯之前,周晓京还不忘百忙之中看了一眼一层的情形,只见阔朗的大厅里,职员们都在有序地埋头工作,人数虽多,却一声咳嗽不闻。
转过楼梯,迎面而来的情形让周晓京呆了一呆,走廊两侧地长椅上,挨挨挤挤地坐满了跟周晓京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有的显然来得晚了,没有座位,只能坐在临时加的春凳上。
对了,明镜事务所这次只招女职员,怪不得来了这些人,简直堪比前清时顺贞门外等着选秀的姑娘了,看来今日一番厮杀,必定格外激烈!
引着周晓京上楼来的女孩子笑道:“小姐请坐,我去给您泡杯茶。”这个女孩子显然是明镜事务所的正式职员,面对如临大考的周晓京们,却无半分骄矜,可爱的圆脸上一团喜气,任谁见了她都忍不住由衷地微笑。
周晓京才坐下来,只见深棕色的松木雕花门上黄澄澄的门把手一旋,走出来两位穿着旗袍的姑娘,周晓京心中疑惑,见工面试不是应该一个一个地进去吗?怎么这两人竟同时面试!
又扫了一眼长廊上攒动的人头,立时明白了,这样多的应征者,若是一个一个进去,只怕等到天黑也完不了,两个人一组进去面试,不但可以节省时间,还能在比较中有所鉴别,周晓京想到这里,抬头看时,果然一位姑娘眉宇间浮着淡淡的忧愁,另一位却隐约有些喜色,显然方才门内的一场面试,这两位姑娘已然见了高下。
不知道这位名动浦江的神探,会给她们出些怎样出人意表的题目。
周晓京默默地在心里盘算着,却并不如何惊慌,虽然知道这次明镜事务所只招一位职员,众多的应征者今日不免有一场厮杀血拼,但她对自己的各方面素质都有信心,到时候只要正常发挥就好了,至于会不会出现强有力的竞争者,周晓京倒不会去多思多想。
周晓京这么闭目暝思的工夫,时间不知不觉也就过得飞快,走廊上的人渐渐稀疏,她伸了个懒腰,喝了一口香片,正想到长廊尽头的镂花木窗前吹吹风,只见一位窄条子脸,穿着杏黄银花旗袍的姑娘走了过来,笑嘻嘻地在周晓京身边坐下。
“小姐也是来应聘的吧?”那姑娘问。
“嗯!”周晓京微笑着简短答了一句。
“不知小姐在哪间学校毕业的?”对方问道。
周晓京沉吟了一下,不动声色道:“埃克塞特大学。”
那姑娘怔了一怔,她并不知道埃克塞特大学是英国名校,只是听到校名,便知周晓京是留洋回来的,浦江市虽然得风气之先,出国留洋的人也不少,但留洋的女孩子还是寥若晨星,得知周晓京居然是喝过洋墨水的,又见周晓京清丽秀雅,犹如晓露水仙,不免有种被比下去的感觉。
周晓京被人问了,也理所当然地回问道:“请问小姐在哪里从师?”
那姑娘讷讷道:“圣......圣英女子学校......”
提起这圣英女子学校,周晓京突然想起四五年前的一段公案,那时周家尚未分家,周晓京的父亲只她一颗掌上明珠,便有意让女儿去留洋,跟家里人说过之后,二婶就躲在一隅冷丝丝地说起了风凉话:“女孩子出国留洋,不见得学到什么本事,倒学得跟那些洋女人一样地放浪,依我看,就在圣英学校读书,离家又近,听说学校又规矩!”
周晓京多年来烦透二婶的自私多事,当下便模仿二婶甜兮兮,滑腻腻,冷丝丝的声气回嘴道:“前儿大哥说去绿岭山上投资,二婶说做得好了拔了尖儿时,也不过是个‘山大王’!那么圣英学校呢?学好了,拔了尖儿时,也不过做个圣英大王——红孩儿,专会放火!”
二婶最怕与这位侄女纠缠,便不敢再掺和,最后周晓京还是去留学了,此时听人提起圣英学校,虽然绷着不敢笑出来,脸上却不免喜气洋洋的。那位姑娘看在眼里,咬了咬嘴唇。拿出有拉链的鸡皮小粉镜,往嘴唇上补了些油汪汪的杏黄胭脂,又在十个指甲上涂了浓浓的蔻丹。
一时长廊上的人又少了许多,到最后一组人进去,走廊上竟只剩下了周晓京跟这位圣英女子学校的姑娘。
周晓京长睫一闪,她听几位去公司求过职的朋友说过,老板面试时,经常会先根据简历粗粗定一定优劣,将各方面条件优秀的人放到最后面试,这样更容易比较出高下。看起来这位圣英学校的姑娘定是学校里的优等生,却正是周晓京那时说的“圣英大王”了。
周晓京看了这位“圣英大王”一眼,心中一动,正在这时,一直忙里忙外的那位圆脸姑娘扬声叫道:“陈映霞小姐,周晓京小姐请进来吧。”
原来“圣英大王”叫陈映霞。
话音才落,陈映霞忙扯扯衣襟,整整鬓角,快步走了进去,周晓京也跟着她进去了。
那扇神秘的深棕色松木雕花门后面,坐着的竟是一位面色祥和安稳,和蔼可亲的中年人,年纪大约四十多岁,穿着青色熟罗长袍,微笑着请陈映霞和周晓京坐下。
周晓京暗暗一滞,这跟她设想的神探形象不大一样啊!
浦江有名的神探,说什么也该是西装革履,长着两撇神气的小胡子,手执石南木烟斗的绅士吧!
那人还是和蔼地问了陈映霞和周晓京一些问题,不过是将履历表上所填的内容又核实了一遍,然后不缓不急地笑道:“明镜事务所虽然破过几个疑难的案子,因此有了些名气,但这次我们招收的是女职员,做的都是跟沈小姐差不多的工作,所以头等重要的倒要看看二位小姐的书写。”
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才关门出去的那位圆脸姑娘,原来这位像小蜜蜂一样勤奋讨喜的姑娘姓沈。
虽然招聘广告上写明招的是书记员,但作为超级侦探迷的周晓京,心中其实十分渴望能跟着赫赫有名的霍神探时常出入案发现场,听说是做沈小姐一样的杂务,不免有点失落。
沈小姐转眼间就端着两份笔墨进来了。周晓京的颜体楷书是童子功,这道题目对她来说很是轻松,陈映霞却一脸紧张的接过笔墨,照着一沓抄本认真誊写起来,
抄了一会儿,沈小姐又进来了,中年人对沈小姐道:“两位小姐誊写文件恐怕要花一点时间,你去给两位小姐续点茶水吧!”
沈小姐笑道:“好。”
陈映霞颇为受宠若惊道:“多谢霍先生。”周晓京听了,没有跟着她道谢,只是诧异地瞧了陈映霞一眼。
那位中年人呵呵笑道:“陈小姐误会了,鄙人不姓霍。”大约是太紧张了,陈映霞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那个仍旧好脾气地笑道,“我姓潘,不过,我看周小姐大概是看出来了。”
周晓京听潘先生显然是在询问她,便笑道:“其实刚刚进来时,我也以为您是霍朗先生,不过......您刚才在说‘明镜事务所虽然破过几个疑难的案子,因此有了些名气’的时候,我就知道,您不是霍朗先生,不过,您与霍先生的关系极亲近,阁下与霍先生,即便不是亲人,也胜似亲人,霍先生大约会把整个明镜事务所的机要事务全权交予您处理,也没有一丝儿不放心吧,这样他才能全身心的投入到案子里,以免为事务所的琐事分心。”
周晓京说到这儿,潘先生和陈映霞自不必说,沈小姐竟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
潘先生显然来了兴趣,做了个“请说下去”的手势。
周晓京笑道:“您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却在盯着那张大银盾,”她指了指左边,陈映霞不由跟着向左瞧,只见桧木书橱的方玻璃后面,果然陈列着一张大银盾,上书着感谢神探霍朗洗冤除恶云云,周晓京道,“外面人人皆知,霍先生为人低调,从不在意这些功利虚名,又怎会将这样的奖牌,放在整间屋子最显眼的地方?而潘先生瞧着银盾的时候,眉毛不自觉地扬起,这样的动作,表现出您对这面银盾所显示的内容既欣慰,又感到荣耀,可是您在表扬霍先生时,言语却很谦逊,显是把他当作自家人的,如果您只是替霍先生打工的下属,怎会有这样的神情言语?所以我才说潘先生与霍先生想必是胜似亲人的。”
她语声清越,说得潘先生不住含笑点头。
正文 暗算
沈小姐眉眼弯弯,笑道:“周小姐这番话,合该叫霍先生听听呢!”忽然想起周晓京还不是明镜的正式职员,自己不便多言,便忙下楼拿热水瓶给两位小姐续水了。
沈小姐很快提着热水瓶上来了,先给周晓京碗里续了水,又给陈映霞续水,周晓京和陈映霞都都伸过手去扶扶茶杯表示谢意,道:“多谢!”两人话音未落,摆在周晓京和陈映霞两人中间的笔洗忽然一倾,浓稠的一碗墨水将沈小姐那件品蓝闪小银寿字织锦缎的旗袍泼了个淋淋漓漓。
几个人都是一惊,沈小姐忙道:“不碍事的,我去换一件袍子。”
陈映霞却道:“沈小姐莫要介意,周小姐也不是故意碰到笔洗的,倒是可惜了这件锦缎旗袍。”明镜事务所的薪水虽高,作为一个普通小职员,锦缎袍子也算贵重衣服,况且沈小姐的这件袍子还是崭新的,多半是才上身,就这样被墨水弄脏了,确是十分可惜。
周晓京岿然不动,转脸看牢陈映霞,笑问道:“陈小姐看到是我碰倒笔洗的?我怎么看到是陈小姐碰倒笔洗的!”
陈映霞勾勾唇角,笑道:“周小姐,不过是碰倒了笔洗,这点子小事,沈小姐尚未放在心上,您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周晓京与陈映霞的茶杯,都放在桌子中央,与笔洗不过一寸之遥,偏偏那笔洗又非瓷器玉石等沉重之物,不过是寒璐珞做的轻便东西,谁的手指轻轻一碰,都可以泼到沈小姐的身上,而潘先生坐在二人对面,中间隔着沈小姐,视线被挡得严严实实,更是绝然看不到当时情形,但陈映霞一上来就耍出温柔一刀,假意为周晓京说项,实际却把事情死死地推在周晓京头上,周晓京若认了,自然要担一个毛手毛脚的不是,若不认,却又显得气量狭小,陈映霞在这件事上抢得了先机,烟晶色的眸子深处渗出一丝得意来。
周晓京悠悠地笑道:“并非我斤斤计较,方才陈小姐的手指碰到笔洗时,指甲碰到了笔洗的边沿上,凑巧的是,那边沿上正好有一个尖利的豁口,刮掉了陈小姐指甲上的一点蔻丹,陈小姐若不信,可拜托潘先生去验一验笔洗,上面一定残留了蔻丹里的白矾。”一面说着,一面指着桌腿下被打翻的笔洗。
蔻丹一般都是夹竹桃汁混和了白矾和各色染料制成的,陈小姐的蔻丹才涂上不久,在粗糙的赛璐珞笔洗的边沿一划,刮掉一点也是平常,周晓京方才一进门就展示出非凡的观察能力,她那么肯定地说看到陈小姐的蔻丹被笔洗刮到了,沈小姐和陈映霞自是深信不疑。何况明镜事务所里可是住着一位神探的,想在笔洗上验出有没有白矾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陈映霞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没看清楚......”声音越来越小。
周晓京笑道:“没看清楚也不要紧,况且正如陈小姐说的,沈小姐大人大量,也不曾放在心上,咱们还是赶紧誊写完文件,给潘先生看过要紧。”
这一下攻守易形,陈映霞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自己做的事往旁人身上推,在潘先生心里先就大大地失了分,周晓京自幼最爱与二婶她们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大部分时候会以周晓京笑得春光灿烂,二婶气得哇哇大叫而告终,现在逼得陈映霞铩羽而归,她却没有立即充当一把花木兰和梁红玉,令陈映霞赔还沈小姐的旗袍!
