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静流山解元归来 少年郎自幼苦难
京郊二十里,本是处无名的山峰,后因一位隐士在那深山之中建了座书院,名唤“静流书院”,初时并不闻名,继而出了几位进士举人,竟成了闻名京城的所在,故而此山也便有了个别名,是为静流山。
静流书院建于山林深处,山长沈安文言道是为了学子们收心读书,不为红尘所误,只一条小路蜿蜒崎岖,沿山脉起伏行至五六里方才到大道。
前一日下了场大雪,山路不免湿滑难行,可远远看着一个身着布衣的少年身形灵巧,动作敏捷,竟如同久居山间的猿猴一般,爬着山路如履平地,不多会儿就来到了院门。
看院门的张老汉眼神不是很好,到了近处才见了他,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这不是源哥儿,算算你离开书院整半年了,不知考试可好?”
少年笑着行了一礼,“张老别来无恙,幸蒙老师安排照顾,源已顺利应考中了举人。”
“那便好,那便好。”张老汉笑得见眉不见眼。源哥儿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父母早亡,又屡次遭人逼迫,命苦得很,刚来的时候个子还没到他的腰,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已经长大成人还有了功名,怎能让他不为这孩子高兴?“中举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哎,沈先生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却一直放心不下你,现如今你回来了他就能安下心了。”
少年笑着又同张老汉说了几句,这才快步走向后院,先回了自己的房间放了行李,就去书房寻老师,他知道这个时候老师必然在后院书房读书,谁知穿过了洞门却看到沈安文沈先生没在书房看书而是站在园子里赏梅。院内那白色梅花也不知是何品种,如今正是深冬时节,寒气彻骨,这山间更是冷得连骨髓都疼,它却开得旺盛,那满树梅花比雪还白,一阵阵幽香沁人心脾。听到少年的脚步声,沈先生回头一看,见是半年不见的弟子,已过天命之年的沈安文也难免感慨莫名。
少年走上前去大礼拜见老师,沈先生忙把他扶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他往书房里去,“好啊,回来了就好。今日一早这白梅就开了,我就想起了你早些年的那首诗,‘瑞雪方显梅风骨,凌寒独占最高枝。’谁知正念叨着你就回来了。”
扶着老师入堂坐下,少年重新施了大礼,“源不负老师重望,已中四川乡试解元。”
“好啊,好。”除了好,沈先生欣喜之下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看着面前这个孩子,他不由百感交集,初见之时他不过是个刚失了父母艰难度日的四岁小童,现如今却已是十六岁的解元公了。这小少年饱经风霜,历尽坎坷方才有了今日,如今又过了一道坎儿,也不知以后的路是否平顺。“来年正是大比之年,且再下一年又是今上五十大寿,怕是还要加一科的。连着两年都有会试,依你之能定是可上榜的。”
叙过路上行程,有说了自己策论的大意,服侍着老师用过晚膳,少年才回到自己房中。虽然已经半年没人住了,但房间显然经常都被打扫,依然很干净,少年只稍作整理,收拾了衣物,就躺回了床上,感觉半年以来的舟车劳顿都散去了,只余下了回家之后的温馨之感。无论是看门的张老汉,经常帮他打扫房间给他做衣服做鞋子的张大娘,还是老师沈安文,都像是他的家人一般关心照顾着他。至于那所谓的血缘亲戚……少年咬了咬牙,说是仇人也不为过!
少年的名字是江源,本不是生在这靖朝的,他其实出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三岁的时候父母遇到泥石流去世了,他则被亲伯父亲叔叔卖给了外地的养父母,从此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买他的那一家人刚开始对他虽然不好,但也还没把他冻死饿死,毕竟自己没儿没女,好不容易买来了一个,虽然心有芥蒂经常打骂,时不时受冻挨饿,但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可转过年来一直没怀孕的养母竟然一举得男给他生下了个弟弟,他的日子就立刻变得难过了。养父母可不觉得是他给招来的弟弟,只是觉得花了几千块的冤枉钱买了这么个不讨喜的孩子实在是赔了,就开始狠命虐待他。
他养父母本就住在山村里,村里老幼妇孺都是他们的亲戚,哪有人愿意为一个外人小孩说话,有的人更是帮着他养父母看着他欺凌他。他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就得捡柴打水,烧火做饭,喂猪养鸡,捉虫除草,就算这样也常常衣不避寒食不果腹,而且每天都要挨打挨骂,晚上也只能睡在后院的柴草堆里。他每天只得半碗冷饭果腹,逼得他只能吃些野菜野果支撑下去。一天三顿打算是轻的,时不时还要被吊到树上死命抽打。要不是他十岁的时候上山打柴不小心从山坡上滚下来遇到了几个从城里来山中写生的老师,怕是连学都没得上。
借助城里的媒体,他终于离开了所谓的养父母,离开了贩卖人口的伯父叔叔,住在福利院里开始读书学习的幸福生活。或许对很多孩子来说福利院并不那么美好,但对江源来说却终于是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勤工俭学地读完了高中,就算江源成绩优异也根本没钱去读大学,他心一横干脆就去当了兵。做了几年侦察兵,干了几年特种兵,退伍之后开起了保全公司当上了老板。他以为自己否极泰来终将成就一番事业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结果却没逃过一场绝症……
本以为自己死了,结果再次睁开眼,他却成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婴儿的眼睛不怎么好用,耳朵却比成人听得更清楚,没过多久他就从父母的交谈之中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江源这一世还是名叫江源,父亲本叫做贾敀,是京城荣国府荣国公贾代善的长子。那位荣国公贾代善父亲早丧,十几岁就上了战场,偏偏难以升迁,因此早早就成了亲事指望着亲家能代为提拔。贾代善的头一任妻子姓许,乃是一位将军之女,刚一成亲就怀有身孕,生下了贾敀,但那许氏却因血崩故去了。这也没什么,谁知许氏的父兄三人竟都陆续在战场上以身殉国,许家老母也一病去了,这许家人丁不旺,竟然死得一个人都没有了,贾家也就因此有了旁的心思。
贾老夫人怕儿子将来没妻族辅助,便做主让儿子又续了一房,乃是史家侯爷的庶女史氏,这史氏虽然是庶女,但身为家中唯一的女孩深得父兄喜爱,将来必然能让史家辅助儿子,也算是一门好亲事。那史氏很是有福,入门没两年便怀有身孕,转过头来就生下了一个嫡子。贾老夫人欣喜莫名,将这嫡子抱去抚养,偏巧好事成双,这史氏又有了身孕,竟又生下一个嫡出的儿子。三年连产两子,这本是好事,可这长子贾敀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本已生下两个儿子,竟然让一个先方的小子占据了嫡长子之名,将来他怕还要继承贾代善身上的爵位甚至这整个荣国府,这样的事情史氏岂能容得下?别说是她,就连贾老夫人心里也不是滋味,那贾敀生来就克母,之后许家家破人亡估计也是被他克的,因而十分不讨她喜欢,反而让她厌恶非常。所以她就由着贾敀被丫鬟婆子仆人小厮们欺凌,一点都不把他看成亲孙子。而那史氏的长子可是养在她这里,她一点点教养大的,这情感怎能相同?她何尝不想让她的赦儿继承爵位!
