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盆急待泼出去的水   “你个死妮子,明日就要嫁人了,你竟然寻死?我和你爹可不是舍不得你死,而是舍不得你吃了整整十五年的那些粮食!”李杏花气哼哼地对着躺在破土炕上的闺女骂道。
  
  郑晴晴微微睁着眼,幽幽吐了一口气,无奈地瞧着眼前这位有些邋遢的妇人。她真的有些受不了了,自从早上穿越过来,这位所谓的娘就对她骂个没完。
  
  从清早骂到傍晚,中间都没见她去喝口水,只不过午时她停了下来啃过一个窝窝头。她吃得这么少,还有如此旺盛的精力骂人,实在让郑晴晴佩服。
  
  郑晴晴自己可是连那么一个窝窝头都没有吃。一是身子虚弱,感觉不到饿;二是被穿越到这种贫苦农家的惨剧给打击得欲哭无泪,哪里还有胃口;三是她的“郑晴晴”这个名字得式微了,她现在是樱娘了。樱娘?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个名字呀。
  
  虽然如今穿越已经是穿成筛子了,但是绝大部分都是穿越到大户人家玩玩宅斗什么的。哪怕不搞那些阴谋论,至少吃得饱穿得暖,混吃等死就行了。
  
  她咋就这么倒霉,穿越到这么个贫困户。之所以知道是贫困户,还是从这位娘的嘴里得知的。穷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一日三餐都吃不饱,一件衣裳得穿个十年八年的,补丁打了一次又一次,整件衣裳成拼布了!
  
  现在家里有窝窝头吃,还是因为收了男方的彩礼。这份彩礼奇怪得很,竟然不是钱和布匹、首饰这些东西,而是三百斤玉米面和一百斤白面。
  
  嗯,她悟了。樱娘为全家换来了四百斤粮食!她的娘怕她死了,男方家又来讨回这些粮食。剩下的倒是可以讨回去,吃进肚子里的可怎么办?
  
  虽然她也知道这位娘骂的可能是气话,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但是这种话叫谁听了都舒服不起来。按照常理,自己的闺女投河自杀被救了起来,娘不应该说尽好话来安抚闺女么?
  
  李杏花见樱娘用这般眼神瞧着自己,看来还是不服气,又生气道:“要知道粮食金贵着呢,若不是养了你这个赔钱货,你两个弟弟这些年来就能多吃一些,个子也能窜得高了,也不至于现在被人说是矮矬子。爹娘养了你十五年,你不想着嫁个好人家,到时候帮衬着家里,帮衬着两个弟弟,跑去寻死觅活作甚?”
  
  樱娘明白了,这位娘还是个重男轻女的主,偏心得可不是一般的严重,弟弟们长得矮,竟然归结于她的错!
  
  李杏花还没说完呢,又喋喋不休起来,“薛家有十亩玉米地,三亩麦地,你若是去了他家,一日三顿都能吃得饱饱的。薛家大儿子虽然之前在山上的庙里当过和尚,可是人家现在还了俗,和普通男子没啥区别。他又不是去宫里当了太监,阉了根子,你到底有啥不乐意的?”
  
  樱娘有些头晕脑胀,这些话她都听了一整日了!她翻动了一下身子,背对着她娘,闭上眼睛睡觉。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话?”李杏花见她听得无动于衷,大声吼了她一句。
  
  “我不是一直在听么!”樱娘应道。
  
  “你都躺了一整日,身子早好了,还不快起来!”李杏花将被子一掀,“反正不管你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你都得嫁!这可由不得你!薛家明日就要来迎亲,听说还有迎亲礼呢,也不知道到底是猪肉还是钱。若是猪肉的话,就拿去卖掉换些钱,只留个一两斤家里吃就行。咱家半年没吃过肉了,瞧你那两个弟弟一脸的菜色。若是有个上百文钱的话,就攒起来,你的大弟后年就该说亲了。要说还是薛家好,说门亲竟然舍得花四百斤粮食,这在咱们林家村可是没有过的事。其实薛家村也没有几家有这么阔气,若不是因为薛家大儿子以前当过和尚,一直娶不上亲,他家也不会出手这么大方……”
  
  “娘,你别再说了,我嫁!”樱娘豁出去了,不就是个小和尚么,人家还是还了俗的。若是人家还保持着色戒什么的,她还可以无需尽夫妻义务了。
  
  不乐意嫁也得嫁,又改变不了什么,她还得受这份没完没了的骂和唠叨。反正留在这样的娘家也没什么意思,娘就等着将她这盆水给泼出去呢。
  
  樱娘的被子都被她娘给掀了,她不想起床也不行了。
  
  李杏花将一小袋子的野榛子给倒了出来,扔给她一个小铁捶,“把这些都给剥出来,明日咱家要办一顿酒席,这些榛子炖土豆,可算得上一道好菜。”
  
  樱娘纳闷了,家里穷成这样,还能办得出酒席?
  
  就在这时,家院的栅栏门被人推开了,走进来一位中年男人和两位少年,全都是衣衫褴褛,他们一人挑着一担看似很轻便的箩。
  
  李杏花往外一瞧,“你爹和弟弟们回来了,他们可是去镇上用六十斤玉米面给你换嫁妆和明日摆酒席需要的点心哩。”
  
  舍得花六十斤玉米面来置换这些,还不算是太抠,樱娘才这么想着,就听到林老爹叹一声气,“六十斤玉米面也就换回来这些,一副子孙桶(马桶、脚盆、水桶)、一面小铜镜、一个嫁箱、两个春凳,再就是四斤猪肉和四包枣糕、四壶酒。”
  
  李杏花翻看着箩里的这些东西,觉得已经不错了,“摆四桌酒席有这么些猪肉和枣糕、酒,正好合适。这些嫁妆就凑合吧,我不是还做了两双嫁鞋和两块帕子么?”
  
  这时樱娘的大弟弟柱子却哼了一声,“爹、娘,薛家不是说了么,若是咱家实在困难,没有嫁妆也行的。你们还非要换这些玩意,那么些粮食就这么换出去了,真可惜。姐姐现在已经算是薛家的人了,干嘛还搭进这么多东西?”他说话时,还伸手捞了两块枣糕拼命地往嘴里塞。
  
  樱娘惊愕地抬头瞧了瞧这位弟弟,还真是个抠门又没教养的。这也难怪,肯定是爹娘平时重男轻女惯了,一家子都不把她当回事,弟弟们自然而然也不把这个姐姐放在眼里。
  
  李杏花并没有阻止儿子吃枣糕,只是叹道:“你说得倒也没错,我和你爹还不是想顾及脸面么?哪家嫁闺女都得有那么几件陪嫁的,若是咱家啥也没准备,到时候场面上不太好看,村里人背地里也会笑话咱家的。”
  
  樱娘拿着铁捶咚咚敲着野榛子。听这么一对母子的对话,她算是服气了!
  
  小弟弟根子倒是不敢像他哥说那种话,只是也学着去捞枣糕吃,那个狼吞虎咽啊!
  
  李杏花心疼儿子们,干脆将其中一包打开,全分给他们俩吃了,然后将剩下的三包打开数一数瞧有多少块,“怎么一包才八块糕?这二十四块怕是明日不够了,一桌只能放六块,但是一桌有十位客人!”
  
  柱子和根子一阵偷笑,在路上他们已经从每包里偷吃了两块,本来一包有十块的。
  
  林老爹在路上见儿子们偷吃,也没说什么。现在见块数不够了,也没当回事,“不够就不够吧,让客人们抢去。”
  
  李杏花也猜得出是儿子们在路上偷吃的,因为平时见别人家摆酒席时,拆开纸包发现枣糕都是一包十块的。她才不怪儿子们偷吃呢,哪怕四包全吃光了,她估计也不会吭声,大不了不摆糕点盘不就得了。
  
  她见儿子们吃得香,笑眯眯地道:“都好久没吃过糕点了吧,今□□还给你们煮玉米面儿粥喝,再蒸两个白面饽饽。”
  
  柱子和根子笑呵呵的,又有白面饽饽可以吃了,平时家里每隔十几日才肯做一回白面饽饽的,这回好像只隔八日。
  
  根子寻思着他娘说只蒸两个,便道:“娘,两个不够咱们一家子吃。”
  
  李杏花摸了摸已经十二岁根子的脑袋瓜,“就你和你哥两个人吃,咋不够?我和你爹、你姐吃玉米窝窝头。”
  
  樱娘看着这一家爹娘及两位弟弟,她真是无语了。平时他们到底有多么轻视她,才能做到如此对她视而不见啊?
  
  她这个身子的前任主人可是今早上投河自杀过呀,没人安慰她一句也就算了。她明日就要成亲去婆家了,这可是她在娘家的最后一日,他们就不能善待她一下,不说这种戳人心窝子的话不行么?
  
  林老爹见家里啥菜也没有,便问道:“他娘,你没去菜地里摘菜么?明日就要摆酒席了,怎的那些卷心菜、芹菜和萝卜都没有摘回来?”
  
  李杏花朝樱娘这边努了一下嘴,“我不是在家守着她么?怕她趁我不在,又寻死觅活的,这是最后一日可不能出差错。”她再朝外瞅了瞅天色,“你现在赶紧去摘也还来得及。”
  
  林老爹赶紧腾出一担空箩,嘴里还朝樱娘训道:“你可不许再胡来!你若真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林家可真没办法跟薛家交待!粮都吃一半了,吐都吐不出来!你总不能见我和你娘为难吧?你都十五岁了,也该懂点事了!”
  
  他说完瞅了一眼樱娘,见她低头捶野榛子没吭声,便挑着担子出门了。
   正文 迎亲风波   剥榛子对樱娘来说,可不是件轻省的事。她先用铁锤子将榛子敲出裂缝,然后再用手指来剥。剥十几二十个倒没事,剥多了指甲疼,食指和大拇指的指肚也很疼。
  
  樱娘摊开两只手掌一瞧,好一双劳动人民的手!满手老茧且不说,手皮也粗糙得很。这个樱娘以前得干多少活,才能把一双手糟蹋成这样啊?这哪里像是十五岁姑娘的手,简直像是老妈子的手。
  
  手这么难看,那她的脸呢?她穿越过来,还没看自己长成啥样呢。桌上就放着刚才老爹买来的小铜镜。她有些紧张地起身,把镜子拿了过来,对着脸一照。
  
  妈呀!这发型!编着两个粗麻花辫倒没什么,只是发质毛糙干枯,和一堆杂草差不多!因为早上她被人从河里救起来,头发已经散乱了,然后又在床上躺了一白日,现在简直乱成鸡窝了。
  
  头发倒还是次要的,关键是这肤色!脸蛋可不像红苹果,倒像打了霜的紫茄子。额头和鼻子、下巴则是腊黄色。这样明日她怎么当新娘?
  
  再看五官,弯弯柳叶眉,眼睛嘛,有点像杏眼,但是眼角稍稍向上翘着,又有点像丹凤眼,她对眼型没研究,反正感觉还挺好看的。鼻子至少不塌,唇形也不错。明明是一位长得还算不错的姑娘,硬是给糟蹋成这副模样,一看就知道是经过长年累月风吹日晒的。
  
  她可是个爱美之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副惨样,有些焦虑。若是好好保养,也不知能不能恢复美女本色。在娘家肯定没这条件,不知到了婆家会是怎样,不会也要日日下地干农活吧?
  