什么时候该适可而止,周晓京还是极为有数的。
陈映霞也有三分欣慰,沈小姐的那件锦缎旗袍,看起来价值不菲,被融了墨的水一泼,就算是废掉了,不过那沈小姐看起来是个面软好欺负的,若是能留在明镜工作便罢,若留不下来,弄脏旗袍的事大可一了百了,想到欠下的账可以赖掉,陈映霞心情就轻快起来。
可是很快她就会知道,她碰到的人是周晓京。
两人重又坐下来誊写,屋里比方才更加安静了。
一时抄写完了,潘先生看了二人的书法,笑道:“两位小姐的素质都很好。”
周晓京笑道:“多谢潘先生夸奖,明镜地方大门槛高,能来工作自然是三生有幸,纵然无缘来工作时,也请潘先生为我们美言几句,横竖我们总要在浦江求职的。”
周晓京这话说得不瘟不火,不急不徐,听在陈映霞耳朵里,噎得她差点晕过去,浦江市的各家公司厂子,在人员招聘时自有一套互通信息的办法,说明白一点,今天陈映霞耍的这套见不得光的伎俩,潘先生只要嘴唇一碰,就可以传扬到别家去,陈小姐再想求份高薪的职位怕是有困难了。
她今天碰上周晓京这个克星,只好自认倒霉了。
好在陈映霞这“圣英大王”也不是白来的,心术不正的人,伶俐乖觉往往更胜常人十倍,当下便笑道:“那么多谢潘先生了,只是方才弄污了沈小姐的衣裳,十分过意不去,我这就去跟沈小姐说,这两天便赔还她一件新的。”
潘先生点头微笑,心想这周小姐确不是等闲之辈,她拿住陈映霞的短处,这般拐着弯儿叫陈映霞屈服,爱赔不赔,不赔你自己看着办!
痛打落水狗!
潘先生心思转了几转,脸上却是眉毛都不动一根,笑道:“好,那么工作的事,三天之内,我们必会派人给您回复。”
现在浦江大大小小的公司都是这样的规矩,求职者去应聘,若是被选中了,三天之内必会收到通知,若是接不到信息,自然是未被选中。陈映霞对明镜事务所这份工作本来很有几分自信的,没想到半路杀出来的周晓京,弄得她方才好不难堪,工作是必定要黄了。都怪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想弄个鬼挤走周晓京,不想却被对方反杀回来。
不提陈映霞出了明镜之后如何地自怨自艾,潘先生的办公室里却是笑语喧然。沈小姐已经换了衣裳进来,乳黄色的洋纱旗袍,滚着一道嫩绿的边,越发显得俏丽可爱。
沈小姐笑道:“那位陈小姐倒还好,方才下楼就向我赔情道歉,还说要赔还我一件新的!”
沈小姐满面春风,似乎陈映霞一说要赔还她,便是天大的好人了!
潘先生指指沈小姐,对周晓京笑道:“我们这位沈小姐,从来只想旁人的好处!”
周晓京也笑了,心想明镜有这样好相处的女职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想必不错,她更希望能留在这里工作了。
这时沈小姐又下楼去忙了,周晓京心想面试已毕,正想找个当口向潘先生告辞,潘先生却叫住她:“周小姐请宽坐,我还有几件事,想请教周小姐。”
周晓京忙道:“不敢,潘先生有话只管问。”
潘先生笑道:“周小姐的观察能力极佳,我只是想知道,您是怎么在一瞬间就看到是陈小姐打翻了笔洗的?”
周晓京一怔,心想方才自己那番言语糊弄糊弄陈映霞也就罢了,想糊弄神探的助手,还是别耍这种小聪明。当下便对他和盘托出:“不瞒潘先生说,方才我说那些话,却也是权宜之计。陈小姐的指甲上才涂了蔻丹是不假,至于笔洗上有豁口刮掉她的蔻丹之类,却是我信口说的,陈小姐故意弄洒了笔洗本就心虚,慌张之下,也就没有拿过笔洗来细看,她又是高度近视,也就看不到笔洗有没有豁口了。”
潘先生笑笑,道:“我就说呢,这笔洗是两天前刚采购回来的,怎么会这么快就坏了!不过陈小姐没戴眼镜,周小姐居然能觉察出她是高度近视,也算十分有眼力的了。而且周小姐的言辞反应也很快。”
周晓京笑道:“先生过奖。其实刚才陈小姐在长廊里过来跟我搭讪,虽然自己觉得掩藏的很好,但是她无意识中流露出的肢体语言,却暴露了内心的所思所想。”
潘先生无意打断她,只是低眉看了看周晓京履历表上填的“大学时期辅修课程:犯罪史及心理学”一栏,周晓京收到潘先生鼓励的目光,继续说下去,“陈小姐初次见我,不问我的名姓,先问我的毕业学校,当我告诉她之后,她本是朝向我的脚尖不由自主地朝向了别处,显是不喜欢对方,双臂交叉,表现出强烈的拒绝意味,但是同时,脸上却伴有紧闭双唇的微笑,这些肢体语言同时出现,让我读出了她掩蔽在客套热情之下的‘敌意’,而且陈小姐有一个习惯性动作,喜欢一边讲话一边把自己的手指掰得咯嗒咯嗒地响,这种人通常精力旺盛,非常健谈,但是她们往往对工作环境十分挑剔,如果是她喜欢干的事,她会不惜任何代价去干,一个对我有敌意且喜欢不惜代价的人在身边,我自然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着了。”
潘先生笑道:“怪不得呢!”
周晓京又道:“其实笔洗打翻得很突然,我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说一定是陈小姐故意弄翻的,可是她在笔洗弄脏了沈小姐的衣服之后,立刻就向我发难,那时我就再无疑惑——笔洗一定是她故意弄翻来诬陷我的。”
潘先生越听越感兴味,笑道:“既然周小姐能够见微知著,不知您除了看出鄙人与霍先生关系非同一般之外,还能看出些什么?”
正文 不测风云
这是在暗中考校周晓京了,类似的问题方才潘先生也问过其她应聘者,当然,来明镜应聘的女孩子也均非庸才,大部分都看出潘先生家庭和睦幸福,妻贤子孝,因为办公室一侧的墙壁上挂着的潘家一家三口笑逐颜开的全家福,这张全家福是在南洋拍的,所以稍稍细心的女孩子还得出了潘先生家境殷实,没有家累的结论,还有的女孩子,甚至看出潘先生很爱整洁,因为潘先生办公桌上的高高一叠子紫檀面的碑帖,都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青玉印色盒子,冰纹笔筒,水盂,钥匙也都各归各位,而一层的职员中,却多有办公桌上零乱不堪的现像。
周晓京知道她是最后一名面试者,前面的应聘者当然不乏细致人,再说些老生常谈出来,只怕潘先生听来也是平常,沉思了一瞬,说道:“潘先生,其实您不必因为沈小姐时常来替你打扫办公桌过意不去,因为她来帮您清理,其实是霍先生的意思,还有,如果潘先生不想父子之间龃龉更深的话,就不如顺了令郎的心意,送他去法国留学,如今北京大学的毕业生有不少都选择去法国去读硕士生了!虽然您更愿意他去英国留学。”
潘先生手里捏着的一管镀金自来水钢笔掉在了桌上,周晓京笑道:“听说霍先生一向主张各司其职,自己的事自己做,明镜事务所并不会雇用全职的仆役,今日一见,果然一层大厅里的职员桌子上,有的桌子整洁,有的零乱,但是方才我进来时,看到沈小姐的拇指上沾着一点点紫红色的印泥,这种印泥进入浦江不足一月,物以稀为贵,一层的职员自然是用不到这种印泥,而您桌上这只青玉印色盒子上,却恰好乘着这种印泥,所以我就知道,沈小姐大概是替您清理办公桌时才沾在手上的。试想在有着如此风气的明镜事务所,如果不是霍先生的特别关照,沈小姐又怎会来为您清理桌子呢?还有,刚才您的衣帽架子不大条理......”
潘先生微现赧色,说衣帽架子“不条理”是好听的,架子上薄呢外套,羊毛围巾横七竖八地搭在上面,简直就是乱七八糟,“但沈小姐几次想为您整理,您就打发她去做别的事的,这不是潘先生对霍先生的关照和沈小姐的额外劳动有些过意不去么?”
潘先生笑笑,道:“霍先生对我这个老头子确实格外照顾——那么犬子......”
周晓京笑道:“这个其实很简单,书橱里这张摆放令郎毕业照的攒花相框,是北京大学送给毕业生的纪念相框,那么令郎必是今年毕业了,大学毕业前夕,选择去哪所学校留学,恐怕是潘先生如今最关心的,所以您桌上就摆着好几册法国大学的留学指南,但您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不但没有流露出高兴的神情,反而在皱眉叹气,可是听到我在英国大学毕业时,您却十分感兴趣的问了我许多关于英国大学的事,所以我才得出了刚才的结论,冒昧一说。”
潘先生笑道:“哪里是冒昧一说?你居然能瞧出北京大学的毕业纪念相框,足见见多识广了。”
其实他哪里知道,周晓京便是出生在北京的,幼时曾随父母在北京住过几年,那时有位邻家大哥恰好是北京大学的,她因此而见过这种相框,书橱中那只相框崭新,显是潘先生的公子今年得到的。
潘先生从楠木圈椅上站起来,对周晓京笑道:“周小姐,很高兴今后能与您在明镜共事!”
周晓京一愣,工作居然当场就定下来了,不免喜出望外,向潘先生鞠了一躬,笑道:“多谢潘先生垂青!”
潘先生笑道:“在下潘秉良,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周小姐请在这份合同上签个字,我这就去找霍先生盖章,周小姐就是明镜的正式职员了!”
周晓京心中有数,想来霍朗视潘秉良为心腹,像招聘小职员这等小事,潘先生自然可以全权作主,找霍朗盖章不过是走个程序而已。
虽然这份抄抄写写的工作与周晓京先前做神探助手的期望有所出入,但在明镜找到工作,还是一件喜事,潘先生和沈小姐都是好相处的人,顶头上司霍朗虽然还不知是何许人也,不过这位神探不喜虚名,自立自强的品格正是周晓京所欣赏的。
周晓京暗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拿到明镜这份工作,说不定碰到个什么机会,她这当侦探的梦还真的能圆呢!
周晓京喜滋滋的。
潘先生也是喜滋滋的,哼着小曲儿就进了霍朗的办公室。出门的时候碰到沈小姐,她刚从霍朗的办公室拿了几份文件过来,说道:“潘先生,这几份文件霍先生已经盖过章了,请您签字!”