这贾老夫人和那史氏虽然婆媳不和,对这种事倒是心有灵犀,两人每日里磨着贾代善,一边是亲娘,一边是两个嫡子的母亲,贾代善此时升迁又多依靠史家出力,生怕得罪岳家难以晋升,再加上他本身也对这有着克母之名的儿子没什么感情,反而多有厌恶,咬了咬牙就同意了这婆媳俩的心意。可笑一个算命的瞎子几句话就鼓动了这母子三人,这几人竟然指使仆从将那才八岁的贾敀拐出了府门,卖到了深山里给人挖矿去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哪能干得动挖矿的活儿,只得拼命苦熬就是了。贾敀很是有毅力,咬牙苦忍,在那九死一生的地界强撑着活了下来,终于在五六年后找到机会逃了出来,还让他一路逃回了京城。可就算回来又怎么样,这世道竟然早已物是人非了!
族谱上,贾敀的母亲竟被改成了贾代善的妾侍,他这个嫡长子却变成了庶长子!这还不算完,为了不让他占着这个长子的名头,贾老夫人并着史氏竟伙同全族签下契文,找了个不孝父母的名目将他和他死去的母亲逐出了贾氏宗族。看着手中贾氏二十房当家人盖章签字的契文,贾敀悲愤不已,最可恨他的亲生父亲贾代善,竟命人用大棒将他打了出去,还使人转告他将来不许他后世子孙姓贾,否则他们全家都休想活下去。许氏的遗骸被从贾家的祖坟挖了出来烧成了灰,直接扬在了山里,这等挫骨扬灰的做法哪是对待亡故的妻子,竟是像对待累世的仇人一般!
贾敀,呵,家破!可贾敀就算再怎么愤怒又能如何?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才刚出生,等他记事了继母史氏根本容不下他,圈着他不允许他读书上进,还指使仆人欺凌他冷落他,他堂堂荣国公嫡长子竟是天天吃着仆人吃剩的发霉冷饭,连一身冬衣一个火盆都得低声哀求才能得到。他去父亲的书房拿本书认字都会被继母当成盗窃,狠狠打他几十大板,更是决不许他去家学读书。长到八岁,他连偷听带偷书,好不容易认了些字,却因为没有笔墨,连字都写不好。再之后更是被卖到了矿上蹉跎了岁月,让他到了如今都没有学过什么学问。现在的他连贾家的身份都没有了,除了满手的老茧,一身的伤病,他还剩下了什么?!
家无恒产,贾敀只能流落江湖,因为家贫,到了二十多岁上才娶了妻子江氏。江氏年幼时也是被拐子拐走了,生活困苦艰难,和贾敀可谓同病相怜。成亲之后虽然日子过得穷苦,这对夫妻却很是恩爱,很快就有了儿子。贾敀深恨贾家,又怕贾家伤害自己唯一的亲子,所以干脆让他从了母姓,取名做江源。
可惜贾敀小时候劳累过度,一身病痛,再加上心中不平,满心悲愤,竟然年纪轻轻就去了。江氏的身体不好,勉力又支撑了数月,最终还是没撑过去,也随着丈夫走了,只留下年仅四岁的儿子。
少年回忆,要不是他有一个前生,不是真正的四岁小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根本就活不下来。他这副身子不知怎的,天生就力大无穷,不过四岁就已经有不下一石的气力。埋葬了父母,他就做起了卖柴的营生,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偶尔听说山上的书院要柴火,给的钱还比山下多,他扛着柴就送到书院却差点没吓到看门的张老汉,就连沈先生也被他吓得不轻。一个小小的人儿,是怎么扛动比他自己都要沉好几倍的柴火的?
然后呢,他就被好心的沈先生留在了书院里了……
正文 第二章 偷听课江源作诗赋 文殊寺解元遇白龙
刚来静流书院的时候江源总是很自觉地做事,这世上没人天生欠着谁的,沈先生好心收留他,他却不能白吃白住人家的,否则就不知廉耻了。虽然没人让他去做,可扫院子挑水劈柴这样的活计他却每天都坚持着去做,其余时候一有时间他就站在书斋窗外,偷听教习们讲课教书,希望能学到点儿什么学问,不至于一辈子只能做粗活,能在这陌生的时代找到个营生。
书院里一些富贵人家出身的学生很是瞧不起他,觉得他就是个卑贱的杂役,还想欺负他来着,可他江源是什么人,当初当兵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刺儿头,做了买卖又成了老狐狸中的老狐狸,那几下欺负他不动痕迹就躲了过去,一点事儿都没沾着反让对方吃了不少暗亏。一般人知道他不好惹也就算了,偏一个小肚鸡肠的学生恨上了他,总想找机会报复他一下。
那一年,刚过了春节,前一天下了小雪,第二天书院里的梅花都开了,沈先生很是高兴,命留在书院无法归家过年的学生趁着雪未停花未落作诗一首来应景。先生刚走,那学生就将矛头对准了江源,说他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平日总说能作诗作文,非让他也写一首诗不可。其他人都道不可能,一个五岁的孩子,字都不认识,又怎么会做作诗?偏那学生不依不饶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非逼着江源作诗不可。
结果江源微微一笑,望着窗外的雪景梅花张口就言道:“残叶卷落北风驰。”
那学生大笑,“连梅花都没有,说什么残叶,这也叫梅花诗?”