  不行啊,她没法容忍自己以这样的形象生活下去。话说,她在前世几乎属于那种“头可断,发型不能乱;血可流,皮鞋不能不上油”的人。
  
  李杏花见樱娘拿着镜子,还一脸的愁容,也明白她在想啥,“有啥好照的,赶紧剥榛子吧。瞧你这乱糟糟的样子,晚上睡觉前烧水洗个澡,明日再让喜婆来帮你捯饬一下。”
  
  樱娘放下了镜子,来敲榛子,心系着这张糟糕的脸,使的力气就大了,“咚!咚!咚!”不小心将榛子敲个粉碎。
  
  李杏花在灶上洗锅,听到响声往这边一瞧,顿时不乐意了,“你这个闺女是怎么回事?越来越不会干活了!这都碎成渣子了,还怎么将它炖土豆?”
  
  碎了一个榛子而已,至于这么大呼小叫么?樱娘真想将这话顶撞过去。再瞧她娘那副很自然的表情,看来她平时教训女儿已经习以为常了,丝毫不以为然。
  
  算了,反正自己明日就要嫁人了。这些不服气的话还是生生吞进肚子里去吧。
  
  吃晚饭时,李杏花果然说到做到,真的只让两个儿子吃白面饽饽,他们三人吃窝窝头。
  
  樱娘吃一个窝窝头,喝一碗用玉米粉煮的稀得不能再稀的粥,再夹了两棵青菜吃,肚子也就饱了。毕竟这些都是纯天然无农药的饭菜,而且是她穿来这里吃的第一顿饭,所以吃得还算舒服。
  
  这里没有夜生活,吃过晚饭,大家洗洗就准备上炕睡觉。
  
  樱娘自己烧水洗完澡后,爬上了炕。她没有这么早睡觉的习惯,睡在这张咯得慌的炕上,再看着黑乎乎的屋顶,感觉一阵心酸。
  
  她记得,她当时只不过像往常一样,早上七点半出门去上班而已,没想到走出单元门,被楼上掉下来的什么东西砸中了她的脑袋。她仔细一想,忽然明白了,七楼有一家正在搞装修,肯定是放在窗台上的砖头掉下来了,不偏不倚砸中了她,把她给送到这户古代农家来了。
  
  本来是多么普通的一天,结果却成了如此诡异的一天。一般人遭遇再不济,倾家荡产什么的,也只是一夜回到解放前。她这倒好,是一出门瞬间回到几百年前!
  
  想到再也见不到爸妈,她捂着被子伤心地哭了起来。可能是她有些控制不住,哭声越来越大,被子也捂不住声音,被隔壁屋的爹娘听到了。
  
  “樱娘,大晚上的你还哭个啥?你嫁到薛家肯定比在自家享福,你这闺女怎么就是死脑筋呢!”林老爹在那边叹气道。
  
  李杏花被樱娘的哭声吵得不耐烦了,“哭什么哭,等明日你到薛家哭去!”
  
  樱娘只好用手紧紧捂住嘴,憋着气小声地哭。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她哭累了,脑子也想累了,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次日早上她还没睡够,就被她娘给叫醒了。她睁眼一看,屋子里光线还很昏暗,看来还是黎明时分。她从小到大都爱赖床,这么早被叫醒,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快点起来,先把粥煮上,然后再把家里的桌椅擦一擦,地也要好好扫一扫。今日中午要来那么多人,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家邋里邋遢,不爱收拾。”
  
  李杏花说完就拎着一篮子的衣裳出去了。平时都是樱娘做完早饭再去洗衣裳的,今日毕竟是樱娘的出阁之日,李杏花也知道顾及一点,就自己洗去了。
  
  樱娘伸了伸懒腰,今日自己就要当新娘子了,竟然还得干活,这叫什么事啊!没办法,她还是乖乖地起来了。
  
  幸好她小时候是在乡下奶奶家长大的,直到十岁才被爸妈接到市里,所以用这种土灶煮粥做饭,并难不倒她,只不过多年没做,有些生疏而已。
  
  林老爹起床后,先去地里看了看麦子长得怎么样,然后回来忙着去各家各户借碗盘和桌椅,自家的那些碗盘和桌椅是不可能够办酒席的。
  
  柱子放牛去了,根子提着篮子割猪草,每个人都有活干。
  
  直到日头高高升起时,他们才回来吃早饭,然后一家人开始准备中午的酒席了。其实就是把那一担子蔬菜择一择、洗一洗,再从地窖里掏出十几个土豆,还有就是切那四斤买来的肉。
  
  之前林老爹和李杏花已经商量好了,就是打算炒六大盆菜,然后再把每盆菜分装成四盘。意思就是每桌只上六盘菜,还有一盘枣糕加一壶酒。所谓嫁女酒席,办起来很简单。
  
  樱娘已经能想象到,有柱子和根子守着灶旁,估计那些肉也要吃一半去。
  
  到了半上午,喜婆来了。李杏花找出薛家前些日子送来的嫁衣,还有自家准备的嫁鞋,让喜婆为樱娘捯饬。她和林老爹则去厨房开始煮菜了。
  
  每个村里都有一位喜婆。喜婆不仅为出嫁女绞脸、上妆,还要教她去了婆家该怎样守规矩和礼仪。稍有一点钱的人家嫁女儿会付给喜婆二十文钱,穷人家也就给喜婆几斤面或几只鸡蛋。李杏花已经准备好了两斤玉米面和两只鸡蛋,等喜婆临走时再给她。
  
  樱娘穿上了大红嫁衣和嫁鞋。所谓的嫁衣,其实就是大红色粗绸布做的褂子和宽腿裤子。嫁鞋是就是红布绣花鞋,上面绣的图案是一对鸳鸯。
  
  喜婆绕着她瞧了一圈,点头道:“嗯,樱娘你这身段还真是不错,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
  
  樱娘浅浅一笑,她自己还真没注意到这些。
  
  喜婆先给她绞脸,手法很熟练。樱娘感觉脸上就像被小蚂蚁夹的那样疼,还算能忍受。
  
  喜婆见她肤色太不好看,便给她抹了一脸□□。樱娘都怀疑这就是面粉,白得吓人。
  
  喜婆接着又往她脸蛋上抹着厚厚一层劣质大红胭脂,还往她嘴唇上抹,粉渣子掉进她的嘴里,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以樱娘的记忆,电视里的古代女人出嫁不都是抿一下那个不知什么材料做的红纸么?看来这里实在太穷了,连这样的红纸都没有。
  
  最后喜婆把她的眉毛画得又粗又黑,像两条在爬的大黑虫。
  
  樱娘对着镜子一瞧,天哪,这哪是新娘,简直是女鬼吧!
  
  所谓新娘盘发,其实就是把头发挽成一个发髻,然后插上一根染红的木簪子,只不过梳得一丝不乱而已,看起来倒是干净利索,就是好像比扎麻花辫要显老几岁。
  
  喜婆为她盖上红盖头,就坐在她的对面,开始给她讲去了婆家要怎么跨火盆,怎么拜堂,入洞房后要等着相公来挑红盖头,不能自己给掀了,否则不吉利,将来有可能被休回娘家。上了床之后,一切都由男人主动,她只要配合着就行,否则会被相公认为她淫、荡。
  
  樱娘暗忖,对一个陌生男人,还是个还俗回来的小和尚,她应该……不会主动投怀送抱吧?
  
  喜婆再讲了一些要孝敬公婆、顺从相公的话,便出去上茅厕了。樱娘趁此赶紧掀掉红盖头,见桌上放的一盆水还没倒掉,她迅速地洗了把脸,把女鬼妆洗得差不多了,再找出手帕把脸上的水擦干净。她情愿顶着这张素脸嫁人,也不愿以女鬼的面孔去吓人。
  
  这会子家里来了两位姑娘,应该是樱娘从小到大一起玩的好姐妹。因为红盖头盖上了就不能掀,樱娘也瞧不见这两位姐妹长啥样。就坐在那儿听着她们说话。她们嘻笑着说樱娘是今年最先嫁的,年底她们俩也要先后嫁人,将来不知算谁过得最好。
  
  樱娘只是嗯嗯地应着,不敢多言。两位小姐妹只当樱娘因为要嫁人了,害羞得不好意思说话而已。待喜婆进来后,她们俩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就走了。
  
  到了午时,院子里摆上了四个桌子,村民们都来得很积极。因为林家村是一个很小的村,也就四十来户,一家只能来一个,四桌刚好合适。这里办嫁女酒席,一般都是四桌,男的娶亲会有八桌。
  
  炮竹一响,大家便热热闹闹地吃着、抢着,心里都在嘀咕,怎么才六盘菜?而且肉和枣糕的份量这么少?根本不够吃啊!送的两文礼钱不知有没有吃回来。
  
  这会儿村口响起一阵唢呐声,大家欢呼起来,“新郎来了,新郎来了!”
  
  樱娘在屋里听到外面这动静,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也不知新郎是啥样,听说是小和尚还俗,不会还是光头吧?还俗半年多了,头发也应该长出来了。
  
  他会喜欢自己么?自己会喜欢上他么?
  
  她坐在屋里想着这些小心思,外面却吵了起来。她听见她娘忿忿不平地说道:“来迎亲竟然没有迎亲礼?我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我家是嫁黄花大闺女,不是泼一盆水。”
  
  迎亲队里有一位男性长辈,语气也丝毫不客气,“送了那么多粮食当彩礼,怎么还要迎亲礼?你们家是嫁女儿,又不是卖女儿!”
  
  李杏花气得双手叉腰,撒泼道:“彩礼是彩礼,迎亲礼是迎亲礼,你们若是不送迎亲礼来,我家闺女就不嫁了!” 正文 新郎来解围   樱娘听着院子里吵吵闹闹的,有些心烦。无论嫁得好不好,至少成亲这一日得顺顺利利的吧。
  
  新郎才一来,两家就闹上了,以后亲家之间还怎么相处?不就是一点迎亲礼么,一方不肯给,一方非得要,恁是要在大喜之日闹得双方不愉快。这真是让樱娘不能理解。
  
  紧接着越吵越凶,双方都不肯让步。林家的意思是,没收到迎亲礼,就不嫁女儿。
  
  薛家的意思是,彩礼都给了,还为樱娘送来的嫁衣,而且家里为他们腾出来了一间房,还打了几件家具。娶一门亲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希望林家不要太过份。今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把樱娘接过去的。
  
  林老爹坐在边上冷笑一声,“莫非你们还想来抢的不成?”
  
  “你们不给人,我们就得抢回去!”那位迎亲长辈答得很干脆。
  
  林老爹和李杏花气得脸煞白,异口同声道:“你们敢!”
  
  柱子和根子也站到前面来示威,狠狠地瞪着那位迎亲长辈。
  
  柱子还振振有词,“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然敢强抢民女?”他招呼着已经喝完酒席的村民们,“大家都过来!他们薛家人到了我们林家村,看能撒野到哪里去!”
  
  樱娘一听,这位弟弟还挺蛮横,看来是打群架的好手!他们不会真的打起来吧?若是成亲演变成打群架,这也太悲剧了!
  
  薛家那位长辈仍然毫不示弱,“强抢民女?林家小弟,你可得搞清楚了,我们是给过彩礼的,还有媒妁之言,哪怕找里正来评理,也是你们林家理亏。若是你们敢先动手打架,里正往上报,说不定还有可能把你们抓到县里大牢去!”
  