潘秉良随口说道:“好,去放在我桌子上吧。”
霍朗的办公室比潘先生的屋子乱多了,他向来反对拿下属当仆役驱使,除了特意吩咐沈小姐特别照顾一下潘先生之外,从不让下属替他来打扫房间,此事在明镜事务所传为美谈,职员们都觉得霍先生是个体恤下情,不任意盘剥下属的好老板,但潘先生知道,其实霍朗不许旁人为他打扫房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是个喜欢拥有独立空间的人,最讨厌旁人任意侵入他的私人领地。
霍朗是个彻头彻尾的侦探迷,大学的时候,他就很喜欢读英国的侦探小说,他本是法律专业的,因为有这样一个爱好,大学时辅修过犯罪史和心理学,当初在课堂上就鲜为人知的西洋犯罪史和古典侦探小说侃侃而谈,让学院里那位长着一部大胡子的犯罪学教授赞不绝口。
霍朗宽敞的办公室,被满架的有关侦探和犯罪的书籍占据了大部分的空间,左边的黄杨木大书架上从沃波尔的带有古典色彩的侦探小说开始,一直到拉德克利夫、刘易斯、马丘林等人的古典爱情小说,还有狄更斯、波库柏、科林斯等人的古版著作全集。
右边的黑胡桃木书架上,摆满了汉斯-歌洛斯的预审官必携入《犯罪心理学》,威尔逊的《犯罪心理学》,伦茨的《犯罪生理学》,隆布洛索的《罪犯论》,比伦巴乌姆的《犯罪心理学》,弗莱的《犯罪社会学》,埃宾格的《犯罪心理学》,一直到埃利斯的《犯罪者》等英、德、法、伊的原版书。
在这浩如烟海的书籍之后,一位二十五六岁,身着黑色燕尾服,眸如寒星,鼻如刀刻,紧抿着唇角的英俊男人,盘起修长的双腿坐在宽大的沉香木办公台后面。
单凭这副模样,谁又相信他就是那位深谋远思,明察秋毫的神探霍朗,活脱脱就是一位锦衣玉食的少爷嘛!
诚然,他确实是一位的锦衣玉食的少爷,如假包换!
浦江名门霍家的五少爷霍云帆,是多少名媛淑女的梦中情郎,只是没有几个人知道,青年才俊霍云帆与浦江神探霍朗是同一个人罢了。
霍云帆幼时跟随父母在外地,浦江认识他的人极少,探案时若有可能会遇到熟人,他往往会化装前往。
霍云帆如今是霍氏公司的大股东,光是浦江市郊的造船厂和纺织厂,就雇着近千名工人,还在市区开着钱庄、茶楼和浴室。私底下还执掌着明镜法律咨询事务所,除了做侦探,明镜还有十几位浦江有名的大律师,这些人借着明镜的名声出去打官司,每个月都会拿出不菲的提成交到霍云帆手上,霍云帆坐地收钱收到手软,他那当家主事的大伯和大堂哥每每有重大项目,还要向他这位财神伸手。
潘秉良过世的父亲三十年前就在霍家的学塾里做教书先生,霍云帆也是跟着潘老先生启蒙的,故而潘秉良算是霍家几位少爷的大师兄。霍云帆混得风生水起,数钱数到手抽筋,可是对潘秉良,他素来敬若亲生兄长,在旁人面前再桀骜不驯,对潘先生也是言听计从,他见到潘秉良一脸喜色的进来,就知道这回招收的女职员令人很是满意。
没等潘先生开口,霍朗已经拿出一方昌化桃花冻的鸡血石印章,笑道:“潘先生看中的人,一定不会错!我来盖章。”
潘秉良一面将刚刚被周晓京签过的合同铺在霍朗的办公桌上,一面笑道:“你是没见着,真是个素质不错的女孩子,依我看,给你当助手都来得!”
霍朗笑着掀到合同的最后一页签名处,一看到周晓京字体娟秀的签名,满面的笑容顿时冻在了脸上,这位几次在生死边缘反应迅捷的神探居然愣了一下,才缓缓抬起头,问道:“这......这个职员是......周晓京?”
潘秉良心想霍朗竟然难得一见地结巴起来,只得答道:“是啊!”不知道霍朗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霍朗将手里的印章“啪”地一放,沉沉道:“去把她的简历拿来我看看!”
潘秉良是个精细人,找霍朗来签字时,随身就带着周晓京的简历,这时递了上去,霍朗只看了一眼,眉毛眼睛立时挂上了一重寒霜,斩钉截铁道:“这个人我不要,你另选一个人来!”
潘秉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深度怀疑五少爷今儿是不是发烧了。
“还等什么?快去!”霍朗不容置喙。
潘秉良素知五少爷的执拗性子,对人心地再好不过了,可偶尔使起性子来,便是亲爹娘也拿他没辙,只好拿着合同退了出去。
正文 蛾眉不让
潘秉良刚把门关上,霍朗霜冷雪寒的眼睛里却渗出一丝又一丝的惆怅与惘然,慢慢凝结成心底最深的一道痛楚,喃喃自语道:“周晓京......周晓京......你怎么会来这里?这是天意吗?周晓京......”
周晓京,她已经多久没有唤过这个名字了,多少次午夜梦回,也只敢在心底最深处默默地呼喊......
潘秉良一辈子还没这个为难过。
他从来都是诚信忠厚,不说一句诳语,可是刚才他还在一个姑娘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让人家来工作,转眼间就要撕毁合约,也不知霍朗这小子今天犯了什么病,可把他给害死了!
潘秉良踌躇半日,多么难以出口的话,该说还是要说,他轻轻推开门,周晓京立刻从铁梨木的竹节墩上站了起来。
“这个......周小姐......”潘秉良太不擅于说瞎话,刚才在门外撰了十几个版本的谎言,一开口却还是舌头打结。
“潘先生,我正在等您呢,这份工作,我做不了了!”此言一出,倒把潘秉良闪了一下,如同向后跌出十七八个跟头,周晓京却是伶牙俐齿地说了下去,“若不是等着潘先生来,我早就走了,刚才签了合同,如今又说不做,是我的不对,明镜的毁约金是多少,明天我会差人送过来,联系电话我放在您桌子上了!”
周晓京说完,快步走了出去,走到一层的时候,沈小姐正忙着找人签文件,似乎很想过来跟周晓京打个招呼,周晓京假作不见,迅速离开了明镜。
潘先生好半天缓不过劲儿来,今天的人怎么好像集体吃错了药?半晌,才嗫嚅道:“难道她是周家的小姐?”
不明白内中情由的人一定会以为潘先生的脑袋秀逗了,周晓京不是周家小姐,难道还是“米”家小姐,“汤”家小姐不成?可是只要在浦江住过几年的人就知道,潘先生所说的“周家”正是霍家的对头,霍周两家的世仇,真叫不共戴天!
周家祖上从前清时就开始搞实业,是浦江数得着的实业家族,旗下经营着缫丝厂和船坞,至于其他的,如钱庄、染坊、绸缎铺、成衣店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据说两家的关系本来也不错,可自从十年前的一桩命案之后,霍周两家便结了粗粗的一根梁子,还是钢筋混凝土做的。从此两家非但不再来往,还在生意上相互挖坑,两家的怨仇越积越深,越闹越大,早就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潘先生想不明白,锦绣堆中长大的周家小姐怎么会出来找工作?就算找工作,又怎么会踏进明镜的大门?
暮春的薄阳如金纱般飘飘洒洒地落在周晓京的发梢肩头,眼角渗出了凉凉的东西,周晓京没好气地一抹,恨恨地骂自己:“没出息!”
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剑桥读研究生么?传说中的浦江神探霍朗,让她心向往之的霍大神探,怎么会是霍云帆!这是天意吗?
娇花馥蕊在煦暖的春风里摇曳,姹紫嫣红堆积得满坑满谷,然而落在周晓京眼里,一切都是灰扑扑的,没一点光亮,如蒙上了一层阴沉的浓云。
霍云帆!当她从沈小姐搬来的一摞文件中,看到这个如同隔了几生几世的名字时,刹时间,一颗心就被掏空了!
霍云帆!霍云帆!当初在埃克塞特大学的绿柳浓荫下,在长桥碧波畔,那个总是穿一身黑色燕尾服,醉心于推理的人,黑色燕尾服......
黑色......周晓京零乱的思绪戛然而止,她耷拉的脑袋看到了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再往上,一条笔挺的黑色西式裤子,再往上,一个穿黑色西装,打着红领带,头发被胶水糊得锃光瓦亮的人站在他面前。
老相识!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玫红色妆花缎子旗袍的女子,旗袍上一寸来阔的深黑丝绒镶滚,脸上遮着深绿色的梅花楞面网,面网上一颗硕大的蜘蛛形钻石在阳光底下照影闪烁,仿佛在向全世界得意洋洋地炫耀。
周晓京的两个老同学——郑恒山和纪佩佩。
三人同时一愣,还是纪佩佩首先恢复了常态,启朱唇笑道:“啊呀呀!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晓京啊!真是好巧,在这儿遇上了——我们不知道你回了浦江啦,当你还在英国呢!要不然,说什么也要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喝我们一杯喜酒啊!啊不,应当让你来当伴娘的,你不知道,我结婚那日的伴娘是临时抓来的,没见过大世面,处处不称心!”
当初郑恒山曾经对周晓京展开过热切地追求,埃克塞特大学的中国校友人尽皆知,纪佩佩虽然如今夙愿已偿地做了郑太太,看起来对先前的事还是耿耿于怀。
周晓京懒得跟她歪缠,笑道:“我也是刚刚回到浦江,倒错过二位的好日子了——伴娘称不称心,有什么要紧,丈夫称心是最要紧的!祝二位情投意合,白头偕老!”
不管以前有什么梁子,既然遇上了这对新婚燕尔的男女,周晓京还是出于礼貌祝愿了他们一番,可是她不知道,郑恒山娶纪佩佩,现实的考虑更多于感情的原因,两人结婚几日,郑恒山对纪佩佩一直淡淡的,纪佩佩郁结于胸的一口气正无处撒呢,刚巧不巧地碰到了丈夫的梦中情人周晓京,怎能不窝火!
因此,周晓京的祝福落在纪佩佩耳朵里,简直就是莫大的嘲讽!
纪佩佩小嘴儿一撅,笑道:“晓京这话说得不错!我跟恒山,可不是前世注定的姻缘么!说起来,我们婚礼也算办得圆满得很啦!郑家在浦江人脉深,我们结婚那日,有头有脸的人来得也太多了,晓京你就算真的来啦,只怕也没空招呼!”
郑恒山听纪佩佩的话越说越要坏,忙打断道:“晓京或许有急事,咱们就不要在这大马路上说个没完了!”
纪佩佩却是正在兴头上,丝毫不理会郑恒山,皮笑肉不笑地说下去道:“要说女人啊,书读得再好有什么用?还是嫁个称心如意地丈夫最要紧!再优秀的女人,也还是要找个肩膀靠一靠的!”一面说着,一面就向郑恒山的肩上靠过去,同时做一脸幸福洋溢状。
郑恒山焦躁不已,苦于在大街上,又不好跟新婚妻子翻脸。
“晓京啊!你当初在学校里那么优秀,怎么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抓紧找个好男人吧!这世上的好男人不多,出手慢了可就脱销了,赫赫扬扬的周家小姐,总不能孤老终生吧!”纪佩佩是说痛快了,可她忘了一件事,周晓京对外部打击的反应不是一般地灵敏迅速,这一点甚至令当初的霍云帆都惊叹不已。
纪佩佩一张小嘴还在那得啵得啵地想要继续贬损周晓京,周晓京清冽的声音却如风动碎玉,水激寒冰一样,叮叮砸向纪佩佩:“佩佩你这样的好运道岂是人人皆有的!要说郑家家大业大,在浦江市还真是非同凡响,佩佩作郑家媳妇还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郑老太太能有您这样的媳妇,想必嘴都要合不拢了!”