“六出琼花入窗时。”看着风卷着雪花飞入窗中,江源不动声色地又续了一句。
那学生一派胜券在握的模样,“倒是有雪了,可你的梅花呢?”
江源声音铿锵有力,缓缓念出最后两句,“瑞雪方显梅风骨,凌寒独占最高枝。”
有学生立刻将这四句连了起来,“残叶卷落北风驰,六出琼花入窗时。瑞雪方显梅风骨,凌寒独占最高枝。”只看头一句,没什么特别,再看第二句也只是平常,可这最后两句一出再一细品,竟是一首绝佳的好诗。没用什么华丽的辞藻,也没有什么耐人寻味的典故,可读出来却齿间留香,自有气节酝酿其中。
那学生不服,刚想再胡搅蛮缠一番,这时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传来,“好诗!”众人忙回头看去,正是他们的山长沈安文。
“好个凌寒独占最高枝,气魄逼人啊。伯常,这是你作的诗吗?”沈安文走了过来望着刚才那个念诗的学生。
伯常立刻施礼,“先生,此诗不是学生作的,是江源作的。”
“江源?”沈安文自然知道江源是谁,一转头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小孩儿,“江源,这是你作的诗吗?”
江源向他施了一礼,从容地说道:“先生,正是江源所作。”
沈安文又问他从哪儿学来作诗的,江源答道,是随父亲学的字,来到书院之后也一直在窗外听教习们讲学,因此会作诗。沈先生一时高兴,又问他知道几本书,都学了什么文,结果不问则已,一问江源竟然真的记下不少,虽然不是很全,还有一些错漏的地方,包括诗经在内竟然背会了七八本书。他手中又没有书,大半年间就靠着偷听竟然能背会这么多书,无论记忆还是毅力都很惊人。
“可会写?”沈先生问道。
“会写一些。”江源不卑不亢地拿起笔,蘸着墨汁在纸上写了篇《蒹葭》。
沈安文看着他写,心道,拿笔的姿势还好,但一看就是没怎么用过笔的,字写的很慢,笔画也有些抖,但是骨架不错。他哪知道江源上辈子用的是硬笔,骨架当然没问题,可是运笔就不行了。就算是这样,沈安文也很满意,一个五岁的孩子竟然凭着努力学到了这种地步,赞一句早慧也不为过了。
江源否极泰来,就这么被沈安文收入门下做了弟子,可以正大光明的读书了。尽管身份转变,但他依然每天早起打水劈柴,无一日间断,张大娘想要拦着他,但奈何总没他起得早,至于沈安文,他倒是越发欣赏起江源来。不卑不亢,知恩善报,外柔内刚,做些劈柴洒扫的事根本无损于他的傲骨,不自卑不自傲,风骨天成。收了个这么好的弟子,足慰平生了……
这个世界的历史和江源那个世界的完全不同,秦代之后没有刘邦什么事,而是楚霸王做了江山,定国号为楚。之后也没有晋朝,没有南北朝,而是历经魏朝、燕朝就到了这靖朝。燕朝只经历了两代皇帝,便因为暴君佞臣搞得民不聊生,一时天下大乱。靖朝高祖起于微末之间,不过瓮牖绳枢之子,领军转战二十年才定鼎江山,他也不怕功高盖主大封功臣,公侯无数,因不满前朝世族把持朝政,祸乱天下,高祖开科举以进寒士,文举武举并行,至今历六十年已。可还没等高祖坐稳江山,北方蛮族便进犯边关,高祖意图御驾亲征,却被蛮族围困边城,不得已签下城下之盟,奉上金银珠宝美人奴隶若干才被放回,因此整个靖朝都深恨北蛮。
高祖崩,太宗继位,整顿河山,轻徭薄赋,天下承平,可谓一代明君,其后传位于当今。当今在位二十年矣,越发重视科举,才使得学风日盛,各地书院兴旺。
这时候还没有活字印刷,纸虽然有了但也很贵,知识依然是掌握在有钱人的手中,一个普通的小康之家愣是供不出一个脱产读书之人,像静流书院这样收穷人的书院更是太少了。科举草创,只分乡试、会试、殿试三级,每三年一次,只要过了乡试即可授以官职,但大多数都是不入流的小官小吏,若想封侯拜相还是得过了殿试才行。
因为没有汉代的罢黜百家之事,所以百家之人皆可应试,文举只考策论一项,武举除了需考策略兵法还需加试武艺。无论考试的时间、内容、主考都和后世的不同。
依照江源的资质,十三岁的时候就可以考乡试了,哪知他回了原籍金陵考文举明明文采斐然却直接就被除名。他倒是不服输,又考了数月之后的武举,这次更是凄凉,刚报上姓名就不允许考试,更被逐出了贡院。细一打听,竟然是荣国府探听出他的身份使了这般招法,文举上主考正是那史氏的女婿林海的同年进士,而那武举的主考则是史氏的次子贾政的妻舅王子腾的好友。遇上这样的关系,他又怎么能考得过?
真是煞费苦心啊!少年狠狠咬了咬牙,你能阻拦我一时,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拦我一世!