  这时只听得李杏花大声嚷道:“柱子,你带几个人去守住门,不要让薛家人进去抢你姐。我们林家绝不先动手,看薛家人怎么办?”
  
  柱子立马招呼几位和他平时一起玩的青少年,来堵住大门口,根子也跟着过去了。
  
  薛家人见势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都不吭声。双方就这么干耗着吧!
  
  樱娘还在想,到底哪位是新郎,她好像没听到陌生年轻男人的声音。做为来迎亲的新郎,不会是位缩头乌龟吧?遇到这种事,他应该赶紧想办法才是。她才这么一想,便听到有人说,“二叔,要不我们还是想办法凑出迎亲礼钱吧,这么耗着也不是事,爹娘还在家等着呢。”
  
  这个是极为年轻的男人声音,年轻到让樱娘觉得他估计没满十八岁,他就是她的相公?
  
  “伯明,你可不能这么懦弱,现在不是钱不钱的事,林家人这么不讲理,以后你做了他们家的女婿,岂不是经常要受他们的欺负?”这位薛家长辈就是新郎的二叔,之所以让他跟着来迎亲,就是因为他平时算是个比较厉害的人物,在村里还是有不少人惧着他的。
  
  新郎薛伯明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央求道:“二叔,佛说,凡事以和为贵,能忍之人,事事称心;善嗔之人,时时地狱。何况咱家来迎亲,本就该带迎亲礼来的。当时爹娘还问要不要带,你说不需带。现在好了,闹出事来了。”
  
  薛二叔生气了,“你这小子是怪我多事了?那好,你自己看着办吧,以后有事可别找我!遇到麻烦事就念你的佛吧!”他说完气哼哼地甩袖走了。
  
  “二叔!二叔,我不是这个意思……”薛伯明紧张地跟在他后面追,薛二叔就是不理他,一会儿走得没影了。
  
  其他跟着来迎亲的人都是一些后生,不敢说什么,都看着薛伯明。
  
  薛伯明抓耳挠腮,有些不知所措了。他知道自己身上只有二十文,一般迎亲礼至少都要一百文的,还差很多。他只好舔着脸问他们借钱,“你们……若是身上带了钱,就先借给我吧,我一回家就还你们。”
  
  这些一起来迎亲的人见薛二叔走了,薛伯明又求他们帮忙,他们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纷纷解囊,全都掏空了也只凑成八十文钱。
  
  薛伯明将八十文钱装进一个荷包里,窘着脸来到林老爹和李杏花面前,拱手作辑,语无伦次道:“……爹……娘,是……我……是女婿考虑事情不周,还望您们见谅。这会子只能凑出八十文钱来,待后日来回门,我再添上二十带过来……”
  
  他话还未说话,李杏花就揶揄道:“你们这一群人才凑出八十文?真够可以的!”
  
  林老爹见女婿都认错了,还说到时候要补上二十,觉得再为难他也没必要,难道还真不嫁女儿了?“他娘,算了吧,八十文就八十文,看样子他们是再也凑不出一个子来了。”
  
  李杏花愠着脸接下了荷包,“好吧,便宜你小子了。”
  
  樱娘听到这件事似乎已经解决了,她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只要没打起来就好。
  
  喜婆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热闹,这会儿她见事情已平息,便来到林老爹面前道:“时辰差不多了,樱娘该出闺房了。”
  
  林老爹点点头,这时从迎亲队里走出一位妇人和一位大姑娘,她们是薛家带来的伴娘。按照这边的习俗,伴娘都是男方请的人。
  
  两位伴娘随着喜婆进了樱娘的房。喜婆笑盈盈地道:“吉时到,新娘出阁喽!”
  
  樱娘就这样被两位伴娘搀扶着出了房门。按常理,这个时候李杏花与樱娘这对母女要哭一哭的。因为当母亲的舍不得女儿,当女儿的舍不得离开爹娘嘛。
  
  可是她们这一对母女,谁也哭不出来。李杏花手里拿着那个荷包,心里寻思着这些钱除了攒一些留给柱子以后娶亲,是不是还该拿出点钱去买几只小鸡崽?鸡养大了,不仅能下蛋,还能卖钱。一只鸡蛋能卖一文钱,一斤鸡肉能卖七文钱,嗯,明日就去买小鸡崽。
  
  樱娘更是不可能哭。这样对自己不疼不爱的爹娘,她干嘛要哭。她甚至感觉自己就是爹娘用她来换那一百文钱的一件东西。
  
  你不付钱,这件东西就不可能卖给你。薛家不给这一百文钱,我家女儿就不给你。听听,这两件事放在一起多像一码事!说自己是被卖出去的,还真不算是冤枉她的爹娘。
  
  只是女儿要走了,作为爹娘的总要说几句意思意思一下。
  
  李杏花终于将荷包塞进了衣兜,来到樱娘面前,“樱娘,娘是过来人,知道要怎样才能当好新媳妇,没别的窍门,就是少吃饭多干活。”
  
  樱娘点头应着。少吃饭多干活?这主意真是……绝。
  
  林老爹也嘱咐一句:“还要听公婆的话,无论他们说的对还是不对,你听着就是了,可不能顶嘴。哪怕他们打骂你,你也要忍着。”
  
  天,这哪是嫁人啊,被他们说得好像自己是去当受气包似的。想到自古以来当受气的小媳妇可不在少数,她还真是有些忐忑。虽然她刚才感觉新郎还算靠谱,可也止不住人家向着爹娘啊。
  
  薛伯明一直在旁边立着,可他根本不敢看樱娘。只是扫了一眼樱娘那一身红嫁衣,立马将眼神移向他处,脸色涨红,看样子十分紧张,比新娘子紧张多了。
  
  樱娘盖着红盖头,谁也看不见,只能看见大家的鞋,自然也就看不见新郎那副紧张又害羞的神色。
  
  单调的一声炮竹响起,该起程了。嫁妆少得可怜,除了伴娘,来迎亲的一共有十二个人,这些嫁妆哪怕他们一人拎一样东西,还有四个人是空着手。
  
  樱娘以为这时应该要被扶上大红轿了,可是这么走着走着,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轿子不应该是停在门口的么?
  
  她看着脚下的路,都走到大路上了,仍然一直被扶着往前走。
  
  她实在忍不住了,问一句:“喜轿停在哪的,还没到么?”
  
  两位伴娘听了一怔。其中一位笑着解释道:“你是说那种被抬着的大花轿么?有钱的人家娶亲才抬喜轿迎亲的,我们穷乡村的姑娘出嫁哪能享到这种福。薛家村离这也就十二里地,天黑之前肯定能走到的。”
  
  十二里地要走着去?樱娘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刚才自己一不小心暴露了对这里的无知,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古代新娘出嫁坐大花轿在电视里看着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她竟然享受不到。
  
  薛伯明刚才一直在前面走着,离她还挺远。他听到樱娘似乎说了话,但没有听清说什么。他回头见伴娘这么解释,也就明白了刚才樱娘的话意。
  
  莫非这位樱娘是嫌他没能抬喜轿来接她?他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感觉挺苦涩的。 正文 初到婆家   十二里路,对于樱娘这副身体来说,走下来完全不费力气。
  
  两位伴娘都走得有些气喘了,额头与鼻尖冒着一层细汗。樱娘却脚步轻快,身上干爽得很,一点汗都没有。看来这得益于她平时不仅干的农活多,估计还十分地肯出力气。
  
  樱娘见她们有些跟不上了,便放慢脚步,与她们保持一致的步伐。她走得这么快、这么急,可别被她们认为她这个新娘子上赶着去婆家呢。
  
  两位伴娘一路还时不时唠个话,樱娘也不好插嘴,作为新娘子应该是羞羞答答的,蒙着红盖头就聊东聊西,怕是要落下话唠的名声了。
  
  这一路上,她都想着小心思。自己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几乎一无所知,为了以后生活能顺当,不给别人留下话柄,她觉得自己还是谨慎一点好,一举一止都注意着点分寸,不能太随性子来。
  
  新娘子比较容易引起人的关注,若是哪里没有做好惹出了笑话,或丢了脸,指不定要被人家笑话一辈子呢。这里没有电视、电影、电脑、手机,老百姓们完全就靠着一些谈资来娱乐了。
  
  薛伯明走在最前头,离她甚远,她是连他的脚都看不到的。他长成啥样,好不好看?是啥脾性,好不好相处?这些都不是她此时最关注的。他到底是啥发型,才是她最迫切想知道的。因为……她实在不喜欢光头男。
  
  此时的薛伯明在迎亲队前走着,也是一声不吭,一个劲地往前走。他沉默不言,可不是怕说错什么,而是紧张、羞涩,又忐忑不安,他也是一路上想着心思。
  
  每个男人对自己的新娘子都有一定的期待,可是薛伯明没有期待,只有紧张与不安。他本来是不想娶亲的,可这完全由不得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哪怕他曾经是个和尚,可是现在他还俗了,还是得走常人之路。
  
  其实他的爹娘当年送他去当和尚,不为别的,只是为了给他消灾。因为当年他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两个月都好不起来。山上的一位老和尚来薛家村化斋,就说送他去山上当十年和尚,这一辈子的灾祸就都消了。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薛家人信了,立马送他去山上剃了发。
  
  果然,薛伯明健健康康地在庙里生活了十年,如今还热热闹闹娶娘子了。
  
  薛伯明担心的是,自己没啥能力,在庙里当了十年和尚,只会念经、煮饭、种菜,如今娶了一个女人回来,总得对她负责吧,可是他真的没有信心能把日子过好。若是这个樱娘到时候嫌弃他这个,嫌弃他那个,这日子该怎么过?
  
  刚才他在林家已经见识过岳父岳母了,不像是太好说话的那种。若是樱娘也像她的爹娘那般挑剔,以后他这日子怕是安宁不了了。
  
  再想到她会不会喜欢自己,他的脸颊顿时滚烫了起来,这个……可不能往细想的,与佛相伴多年,禁忌男女之情,以至于他平时见到女人都有些害怕。
  
  想到今晚还得洞房,他彻底慌了,手心都捏出汗来了。
  
  新郎与新娘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十二里路,不知不觉到家了。刚到薛家门口,便听到一阵阵响亮的噼哩啪啦放炮竹之声。
  
  就凭这响彻整个村的炮竹之声,这么大的动静,樱娘已瞧出婆家肯定比娘家大方不少,至少舍得花钱买炮竹。
  
  “抬腿,跨火盆。”两位伴娘同时说道。
  
  樱娘从红盖头下方是可以看见火盆边沿的,她高高抬起腿,一个大步迈过去了。据说跨得好,将来的日子就能过得红红火火。若是没跨好,踩翻了火盆子,或是烧着了裤腿,那就完了,代表“一火两断”,怕是要引来围观的村民惊呼了,说此婚不吉不利。
  
  樱娘这火盆子跨得干净利索,她便听到一阵阵叫好。
  
  “瞧,新娘子这火盆跨得真好,火苗烧得这么旺,她的裤腿没沾着一丁点儿火星,大吉大利啊!”
  
  “伯明,你以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伯明,你娘子不错,一进门就来个开门红!”
  