几句话把纪佩佩气了个绝倒!纪家虽然也是大户,但与霍、郑、周几家相比,格局就小得多了,郑恒山的母亲得知儿子交了纪家的小姐做女朋友,的确有大半年嘴巴都没合拢,只不过不是笑口常开,而是在不厌其烦地絮叨这个媳妇是如何地不好!
纪佩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来的“好姻缘”,被周晓京夹枪带棒一通贬损,刹那间脸上如开了染坊,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异常丰富!郑恒山眼见冲突要升级,还是面子要紧,立刻连拉带拽的带妻子跑路,一面回头对周晓京笑道:“晓京你有事就先忙去吧,啊!”
纪佩佩毫不示弱,扭了几扭身子又扭到周晓京眼前,笑道:“我的婚事自然是高攀了不假,可是依晓京你这样的身份,要想高攀却不容易,浦江身份能高过周家的,也只有霍家了!”
“这事儿不劳您操心了,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吧!”
满腔怨毒的纪佩佩终于走远了,只留下一个玫红色的渍子。周晓京的心情糟透了!该死!今儿出门之前怎么就没看看黄历呢?
一个钟头之内接二连三地遇到冤家,也真是天降奇祸!
天意!不,哪里是天意,分明就是......阴谋!
一阵清风吹过,周晓京头脑异乎寻常得清醒起来,她之所以会去明镜求职,可不就是钻了某人的圈套了嘛!
周晓京三步两脚,冲到街心地一个公用电话亭子,投币之后,摇了摇电话,拿起听筒,对接线员小姐道:“请帮我接白兰公寓303号程小姐!”
程曦辰一听到周晓京温软如绵的声音,拿着听筒的手就止不住发起抖来,心里倒大叫“糟糕”!好心撮合这对冤家,没想到两个人根本没见过面,西洋镜就被拆穿了!
程曦辰对这位十几年的闺蜜兼死党极对了解,如果周晓京对她咆哮怒吼,那多半没事,如果周晓京像此时这样,用棉花糖一般的声音慢条丝理地跟她讲话,那她可死定了!
正文 无处不相逢
“怎么办?我已经跟人家签过约了......违约金当然你出啊!还有,为了避免某人自作多情地认为我非要往他的明镜事务所里钻,我一定得派人说明白是你引诱我去求职的呀!”周晓京咯咯地笑起来。
“不要呀!周晓京!你家那位霍五少爷性子拗得很,他要知道了,不知道会怎么摆布我啊!”程曦辰哀嚎。
“他性子拗不拗可不关我的事,你早知道明镜是霍云帆的地盘,昨天为什么要跟我说得天花乱坠,骗我去明镜应聘!”对于程曦辰可能会被霍云帆黑一把,周晓京表示毫无压力。
“我好心撮合你们,你们俩合起伙来欺负我哇!好,你不要他,看我把他抢过来怎么样!”程曦辰抛出自制杀手锏一枚。
周晓京满脸通红:“随便你!”扣上听筒,不再理会程曦辰在听筒那一边的威胁哀求。
周晓京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地,日头西斜,街边的店铺里已经三三两两地点起了青色的汽油灯,一家钱庄里斜斜地挑出一块霓红灯招牌。
这种被回忆淹没地惆怅夜晚,最好的排解方式是去喝一杯,周晓京并不嗜酒,但心情郁闷的时候,观赏一下在纸醉金迷里比烟花更寂寞的红男绿女,周晓京的心情就会好很多。
人在倒霉的时候,怎么样才能最快地让心情平复下来,是要拥有大海般宽阔的胸怀么?不对,是要看到很多很多比自己更倒霉的人,哈哈!
“江畔明珠”算得上浦江数得着的夜总会,这里的酒水点心精致,舞女招待漂亮妩媚,是众多失意之徒排解心中失意的乐土。
可是如果浦江望族的周家小姐来这里买醉寻欢,估计第二天就可以上花边小报的头条。不过周晓京别有办法,她悄悄地从前门绕了个弯,寻条小径走到后门,一边走,一边旧病复发,瞅着周围的情形推理起来:嗯,前门的客流比平时几乎多了两倍,这里一定又请了当红的名角或着知名的交际花来坐镇了,那边一对男女,男的穿藏青色西装,光滑挺刮,女的宝蓝缎子旗袍,两人年纪差不多,女的一脸得意,男的愁眉苦脸,一定是丈夫打扮妥当来这里会相好,被妻子截住抓了现形,不过就算“江畔明珠”抓了现形,一般的妻子也不敢当场大闹,也不瞧瞧这里的老板是谁!
那边一对男女难分难舍,男的像个商场小k,女的打扮妖艳,显然是个舞女,女人拉着男人的手作最后的温存,眼里还含着泪,哦,想必是哪个做舞女的跟客人动了真情——不过动了真情的舞女,可不是好舞女,最后受伤的还不是自己!
才满脸堆欢地送走客人,躲在橡木漆花的后门口抽支烟歇口气的舞女香君,在朦胧的暗影中辨出了周晓京的模样,又甜又糯的声音软软地招呼道:“啊呀呀!二小姐,闲来无事到我们这里坐坐啊!真是蓬荜生辉啊!我家太太天天想你来呀!”
香君话音才落,门里一位穿着大红洋缎平金绣凤旗袍的美貌少妇就掀帘子迎了出来,新烫的鬈发上别着一朵粉荷色的绢质花朵,她拍拍周晓京的手背,笑道:“死丫头,多久没来啦!把姐姐忘了吧!”
这位少妇就是“江畔明珠”的老板赵琬珠,周晓京对赵琬珠笑道:“这不是来了嘛!咱们姐妹心有灵犀,知道我要来,特意到这里来迎我么?”
赵琬珠又不会先知先觉,哪知道周晓京要来?她站在夜总会的后门,是为了迎接另一位贵客的!不过赵琬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听得周晓京此言,嫣然笑道:“可不是嘛!想你想得吃不下饭咽不下水,天天在门后翘首等着你呢!就怕你这位周家小姐嫌弃我这个地方!”
周晓京岂能不知赵琬珠是在开玩笑,不过她习惯了,当下便说说笑笑地同赵琬珠走进“江畔明珠”。
赵琬珠招了招手,旁边一个打着麻花辫的小大姐阿琴快步走过来,赵琬珠附耳对她道:“我这里有贵客,你在门口瞧着,霍家五少爷来了,你立刻去叫我。”
其实霍云帆与周晓京不过是前后脚到的“江畔明珠”,他眼看着赵琬珠亲亲热热地陪着周晓京从后门进去,大是惊诧,金尊玉贵的周家二小姐周晓京,怎么会跟一个舞女出身的赵琬珠如此热络?
阿琴眼尖,已经看到了霍云帆,脚步轻快地凑上来笑道:“五少爷来了,请到贵宾包厢宽坐,我这就去叫太太过来!”
霍云帆一摆手,道:“不必!我且问你一件事,你家太太怎么会认识周二小姐的?”
阿琴有些尬尴,周晓京和赵琬珠的关系,也只有她们几个心腹知道,赵琬珠曾严令她们不许多嘴,可今日叫霍五少爷瞧了个清楚,若不言明,反而不美,当下阿琴只好对霍云帆道:“不瞒五少爷说,我们太太与周二小姐是表姐妹!”
“什么?”倒叫霍云帆吃了一惊,舞女怎会跟赫赫有名的周家攀上亲?
霍云帆心念一动,对阿琴道:“既然你家太太有客人,我且等等也无妨,你先别去惊动她!”
说着,掐灭了手指间的雪茄烟,信步向前走去。
周晓京早饭只吃了小半碗洋葱汤和几片冷牛肝,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时眼里冒着绿光恨不得连盘子也吞进去,可惜“江畔明珠”只有茶水点心,赵琬珠要吩咐人给她煮碗鸡汤面,被周晓京拒绝了。
她是来诉苦的,自从周晓京的母亲去世后,赵琬珠一直在周晓京面前充当知心大姐的角色,周晓京对这位表姐也是倾肝吐胆。
不过,一个沦落风尘的舞女,一位身份贵重的小姐,怎么会是表姐妹呢?
原来周晓京的外祖父姓谢,是前清的秀才,谢家也算书香人家,后来谢老爷子在功名上并无寸进,索性去坐馆教书,挣些家用。谢家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嫁了赵家,就是赵琬珠的母亲,琬珠的父亲原先也是个读书的,家里开着一爿杂货店,日子倒也过得去。
后来到了谢家小女儿说亲的时候,周家的媒人便找到了周晓京的外祖母。说道周家大爷周长生新近丧了嫡妻,周太太有意为长子纳谢二姑娘做姨太太。
媒人一张嘴把稻草说成金条,说周长生嫡妻没留下一儿半女,房里又无姨太太,谢二姑娘嫁过去,名份上虽是姨太太,却与正房太太没有两样,若能为周大爷添丁进口,过个几年扶正了也未可知。
谢家家世虽然清寒,谢太太却是个很有骨气的人,心中不喜欢这头亲事,却也不得罪媒人,笑微微地对媒人道:“你去转告周家太太,周家大老爷身份何等贵重,想续弦也是极容易的。我们家姑娘就是转世投胎也高攀不起,只是有一样,无论如何也是绝不能给人当姨太太的!”