回到书院,江源一狠心打算去边疆投军,投笔从戎,搏一个前程,倒是老师沈先生把他给拦下来了。
“你投军难道就能升迁了?”沈安文对四王八公四大家族的了解比之江源了解得更多,“若是开国之时你要投军我便也不拦你了,可现在边军之中与勋贵交好的将领比比皆是,你怎知你就不会撞上贾家的亲朋好友?若是遇到了,怕你一辈子都只能做个小兵了,若再安你个罪名,只怕当场杀了你也无不可。就算你命大逃过了,这辈子也再难出头了。”
沈安文安抚了一下弟子,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姓江而不姓贾,大可不必去父亲的祖籍应试。你想想你母亲户籍何处,我想想能不能让你去那里应试。”
“先慈是成都人。”江源眼睛一亮,紧紧盯着老师。
“成都,成都就不要紧了。”沈安文也是一喜,“那荣国公府或许认识不少武将,但文人却没认识几个。他那个女婿才当官几年,又能认识多少文人?如今乡试的主考都是各地的学政,那四川学政我却认得,是个刚直不阿的人物,你若能去四川应试必可无恙。”
既然知道可行,沈安文便联系门生故友改了江源的户籍,这本就是正常修改,自然简单得很,于是江源十六岁再次前往四川赴考,正中头名解元,也终于有了做官的资本。
往事已矣,索性柳暗花明,苦尽甘来,少年微微一笑,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江源就起来到后厨那里劈起了柴,等张大娘醒来打算做早饭的时候,柴已经劈了几百斤,就连厨房里的水缸也已经挑满了。
“你这孩子,刚回来还需多养养才好,做什么一大早就起来?”张大娘是张老汉的老妻,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疼爱得不行,见到江源干活干得满脸是汗,心疼的不得了。“快擦擦汗,天这么冷你再给冻着。”
“没事,都是做惯了的。”江源笑着擦了擦汗,接过张大娘递过来的温水喝了起来。
“还说!”张大娘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刚见到你的时候才四岁吧,小小一个人儿,竟然挑着百多斤的柴来山上卖……沈先生留你住下,结果第二天一早我刚一起来就看到你在那儿劈柴呢。也不想想你那时候有多小,就是个小孩子家家。”
小孩子家家……江源笑了笑,他实在不知道一个小孩子家家应该是什么样的。他两世的生命中总是还来不及享受童年就已经被迫接受生活的苦难了,所以对张大娘的话他只能笑笑而已。
“这次回来,你可得好好拜拜你爹娘,他们在天之灵保佑着你呢。”张大娘又说了几句就把他赶出了厨房,让他去准备香烛纸钱,江源只好摸摸鼻子回院子里去了。
想起抱着他教他识字说话的贾敀,想起好不容易得了个鸡蛋煮给他吃的江氏,江源的嘴角慢慢勾了起来,他是该好好拜祭一下爹娘了。
江源父母的灵位供在距静流山不远的文殊寺,他倒是不信神佛,但母亲江氏却是信佛的。江氏自幼被拐子拐了,身上就留了个药玉的弥勒佛坠子,因此总觉得这佛像联系着她的家人,因而很是虔诚,所以江源便依着母亲的遗愿将父母及祖母的灵位供奉在了文殊寺。
提着香烛纸钱,少年脚步轻快地赶往了文殊寺,与相熟的沙弥和尚打了招呼,便去给父母上香了。
跪在灵前,少年默默祷告:儿子苦尽甘来已成了举人,将来还要会试殿试成为进士,毕不辜负父母所望。重重扣首,少年燃尽纸钱走出大殿,迎着冬天凛冽的寒风却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这一世他会好好地活着,只有活得好了才能报答父母生身抚养的恩情。
出了文殊寺,江源刻意寻着偏僻的山路走着。他记得这附近山林里有许多山鸡野兔,虽然越冬时饿瘦了一些但也是不错的野味,打算打几只交给张大娘给张老汉和老师炖汤补补身子。至于刚出了和尚庙就杀生这种事……咳咳,反正他又不信佛,再说了就算是佛祖也没说俗家人不能吃肉不是……
他倒是运气不错,没走多远就打到一只野兔,走着走着又遇上一只山鸡。小时候他就力量惊人,如今已经十六岁,更是身有千斤之力,打这兔子山鸡不用弓箭也不用弹弓,学着天龙八部里虚竹的招法,指间夹着石块猛地投出就能直接将它打死。谁知这只山鸡也不知怎的,竟然连续躲过三个石块,扑棱棱地向远处飞去。江源也来了兴致,分辨了一下方向就追了过去,说什么也要抓住它才行。
向下又追了两里路,竟然一路到了山崖旁边,终是将那无比命大的山鸡打了下来。江源刚想离开却发现山崖下面好像有个人影,再一想刚才追山鸡的时候看到的脚印,更是确定无疑,必是有个人不小心失足跌下了山崖。
这处山崖不算高,离地也就只有三四丈,与对面的山崖夹着一处南北相通的山峡,下面垫着厚厚的白雪,绝对摔不死人,可这下面的人明显正昏迷着,这么冻下去怕是要冻死。少年想了想到底还是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将山鸡和兔子用绳子绑在了背上,顺着山崖攀了下去。
正文 第三章 救人命原是被追杀 翻山岭逃脱敌人去
若是一般人,根本就不敢在冰天雪地之中爬这峭壁。可江源不同,上辈子当侦察兵特种兵的时候他就非常擅长攀岩,不用绳子徒手攀越山崖对他来说如履平地,这辈子占着身体灵巧力大无穷的便宜攀这峭壁更不在话下,手脚/交替只三两下就落在了地上,仔细查看起落下山崖那人的情况。
将人翻了过来,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穿着虽然不显奢侈,但一看衣料就知道必是出自大福的人家。不过这身上的血迹和伤痕,绝不像是从山崖摔下来擦伤的,倒像是刀剑划出来的。有内情啊,别是被人追杀的吧。江源叹了口气,可是总不好就这么把人丢下……反正这年头又没有不能扶的老太太,就当他大发慈悲吧。
探了探鼻息,发现这人只是晕过去了,又探查了一下没有骨骼断裂,江源立刻将人背起,向周围一处山洞走去。
冷,好冷。
司徒晟觉得全身好冷,他试图将自己团成个团儿,却根本就控制不了手足……
好像什么时候感受过这样的冷来着,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
是了,是八岁的时候。他和四弟五弟一块玩雪,结果回去以后四弟五弟就患了风寒,他被父皇责罚命令在大雪里跪了一夜,似乎那时候就是这么冷。
之后怎么了,是了,他似乎是冻晕了,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雪地上,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应该发烧才是,却只觉得透心的寒冷,似乎连心肝都是雪做的一样。
他觉得身体热了一点,似乎一个火球在他身上烧,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就像那次罚跪之后一样。他娘亲江淑嫔跪下哀求父皇,求了整整一夜才求得父皇放过了他,将他接回了温热的屋子里,可那时候他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他娘用冰水帮他擦身才降下了温度,又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三天三夜才让他缓了过来,妹妹却险些被人给害了。
他醒过来,娘说了什么……
“孩子,你得好好地活着,活着……”
活着,对,他得活着,他娘亲他妹妹只有他一个依靠了,他必须活着!