  “伯明,迎亲回来的路上,你和你娘子说话了没?”不知是哪位油嘴男说出这么一句话,引来大家一阵哄笑声。
  
  薛伯明窘迫得紧低着头,手执着红绸,递了另一头放在樱娘的手心里。樱娘攥紧了红绸,被新郎牵进堂屋。
  
  就在此时,耳朵灵敏的樱娘还听到一句极小的哼笑声,“才这么几样嫁妆,娘家够小气的。”
  
  樱娘脚步稍稍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前走,跨门槛。人家说的也不是冤枉话,樱娘认了。
  
  之后就是拜堂,这些程序以前都在电视里见过的,樱娘十分配合且顺当地完成了。
  
  被新郎牵进洞房后,她就一直坐在床边上。薛伯明害怕与她独处,一句话未说,就慌忙出去了。
  
  薛老爹在院子里招呼客人坐下,马上就要开酒席了。薛伯明上去跟他爹说了什么,薛老家便跟着进了房。
  
  “这件事你二叔提前回家跟我说了,给了就给了吧,咱家这一百文钱的迎亲礼还是出得起的。”薛老爹从箱子里拿出一长串的铜板,“你赶紧拿去还给他们吧。不过说起来,你娶这门亲可没少花钱,家里这一下就没什么积蓄了。”薛老爹略微有些发愁。
  
  薛伯明见他爹略有愁容,心里更觉愧疚,因为自己娶亲,怕是要让这一大家子跟着苦一段日子了。
  
  薛老爹怕儿子心里有负担,又安慰道:“娶亲哪有不花钱的,你快去吧。”
  
  薛伯明兜着钱出来了。还钱之后,酒席已开,按理说,薛伯明是需要敬酒的。可是此时却是薛老爹出面来替儿子敬酒,敬亲戚、敬媒人。大家都知道薛老爹爱子心切,也知道薛伯明仍然保持着在庙里一样的饮食规矩,不喝酒不吃荤,所以也没有人去跟他计较这个。
  
  薛伯明自己也在努力想把这个习惯给改过来,可是每当他伸出筷子准备夹荤菜时,不知不觉又缩回去了,还是缺乏勇气啊。
  
  “伯明,你过来一下。”一位三十七八岁的中年妇人在堂屋招呼着,这就是薛伯明的娘,樱娘的婆婆杨三娘。
  
  “娘,啥事?”薛伯明走了过来。
  
  杨三娘将一碗堆得满满当当的饭菜递到她儿子的手里,“你将这碗饭菜送到你阿婆那里。我中午就跟她说过,叫她听到炮竹响就过来吃,她又不肯来。若是不送去吧,她指不定又要说我们不孝,把她这位祖宗都给忘了。你快送去吧,再晚了怕是她已经开骂了。”
  
  “好,我这就送去。”薛伯明端着碗赶紧出院门了。他也知道他阿婆(奶奶)的脾性,虽然阿婆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儿孙早已满堂,如今都快七十了,还非要一个人独住在村北头的那两间破土坯屋里,自己做饭洗衣裳,不要后生来照顾。三个儿子每年都要提一回接她到自家来住,她执意不肯,说见不得年轻人那样没边没框的过日子。
  
  阿婆如今已经成了薛家村有名的倔老太婆了。
  
  薛伯明将饭菜送过来时,果然就遭到阿婆的骂,“哼,你个臭小子,炮竹都响这么久了,你才想到给我送好吃的来,是不是娶了娘子就忘了我这个阿婆?虽然你爹前头有三位姐姐,但你爹是我们薛家的长子,你是我们薛家的长孙,做啥事都得思前虑后,这可都是我们薛家的脸面……”
  
  薛伯明最怕听阿婆没完没了的训斥与唠叨,只好不停地说:“孙儿知道了,孙儿记住了,孙儿再也不敢了……”
  
  阿婆好不容易逮个人来听她的唠叨,是不会轻易放人走的。薛伯明只好耐着性子,垂立在边上听着。
  
  樱娘坐在洞房里开始还是规规矩矩的,可是坐久了身子都僵了,她扭动了几下,再伸伸胳膊,抬抬腿。这会子肚子又不争气起来,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她是真饿了,早上只喝一碗粥,吃个窝窝头,本来就没怎么吃饱,中午还饿了一顿,到现在都已经是傍晚了,早就饥肠辘辘了。
  
  她似乎闻见房里有一股什么香味,好像是枣糕的味道,应该是摆在桌子上的。老实说,她真想走过去拿一块先填一填肚子,可是又不敢,若是谁突然闯进来,见新娘子偷吃,那就丢脸丢大了。
  
  她捂着咕噜直叫的肚子,暗忖道,到底啥时候新郎来挑红盖头?啥时候能让她吃上饭啊?真是饿得快不行了。
  
  这时她听到堂屋里有人在说话。
  
  “仲平、叔昌、季旺,你们怎么现在才回来?葛地主也太不通人情了,虽然你们是他家的长工,可今日毕竟是你们大哥的大喜之日,他竟然都不肯让你们提前一个时辰回家,枉费平时那么卖力为他家干活了。”婆婆杨三娘埋怨道。
  
  樱娘一听,有些吓住了。她的相公是家里的长子,下面还有三位弟弟!这是不是……有点多啊。 正文 新郎的模样   伯明的这三位弟弟一回来,堂屋里便好一阵热闹。他们并没有急着去厨房蹭好吃的,而是围在一起议论他们的长嫂。
  
  “大哥已经把大嫂给接回来了,不知有没有挑红盖头,大嫂会长成啥样子?”最小的季旺站在洞房门口嘻嘻笑道,眼睛时不时从门缝往里瞅,他真想推门进去瞧一瞧,
  
  “要不我们进去喊声大嫂?”老三叔昌怂恿季旺,“你先进去吧,你最小,惹了大嫂,她也不会怪你的。”
  
  还是老二仲平比较稳重,将他们俩拉了过来,“你们瞎闹啥?娘说大哥给阿婆送饭菜去了,不在屋里面。我们做小叔子的哪能冒冒失失地跑进洞房里去瞧新嫂嫂?”他还勾着头朝外面瞧一瞧,“若是让爹知道了,不少了挨揍!”
  
  季旺和叔昌都怕挨爹的揍,不敢再提这事了,便一前一后跑去厨房找吃的。仲平则来到院子里,帮着他爹一起招呼客人。
  
  樱娘坐在洞房将他们兄弟几人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不禁失笑,这三位叔弟倒挺有意思,这么急着想看她这位大嫂,幸好老二懂事,知道拦着两位小的闯进来,否则她还真是尴尬,理他们不是,不理他们也不是。
  
  这会子她肚子又不听话地叫了起来,她有些耐不住了,她的相公去哪了,怎么还不进来?
  
  伯明好不容易听完了阿婆的唠叨,终于可以抽身回来了。眼见着天色已昏暗,酒席也快散了,想到樱娘还一人坐在屋里饿着,他一回到家,就先去厨房给樱娘盛饭菜。
  
  不管樱娘以后会不会和他好好过日子,但人家来的第一晚总不能饿着她才是。
  
  伯明挑一个大海碗,装了好些菜,还特意多夹一些肉,再从蒸笼里拿一个大白面饽饽。
  
  杨三娘还以为儿子是自己饿了,“伯明,你先送你大舅爷一程,回来再吃吧。他大老远的来喝你的喜酒,不送一送会被他挑理的,快去吧,他这就要走了。”
  
  伯明端着大海碗,脸色泛红,有些犯窘,“哦……好,我这就去。”
  
  杨三娘见他并没有把碗放下,她便瞅了一下碗里,见里面装了那么些肉,才知道他这不是为自己盛的,“你这是为樱娘盛的?她哪能吃得了这么多?”
  
  伯明用衣袖掩了掩碗口,“也……也没有很多。我今儿个去林家,见他们家那样,想来日子真的过得很苦,樱娘肯定好久没吃过肉了,所以……”
  
  老二仲平赶忙过来说道:“娘,我去送大舅爷,让大哥给大嫂送饭吧。”他说着就跑出厨房了。
  
  杨三娘见老二懂事,也就没说什么。看着伯明手里那个大海碗,她心里还是泛起了酸意,这儿子一娶亲就不同了,心里惦记的就是他的娘子了。她半吃酸半笑话道:“若按这种吃法,咱家用不了几日就被她给吃断粮了。”
  
  叔昌和季旺两人听了笑作一堆,“大哥肯定是心疼大嫂了,生怕她饿着,哈哈……”
  
  伯明羞红了脸,剜了他们俩一眼,“你们两个臭小子,笑什么笑,等我得了空可得好好收拾你们一顿。”
  
  叔昌和季旺两人嘴里塞满了菜,还直朝伯明做鬼脸。
  
  伯明端着碗进了洞房,见到樱娘,他又紧张了。
  
  “樱……樱娘,先吃饭吧,你肯定饿了。”他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这是他与樱娘说的第一句话。
  
  樱娘听见他进来的脚步声,这会儿又听见有饭吃,终于有了劲,可是她还蒙着红盖头怎么吃啊。
  
  见他仍然没一点动静,她只好豁出去了,就当一回豪迈女吧,提醒道:“你……不打算挑红盖头了么?”
  
  伯明经她这么一提醒才恍悟过来,挑红盖头这件大事他还没做呢,樱娘长啥样他也还没见过。
  
  他见桌上放着一根细长光滑的木棍,想来应该是用来挑红盖头的。
  
  他先把手里的碗放下,拿起木棍,惴惴不安地走到樱娘面前。樱娘已经看到他的脚尖了,有些紧张地闭上眼睛,等着他挑。心里还在默念,希望不要是光头男,千万别是光头男。
  
  默念了好半天,她的红盖头没被他挑下来,倒是听到他的呼吸声。看来他比她还要紧张,呼吸都急促成这样了。
  
  就在樱娘都急不及的时候,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下,声音还挺大,伯明听得真真切切,樱娘羞愧难当,紧捂着肚子。
  
  伯明见她真是饿急了,便一鼓作气,用木棍一挑,樱娘的面容就呈现在他的眼前,可是他却不敢看,慌乱地将双眼一闭。
  
  当樱娘睁开眼看着她的相公时,顿时眼前一亮,还好还好,不是光头男,而是蓄着寸发!就像现代男人的短发差不多,只不过没有型而已,就是普通的平头。
  
  见伯明闭着眼睛不敢看她的模样,樱娘都觉得自己在亵、渎青年了,因为她在好奇地细细打量着他,反正他闭着眼睛看不到自己。
  
  他身材偏瘦,个头不算高,应该在一米七三左右,和尚里面好像没有个子太高的,这个可以理解。樱娘虽然不清楚自己具体的身高,但昨日根据她娘的身高,再对比她稍稍高于她娘那么一些,断定自己也就一米六左右。嗯,两人的身高还挺匹配的。
  
  他肤色中等,不算白净,但绝对称不上黑。脸宠清癯,但不是棱角分明的那种,而是给人一种很柔和圆润的感觉。他明明长着一张瘦脸,却能给人这种感觉,怕是一般人做不到的,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娃娃脸?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却一颤一颤的,因紧张又带羞涩,双颊泛起一层红潮,小嘴紧抿着。
  
  一个可爱、青涩又憨厚的小和尚形象就这么展现在樱娘的眼前。樱娘突然不自信了起来,虽然自己五官长得还不错,但她这粗糙的皮肤和一双满茧的手,他不会嫌弃她吧?
  