媒人碰了个软钉子,只好支支吾吾地把谢太太的话说给周太太说了。周太太非但没生气,反倒对谢太太有了几分肃然起敬。况且早就听说谢家姑娘模样标致温柔贤惠,再想想自家长子,家世是好,却是四十开外的年纪,与周家门当户对的妙龄小姐怎么肯给周长生做续弦?再三思虑之下,又叫媒人去说,愿意明媒正娶让谢家姑娘做太太。
这下谢太太倒吃了一惊,周家何等身份,竟然愿意娶自己女儿做太太!谢太太与丈夫计议几日,想那周长生虽然年纪大了些,却是周家长子,人品端方,连模样都是好的,况且多年无子,竟没纳过妾室,可见更不是那等轻浮浪子,思来想去,也就答应了这头亲事。
谢姑娘嫁入周家,老夫少妻,周长生对妻子也是极为爱护,过了两年,生了周晓京,周长生乐得合不拢嘴,所以周晓京虽是女儿,父亲却从不拘着她,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周晓京要念书,父亲就给她请先生,后来有了女子学校,周晓京要进学校,周长生不理会家里的闲言碎语,就送女儿进学校。女儿要去留学,周先生便送女儿留学。
周晓京一路顺风地长大,可惜父母两年前相继去世,家里由二叔当家,二婶又是个尖酸刻薄容不得人的,与二叔发妻所遗下的子女尚且三天两头的闹,更别说周晓京这个侄女了。周晓京回到浦江半个多月,只住在江湾公寓里,还不曾回过老宅一趟。
且说赵琬珠的母亲嫁到赵家,起初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可天有不测风云,赵琬珠的父亲长年缠绵病榻,不但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欠了许多债,周晓京的母亲在世时,没少拿私房钱贴补姐姐一家,但周家既没分家,她的能力也有限,后来赵琬珠父亲去世,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赵琬珠咬牙跺脚,悄悄去做了舞女,那时周晓京还小,这些凄惨的往事也是她后来才听说的。
正文 当年疑云
幸而天佑善人,赵琬珠却误打误撞交到了好运的,头一次出来交际就遇到了霍家的长房次子霍云翰,那时霍云翰发妻新丧,房里虽有两位姨太太,也是管不到他脚后跟的,这些年来在外面置了公馆,与赵琬珠形同夫妻。
霍云翰没有嫡出的儿女,姨太太生的几个孩子也相继夭折,家里只有一个庶出的女儿,赵琬珠这些却已经生过两儿一女,身份渐渐贵重起来,其实几年来霍家早就几番露出信息来,愿意接纳赵琬珠进门,谁知赵琬珠跟她外祖母一个脾气,进霍家门可以,可是姨太太她是不做的,要当,就当太太。
“表妹,你也是在这种人家长起来的,还不知道庶出的难处?儿子们倒还罢了,早晚能出去立一番事业,可是还有个女儿,总不能叫她因为出身带累一辈子!”赵琬珠说得头头是道,偏偏霍家又觉得赵琬珠一个舞女,做嫡妻太也不配,两下里倒僵住了。
周家虽然与霍家有血海深仇,周晓京在表姐的事情上却通达得很,赵琬珠又不是周家人,她是真心希望表姐能跟霍云翰有个好结果。况且周晓京接受了新式教育,本就不赞成表姐再去委曲求全地做人妾室,倒是很支持表姐的想法。
赵琬珠名份一直未定,好在她生性爽朗,从不将烦恼略萦心上,倒是今晚见周晓京愁眉不展,软语宽慰起表妹来。
周晓京一面将一盘盘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一面把程曦辰如何引她去霍云帆的事务所找工作,又如何在半路上遇到郑恒山和纪佩佩夫妇,惹了一肚子恶气的事吐了个干干净净。
赵琬珠听罢,笑道:“依我说,你又没同霍五爷照面儿,这事儿也算不得如何呕人!程曦辰我又不是没见过,那个丫头啊,嘻嘻哈哈地毫无心机,她只是想着你喜欢做侦探,就荐你到那里去了,未必存着坏心!”赵琬珠并不知道周晓京与霍云帆那段往事,这是周晓京心底的秘密,即使对她一向信任的表姐,也从不吐露,往事如烟,这样的感情是要装在水晶瓶里,如仰视星辰般去看的。
赵琬珠娓娓道:“你老大不高兴的来了,还不是因为遇见了郑恒山!”就在这时,不知哪里传来的“扑通”一声闷响,赵琬珠抬起头来唤人,问是怎么回事,阿琴过来回道:“没什么,不知是哪位客人掉在地上东西了!”
赵琬珠才又转过脸来说话:“客人喝了酒就爱胡闹——唉,咱们还是说正经的,你当初跟郑恒山怎么没修成正果?我看他也不错啦,浦江除了一个钟鸣鼎食霍家,也就数郑家了!”
周晓京打断赵琬珠:“表姐你知道什么?我才不在乎郑恒山呢!”
“不在乎?我只知道我的表妹眼高于顶,这些年来,好像只跟郑恒山谈过几天恋爱!”赵琬珠笑眯眯道。
埃克塞特大学的浦江校友中五六个人,与周晓京关系不大好的,也只有郑恒山纪佩佩夫妇,纪佩佩一想到在学校处处被周晓京比下去,就恨得牙痒痒,对周晓京自是连提也不愿提,其余的几人,当然更不会提霍云帆和周晓京的那段往事,故而浦江八卦小报虽多,竟无人知道霍家五少爷和周家二小姐先前这段纠葛的。
“其实,我哪里是真的要跟郑恒山谈恋爱,不过是想气气某个人!”周晓京胸口堵得厉害,喝干了两杯醇香的博若莱红葡萄酒,从法国的酒庄里运过来的,拿酒一盖脸,悠悠地道出心里话。
“气......人!气谁?”赵琬珠心眼儿四清六活,一听就知道表妹另有隐情。
“我哪里是真的跟郑恒山谈恋爱的......那时候吧,有一个人,他说爱我,我也......呵呵,可是他明知我们俩......唉,他却瞒着我,你说可恶不可恶!后来还是郑恒山告诉我的——唉,都怪我从小跟父母在北京住的日子多,竟不知道他的底细!”周晓京恹恹不欢,饶是赵琬珠长了一万个心眼子,也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可是我听程曦辰说,你跟郑恒山一起吃饭,还出去散过步......”
“是啊,”周晓京满不在乎道,“可那又能怎样呢?他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没碰着!”
“什么?”赵琬珠惊了个绝倒,好像才刚刚认识这位表妹似的。
赵琬珠最是个精于人情世故的,见垂下头周晓京半日不语,显是不愿再提,便不再询问周晓京以前的事,喜滋滋道:“你今儿来得巧了,我这里倒给你准备了一个绝好的节目,你想都想不到的!”
周晓京没精打采地问道:“什么节目?”
赵琬珠笑道:“浦江最红的歌女表演给你看,你喜不喜欢?”
“最红的......”周晓京道,“乔安琪?不会吧!”
“我就说我表妹早晚能成名侦探吧!一猜就着!”赵琬珠扬扬得意道,脖子里一颗高贵冷艳的鸡心闪闪烁烁,闪作一片晶莹,说着,已经招手叫了人过来,去请乔安琪。
周晓京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乔安琪?乔安琪!你没弄错吧?表姐!她肯到这儿来工作?”
乔安琪是浦江有名的□□女,这年头连大总统都风水轮流转,浦江人可以不知道谁当大总统,却不能不认得乔安琪!
她不仅容貌倾城,且歌舞俱佳,待人接物又圆融变通,在浦江最大的几家夜总会中可谓左右逢源,听说最近还有唱片公司要为她灌唱片,大家都风传,她以后大概也不必再抛头露面,就可以坐在家里流水似的收钱了。
赵琬珠的“江畔明珠”也算是上得牌名儿的地方了,可毕竟还不是一流的夜总会,乔安琪肯来这里?
赵琬珠当然知道表妹想的是什么,撇了撇嘴道:“你也别小看了你表姐,这做生意啊,最重要就是要会抓机遇,我跟你说,乔安琪场面上是红得发紫,可是真要走唱片的路子,眼前的收入肯定要减少,她又舍不得这份高薪的工作,她新近结了婚,花钱的地方有的是,可是总在先前的老地方做,有些老客人又缠着她不放!”
“她结婚了!”周晓京回到浦江这些日子,一门心思地只专注于找工作了,却不知道竟有这等新闻!
“是啊!瞒得挺严的,报纸上都没提这件事,听说乔安琪为了保密,花了不少钱打点。”赵琬珠提起这事,不禁啧啧几声,叹道,“女人哪,就是不能太痴情,凭安琪如今的名气,虽说出身低了些,想嫁个像模像样的好人也不难,再不济,也不会才结婚就要靠她挣钱养家!不过听说那人对她是挺好的,唉,也许是做了几年交际花,被人欺负多了,总想找一个能体贴的......”赵琬珠的话戛然而止,她耳目灵活,挑起一根细白的手指,放到唇边“嘘”地一声,“她过来了......”
乔安琪当然不会听见赵琬珠私底下嚼的这些舌根,她脚下穿着浅紫罗兰色软皮细高跟的皮鞋,大概是喝了点酒,走得不甚至稳当,快走到赵琬珠和周晓京的包厢时,险险崴了一脚,幸而恰巧有人从包厢里出来,一把扶住她,她抬头看去,见是一个眉目英俊的男人,乔安琪的花容月貌落在霍云帆眼里,没激起半丝波澜,霍云帆只礼节性地问候一句:“小姐没事吧!”
乔安琪大概觉得失了仪,惊慌地低头道:“没事。”
“那就好!”霍云帆说完,像要赶火车似的,急匆匆地走了。
乔安琪也就进了赵琬珠的包厢。
赵琬珠一见乔安琪就扑过去问好,好像她从头到脚都是金子打的,周晓京肚里好笑,有这位红角加盟,赵琬珠想不赚得盆满钵满都难!
周晓京虽说对乔安琪久闻大名,可今日才是头一回见到真人,只见她一袭紫色电光绸的长裙,头发上包着鹦哥绿包头,将鬈发包得严严的,脸上的化妆倒是个歌女的专业妆容,全部的舞台化妆,红的鲜红,黑的墨黑,眼圈上抹着蓝色的油膏,远看固然是美丽的,近看便觉得面目狰狞,嘴唇上的唇膏是这一季巴黎最流行的“桑子红”。
周晓京暗暗惊诧,这不是刚刚在门口,同情郎难舍难分的那个女人吗?那个男人原来是她丈夫啊!
赵琬珠不想让旁人知道周家二小姐有个她这样的表姐,但她料想乔安琪也不认得周晓京就是周家二小姐,就对她笑道:“我表妹听说安琪到我们这里来工作了,非要见一见,说是久仰安琪是浦江歌坛的明星,想闻名不如见面——安琪你唱支拿手的小夜曲,也让表妹见识一下!”
乔安琪扶着红松木西式大圆台坐在赵琬珠的身边,冷冰冰地笑道:“霍太太开了金口,原不应辞,只是我今儿感冒了,嗓子不好,只怕是唱不了了!”
赵琬珠一怔,想不到乔安琪竟会一口拒绝,周晓京暗想,你嗓子明明好好的,分明是不愿意唱!不过联想到她方才在大厅门前跟丈夫恋恋不舍的情形,想必乔安琪继续在夜总会工作也实非本愿,她有这样的态度,也就没什么怪了。
正文 神探发威
乔安琪见赵琬珠姐妹一时沉默,笑道:“若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说着,也不等赵琬珠回答,兀自飘然而去。
赵琬珠本是有意哄表妹开心的,不想竟在乔安琪这儿碰了个软钉子,她一向好面子,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向周晓京咕哝道:“她......她平时不是这样的,今天也不知有什么事!”
周晓京坦然笑道:“做歌女舞女本就有许多常人不知的苦处,她今天也许是心情不好!我也不要听什么小夜曲,能跟表姐说说话就很开心了,‘江畔明珠’生意兴隆,名气越来越大,有多少人仰着脖子想跟表姐喝一杯茶都捞不着呢!”
她本来要哄赵琬珠别把乔安琪的事放在心上的,谁知如此一说,倒令赵琬珠想起今晚约了霍云帆的事,陪表妹一喝酒就忘了时间,也不知霍云帆来没来!立时扬声呼唤阿琴,阿琴走进来,附耳说道:“霍先生起先知道这里有客,不让搅扰你,后来坐了一会儿,说他有急事就先走了,他说明儿再来!”
赵琬珠这才放了心,吁了一口气,心道,到底是自己有求于人家的事,想不到却是自己这边失了礼,幸亏霍云帆没有见怪,算一算霍家那些人里头,就数五少爷对她最尊敬,是个人品极佳的,人又能干,可惜周家与霍家怨仇太深,不然,若是把表妹说给五少爷,倒是一段好姻缘。
她这一番盘算,周晓京自然是不知道的,赵琬珠为人精于世故,也决计不肯在周晓京面前提起霍家的事。
可是霍云帆有什么了不得的急事呢?
白兰公寓303号的电话铃一响,程曦辰脸部的肌肉就是一个哆嗦,这个周晓京,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叮呤呤呤呤——
天哪!今天是索命电话日吗?可不可以装死啊!
程曦辰无力地趴在白杉木的明漆方桌上,盼望电话铃会自然而然停止。
叮呤呤呤呤——
曦辰已死!