司徒晟觉得自己眼前似乎不再那么黑暗了,好似有了什么亮光,可还没等他看清眼前有什么东西,一个声音就在他耳边传来,“喂,你醒了吗?”
司徒晟觉得自己好像是点了点头,然后下一刻他就被人扶着了起来,一个破了口的碗伸到了他的嘴边,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能听到我说话吗?这是热水,你先喝一口。”
头脑还有些昏沉的司徒晟顺着那人的话张开了嘴,下一刻一股温热的液体就滑进了他的口腔,顺着喉管流进了胃,顺着这股温热的感觉,他的头脑似乎清醒了不少,晃过神来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里是个黑沉沉的山洞,他身边是个劈啪作响烧得正旺的火堆,身下似乎堆着一些干枯的稻草,身后有个人扶着他,面前还被那人放了个碗。手脚没被捆上,身上的伤口也好多了,他……这是被人救了?
背后的人又将他扶着躺了回去,背对着他在火堆里添了些柴,才转过身坐在了他对面。司徒晟立刻借机看清了扶他的人,竟然是个身着布衣的少年。少年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相貌很是俊朗,不是时下崇尚的柔和文雅,而是一种铮铮铁骨的感觉。明明是个小少年,举手投足却都有一种刚强有力的感觉,明明席地而坐,腰杆却挺得笔直,就好像坚/挺的松柏,就是在山崖绝壁上也刚强坚韧。
他哪知道江源上辈子当了好几年的兵,除了刻意伪装的时候,那军人站如松坐如钟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了,改也改不掉。
“既然醒来了,那就说说还有多少人在追你吧。”江源嘴巴一张一闭就吐出这么句话,让还发着高热的司徒晟差点没缓过劲儿来。
“你不问问我是谁?是谁在追我?”司徒晟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少年的速度。
江源又添了把柴,倒是蛮好心地回答起来,“第一,你是谁跟我也没关系,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北蛮的人,举止相貌也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徒,若你真是能骗过我的奸恶之人,估计说没说谎的我也看不出来,问了也是白问。第二,追你的人是谁跟我也没什么关系,若是官府光明正大捉拿人犯绝不会这么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看见,因此追你的必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不是什么好人,那我帮你逃脱也就没什么错。”
司徒晟揉了揉太阳穴,果然发烧误事,这一发烧头都昏了,竟问出了傻问题……不过他倒是对面前的少年更感兴趣了,一时之间竟能分析出这许多事来,在加那做派,完全不像普通的布衣,他到底是什么人?
“追我的有十几个人,都拿着弓箭,不是猎户用的那种,是军中的硬弓。”司徒晟说道:“他们还带了猎狗,怕是不追到我绝不干休。”
十几个人带着猎狗抓这么一个青年,再想想那军中的硬弓……江源觉得自己这次心软果然惹来了一个大/麻烦。看那青年身上的伤势就能知道,追他的人只是想活捉了他的,要不然身上五六处伤痕没一处是奔着要害去的,手法也未免太差了点。衣服上的血迹也不光是他一个人的,怕是他身边的人染血喷溅到他身上的,那必是他的护卫,要是敌人能离他那么近,他早就被抓了。发现他时他身边一人都没有,说明他的护卫怕都死了吧。能拿到军中硬弓的人杀死所有护卫试图活捉这家伙会是为了什么?想也知道,他救的这个人不是知道什么机密就是有什么特殊的身份,身后追他的家伙必是什么贪官污吏之类的派来的……
算了,都到了古代了,就做一回扶危救困的大侠又怎样,就当回报他当初看过的武侠小说了……
“既然醒了,那我们就走吧,等不到你恢复了。刚才我虽然一路踩着石头过来,没有留下什么脚印,但这些人既然带着狗,怕是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少年站起身,从山洞外捧回一大块雪,用它熄灭了火堆,这才伸手拉起了青年。看了看青年腿上的伤,少年叹了口气,背对着他躬下了身体,“上来吧,我背着你。”
堂堂一个大男人让一个还没自己高的少年来背?司徒晟难得逞强试图自己走,结果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少年拖住了胳膊轻轻一挥,他整个人就如同一个装着棉花的麻包一样轻巧地被丢在了少年的背上。还没等他稳住,少年已经大步向前跑了,动作之轻巧速度之快捷根本就看不出他身上背着一个一百多斤的大活人。
……不,不只是大活人,司徒晟觉得前胸有点硌得慌,细一看那少年还背着一只野兔一只山鸡呢……难道这少年是山上的猎户吗?可为什么没看到他身上的弓箭呢?听着谈吐也不像啊。
“你,放下我!”司徒晟试图让少年放下他,结果小少年就跟没听见一样,几步就跑出了山洞,然后竟然顺着山洞边上陡峭的岩壁向上爬了上去。见到这一幕司徒晟只得闭嘴了,这样陡峭的悬崖他就是没有伤的时候也是万万爬不上去的,再逞强就是矫情了。
那山崖距司徒晟摔下的那处向北足有五六里,方向却正相对,高也高出不知多少,足有十丈上下,再加上天色已暗更是极难攀登。但少年轻如猿猴,灵如黄鹤,虽背着司徒晟却像是负着一片鹅毛一般,半点儿不费力气,一路攀爬而上。
此时追兵也已追到,带着的几只猎犬在下面嘶号,借着火把照亮正看到向上攀登的司徒晟二人。司徒晟回头张望,看到那十数人个个张弓待射,不由惊道:“小心!”