  樱娘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然后轻咳了一声,伯明终于睁开眼睛了。双目与樱娘一接触,他立马闪躲了起来,估计还是没能将樱娘看个清楚。
  
  他端了一把凳子放在桌前,“你……你快吃吧。”他说完就慌慌张张地出去了。
  
  樱娘忖道,他怎的这么怕她,她又不是山下的母老虎!
  
  樱娘再细看了一下这间洞房,床是新打的,桌椅也是新打的,衣橱应该是旧的,因为木制呈黄黑色,一看就是用过多年的。虽然陈设极其简单,但是对于农家来说,有了这些也够日常生活所用了。
  
  窗棂上的那副红喜字和桌上一对大红烛十分醒目,虽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这对大红烛并没有点上,但这么看着它们就让人觉得很喜庆,心情愉悦。
  
  樱娘来到桌前准备吃饭,看到这么一海碗的菜与肉,还有那么一个大大的白面饽饽,着实把她给吓着了。她虽然饿了,但又不是饭桶,他盛的也忒多了点。不过……这表明他心疼她,她的心被暖了一下,脸上不自觉地漾起开心的笑容。
  
  她知道自己肯定吃不完这么多,就想腾出来一些,见桌上有两个盘子,一盘里摆着几块枣糕,另一盘里摆着炒花生。她便把几块枣糕放进炒花生的盘里,从海碗里腾出一半到那个空盘子里,然后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嗯,味道不错,好吃!她果真饭量大,这个大白面饽饽被她吃完了,那半海碗的菜也吃净了。天哪,她这饭量估计比她前世的两倍还不止。
  
  她吃饱了,从袖口里掏出手帕擦净嘴,然后又坐在床边等着。
  
  伯明吃完饭后,提了半木桶热水和洗脚盆进来了,还为她找来两块新买的巾子。他仍然不敢正眼看樱娘,低头匆忙地放下这些,再去把桌上的碗筷给收拾走。
  
  杨三娘见伯明端来的盘里有这么多剩菜,稍安心了些,这种饭量的儿媳妇还是可以容忍的。
  
  伯明自己是在厨房洗脸洗脚的,他不好意思去房里当着樱娘的面洗。
  
  当他再次来洞房时,将大红烛点亮,把樱娘洗过的水和盆端了出去。
  
  杨三娘见他们晚饭吃过了,也洗脸洗脚了,现在该上床睡觉了。她向薛老爹寻问着什么,然后去房里翻找出一张纸塞在伯明手里,“你仔细看一下这图上的姿势,可别傻乎乎地弄错了。”
  
  伯明还在好奇这纸上画的是什么东西,他娘又塞给他一块白帕子,凑在他耳边说:“把白手帕放在樱娘的屁股底下垫着。”
  
  杨三娘见儿子一脸的迷糊样,只好再讲明白一点,“若是不落红,就说明她不是黄花大闺女,身子不干净,我们可得将她休回家!”
  
  伯明被他娘这么一说,面红耳赤的,根本不敢进洞房。
  
  “哎哟,儿子,今夜可是你的洞房花烛夜,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快进去!”杨三娘将他往洞房里一推,伯明便一个趔趄进来了。 正文 坐立不安   樱娘见伯明以一个大趔趄的姿势扑着进来,就知道他是被人推的。看来他很怕进洞房,怕看到她,更怕……那个啥。想来也是,对于一个当过十年和尚的他,要他入洞房,着实是难为了他。
  
  伯明进来便拉了把凳子坐在那儿,低头颔首,手里紧捏着那张纸和白帕子,他哪敢摊开看图啊。他似乎感觉到樱娘正在瞧他,他连眼皮子都不敢抬一下,好像浑身有刺在扎他一样,坐立不安。
  
  樱娘见他像犯了错的孩子似的,便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主动跟他说说话,总不能这一夜就这么坐着吧?
  
  樱娘清了清嗓子,“你……叫什么名字?”
  
  伯明见樱娘主动找他说话,他的身子没再绷得那么僵硬,稍稍放松了一些,“薛伯明。”
  
  薛……伯……明?樱娘在心里默念了一下他的名字,莫名地有一种亲近感。
  
  “你今年多大了?”樱娘又问。
  
  “十九。”伯明一直未抬头。
  
  有十九了?樱娘瞧着他,感觉他十八都未满,看来是他那张娃娃脸和清亮的嗓音给人错觉的。
  
  “你以前为啥要当和尚?”樱娘对这个很好奇。
  
  “九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村里人都以为我要死了。就在我奄奄一息之时,恰逢我师父来村里化缘,他说让我去山上庙里十年和尚,此生的灾祸皆可消除,这样我就……我就当了和尚。”
  
  “你师父太厉害了吧,连这个也算得出来?”樱娘觉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说心里话,她真的不太相信能算出人的生死与命运的和尚,他师父居然还能算得出具体到十年,太不可思议了。她暗忖,肯定是他的师父懂些医术,知道他那种病不至于让人丢命,让他去庙里当和尚只不过是为了方便医治他。
  
  伯明听樱娘说他师父厉害,他便有一种深深的自豪感,这时他终于抬起头了,颇为兴奋道:“我师父还说,待我还俗下山了,就能娶到貌美又能干的娘子,一生安康。”
  
  说完此话,他似觉不妥,又深深地埋下了头。
  
  貌美又能干?樱娘“虚心”地接受了,呵呵笑道:“你师父确实……确实挺厉害的,呵呵……。”
  
  两人尴尬地坐了一阵,樱娘又想起一事,问道:“你头上有戒疤么?”
  
  伯明摇了摇头,“没有,师父说我是要还俗的,不给我燃香点疤。”
  
  樱娘安心了,若是要她和一位头顶戒疤的人洞房,她脑子里肯定会一直盘旋着色戒二字,这样她哪里能放得开让他破戒?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伯明将手里的东西往身后一收,“没什么,没什么。”
  
  明明手里拿着东西,还说没什么,说谎也太没技术含量了。樱娘起身走过来,“给我看看嘛。”
  
  她对伯明的好感可不只是一点点,所以说话时用的那语气,多少带着些撒娇。
  
  伯明本来是双手在背后紧攥着的,听樱娘声线娇软,他顿时浑身一酥麻,便乖乖地把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她,他自己也没看那图,并不知道有多么不堪入目。他怕那块白帕子让她起了误会,连忙解释,“这是娘给我的,不是我自己……”算了,不解释了,越解释会越显得刻意。
  
  樱娘看见这块白帕子,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是为了验明处身的。她再把那张被伯明捏成团的纸打开。
  
  这是什么?呃……好像纸拿倒了。
  
  她再将纸正过来一看,“……!!!”
  
  樱娘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她猛地将纸往伯明手里一塞,羞答答地说:“这是男人看的。”
  
  伯明接过来一看,根本未看清楚,便吓得双眼一闭,紧握在手里,又将那纸捏成了团。天哪,自己竟然把这种东西给樱娘看了!她不会以为他是个大淫、贼吧?
  
  樱娘脱掉了嫁鞋爬上了床,嫁衣都没有脱,就那么钻进了被子里,才一躺下,她突然“啊呀!”一声大叫,整个身子顿时跃起。
  
  伯明被她吓得好一大跳,跑了过来,急道:“怎么啦?”
  
  樱娘刚才被一堆东西咯得吓慌了神,掀开被子一看,我滴个神,原来是一床吃的!不对,应该是“早生贵子”摆床图,因为有红枣、花生、桂圆、瓜子,估计还摆成了桃心图,只不过被她刚才给躺乱了。
  
  伯明这才想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些还是我特意去镇上买的,是娘和婶婶们摆的,我忘记告诉你了。”
  
  樱娘看着这些摆床品,心里温热了起来,婆家希望他们俩早生贵子,所以才舍得花钱买这些。红枣、花生和瓜子倒不算贵,这些桂圆怕是不便宜。农家舍得花钱买桂圆来摆床,这足以表明长辈殷切的希望。
  
  想来伯明已经十九岁,年纪不小了。昨日听娘说大弟柱子过两年就可以说亲,他现在才十四呢,也就是说十六岁就可以说亲了。
  
  伯明是长子,年纪也算大的,还当过和尚,这些外在条件确实不算好,难怪婆家舍得四百斤粮食和一百文迎亲礼,就连“早生贵子”摆床图都这么讲究,而且一般人家对于长子的亲事都比较重视,看来薛家也是如此。
  
  樱娘再看着如此青涩害羞的伯明,若是等他来主动,这一夜怕是要让他的爹娘失望了。
  
  她干脆当着伯明的面脱掉嫁衣,只穿着里衣、亵裤躺下,再将大红的百子铺盖拉过来,盖在自己的身上。这时她又感觉后脑勺不舒服,便坐了起来,将簪子抽了出来,头发便一下散落下来。
  
  她再次躺下,仰望着站在床边上的伯明,才发现他竟然背对着自己。刚才她脱衣裳时,他一直背对着?
  
  他连她脱衣裳都不敢看,还怎么洞房?
  
  莫非真的要自己主动?樱娘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虽然她的前世男女们比较开放,但她也没有主动去碰过男人啊。
  
  “伯明,你不睡觉么?”樱娘试探地问。
  
  伯明慢慢转过身,见她已躺好,答道:“睡,这……这就睡。”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迅速地脱掉新郎喜服,里面是一身灰色里衣,他昨日应该也是洗过澡的,因为樱娘闻见他身上一股清淡的皂角味。
  
  两个枕头是紧紧挨在一块的,伯明却只身躺在床沿上,头没有枕在枕头上,身上也没有盖被子。
  
  “你这样睡不怕冷着?”樱娘提醒一下。
  
  伯明再壮着胆子平躺着慢慢往里挪了挪,终于可以盖上一点被子了。
  
  “你睡觉不用枕头的么?”樱娘知道他是害羞,只不过这么故意问他而已。
  
  伯明再把脑袋往这里挪了挪,枕上了枕头的一角。
  
  樱娘这时突然想起了那块白帕子,她又掀被子爬了起来。
  
  伯明此时身子早已僵硬,也不敢问樱娘下床干嘛。樱娘跨过他的身子,下床趿着鞋,把伯明刚才放在桌子上的白帕子拿了过来。
  
  伯明见她拿了这个过来,心口顿时突突直跳,怎么办?怎么办?他真的不敢啊。女人的身体是啥样,跟男人应该差别很大吧,刚才那图他也没怎么看清楚。
  
  樱娘将白帕子垫在了腚下,极小声地说:“都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嗯?”伯明疑问,接着又应一声:“好。”
  
  他慢吞吞地将身子往樱娘这边挪近了一些,再侧起身子,才刚看向樱娘的这一面,发现她已是侧身瞧着他。
  
  见樱娘的眼神含着些许羞涩,也有些许热烈,他吞了一下口水,喉结跟着动了一下。这时他才算真切地将樱娘的面容看清楚了,她长着一双极好看的眼睛,水汪汪的,像秋波一样顾盼流转。眸子黑亮黑亮的,似有一缕温暖的光芒射进了他的眼睛里。此时他的小心脏被摄住了一般,已经快不会呼吸了。
  
  再往下看,她的鼻子小巧,嘴巴红润润的,就像山上的樱桃一样,让人想吃。她的肤色是深了一些,看来吃过不少苦头。他心里突然窜出一个想法,以后他一定要让她少吃苦、多享福。
  
  樱娘见他终于肯正视自己了,娇声软语道:“你喜欢我么,会不会嫌我丑?”
  