叮呤呤呤呤——
有事烧香!
可那铃声却偏偏坚忍不拔地一直响下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算了,伸脖缩脖都是一刀,发昏当不了死,再说我做什么啦?不就是给你们这对儿虐恋情深的冤家制造了一次邂逅的机会,盼望奇迹发生死灰复燃吗?至于这么来整我吗?
不领我的情!哼!等你跟霍云帆真正做了罗密欧和朱丽叶,坟墓相逢慨叹此生无缘的那一刻,就会知道我程曦辰是个多么纯洁善良的天使了!
叮呤呤呤呤——
“来啦来啦!该死的周晓京!”程曦辰抓起电话,冲着听筒嚷起来:“周晓京你还有完没完?我做什么啦?不就是给你们这对儿虐恋情深的冤家制造了一次邂逅的机会,盼望奇迹发生死灰复燃吗?至于这么整我吗?不领我的情!哼!等你跟霍云帆真做了罗密欧和朱丽叶,坟墓相逢慨叹此生无缘的那一刻,就会知道我程曦辰是个多么纯洁善良的天使了!”
程曦辰把才撰好的稿件不加修改地嚷嚷了出来,嚷完了,听筒那边出现一霎那的寂静,程曦辰猛然得意起来,好啦周晓京,你也有败在我的伶牙俐齿唇枪舌箭下的时候!
程曦辰正在考虑是乘胜追击还是适可而止让周晓京自己去认错反思的时候,只闻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果然是你干的好事呀!哈哈——”
程曦辰的心蓦地漏跳了一拍,“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对一个侦探来说,长上一副千里眼顺风耳很奇怪吗?”霍云帆笑道,听到那边不说话了,又说,“干嘛?别紧张!我来跟你要违约金!周晓京擅自毁约,还在明镜留下了你的电话,我作为明镜的老板,当然要找你要违约金喽!”
“这个挨千刀的周晓京......”程曦辰恨恨道。
“嗯?你说什么?”霍云帆的声音低沉下来。
程曦辰再没心机,也听出霍云帆的不悦了,呵!心里还不是想着周晓京!遂笑道:“我骂你的心上人,你不高兴了?霍云帆,你可别跟我说‘无所谓’‘随便’之类的话,你要敢说,我再骂得恶毒些!”
“少说这些没用的,小心我给违约金长利息!我问你,真是你干的好人好事吗?”霍云帆柔和的声音中透出了欣喜。
程曦辰心中一喜,原来这家伙不是来黑我的——我就知道么?这两个人都是最会装样子的,明明心里还惦记着,偏要装作恨之入骨,程曦辰笑道:“是呀!晓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真心撮和你们俩的!”
“真的?程曦辰,我请你吃饭!”霍云帆的声音轻快而愉悦。
程曦辰转祸为福,在电话旁悄悄捏了一下拳头,作了个胜利的手势,大喜道:“真的?我要吃法餐!你等我一下,我现在就下楼啊!”
卡宾妮餐厅是浦江最好的法式餐厅,高端大气上档次,当然,价格也很高端。上到最顶层的旋转餐厅,抬头一看,上面的烫金大字直接把她的眼睛晃了一下,“这不是情侣包厢么?”程曦辰睁着圆圆的大眼睛问道。
“是啊!我请你吃饭不能进情侣包厢?”霍云帆摸着下巴,得意地笑道,瞧着墙壁被油得红绿蓝金,如同教堂的彩色玻璃,玻璃桌上蒙着大块淡绿色的阴丹士林布。
“别别别——”程曦辰直摇手,“我还不想被周晓京掐死,”她又想了一想,说,“我说把你抢过来的话,都是跟晓京开玩笑的,嘿嘿,朋友妻不可欺!”她说“朋友妻”时指着霍帆,嘻嘻哈哈地跟他开玩笑。
霍云帆笑道:“哦?我还当你是正经人呢?原来你潜意识中早就对我意图轨了!”
程曦辰的脸就绿了,原来霍云帆并不知道她曾说过这句话,她是以为霍云帆真的长着千里眼顺风耳,连她跟周晓京的闺蜜热线都可以窃听到呢。
“哎,老实交待,什么时候对我起下这不良意的!”这世上,只有霍云帆去黑别人,还没一个人敢调戏他的,程曦辰立刻丢盔卸甲,“哎哎,我能对你有什么‘不良意’?我可是有夫之妇哦!朋友妻不可欺,你懂不懂!”
“我当然懂!我要是敢对你不尊重,昊然兄还不要吃了我!”霍云帆笑了,程曦辰的未婚夫陆昊然,跟霍云帆周晓京都是埃克塞特大学的校友,两人已经在准备结婚事宜了。
“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赶紧点菜吧!”程曦辰好不容易活捉钱主一只,还不可着劲儿地宰,把卡宾妮餐厅最贵的菜点了个遍:全蛋海绵蛋糕,红酒炖牛肉,春鸡佐红酒蜜野莓,巧克力沙瓦琳,雀巢沙拉摧枯拉朽地一道道摆上桌来。
穿白制服的漂亮服务生走过来,对霍云帆笑道:“先生,还没有点酒呢!”
程曦辰埋头苦吃,一边摆手道:“不用点了,我不喝酒,喝了酒就吃不下东西了!”来这间餐厅吃饭的人个个都是绅士淑女温和优雅,服务生几曾见过如程曦辰这般爽朗的?不禁微笑,霍云帆也不问程曦辰,很熟练的点酒:“来一瓶ChateauMalescotSaintExupéry产的博若莱平静葡萄酒。”
“博若莱是有,不过ChateauMalescotSaintExupéry是三级酒庄,要不要来一瓶ChateauLéovillePoyferré产的?”服务生一看就知道霍云帆是懂行的,马上向他推荐二级酒庄的酒。
“不用,就要ChateauMalescotSaintExupéry的博若莱!”霍云帆斩钉截铁。
服务生去端酒了,程曦辰百忙之中抬起头,“我不喝葡萄酒的,更不懂这些玩意儿!”
霍云帆微微沉醉地说:“博若莱是妙品,你可以在里面品到桑葚、樱桃、草莓、醋栗的香味,由于丹宁含量低,所以主要呈现水果香味,加上一丝酸味,若佐以家常菜,味道更佳,冷冻饮用也很不错——你一会儿可以配上黑椒牛排试试。”
程曦辰果然搛过一块黑椒牛排,咬了一口,点头赞叹,霍云帆一边给他布菜,一边充当导师:“这种海绵蛋糕是用莱格焕种的白色洋鸡生的蛋做的,鸡蛋也特别大,雪白,再有这道白汁枣子布丁,虽然不是什么名贵菜,可是浦江只此一家,别家吃不到的!”
程曦辰忙得只有点头的空,霎时间风扫残云,霍云帆是吃过晚餐三明治的,饭桌上只是端着一杯酒在品,一边品酒,一边还歪着嘴笑。
程曦辰抬起头来,霍云帆道:“吃饱了?”
程曦辰点点头道:“饱了!这几天忙的要死,陆家那帮人一个挨一个地来添乱!我那个恶婆婆说什么找先生给算过了,不宜在老宅办婚礼,我们俩想买一套石库门的房子做新房,短时期内又装修不好,婆婆居然要我们在公寓里结婚?哼!开玩笑?她怎么不让她女儿在公寓里结婚哪!”程曦辰说起未来的婆家人就打开了话匣子,她跟陆昊然是自由恋爱,昊然是陆家过继来的儿子,婆婆不是亲的,再加上几个嫡出庶出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子,程曦辰已经被搞得焦头烂额了。
正文 周晓京的意外惊喜
霍云帆怕她念起陆家的老黄历就念个没完没了,火速转移话题道:“我这顿饭可不是白请的,我问你一件事,你可得实话实说!”
程曦辰刚刚塞满的胃抽动了一下,说实话,每次跟霍云帆讲话,她都会亚历山大,霍云帆的脑子转圈转得太快,也只有周晓京这种人能跟他的思维波长同步。
不过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短”,何况她还吃了这样一顿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程曦辰不乏警惕地道:“好吧,你可别问些让我太为难的。”
霍云帆道:“放心,顶多跟你的未来婆婆媲媲美!”程曦辰肩膀缩了一下,只听霍云帆问道,“那天晚上......就是我想跟她道歉的那一次,我托你给她捎信,后来她怎么没来!”
程曦辰格登了一下,心想这件事早晚总是要解释的,就郑重道:“这事儿绝对不赖我!我本来要告诉她,你在莫尔斯咖啡馆等她的,可她一进宿舍就问我,知不知道你是霍家的五少爷,我......我不好骗她......哎呀那时候我哪知道是郑恒山那家伙给晓京拆穿你的身份呢?晓京知道你的身份之后,就冲出去了,一夜都没有回来,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埃克斯河边儿呆了一夜,第二天她回来,就说答应郑恒山跟他交往——我可是打算替你说话的,可她不给我机会啊!”
霍云帆咬牙道:“你还能再笨一点儿么?”
程曦辰怒了,拍着桌子道:“喂!你什么意思啊!别以为请我吃了一顿饭就能为所欲为了——再说,晓京也太固执了,你们那时候已经那么好了,周家那件事又不是你做的,何必耿耿于怀!”
霍云帆站起来,掐着腰来回走了几圈,切齿道:“她当然耿耿于怀,她当然有这个权利!她三叔被人谋杀,死得不明不白,种种嫌疑都指向我们霍家,如果她三叔还活着,她父母去世后,晓京也不会受她二叔二婶那么多欺负!周家分家的时候,晓京连她应得的十分之一都没得到!”
“这......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程曦辰颤颤道。
“我想知道这些很难吗?”霍云帆颇有些傲慢的神气。
“唉,其实财产的事,晓京也不是很放在心上,你知道的,她从来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她跟你交往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穷学生呢!”程曦辰说,“不过晓京跟她三叔感情很深,所以她才会那么恨你们霍家。”
霍云帆长吁一口气,瘫倒在红羊皮包裹的曲腿椅上,喃喃道“晓京当然会恨我们霍家,要是我,我也恨!”
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大玻璃窗外的一轮玉缎子似的明月,抬腿便走。程曦辰高声叫他:“别走啊!还没付钱呢你!”
霍云帆露出一丝狡狯的微笑:“饭菜好像都是你吃的吧!自己付!”
“是你说要请我吃饭我才来的!”
“哦?对了,我是说要请你吃饭,不过可没说是今天啊!是你急急火火非要立刻下楼的!”霍云帆说完,飘然而去。
程曦辰傻眼,防来防去,还是叫这家伙给黑了!
晨光透过淡赭红的窗帘里透进来,周晓京迷迷登登地睁开眼,揉了揉,日影在屋里交织出一片朱红赤紫。
她不大喝酒,昨天喝了大半瓶葡萄酒就受不住了,后来还是赵琬珠叫车送她回来的。
渐渐耀目起来的日光照在一堂西式的桃花心木家具上,斑斑驳驳。周晓京撩开天蓝锦被,邵妈妈已经踏着丝棉拖鞋絮絮叨叨地走进来了,手里托着一盏酸梅汤。
“喝吧,解酒的,我在里面加了桂花糖,一点也不酸。”周晓京不爱吃酸的,“唉,表小姐太也不靠谱了,灌你喝那么多酒,成什么样子,她自己常年混在那种地方觉得无所谓,也不想想你是什么身份,哪里能跟她一样!”邵妈妈对赵琬珠态度向来不咸不淡,生怕周晓京“近墨者黑”。
周晓京道:“不关表姐的事!妈妈您不要对表姐有成见,表姐昨天跟我说了,她正在筹钱呢,只要投资一到位,就把这间夜总会关了,改成茶楼和饭馆,以后也不会抛头露面了!”