江源却不紧不慢继续往上爬,笑道:“山风这么大,还能射得出箭吗?”果然,箭刚射出就被北风卷走,根本没法射到攀岩的二人。
江源毫不在意,“这处山峡是个风口,北风从北向南根本没有遮拦,这么大的风别说他用的是硬弓,就是床弩也未必有准头。”
看着江源越爬越高眼看就要翻上去了,跟着的追兵也急了,可这上崖不比下崖,下的时候众人都在崖上,可以用绳索藤蔓将人一个个坠下去,可上崖要么绕路,要么必须先有人登上崖顶才能将后面的人拉上去。这么陡峭而高耸的山崖配着呼啸的山风,江源仗着力大敢往上爬,追兵可没这么好的本事,不得已只能一半留在崖底看着他们攀岩,一半去找绕路的方法。倒是江源乐了,“这山崖可不好绕,想要绕到这儿得多走二十几里的山路,就让他们慢慢绕吧。”他手一撑地,已经翻上了崖顶。
“他们带着猎犬,怕是甩不掉。”司徒晟皱了皱眉。
“放心,他们追不上来。”江源踩着积雪向东南方走去,好似故意留下脚印一样,他直直地将脚印引到一个山洞口,然后小心地倒退起来,沿着原本的脚印回到一棵大树旁边爬了上去。
这难道就能甩开追兵了?司徒晟不解。他眼看着少年折下一段足有两个手臂粗的枝杈,绑上了绳子,不知道他是要做什么。
江源试了试,觉得枝杈和绳子都很结实,将那枝杈猛地抛出,令它如同钩子一样挂在了三丈远的一棵大树上。“一会儿不要喊出声。”
司徒晟还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少年就带着他腾空而起,他只觉得风在耳边呼啸,身体猛地下坠,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又转而向上,最后落在了离原来那棵树六丈远的一棵大树上。
少年收回了连着枝杈的绳子,笑道:“怎么样?好玩吗?刺激吗?我早就想试试泰山这招了。”
司徒晟不知道什么是刺激,更不知道泰山是谁,还好玩?!他这是要吓死人吗?!还没等他控诉,少年已经将枝杈挂在了另一颗树上,他又被拖着和少年玩了一把自由落体的感觉……他不是不知道少年是为了不留下气味和脚印,可这种方法……虽然不知道什么叫恐高,但司徒晟觉得自己将来绝对会对大树留下心理阴影的。
少年这么从一棵树荡到另一棵树,足足走了几里路才在一棵大树上略作休息。司徒晟也缓过一口气来,“刚刚那个山洞是?”
“啊,那个啊,是黑熊冬眠的山洞。”江源露出一丝坏笑,这都过了大半个冬天了,里面一只大熊带着几只小熊正是最饿的时候,送来几个人正好打牙祭。至于硬弓,呵呵,这么近的距离,硬弓怕是还没张开就被熊们抓掉了吧,就算能射得出也未必能射穿黑熊厚厚的皮肤脂肪。这些家伙活下来就不易,休想一点伤也不落下就能逃走,要知道这附近可不止有熊,趁着这熊正在冬眠,周围的老虎和狼群经常越界到这附近觅食,冬日猎物毫无踪影,这些追兵岂不是成了最好的食?想到他们会被深冬饿得前胸贴后背的猛兽们盯上,江源勾起了嘴角,逢林莫入,穷寇莫追,谁让这些家伙都犯了的。
江源心道:他还是大意了,他自己一个人当然不畏惧几个带着弓箭的追兵,凭他现在的本事能把他们全留下,可又要保护青年又要对付追兵就不成了。看来以后出门还是得带着家伙才行啊。
正文 第四章 文殊寺白龙直入海 贡院中金鲤跃龙门
“你可知道什么安全的所在?明天一早我好送你去。”江源问道。这人身份特殊,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样子,竟然引得动贪官污吏派这许多人来追,绝不能带他回书院,否则怕是要给老师他们带来麻烦,还是将他送走得好。
司徒晟想了想,“这附近可有个文殊寺?”
“你是要去文殊寺?难怪你坠崖的地方离文殊寺不远,成,明天天亮就带你去文殊寺。”
见少年知道文殊寺在哪里,司徒晟松了口气,他是在官道上遇上的追兵,迫不得已弃马上山想去皇家敕封的文殊寺躲避,结果五个随行护卫都被敌人杀死,他却慌不择路跌下山崖。若能到文殊寺去,那里足有百十号常年习武的僧兵,哪用得着怕那十几个追兵。
江源把司徒晟放了下来,让他骑着树枝依靠着树干坐着,自己也坐在了他身边。“今晚不能睡,天气太冷,咱们也不好生火堆,要是睡着怕是会冻死。”
“那咱们说说话?这样不容易睡着。”第一次说出咱们这个词,司徒晟觉得很有趣,平日里周围的人不是敬他畏他就是轻贱他想害他,没一个像这个不知道他身份的少年一样随意的。
“也好。”江源倒是无所谓,他无意探听青年的身份,也绝对会小心谨慎不透露自己的身份的,他们萍水相逢,而后相忘于江湖,这就最好。
司徒晟开始还打算探听少年的身份,可说着说着话题就被江源给带跑了,他越听越觉得面前这少年超群越辈,出类拔萃。平常人这般年纪就算已经成家了也不过读了几本圣贤书,会写几篇歪文罢了,可这少年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朝政军事皆有独特见解判断,河工建城农耕之事都深有涉猎,不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就连品鉴古玩篆刻烧瓷制壶雕砚这类的文房玩意他也无一不通,这等人为何他却从没听到过?
江源倒是聊得很尽兴,天文地理古人那里是垄断学科,对特种兵来说连地图都背不下来,天气都看不明白还怎么执行特殊任务?想当初他当愤青的时候也是时常在论坛里和人侃大山充大神的,评论朝政军事也是平常。河工之事他参加过抗洪救灾,建城虽然懂得不多,但是防患敌人的手段他倒知道不少,农耕就更不用说了,他进城以前常年在地里干活来着。至于那些文玩古董的事情都是做了生意之后被朋友带着入门的,真东西见得多了也就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他倒是不知道他这一番言谈差点把自己塑造成无崖子黄药师一类的奇才,就算知道了怕他也不在乎。
聊到天色发白,两人才尽兴,司徒晟一路被追击的愤恨都散了个干净,不由清爽地一笑,这一笑倒是把肚子给笑饿了,一阵腹鸣倒让这二人笑得更是开怀。
“我这里没什么好吃的,兔子山鸡都是生的,只有这两个馍了。”江源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里面裹着两个粗面的硬馍,连冻带干,怕是不比石头软多少。递给青年一个,江源自己就着树叶上的积雪啃了起来,倒是司徒晟咬了一口之后差点没吐出来,盯着那馍馍不知该不该咬第二口。他听着少年的谈吐举止还以为他是世家大族的公子,可如今看着他吃冷馍的样子,又有些迟疑了,哪个公子哥能吃得下这种东西?他在皇宫之中备受冷落欺凌也最多不过吃吃冷饭冷汤罢了,这样粗劣的东西整个皇宫都找不到,就连粗使太监都不吃的。
“怎么?这就吃不下了?”江源三两口吃完了自己的馍,看着青年要吃不吃的样子,自动开启了嘲讽技能,这样的家伙他当兵的时候见得多了,就两个词“惯的”“没饿着”,对这样的家伙就得忆苦思甜一些才行。
“这馍虽不精致,却也是白面做的,这样的馍整个大靖也不过只有三成的人每年都吃得着,这三成的人中怕只有一小半顿顿都能吃上。这么个玩意去铺子里买需一文钱,可就这一文钱也不是人人都花得起的。”江源说道: “山民每日打柴送去街市叫卖日赚不过五十钱,去了赋税杂苛便只余三十余文,再去了柴油菜蔬便只剩下十五文,若养活五口之家每人只得三文,可三个这点儿大的馍馍如何够一人一天吃的?更何况他还得攒下钱财防备急用,怕是一年劳累也吃不上几个这样的馍。”他一指青年身上的衣服,“你可知你这一身衣服价值几何?”