  伯明急辩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哪能嫌弃?大家都说只有等我的头发长到可以纶巾,才会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可是爹娘等不及了,说再等个一两年,怕我只能成光棍了,所以托媒人到处说亲,没想到你的爹娘竟然同意了。你应该嫌弃我这不伦不类的模样才对。”他说时还忍不住抓了抓他那头寸发,看似很纠结。
  
  “我不嫌弃,我喜欢你这样的发型。”樱娘温柔地瞧着他。
  
  “啊?真的么?”伯明不太相信,以为她只是哄他而已。
  
  “当然是真的,这样干净利索,洗头也方便。男人若是留长发,还梳头纶巾,多麻烦,而且还不好看。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樱娘甜甜地笑着,伯明这发型和现代男人一样,看上去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很舒心。
  
  伯明听樱娘说她喜欢他,心里一阵激动,羞涩地咧嘴笑了。
  
   正文 需要勇气   两人相视羞涩地笑了笑,便又尴尬了起来。
  
  伯明一会儿瞧着樱娘,一会儿躲闪,才将身子再挪近了一些,又怯怯地退回去了。
  
  樱娘见他这磨蹭样子,怕是等到天亮,两人还一直这么耗着,只好厚着脸皮道:“今夜是我们俩的洞房之夜,得你主动,毕竟我是女子,不好……”
  
  话都挑明了,伯明此时脸皮也厚了一些,壮着胆子靠近了樱娘的身子。
  
  樱娘实在有些着急了,“你看着我。”
  
  伯明十分听话,再侧身看着她。
  
  “亲亲我。”樱娘自己都被自己臊得不行了。
  
  伯明身子滞了一下,鼓起勇气,凑上去亲了一下她的脸宠。
  
  “还有这……”樱娘指着自己的嘴唇。
  
  伯明紧张得心跳加速,但是樱娘的话他不敢不听,他局促不安地凑上去,触碰到了她的唇,就像蜻蜓点水那般,即便这样,也足以让他销魂,魔魔怔怔的。
  
  樱娘知道自己再不主动一下,他亲完又得跑了,只好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伯明被她这么一搂,……
  
  他还是不敢行动,感觉佛祖似乎就在他头顶上看着他,还不停地拨着佛珠,朝他念:无欲无念,无念无欲……
  
  樱娘相反,她不仅这么想,还敢行动!
  
  ……
  
  伯明深深陷入了她这般幽深的眼神里。她刚才说了,他是男人,得他主动。她作为女子都主动了,他再退缩,就是对不起她了。
  
  他心里默念,对不起,佛祖,现在我要和樱娘洞房了,要和她过日子了,不能再日日拜着您了。您快走吧,快走吧,别再看了。
  
  ……
  
  他感觉自己完全魂不附体了。山下的女人果然是老虎,她不吃人,而是摄魂。
  
  “他爹,你说伯明把他娘子睡了没?他不会傻躺着不敢碰樱娘吧?”杨三娘隐隐有些担忧。
  
  薛老爹此时也正在为此发愁,知子莫如父,他太了解自己儿子的性子了。他在chuang上辗转翻了几个身,叹道:“随他去吧,反正他已经将樱娘娶回来了,早睡晚睡最后不都得睡。”
  
  “那哪行?花那么些粮和钱,新婚之夜可不能委屈着咱们儿子。”杨三娘掀被子起床了。
  
  “你干啥?”薛老爹坐了起来,“你不会是要去听房吧?”
  
  “我得去听一听,要是没动静,我就把伯明叫出来,你好好跟他说说,引导引导他,可不能白白浪费了这么个大好洞房花烛夜。”杨三娘说着就穿鞋出去了。
  
  “你瞎操心啥啊?”薛老爹无奈,也跟着起来了,准备将杨三娘拉回来。
  
  等他出房门,见杨三娘将耳朵贴在伯明的房门上,他上前正要开口说话,杨三娘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薛老爹只好闭嘴了。他做为老爹哪好意思听儿子的房,只是立在一边等着。
  
  杨三娘竖起耳朵听了好半天,没听到什么动静,她有些着急了,正准备敲门,听到樱娘极小的说话声,便屏气凝神地听了起来。
  
  薛老爹见她听得那认真模样,他都替她脸红了,也不好说什么,折身回了屋。
  
  过了一阵子,杨三娘也回了屋,薛老爹小声问道:“你听到什么了么?”
  
  杨三娘焦急道:“好像就听到说‘热’,要脱衣裳,之后就听不到什么,隔着门,听不清楚。”
  
  “衣裳都脱了,差不多了。我们睡觉吧,别管了。”薛老爹上了chuang。
  
  杨三娘还犹豫着要不要再去听。
  
  “快睡吧,都什么时辰了。咱们一把年纪去听儿子的房,叫人知道了岂不是笑话?”薛老爹催道。
  
  杨三娘被薛老爹这么一说,也觉得这张老脸有些搁不住了,只好上chuang。可是她哪里睡得着,生怕儿子这一夜就这么睡过去了,放着新娘子不知道好好享用,多可惜。她还想明早起来等着看白帕子上有没有落红呢。
  
  这边的樱娘更为着急,她见伯明似乎不知道怎么进来,而他的神情及那双迷乱的眼睛,已经是很想很想要了。
  
  樱娘只好又厚脸皮主动一回,引导着他。
  
  ……
  
  隔着堂屋的另一间房里的杨三娘实在睡不着,正好又想小解,她便很有理由地起了床,蹲在自己屋里的夜壶里小解后,她又便轻手轻脚来到伯明的房门口,再贴耳朵听。
  
  现在有动静了,动静还挺大。她听到各种旖旎混杂的声音,而且还听到床在不停地咯吱咯吱。
  
  她笑眯眯地回了自己的房。
  
  薛老爹刚才本来睡得迷迷糊糊的,被杨三娘小解的声音给吵醒了。见她才出去一会儿便又进来了,遂问道:“怎么样了?”
  
  杨三娘喜色道:“成了,这会子正弄着呢,床都摇响了。”
  
  “我说你就是瞎操心吧,伯明好歹是个正常的男儿,若是这事都不会弄,岂不是大笑话?”薛老爹颇为他儿子骄傲。
  
  “哟哟,现在说得这么得意,刚才你不是一样着急么?快睡吧。”杨三娘现在能安安心心地睡觉了。
  
  而这边屋的床越晃越快,越摇越响,他们就这样做成了真正的夫妻。
  
  伯明刚才还那么狂热,这下又突然变回了原本羞极的他。他趴在樱娘的身上,羞赧道:“刚才吓着你了么?”
  
  樱娘摇头,给了他一个柔媚的笑容。脸上泛着浓郁的红潮,使她看上去很娇美。
  
  两人就这么相拥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忍不住又都迎上双唇,贴在了一起。
  
  她在想,两人的身体是结合一起了,自己已完完全全是伯明的了,她要做他一辈子的女人,但是感情还需要慢慢培养,她对伯明有信心,相信得他一定会越来越爱自己的。
  
  而伯明也真正尝到了女人的滋味,山下的女人真的好像是老虎,会吃人,因为他刚才感觉自己像是丢了命,而且他还是高兴痛快地将性命往里送,送得无法自拔。 正文 一对小夫妻   樱娘醒来时,还是黎明破晓时分。桌上的那对喜烛已快燃到了底座,微弱的烛光在轻轻闪动着。
  
  她枕着自己的手掌,侧身面向身旁熟睡的伯明,细瞧着他那张恬静的面孔,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两个不相识的人就这样做了夫妻,本来应该是件很突兀的事,可她却感觉一切都是那么顺其自然,眼前的伯明看上去是那么熟悉,好似他们早已互相熟悉。
  
  虽然她与他才度过一个销魂的夜晚,都没来得及互相了解,这种熟悉感也不知是从何而来,但就是有那种嫁给他是命中注定的感觉。
  
  他的脸宠柔和温润,眉宇清秀,唇角还带着一丝暖暖的笑意,都说面由心生,看他这面相,定是一个脾性温和、与世无争的人。想来也是,当了那么多年的和尚,在修身养性方面自然是常人无法比的。
  
  自己怎么像个矫情的小女子,净想这些东西,还是赶紧起床吧,新媳妇就得有个新媳妇的样子,应该表现勤快一些才好。
  
  起身时,她发现那块帕子染红了一半,床上也落了一小摊血迹,这下婆婆看了肯定会满意吧。好在樱娘这副身子没因干重活伤着自己那个地方,若是没落红,她可就惨了。
  
  现代社会有些女孩子因骑自行车或剧烈运动莫名其妙地就将那层膜给弄丢了,现代男人表面上都说并不是太注重这个,妨碍似乎不太大。但在古代,若是哪位新娘子在洞房之夜没能将白帕子染红,怕是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好命了。哪怕相公能容忍,公婆这一关也没法过去。
  
  幸好自己一切都是正常的,没有这方面的烦忧,她一边穿衣裳一边寻思着先去做早饭,等吃完早饭后再去河边洗床单。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来到门前轻轻地抽门栓。看来她起床太早了,除了她,家里其他人都没有起来。
  
  此时堂屋里很昏暗,静谥无声。她大致环顾了这间陌生的堂屋,再踮着脚尖去开堂屋大门,她这等模样和这般动静就像做贼一样。
  
  走到陌生的院子里,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家的布局。
  
  薛家一共有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中间是堂屋,东房自然是公婆的卧房,西房就是她和伯明的新房。
  
  除了三间正房,还有四间小厢房。坐东朝西的两间厢房应该是伯明的三位弟弟住在里面。坐西朝东也有两间,一间是厨房,还有一间是杂物房。
  
  院子里有一口摇绳水井,井边堆放着碗、盘、瓢、盆,每个上面还都刻着名字,这样就不会弄混怕分不清是谁家的。这些碗盘都已经洗干净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还给人家。
  
  樱娘推开厨房门,仔细瞅了瞅,寻思着早饭该做什么好。看到橱柜里有一些昨日摆酒席剩的菜,旁边的陶罐里还有咸菜。她再翻起旁边的一个大陶缸的盖子,里面放着两个麻袋,一袋是玉米面,另一袋好像是高梁米。那就煮一锅高梁米粥,再煎几块玉米饼吧。
  
  寻思好了,樱娘就撸起袖子,开始忙活了起来。把锅洗好后,她准备去院子里抱柴火,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吓得她差点喊了出来。
  
  “把你给吓着了?”伯明立在她跟前,因光线问题,表情看不太清楚。
  
  樱娘定神一看,才看清楚是自己的相公,“你咋也起来了?”
  