其实赵琬珠有这样的计划,主要还是想争取到霍云翰太太的名份,不过改行总是需要钱的,赵琬珠才想要赶紧借夜总会多捞些钱,好为下一步做准备!她把乔安琪高薪挖过来,也是为的这个。
邵妈妈是周晓京的奶妈,她的血变了奶,周晓京吃了长大成人,所以二小姐自然跟她的骨肉差不多,一个小姐在外头喝醉了,总是不对,邵妈妈养大的小姐是绝不会有错的,统共这一个错,那么错的就一定是赵琬珠了!
周晓京见邵妈妈无动于衷,知道劝不动她,这时邵妈妈又端上两碟子早点来,“生煎馒头是我做的,菠菜包子是我从面食摊子上买来的,我去给你盛碗八宝粥来。”
周晓京最爱吃邵妈妈做的生煎馒头了,她从昨天起就没正经吃饭,八宝粥还没端到跟前,一只生煎馒头已经被她生吞入腹了!
“喝口粥,别噎着!”邵妈妈慈爱地抚摸着周晓京的头发,絮絮道,“我已经想好了,小姐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住在公寓里哪能成呢?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到庄子上去,我就来陪小姐住好了!”
周晓京噎了一下,道:“妈妈我不用......”
“我是铁了心了,昨儿要不是我在这儿,小姐那样的回来,连个给倒口水喝的人也没有——我要是让小姐受那份儿委屈,怎么对得起大老爷和大太太......”
又来了!周晓京头痛欲裂,邵妈妈如果住进来,肯定不会同意她出去工作的。
知女莫如母,邵妈妈是周晓京的半个娘,怎能看不出她的心思?顺手扯过一张椅子坐下,劝道:“小姐分家的时候得的财产虽然不多,可是市郊的两个庄子,一年下来得的银钱也足够小姐花用了,还有两间绸缎庄,虽然不大,也勉强能给小姐攒些嫁妆,温州路那座半西式的洋房,带个小花园的,小姐住进去不是很好么?”
“您知道我为什么不想住在那儿!温州路离老宅太近,二婶把那座房子分给我,摆明就是想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的,我偏不如她的愿!”
邵妈妈叹了口气,“二太太也是刻薄了些——要是三老爷还在世,小姐就不会......”
“不要提那些事了!”周晓京想起从小最疼她的三叔,心里就是一痛。
叮呤呤呤呤——
电话响了,周晓京跑过去抓过听筒,“喂,找谁?”
“找你啊!”电话另一头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周晓京全身的筋骨牙齿都绷酸了,才住几乎要跳出腔子的一颗心,沉下脸,也沉下声音道:“我一会儿就让人去把违约金缴上,请不要大清早地就夺命连环call好不好?霍五爷好像还没那么缺钱吧!”
霍云帆唇角无声地上扬,“违约金就免了,你来上班,不就没事了?”
“呵——”周晓京道,“我耳朵没出问题吧!”
“来明镜工作吧!我是诚心诚意的!你不是一直想做侦探吗?来做我的助手好不好,我也正好需要一个帮手,你是最合适的!”霍云帆在等周晓京反应的时候,心跳突然加速,仿佛在等着一个最重要的宣判一样。
侦探助理!如果明镜不是霍云帆开的,她会立刻欢天喜地准备去上班,可是......
在这片刻的寂静中周晓京的所思所想,霍云帆的体会地清清楚楚,“你看,你也动心了是不是?来吧,来做你喜欢的工作,然后对我视而不见不就行了!”
视而不见?让霍云帆天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还“视而不见”,神探,这就是您的神逻辑吗?
周晓京坚定了一下心志,斩钉截铁道:“不行!”
“听着,”是霍云帆低沉的嗓音,“我知道你的心结,但是你就那么确定你三叔一定是我二伯害死的?当初警察都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来指证我二伯!算了!我就知道周家人都是胆小鬼,做侦探是个危险性很高的工作,你害怕也是情有可原!还是没事躺在床上读几本侦探小说过过干瘾罢了!”
“喂!霍云帆,你说谁胆小!”周晓京是个不让须眉的性子,当初敢只身一人出国留洋,足见其胆略,她最听不得旁人说她“胆小”“懦弱”,何况霍云帆说她也就罢了,还把周家人也一起捎上,真是岂有此理!
周晓京才要出言反驳,突然听到听筒里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周晓京的听筒特别响亮,向霍云帆汇报的职员所说的内容,字字句句都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丹桂西街发生命案,宋警官请您即刻过去!”
“即刻?他这么快就确定这案子他破不了吗?”霍云帆道。
“这倒不是,是因为这个死者有点......有点特殊,如果不能迅速破案,浦江的花边小报就得把这件事炒得满天飞!”
“死者是谁?”
“就是那个□□女——乔安琪!”
正文 命案现场
周晓京一颗心重重沉了一下,乔安琪死了?这怎么可能,昨天晚上她还活生生地站在“江畔明珠”的包厢里。
霍云帆又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手里的听筒并没有放下,另一边周晓京沉不住气地问道:“怎么会这样?乔安琪昨天还去‘江畔明珠’上班呢!”
霍云帆道:“怎么样?帮我一起查这个案子吧,好不好?她是你表姐新挖来的红人,你就当为你表姐尽尽心如何?”
周晓京还没有从乔安琪之死的震动中走出来,如果是寻常命案,她或许还会犹豫,但乔安琪一来与她表姐有扯不断的联系,二来她昨晚刚见过她,搞不好,周晓京只怕还是最后见到她活着的人之一,一个生命就这样陨落了——周晓京的豪气侠情顿起,一口答应道:“好吧!”
一声“好吧”令霍云帆如闻天籁,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甚至掩饰不住音调中的激动,“你先吃点东西,半个小时之后,我派车来接你!”
周晓京还是冷冰冰地:“这就不用了,不过咱们先说好,我是为了表姐,可不是给明镜打工,查完这个案子我立刻就走!”
霍云帆扔下吃了一半的菠菜包子,喝了两大口咖啡,就匆匆收拾东西准备去丹桂西街,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霍朗侦探只要一接到这种大案,会立刻抛下手头一切工作赶赴案发现场,霍朗的理念是:时间就是一切,侦缉工作早一刻开始,破案的可能性就是增大一分。
不过今天临出门时,霍云帆却稍稍蘑菇了那么一小会儿,他把潘秉良叫来,嘱咐了他几件事:“派人跟‘江畔明珠’的赵老板说一声,我这里有个大案子,晚上投资洽谈的事就免了,她需要多少钱,你马上从咱们的账上划多少给她!至于分红方式,让她看着办就行了!”
潘先生对霍云帆这个“奇怪”的投资方式有点微词,“江畔明珠”想要转型,争取霍云帆的投资,本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可霍云帆这么一安排,把主动权悉数交到了赵琬珠手里,未免有些说不过去,潘秉良不是多事的人,却也忍不住劝道:“这个......你还是把把关比较好,万一赵老板要的钱太多,咱们一时拿不出来怎么办?”
“不会的,她是个聪明女人,最懂得分寸的!”霍云帆道,“哦,万一咱们账上的钱不够,你从原定投给纪氏公司的钱里挪一部分出来,我不打算投资给纪氏了——又没签过约!”
“这......怕不大好吧!”潘秉良道,纪氏那笔投资虽然回报不大,可是纪佩佩甜话说烂求来的,为的是把娘家陪嫁给她的那点不多的产业做的红火一点,霍云帆看在校友的份上不好一口拒绝,最近一直在左右摇摆之中,他原想把纪佩佩的要求打个五折,现在决定一分钱也不给了!
“有什么好不好的!纪佩佩那个人......哼......”霍云帆暗想,敢惹我的女人!不过终究没当着潘秉良把这话说出口,理一理领结,快步走出门去。
乔安琪的住所是丹桂西街一所洋式巷堂房子,不大,可是临街,一长排都是清一色的浅灰水门汀的墙,墙头里露出夹竹桃,推开黑漆洋铁门,小小的天井里摆了几盆应时的凤仙、含笑和马蹄莲,登上几级台阶,见周晓京已经英姿飒爽地昂首立在那里了。
周晓京故意把目光光瞥向一边,霍云帆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丫头,就是喜欢死犟!
见周晓京一身利落地穿着镶银边的阔领子黑呢女式西装,不由笑了,道:“今天只是勘察现场,又不要去抓罪犯,不用穿得这样拘谨,你像四喜一样穿旗袍就成!”
原来沈小姐叫沈四喜,周晓京听明镜来的人都是一口一个“沈小姐”,只有霍云帆叫她“四喜”,眉头皱了一下,看了眼沈四喜的红白格子花布旗袍,冷冷道:“勘察现场与抓捕犯人有明确界限吗?万一勘察的过程中犯人突然冒出来,难道我要让犯人等着我先回家更衣吗?”
沈四喜惴惴地瞧了眼霍云帆,心想周小姐这回要捅大娄子,霍先生那个惹不得的脾气,不知会如何爆发!
谁知霍云帆淡淡一笑,道:“我只是一个建议,你完全可以自便,咱们还是先去看现场吧!”
沈四喜和周晓京落后一步,悄悄提醒周晓京道:“其实咱们女职员来现场,只是做做记录,就算有犯人也用不着咱们动手!”
周晓京看了看沈四喜,笑道:“你们霍老板‘诚聘’我来做侦探的,我可不是记录员!”
沈四喜瞠目结舌,侦探?她不是在开玩笑吧?不知道给霍朗先生勤勤恳恳做了三年助手的方原会不会很受伤?
周晓京一进门,已经有两个人等在那儿了,一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一个身材瘦长,面貌清瞿,周晓京冲着肤色较黑,一身警局制服的那一个走过去,笑道:“宋学长,您也来了!”
这位宋士杰,是周晓京的学长,也是霍云帆的把兄弟兼死党,身为市南警务公所的副警长,每每遇到挠头的案子,就会去搬霍朗这个救兵。
宋士杰笑道:“是啊!乔安琪是名人,一个钟头之内这件命案就会传遍浦江,我是火烧眉毛,不得不请云帆这个诸葛军师啊!周师妹来了更好,多个人多份力,我这心算是放了一半了!”
宋士杰官场上混久了的,说话也滑溜无比,霍云帆习惯了他这些客套,也不以为意,只向周晓京介绍旁边那位,“这位是方原,是我的副手,也是明镜的人。”
宋士杰大概跟方原也很熟了,并未跟他说什么场面话,就指挥人开工。
宋士杰先谈了谈现场的情况:“今天早上,给乔安琪做家务的小大姐榴宝来上班,用钥匙打开门后,就看到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上有几块很大的血迹,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乔安琪在夜总会工作,一般都会睡到中午才起床,榴宝说她清晨来上班的那个时间,乔安琪应该在床上睡觉才对,可是看看床上没人,被子还是她昨天整整齐齐折好放在那儿的,显然乔安琪根本就没睡过。乔安琪的丈夫陈敬夫几天前就住院了,榴宝当即就给医院挂了电话,谁知陈敬夫听到消息后,太过震惊,竟然立时昏过去了,医生怕出事,不许他出院。但陈敬夫吩咐榴宝到警察公所报失踪,我们的人来了,才发现乔安琪死在衣柜里,死者的头部有重物击打造成的伤痕,颈部有勒痕并有颈骨骨折现像,胸前有刀伤,初步推测是被人打晕之后又实施侵害的。”
接着宋士杰就带着他们几个去看陈尸现场,在一只大红油漆的衣柜里,发现乔安琪蜷缩着坐在里面,宋士杰说:“警员进来的时候,柜门是闭着的,难怪榴宝没找到女主人!”