司徒晟怔了怔,“大概二十两吧。”他一向不知道这类东西的价格,若问他稻谷之类的价格他倒是知道一些,所谓谷贱伤农,他是自幼学过的,可这布匹皮毛……他却真的不知道了。
江源倒是很清楚,他身体好,常陪张大娘去集市,又时不时去卖自己猎到的野味皮货,物品的价格自是熟稔。“这外面是上好的江南丝绸,上面还有暗绣的技法,内里则是黑貂的皮毛,颜色一致毛长且致密,这样的皮子碰着一张都不容易,凑齐这整个袍子更是难上加难,怕是得赶上普通袍子十倍的价格。这样一件皮衣远看普通,可都是上好的料子做的哪是二十两就能买下的?怎么也得五十两。我朝官员共分九品,七品县令的年俸也不过七十两,还不够买两件这般的衣服的。”
司徒晟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手中的硬馍,这般话从来没人对他讲过,书中总是说百姓疾苦,他虽然也节俭克制,可哪里知道百姓的生活如此困苦……他拿着硬馍送入口中,大口撕咬吞咽起来,也不管这馍馍有多硬,也不管喉咙被这粗糙的食物刮得疼痛,只觉得吃下这硬馍的自己似乎被升华了一样。皇宫离市井实在太遥远了,他对百姓的了解更多是出自想象,可他所想也不过就是周围的官员和侍奉他的太监宫女们说的,又有多少是真的?
看着被自己再教育的青年将硬馍吃干净,江源随口感慨了一句,“我爹过去的时候挖矿过活,天天只得米糠做的稀粥喝,去世前十分想吃馍,娘亲难得取了钱买了两个拿来给他,他却病重得咽不下了……”
司徒晟听着这样的话,心中一阵泛酸,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日子已经过得很艰难了,可和少年言语里相比竟是十分富足……虽然被追杀了一趟,他却觉得没有白费,得知了这民间疾苦,又结识了这么不凡的少年,总算有所收获。
休息了一晚,司徒晟的腿伤好了不少,可少年依旧不放心他自己走路,先背着他去了一次熊洞,不出所料地看到了几具被啃咬得残缺不全的尸体,这才放心地前往文殊寺。
这次没有人追,江源走山路绕过了山峡,多走了些路才到了文殊寺。相熟的小沙弥见到他又来了刚想攀谈几句,就见他背着的青年取出了一块玉牌递了过去。
司徒晟对沙弥说道:“拿着这玉牌去找方丈智渊大师,他自会见我。”
沙弥见有人要见方丈,不敢迟疑,接过玉牌只和江源点头示意一下就入寺去了。不多时,方丈老和尚就手持玉牌快步走出,一见青年忙将他们让进后院禅房。
看到青年已经见到了可靠的方丈和尚,江源就提出告辞,司徒晟不好阻拦,只好让少年走了。他很清楚,少年不想知道他的身份,强留不是办法,还不如让对方离开留下个好印象。江源大步走出寺庙,也不管周围的和尚看到他背着的山鸡野兔怎么念罪过……
见少年离开,老方丈连忙关上房门,对司徒晟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殿下,你怎么会到文殊寺来,又伤成这般样子?”
司徒晟说了他被追杀的经过,希望智渊和尚能帮他联络宫中。老方丈哪有不从的,忙唤来刚才的那个小沙弥,让他去叫几个武僧来。谁知司徒晟却叫住了那小沙弥,“小师傅,你可认识刚才送我前来的那个少年?”
沙弥不知道司徒晟的身份,可出家人不打诳语,自是老实回答:“那位施主常上山上香,是以认识。”
“喔,那你可知他姓甚名谁?”司徒晟之所以那么轻易放少年离开自然早就想好了办法,这沙弥明显认识他,他就不信问不出什么。
“那位施主名唤江源,住在哪里就不知了。”沙弥皱了皱眉想了想,“哦,后殿供着他父母的灵位,他常去那里上香烧纸。”
这些就够了。司徒晟笑了笑,江源,如江水之源,不断不竭,不停不歇,奔流万里,直入东海,好名字!