  “我醒来见你不在,就赶紧起来了。你再去睡会儿,我来做早饭。”两人虽然肌肤相亲过,这会子面对面说话,竟然还都有些局促,不太好意思看着对方。
  
  伯明说着就自己去院子里抱了好一堆柴火进来,然后坐在灶下生火。
  
  樱娘舀水来淘高梁米,伯明去洗了手又来到灶上抢她手里的盆,“你才刚来我家,怎能让你做这些活。昨夜里咱们那么晚……才睡,你肯定辛苦了,要多睡会儿才行。我在庙里经常起早做饭的,你快去吧,等我做好了,去叫你起床来吃就行了。”
  
  樱娘抿嘴一笑,她哪能等着吃饭。她来到灶下坐着,往灶里塞柴火,“新媳妇可不能偷懒,我得表现好一点,好让爹娘喜欢。”
  
  伯明听了朝她咧嘴一笑,“你这么好,爹娘肯定会喜欢你的。”他又来到灶下拉樱娘起来,“灶下烧火太脏了,你别干这个。”
  
  见伯明这么心疼她,樱娘心里舒坦极了,笑道:“我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若是这个不能干,那个也不能干的,那还得了?我都起来了,再去睡也睡不着的。”
  
  伯明想想也是,就点头同意了,“那……还是我来烧火,米已经倒进了锅里,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不行,我还要揉玉米面做几块玉米饼,平时家里早上不会都只喝粥吧?”这个樱娘可得问清楚,免得到时候婆婆嫌她不节俭,大清早的就做玉米饼吃。
  
  “娘平时早上除了煮粥,一般也都是做窝窝头或玉米饼的。”伯明掸了掸手,好奇地过来看樱娘揉玉米面,瞧着自己的娘子干活也是一种乐趣。
  
  樱娘加水揉面,发现水放多了点,只好再舀一些玉米面进来,“家里一共是七口人对么?我是不是弄多了面?”
  
  伯明仔细往盆里瞧了瞧,摇头道:“不多。弟弟们在葛地主家当长工,干活很辛苦的,早上得多吃些才行,因为中午他们不回来吃,可是在葛地主家根本就吃不饱,完全靠早上的饭垫着。”
  
  可能是与小时候读的课文有关,樱娘听到这些觉得那个葛地主肯定就跟“周扒皮”差不多,遂问道:“听我爹娘说,咱家里有不少地呢,怎么三个弟弟全都去给地主当长工受那个罪?”
  
  “家里的那些地虽然不算少,但是有我和爹娘一起干就能忙得过来。村里好多人都在葛地主家当长工的,弟弟们也不想在家闲着,就去干活挣些钱。”
  
  樱娘朝厨房门外瞅一眼,见院子里并没有哪位家人起来,便问道:“弟弟们都去了,你做为长子反而没有去,不会被人家说么?”
  
  提起这个伯明脸上就有愧疚之色,“我从山上还俗回来后,就一直想替三弟去的,让他回来帮着爹娘干家里的活。可他就是不同意,说那些长工里面有好多是同龄人,还有好多是邻镇的,他交了好多要好的伙伴,不舍得与他们分开。”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三弟是个爱交朋友的人。不过,我可不希望你去长工,受苦受累且不说,说不定还要挨骂挨打,哪有给自家干活自在。”樱娘说话时,双手还在用力揉着面,手势不是很熟练。
  
  伯明将这些看在眼里,很想伸手过来帮忙,只是见樱娘揉得那么带劲,也不好打扰她,见她袖口松了下来,他便伸手替她卷起来,一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他连忙将手缩了回来。
  
  樱娘见他那样,有些忍俊不禁,心思忖道,昨晚他都将她那样了,现在竟然连碰个胳膊都紧张。她抬起胳膊,“你看,袖口又松下来了,你帮我卷好一下。”
  
  伯明抬手仔细地帮她卷袖,只是红着脸,低头不看她。
  
  “还有这一只。”樱娘又抬起另一只胳膊,嘴里带着笑。
  
  伯明听见樱娘嘴里带笑,才抬头瞧着她,也羞赧地对她回之一笑。两人笑脸相迎,四目对望,顿时脸都飞起了红晕,映染了一片。
  
  樱娘赶紧低头揉面,大清早的两人这样有点像调、情啊。
  
  “哎呀,灶里的火都熄了。”伯明迅速地往灶下跑。
  
  樱娘又是一阵偷笑,心里欢喜得很。伯明真的很可爱,而且还对她那么好。她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正文 有意思的一家人   樱娘和伯明一起把早饭做好了,再一一摆上桌时,天色才泛一点白。紧接着,家里人陆续起床了。
  
  最先来厨房的是杨三娘,她是准备来做早饭的,没想到一跨进厨房便见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粥,再朝灶上一看,见樱娘正在忙活着从陶罐里夹咸菜呢。伯明在灶下将灶膛里烧红透的粗柴铲出来,倒进一个小罐子里,然后盖上盖,这样留着冬天可以用来烤火,比炭还好烧,不起烟。
  
  樱娘见杨三娘进来了,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有些紧张地叫道:“娘。”
  
  “哟,你咋起这么早做饭。”杨三娘说话时一双眼睛紧盯着樱娘,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还算满意。
  
  樱娘被她看得有些手足无措,一双手在围裙上乱揩着。
  
  伯明见樱娘被他娘看得有些紧张,忙解围道:“娘,樱娘天还没亮就起来了,等我来厨房时,她都已经忙活开了,这些玉米饼都是她做的,我刚才尝了一块,挺好吃的。”
  
  杨三娘瞅着盘子里的玉米饼,虽然饼的模样看上去很一般,但新媳妇能这么勤快,她这个做婆婆的也不挑剔,眉开眼笑地说:“樱娘还真是勤快,这么早就将一大家子的饭都准备齐活了。平时我都是这个时辰才起床哩,你以后也别起这么早,多睡会儿精神才足。”
  
  樱娘微微笑着点头。
  
  这时薛老爹从厨房门口过,他扛着锄头准备先去地里干一通活再回家吃早饭,被杨三娘给叫住了,“他爹,先吃早饭再去干活吧,樱娘都做好了。”
  
  薛老爹闻声进来了,先是瞧了一眼他的儿媳妇,再看着桌上摆好的碗筷,慈眉善目地笑了一笑,说:“樱娘,你这么早就将早饭做好了,岂不是摸着黑起床的,真是辛苦你了。”
  
  只不过早起做顿饭而已,樱娘都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小声道:“爹,不辛苦,起床时也能看得见东西,不算太黑。”
  
  薛老爹点了点头,“从明日开始还是由你娘做早饭吧,你起床后扫扫院子,擦擦桌椅就行。咱家里是一堆儿子,也没个闺女,以后收拾家还得靠你了,你娘一个人忙着家里又忙地里,还真有些忙活不过来。我们也会把你当闺女看待,你不要太拘束,就像你在娘家一样。”
  
  “嗯。”樱娘含笑答应着。这时她突然想起洞房第二日早上要跪着给公婆敬茶的习俗,她忙着去找茶壶和茶叶。
  
  薛老爹知道她在忙什么,“樱娘,你别找了,咱家没茶叶了,昨日全都拿出来泡给客人喝了。咱们这小户农家,也无需讲究那么多。”
  
  公爹都这么说了,樱娘便没再找了,立在一旁,手都不知该往哪处放了。
  
  “都洗脸吃饭吧。”薛老爹说话时已经提起了木桶,到院里井边去打水。
  
  公婆与儿媳妇就这么见过了面,然后各自忙活着洗脸漱口。
  
  “仲平、叔昌、季旺,都起来了没?”杨三娘在院子里喊着。
  
  “正在穿衣裳呢。”仲平在屋里应着,还小声催着两位弟弟,“你们快起来吧,不是早就惦记着想见大嫂么?”
  
  叔昌和季旺本来还想再赖一赖,平时杨三娘喊他们吃早饭时,都要赖着眯好一会儿才肯起床的,听二哥这么一说,他们立马就坐了起来,精神头十足。
  
  仲平出屋时,见到樱娘正在井边洗脸,便大大方方地冲她一笑,叫道:“大嫂。”
  
  樱娘不知他是二弟还是三弟,只是微微笑着,不知该怎么回话,伯明在旁道:“这是二弟仲平。”
  
  “哦,是二弟呀。”樱娘才说完这句,就见两位个头稍矮一些的大男孩从厢房里跑出来。
  
  叔昌和季旺并排站在樱娘面前,嘻嘻笑着齐声道:“大嫂。”
  
  樱娘被他们俩的喜气逗乐了,“是三弟和四弟吧,你们俩谁大?”
  
  叔昌立马站出来,“大嫂没看出来么,我是老三,我比他高。”
  
  季旺在叔昌面前踮了踮脚,“也就高那么一丁点儿,有啥好得意的,你再不加把劲长一长,我就要超过你了。”
  
  叔昌撇嘴道:“你得了吧,想超过我哪有那么容易。”
  
  伯明故意瞪了瞪他们,“你们两小子别闹了,快去洗脸吧。”
  
  他们便嘻笑着一前一后往厨房里跑。
  
  “这早饭肯定是大嫂做的,玉米饼的模样跟娘做的不一样。”叔昌瞅着桌上的碗盘说道。
  
  “是么?那我先尝一尝。”季旺伸手便从盘里拿起一块玉米饼啃着。
  
  杨三娘过来将他手里的饼夺了下来,“洗脸漱口后再吃,都十四岁了,还一点儿都不懂事,也不知道爱干净,你这样以后能娶到娘子?”
  
  季旺朝他娘嘿嘿笑着,“我年纪最小,娶亲还早着呢。”
  
  厨房里的那张矮餐桌只坐得下四个人,薛老爹和杨三娘坐下后,伯明就拉着樱娘过来,让她一起坐下。
  
  樱娘见座位不够,不好意思坐下来。
  
  薛老爹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说:“樱娘,你快坐下吃吧,别管他们三个,他们平时也都不上桌吃的。”
  
  樱娘见三位叔弟都端着碗在院子里蹲着吃,看样子也是那样吃习惯了,她便坐了下来,与伯明面对面。
  
  院子里那三兄弟一边吃着,还一边热闹地说话。屋里他们四人皆闷头吃,一声不吭,只听得见喝粥和啃饼的声音。可能是桌上突然坐了樱娘这位新成员,他们都还不太习惯吧。
  
  伯明吃饭时,偶尔抬头瞧一眼樱娘,嘴角含着笑意。樱娘冲他眨眨眼,意思是叫他赶紧吃饭,别看她。
  
  杨三娘啃着饼时,也时不时斜眼瞧瞧儿媳妇。樱娘一触到婆婆的眼神,立马低下头,专心吃饭。
  
  杨三娘见樱娘只吃着自己碗里的,没见她夹菜,便道:“樱娘,你咋不夹菜吃。这些菜虽然是昨夜剩下来的,但和平日比起来,算是很好的菜。吃完了这点剩菜,咱家怕是好久都吃不上肉的。”
  
  “好,我这就吃。”樱娘伸出筷子朝盘子里夹了几根土豆丝。
  
  伯明见樱娘还是有些放不开,便夹了一块肉放在樱娘的碗里。
  
  樱娘小声道:“别给我夹,你自己吃吧。”其实她不习惯早餐吃肉的。
  
  杨三娘见儿子在爹娘面前都憋不住地要对樱娘好,心里又泛酸了,道:“伯明他不沾荤,说是不敢破戒,都还俗这么久了,还管那些戒不戒的作甚。”
  
  伯明稍稍有些脸红,吃荤这件事,他想破很久了,只是一直没能做到而已。
  
  樱娘低头吃饭,心里却在偷笑。伯明不敢破荤戒?他昨夜可是破了色戒呢,破色戒应该比破荤戒需要更大的勇气吧。
  
  薛老爹刚才一直没说话,听了这些,他直接夹一块肉在伯明的碗里,“将它吃了,你再守戒也没啥意思了,昨夜不是已经破戒了么?”
  