霍云帆早就戴好了白手套,缓缓蹲下身去,只见乔安琪脑袋低垂,长长的头发都垂到胸前,头顶干涸的血迹将乌黑的头发粘在一起,霍云帆仔细察看了伤口,慢慢说道:“乔安琪的是身受多处伤害才致死的。”说到这儿,霍云帆抬头看看周晓京,周晓京心领神会,继续道:“如果凶手在杀害乔安琪的过程中,不能做到一招致命,基本可以判定,凶手要么身体弱小,在体力上对于被害者不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要么力量虽足,但行凶心志不坚,这可以是多种原因造成的,要么凶手本就是胆怯之人,要么与被害人生前有情感纠葛,无法立刻做到辣手相残,或者,还有可能,凶手是个女人。”
霍云帆沉吟道:“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几个人都看着他,霍云帆道:“方原,把你刚才的结论跟大家说说吧!”
方原是个皮肤白皙的小伙子,沉静的神情中透露出缜密,方原道:“我刚才看了一下死者颈部的伤,发现死者的脖子里有明显的指痕,经过鉴定,确定是凶手在行凶时,食指与拇指所留下的,而根据拇指和食指的距离,是可以推测出作者身高的,这和根据足印大小推测身高是一个道理。我算了一下,基本可以确定凶手是一个身高在一米八零以上的人,这样的身高,几乎不可能是属于女子的。”
宋士杰点头道:“方原的水平我是信得过的,在浦江不是第一,起码也得排前三。”
霍云帆也不跟老同学客套,自顾自分析下去:“大家看死者的脖子,有大片的摩擦伤,显然是死者被掐住时挣扎留下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即使没有任何同伙的协助,对付乔安琪这样的女子,也是绰绰有余。乔安琪的身材娇小,且一般作歌女的人,都会有意控制饮食保持身材,她的力气不会很大。”
沈四喜道:“这样看起来,凶手似乎在杀乔安琪的时候犹豫不决喽,那就是说多半与她有感情纠葛!”
周晓京沉思道:“如果是一般女子,确定了这一点,会大大缩小侦缉范围,可惜乔安琪是个歌女,又红了这么多年,与她有感情纠葛的男人只怕不在少数,而且她刚刚结了婚,又对丈夫痴心一片,还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因爱生恨呢!”
正文 缜密推理
沈四喜惊奇道:“晓京姐,您怎么知道乔安琪对她丈夫痴心一片的!”沈四喜一向佩服霍云帆,眼见霍云帆如此器重周晓京,虽然对这位新扎师姐并不了解,却已经不由自主地信服她了。
宋士杰笑道:“这个倒容易推断,浦江哪一个不知道,乔安琪的事业正处于巅峰,却选择了嫁人,况且依她的名气,这桩婚姻是十足十的低嫁——也只有乔安琪这样的痴心女子才做得出这样的决定!”
沈四喜叹服地点点头,周晓京看到她明如秋水的眸子,禁不住喜欢起来,这样天生的亲和力,只能说是难得的天赋,这个霍云帆,用人上确实有点门道。
周晓京笑道:“其实除了宋学长的推断,最重要的是,昨晚我在‘江畔明珠’见过乔安琪!”
此言一出,除了霍云帆,余下的人尽皆惊讶不已。纷纷向周晓京询问来龙去脉。周晓京当然不提赵琬珠是她表姐这一节,更不会提自己是因为心情郁闷才去夜总会借酒浇愁的,只说昨日有个外地来的旧同学,原是约在“江畔明珠”附近的咖啡馆见面的,不料咖啡馆里没了座位,只好就近去了“江畔明珠”,这几个人自宋士杰而下,并没有好事者,一心只关注周晓京见过乔安琪的事,周晓京就把乔安琪的诸种表现说了。
霍云帆却直懊悔,昨晚从包厢里出来往外走时,一路上到遇到过几个歌女舞女,还有一个人被他扶过一把,难道那个竟是乔安琪?若是平常情况下,别说是个活生生的人,就是一只鸟飞过去,霍云帆也能做到过目不忘,可惜昨晚坐在周晓京的隔壁包厢里,听着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私底下吐露出对他尚有情意,霍云帆神驰心荡,眼里晃来晃去的只有周晓京的影子,竟然连是否遇到过乔安琪都已记不起来了,遑论其它什么线索。
他深深看了一眼周晓京,暗叹,霍云帆啊霍云帆,任凭你如何自负,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卤水点豆腐”这回事的。
周晓京说完,又道:“刚才我就存着个疑问呢,才刚进来的时候我看了一眼乔安琪的结婚照,昨天在‘江畔明珠’外面送她的那个人应当是陈敬夫无疑,可刚才宋学长又说陈敬夫住院了,不知里头有什么蹊跷?”
方原道:“这个我却是知道的,当初我毕业之前,我曾在医院做过几个月的实习生,一般住院的病人,除非是病情特别严重,否则只要跟医院请个假,完全可以外出几个小时。”
霍云帆道:“退一步说,就算医生不允许病人出去,可医院又不是监狱,病人要是铁了心想出去,医生也是看不住的。”
周晓京道:“原来如此。”心想,那么陈敬夫也自然有嫌疑了。
方原道:“那我们就可以确定,昨天七点钟到八点钟的时候,乔安琪还是活着的。”
宋士杰对周晓京解释道:“方原刚才做了一个初步地鉴定,乔安琪是死在午夜之前的,虽然还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不过也差不多了。”
霍云帆道:“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收到大家询问的目光后,霍云帆朝柜子里努努嘴,肃容道:“大家是来勘察现场的,我的脸上又没写着鉴定报告,你们看死者啊!”
宋士杰好脾气的笑笑,周晓京心想,又故弄玄虚,一面撇嘴,一面去看乔安琪,尸体还没有被搬动过,依然保持着遇害时的样子,周晓京拊掌道:“我明白了,是她的衣服!”
霍云帆摸着下巴坏笑,周晓京就解释给大家听:“你们看,乔安琪身上穿的是一件粉色半正式的晚餐服,这种衣服是可以在非正式场合见客穿的,而昨天晚上我看到她的时候,她穿了一件紫色长裙,很显然,她从夜总会回来之后,应该很晚了,这时候按常理应当换上睡衣睡觉才对,可是她却又穿上了这样的衣服,由此可以推测出来,乔安琪回家来之后,本来是换下衣服准备休息的,但突然来了客人,她只好又穿上晚餐服待客,而且这客人恐怕还是不速之客,因为如果是早就约好的话,乔安琪就直接穿着那条紫色长裙等客人就是了!”
霍云帆道:“有道理,这样的话,陈敬夫的嫌疑就大大减小了。再加上屋子的门窗完好无损这一点来看,凶手很可能是乔安琪认识的人,能够在夜里造访,说明关系很亲密,或曾经很亲密,但亲密不到让乔安琪穿着睡衣来接待的程度。”
大家说得也差不多了,宋士杰道:“好了,把尸体搬出来吧,一会儿警务公所会派来来接。”
接着就上来两个警员,准备搬出乔安琪的尸体。方原忽然道:“且慢,让我再看一下。”
宋士杰点点头,方原俯身去看乔安琪的胸口,周晓京的胃里却早就气血翻涌了,在真真正正看到乔安琪的脸之前,她甚至还有一丝妄想,希望死者跟昨晚她在“江畔明珠”见到的乔安琪并不是同一个人,可是乔安琪的身子仰卧在地下之后,虽然隔着斑斑的血迹,也没有了昨夜的浓妆,可是那清丽的眉眼,丰满的红唇,不是昨晚的乔安琪是谁?原来生命就是这样的脆弱,在灯红酒绿,夜色笙歌中,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悄然陨落了,所有的恩怨情仇,不过在一呼一吸之间。
方原看了半晌,立起身来道:“刚才我只顾推断死亡时间,没有仔细查看胸口处的刀伤,这几处刀伤几乎豁断了肌肉,有的甚至伤及骨头,依此推断,凶手的手法残忍凌厉,似乎与颈处的伤痕......”
方原虽然遇事反应不够迅速,但贵在细致认真,他听霍云帆等人分析过凶手的心理之后,就想起了胸口的这几处伤口,方原本来想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要杀害乔安琪这样的弱女子,一般是不需要帮手的,所以就先入为主地觉得凶手是一只手扼住乔安琪的脖子,一只手拿刀行凶,现在看来,这样的分析恐怕有误。
霍云帆立刻领会:“你说凶手有可能是两个人!”
方原点点头,道:“从伤口特征看,这样的推断更符合事实。”
周晓京冲口说道:“那么陈敬夫的嫌疑就未必能够减少了,万一是他带另一个人回家,乔安琪也可能会穿着半正式的晚餐服会客的。”
霍云帆转脸冲她笑笑:“你好像对陈敬夫有点成见哪!虽说一般妻子被杀的案子,做丈夫的总是免不了会被怀疑,但在事实真相浮出水面之前,我们不能被先入为主的意见遮挡了视线,否则很容易让真凶漏网!”
周晓京坚持道:“我只是说出自己的分析,我们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轻易排除一个人的嫌疑,除非有不在场的铁证!”
霍云帆笑着直摇头,沈四喜笑道:“这回案情可复杂了!”
宋士杰笑道跑出来打圆场道:“大家畅所欲言,对破案总是有好处的,只不过最后的结论一定要用证据来证明就是了!”
霍云帆道:“要了解陈敬夫的为人,问问他家的两个女佣,总会得到线索的,破案可不是写小说,由得你们在这里凭空想像。”
宋士杰暗暗好笑,心想,这对冤家!
周晓京一直在与大家分析乔安琪的死因,思想集中起来时还不觉得怎么样,这会儿稍一松驰下来,看到乔安琪血肉模糊的遗体,立刻恶心欲呕,但她本就是赌着一口气来的,总不能在霍云帆面前露怯,所以拼命忍着,霍云帆见她脸色十分难看,低声对周晓京道:“你跟我来一下。”
周晓京以为又有什么线索要指给她看,就跟着霍云帆走到天井中间,来勘察现场的警员都在屋里,几个守卫的警员站在大门外,院子里就他们两个人,霍云帆道:“第一次看见尸体很不适应是不是?”
“哪有?”周晓京知道自己大概是脸色露了馅,迫不及待地粉饰太平道:“早上急着过来,早饭没吃完就跑出来了!”
霍云帆了然地笑笑,道:“知道吃早饭,还不错!不过你算幸运的了,乔安琪的尸体还算是很体面的那种,当初我办的第一个案子,是个碎尸案,你是没见过,那一块一块的......”
周晓京拼命抑制着已经无限大开的脑洞,嘴唇一抽,差点没吐出来,霍云帆适时地停住不说了,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药丸样的东西,道:“我们进来之前都用了这个,所以大家都没事,刚才你进来时我还想着给你一粒的,结果一说案子就忘了。不用吞下去,含在嘴里就行。”
周晓京暗暗咒骂,原来有秘密武器不给我用,这是成心想看我笑话啊!一把抢过来,吞进嘴里拿舌头使劲吮了一口,这一口吮下去,周晓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晕厥过去。
竟然是一块生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