  伯明被他爹说得脸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脖子根,他狠了狠心,夹起这块肉往嘴里一塞。
  
  樱娘和他的爹娘没想到他突然这么痛快了,皆紧盯着他,看他吃了会做何反应。
  
  伯明在他们的关注下,将肉嚼碎了,然后慢慢地吞了下去,羞涩地朝他们笑了笑,“还……还挺好吃的。”
  
  薛老爹顿时喜上眉梢,“儿子,好样的。”
  
  杨三娘再夹两块肉放在伯明碗里,“快,把这些都给吃了。”
  
  这时仲平他们三兄弟在院子里似乎听到了屋里的动静,全都跑了进来。季旺咋咋呼呼道:“大哥吃肉了?你不守戒了?”
  
  叔昌看到伯明碗里还有肉,哈哈笑道:“真是新鲜啊,大哥竟然敢吃肉了,平时还说要诚心向佛守戒,怎的今个早上突然就不守了?”
  
  仲平去灶上再盛上一碗粥,似乎很懂似的,说:“还守啥呀,最不能破的戒都破了,荤戒算啥?”
  
  杨三娘笑着将他们三个往外轰,“去去去!你们三个都出去,别闹了。”
  
  伯明见弟弟们笑话他,早就抬不起头了,一心吃饭不理他们。
  
  樱娘也紧埋着头,抿嘴笑着,觉得这一家子还真是挺有意思的。
   正文 被评头论足   一家子都吃过了早饭,东边的那座小山才升起大半轮太阳。薛老爹和杨三娘扛着锄头去地里,三位弟弟结伴着去葛地主家干活。
  
  伯明当然也有活干,他得将这些碗、盘、瓢、盆还给村民们,然后再去山上砍柴。
  
  这时伯明跑着去邻里各家还这些家什了,樱娘拿起扫帚先将各个屋子仔细地扫一遍,然后再打一桶水,找个抹布把所有的桌椅都细细擦一遍。
  
  伯明回来时,见樱娘在厨房里擦厨柜,忙活得都出汗了,他有些心疼,“瞧你,都累得一身汗了。爹虽然说让你收拾家,可没说要你立马把家全给收拾出来,而是慢慢来。才这么一会儿,你就把里里外外收拾得这么干净,干得也太急乎了。”他找出一条巾子放在盆里打湿,递给樱娘,“快擦擦汗吧。”
  
  他又搬过来一把椅子,“你坐着歇息一会儿。”他说完还跑去倒一杯水来递给樱娘喝。
  
  樱娘也觉得自己确实干得有些急乎了,虽然并不觉得很累,毕竟她这副身子是个干活的料,但是止不住会出汗,她端着水杯喝了个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个急性子的人,一想到要干什么,就想一下子通通干完。”
  
  “我性子稍慢些,咱们俩正好互补。”伯明微微含笑道,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暧昧,便赶紧低着头将樱娘手里的杯子接了过来,送去屋里。
  
  他出来时,手里还拿着一把大柴刀,蹲在井边的磨刀石上磨着。
  
  “你这是要去砍柴么?”樱娘问道。
  
  “嗯,家里快没柴了,这几日我都得砍柴。等会我要去山上了,你就只能一个人在家了。”伯明抬头瞧了一眼樱娘,他怕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习惯,毕竟她才嫁过来,对他家还是很陌生的。
  
  樱娘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她连穿越都能接受了,哪里还怕一个人留在家,“我也要出门的,等会儿就要去洗衣裳了。平时大家都是在哪儿洗,你带我去吧。” 她说着就起了身,准备进屋去找脏衣裳。
  
  “好,我带你去。”伯明看着樱娘进屋的背影,身上涌起一阵暖流。之前他跟爹娘说自己不想娶亲,独身一辈子也没关系,他师父及师兄师弟不都是独身的么?
  
  现在他才明白为啥那么多男子都想娶亲了,原来有娘子的感觉这么好,从此以后他要过的将是另外一种生活,一种日日有她陪伴左右的生活,两人一起甘苦与共的生活。
  
  樱娘在屋里找脏衣裳,每个屋子她都找一遍。农家人都是在地里创食,这些衣裳上面自然少不了泥土,汗味也很重。
  
  伯明见樱娘从屋里搂出这么多脏衣裳,然后往大篮筐里塞,她眉头都没皱一下,一点儿也没嫌弃重汗味。
  
  他既为樱娘不娇气感觉欣慰,同时又觉得委屈她了,遂问道:“你在娘家也是这样天还没亮就一直不停地干活么?”
  
  樱娘想也没想就道:“当然了,除了要做饭、收拾家和洗衣裳,还要干好多活呢,你看我这一双手就知道了。”她之所以这么肯定这副身子的前任每日要干好多活,不仅仅是凭这一双手,更多的是娘家对她的态度,爹娘重男轻女成那样了,是不可能放她在家养着的。
  
  她见伯明瞧她一双手时那副心疼她的模样,她将手往身后收了起来,继而轻松一笑,“这有啥,出生在农家的孩子不都是这样么,柴刀磨好了么?”
  
  “哦。”伯明这才缓过神来,自己还在磨刀呢,他加紧磨了几下,摸了摸刀刃,“磨好了,我们走吧。”
  
  他们俩一前一后才出门,便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笑着嚷道:“和尚娘子出来喽,和尚娘子出来喽!”
  
  紧接着一位妇人从隔壁院子里走出来,训斥道:“老幺,别瞎喊,你要叫大嫂,什么和尚娘子,真是不懂礼貌!”她训孩子的同时,眼睛一直瞅着樱娘。
  
  伯明向樱娘介绍,“这是咱家二婶。”
  
  樱娘连忙叫道:“二婶。”
  
  “哎。”这位二婶笑盈盈地应着,她是伯明的亲二婶,也就是昨日迎亲时那位二叔的婆娘,大家都叫她金花。
  
  金花见樱娘提着一篮子衣裳,便道:“你这是要去洗衣裳呀,我也要去的,你等一下我,我去收拾脏衣裳,咱们结伴去!”
  
  樱娘不好意思拒绝,看来这位二婶是个自来熟,才见第一面就要搭伴,只好应道:“好,我就在这儿等着。”
  
  金花急着进院子了,她家小儿子也跑着玩去了,不过一路上他嘴里仍然嚷着“和尚娘子”,让伯明与樱娘都窘迫得很,时不时还有一些人家从院前探头出来瞅他们这一对。
  
  樱娘见伯明还杵在自己的身边,便道:“伯明,你去砍柴吧,我跟二婶一起去,不需你带路了。”
  
  “好,那我……去了。”他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往前走时,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瞧了她好几次。
  
  樱娘冲他甜甜一笑,“快去吧。”
  
  伯明也觉得自己这样也太粘乎了,等二婶出来时,若是见他还没走肯定要笑话他了,他便迈着大步子,走了。
  
  过了一会儿,金花就出来了,她也是拎了满满一篮子衣裳。
  
  她们俩结伴着往前走,金花一路说着话,嘴不停,“樱娘,昨日你二叔是不是闹得你爹娘不高兴了,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他也是瞧着你公婆攒钱不容易,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樱娘微微笑着摇头,“我没有放在心上,没事的。”
  
  金花知道樱娘才来薛家,还有好多事不清楚呢,又道:“你二叔是寻思着仲平今年已十七了,也到了成亲的年纪,可别因为伯明这次成亲就把家里花空了。虽然说同一年内家里不能娶两门亲,仲平只能等明年了,但今年里肯定要定亲事的,来年再娶。也不知办了你们这件喜事后,家里还有没有钱为仲平说亲了,唉。”金花这般叹气,似乎很为仲平忧愁呢。
  
  樱娘听了眉心稍凝,家里为她和伯明的亲事把积蓄已经快花空了?仲平都十七了,确实也要说亲了,再晚了,怕是又会像伯明那样不好说亲。只是,她见公婆和一家子都没怎么忧愁,挺开心的,怎的这位二婶却这么上心忧愁?
  
  金花瞧了瞧樱娘脸色,又哂然一笑,“樱娘,你算是有福了,你公公最疼的就是长子伯明,肯定不舍得在他头上节省,你跟着伯明只会得福吃不了亏。”
  
  樱娘根本没法接话,她可不会因为公公偏心伯明而感到庆幸,觉得做爹娘的对儿子们还是应该一视同仁的好,这样家里就不会有太多矛盾。
  
  金花见樱娘只干笑着不答话,她却仍然闭不上她那张嘴,又接着说:“你婆婆最疼的是小儿子季旺,到时候季旺肯定也差不了,就仲平和叔昌可能要稍差一些。不过哪家都一样,做爹娘的都会偏长子与幺子多一些,排行在中间的就吃点亏。”
  
  樱娘一直笑而不语,听到这里,心里对这个二婶已经没有啥好感了。无论公婆是不是偏心了,做为二婶的也不该跟自己这种刚过门的侄媳妇说这种话。何况这也是她大伯大嫂家的事,她怎么说得跟她自家事的。
  
  有些妇人一张嘴就是闲不住,爱扯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樱娘也懒得较真,随她说去好了。
  
  一路走了好久,她们才到洗衣裳的地方,原来这里没有像林家村那样有条还算深的河,以至于投河自尽都行,这里只有一个大池塘。
  
  林家村的那条河是向东流去的,而薛家村靠西,所以不从这里流过。樱娘对这里的情况不清楚,虽然对大家在池塘里洗衣裳感到惊讶,但没有吭声。她觉得不要把自己的无知呈现在别人的面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
  
  当她找到一块磨得十分干净的石头,在旁边蹲下来时,她发现池塘里的水竟然很清澈。哦,她这才明白过来,这里不用肥皂和洗衣粉,对水质没有什么污染,看来她刚才是瞎操心了,还以为池塘里的水不流动,觉得水会很脏。
  
  池塘四周蹲满了洗衣裳的姑娘、妇人、老婆子,她们皆朝樱娘瞧过来,然后樱娘就听到她们细声碎语地对她评头论足。
  
  “模样还成,就那脸色不太好看,晒得乌麻黑。”
  
  “一般人家的姑娘在出嫁前一年里都不让下地的,瞧她这模样怕是一点也没养着。我当年出嫁可是在娘家养了一年半的,平时只是做做饭和收拾家,还做些针线活,我的那些嫁妆里的鞋和被面全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呢。”
  
  “听说她娘家穷,而且就她一个闺女,还是排行老大,另外是两个儿子。从这种家里出来的姑娘怕是很能干活的,家里活和地里活样样都拿手,长得黑就黑点呗,只要能干就好,总比找了个娇气的这不能干那不能干的要强许多,伯明这算是有福气。”
  
  “说得也是。我家小儿媳就是那种娇气的,才锄半日的草,就说腰酸得不行。让她去放牛,还差点被牛给拱了,吓得哭喊着回来,可是她长得也不白嫩啊,真是一样都没落到好。”
  
  ……
  
  樱娘只是低头听着,也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从哪几位口里说出来的。听她们说自己黑,她确实舒服不起来,谁喜欢听人家这样说自己啊。不都说,一白遮百丑么,她这是一黑遮百俏了。
  
  又听她们说她肯定能干,樱娘心里真的有些打鼓了,自己这副身子力气是有,至于能不能干,这个……可不好说。
  
  她将衣篮里的衣服全腾了出来,打湿一片后,便不知道该怎么洗了,因为她只带了刷子和棒槌,忘了带皂角之类的东西,
  
  金花就蹲在她旁边的,她瞧金花带了一大木盒的灰,难道是传说中的草木灰?另外见她还带了好些像夹豆角那样的皂角。
  
  樱娘寻思着还是向她借一些吧,来回路挺远,就别折腾跑回去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