司徒晟在背后查他户口本的事情江源可不知道,回到书院因为夜不归宿被张老汉张大娘各数落了一遍,也就过去了。
又读了几个月的书,春闱已至。穿着几层单衣,提着考篮入了贡院,被锁进小小的号房,这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考试就开始了。
这时候的春闱可不是明清时候的九天三场不一样,这时候的春闱连考六天,三天一场,一场一卷,六天之中决不许出号房。要知道明清春闱定在了二月初九,那时候便是下雪也不奇怪,有多少人冻死在考场的。靖朝的春闱则定在四月十九日,连续六天,四月二十六日开贡院大门放考生出去,这可要暖和多了。虽然没有中场间歇需要连考两场,也算仁慈了。
与乡试只考策论不同,会试头一场考的是诗词歌赋,总共三题,必须照着题目完成。第二场考的是策论,多是执政上的事,须得答得有理有据才行。本朝贯彻文以载道,不讲究空谈,必须阐明道理,若说得明道理,自可文辞堆砌,求得考官喜欢,若说不出道理,便是华丽绝伦也不行,照样要被黜落。
第一场的诗词歌赋完全考不住江源,他的老师沈安文就曾说过,他才思敏捷,远胜群伦,这等考试对别人很难,对他来说易如反掌。这倒没有夸张,江源平时作诗喜欢自己完成,可这等决定命运的考试他自然也不介意使一些手段,这一世又没有魏晋没有唐宋,那许多文人墨客的诗词世上根本没有,若他答得上来自然无所谓,答不好也没关系,这么多高手在他背后保驾护航,还怕不能抄袭几首吗?自古文章一大抄,且容他过了考试再说吧。幸喜这靖朝考的不是试帖诗,若真是那种东西,唐代那么多大诗人都考不上,可别难为他了……
第二场的策论考的是马政,这更难不倒江源。他一向喜欢历史,也研究过西汉最终击败匈奴所使用的马政,稍加修改使之更顺应本朝,再加上后世的一些分析,一篇策论自是写得精彩纷呈。
两场考试皆是一挥而就,六天一晃过去,会试已然结束。
正文 第五章 荣国府生死成双至 侍郎宅笑谈聚一堂
江源自是离开贡院回书院不提,却不知京城里的荣国府已经乱成一团。府中二老爷贾政的大公子贾珠萌荫有个国子监监生的名额,监生相当于举人,不用参加乡试,所以这一番他也应考,可谁知只考了一场他就身体不适晕在了考场,贡院大门考试结束前绝对不能开,就是有人死在里面也不得放出来,所以这晕在考场里的珠大爷只得在里面苦挨,贡院一开竟是被抬出来的,可把接他的仆人吓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荣国府藏着一棵老参,给贾珠炖来提命,怕是性命都不保。
被贾珠这么一吓,他母亲王氏竟然早产了,本来这王氏已经生过两胎,这第三胎应该生得顺遂,谁知这一吓竟然难产了,羊水流尽也没生出来,孩子一出竟然是脚先出来的,这可把稳婆吓得不轻。一般生产都是先生头,遇到先生脚的十个里面怕是九成九都得母子双亡。
这要是在现代就简单了,拉进手术室剖腹产就行,可古代哪有那技术啊?若是经验丰富的产科医生,这时候就应该将胎儿的腿再送回去,然后在腹外施行倒转术,改变胎儿体位,让头先露出。但稳婆可不是医生,连助产士的本事都不如,她哪知道要怎么做,只知道叫王氏用力。
王氏受惊本是急产之像,两个时辰之内就该生完的,可这一难产足足生了六个时辰还没生出来,最后稳婆急了,猛地一拉将胎儿拉了出来,才算完了。可这早产的男婴满脸青紫,竟然哭不出声来,而王氏更是血流不止闹出了血崩。
这时候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贾家赶快让早就拿国公府的帖子请来的太医进产房给王氏施针开药,男人不方便等在产房门口,只余下史氏和大老爷贾赦的继室邢氏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刚出生的小男婴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个丫鬟眼尖,低声说道:“哥儿嘴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癞头和尚:你就这么把通灵宝玉丢进去了……
跛足道人:我又没生过孩子,忘了……
两人:……)
众人赶快去看,果然像是含着什么东西呢。史氏掰开男婴的小嘴,伸手去抠,没想到那东西竟然挺大,这一抠却根本抠不出来。一边的婆子看清了,这东西似乎是块石头,上面还有个小孔,连忙拿了根线绳从那小孔中穿了过去,猛地一拉,这才把那石头拉了出来,只把那男婴的嘴扯得通红,半天才如同猫叫一般哼哼了两声。
那婆子拿起石头来看,没想到上面竟然有字,一惊之下竟叫出了声。史氏瞪了那婆子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就喊道:“不好了,太爷昏倒了。”只这一句,史氏差点没被骇晕,也顾不得儿媳如何了,连忙请太医从产房出来去梨香院去看已经升为太爷的贾代善。
贾代善这一昏倒,他的两个儿子贾赦贾政也就顾不得守着不省人事的贾珠了,连忙到梨香院去探看,谁知刚一进院子就和一同到来的史氏邢氏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一向坚朗的老爷子竟然不成了。刚才太医用了针,一碗参汤灌下去唤醒了贾代善,可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怕是就快不行了。
果然,贾代善醒来,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用眼神示意贾政在他书案上取来早已准备好的遗折当着大家的面打开。只看遗折上写着将爵位传给长子贾赦,又恳请陛下给次子贾政封官。待大家看完遗折再扭头一看,躺在床上的贾代善已然没了声息。贾赦大着胆子用手一探,竟是鼻息全无,老荣国公竟然就这么没了。
一日之间贾珠昏迷,王氏难产,婴儿口内衔石,贾代善逝去,史氏再也经受不住竟也昏了过去,让这府中又是一团忙乱。
江源知道荣国府这些事的时候已是五月了。贾代善即死,当然得发丧,荣国府的奴才嘴又不严实,这府里面的大事小情全都给传了出来,立刻街市上就演化出了不同的版本。
江源在书院里结识的一个好友,姓方名涵字文良,也和他同一科会试,考得时候没如何,出来之后却得了场大病,少年这才拎着些礼物来京城探望好友的,结果刚走到京城打算喝一碗茶解解渴,就在茶摊上听到一群闲汉在谈论荣国府的事。
“我知道,听说那荣国府二老爷贾政的夫人生了个祸胎,竟然天生口中含了块不知什么做的石头,听说上面还刻着字,这么反常还克死老太爷,那不是祸胎是什么。”一个闲汉大声嚷嚷道。
天生含玉,上面还有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江源皱紧了眉头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那不是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吗?
少年上辈子看过三国看过水浒看过西游,四大名著还就红楼梦没看过,对整本书的印象就是曹雪芹写的,歌颂贾宝玉林黛玉自由恋爱且未遂的故事……什么金陵十二钗,他就知道好像里面有林黛玉和薛宝钗,似乎还有个叫王熙凤。再就是知道有个大观园,有个刘姥姥,有个贤德妃,还有抄家什么的。就他这些知道的还是中考的时候背题背到的,其他的根本就不知道那本书具体讲什么。
仔细想想这个世界很是有趣,从时间上来讲此时秦朝已亡了八百多年,在他过去的世界里应该算是唐代,可这个世界却是靖朝。因前朝大燕的都城乃是北京,因此靖朝也立都于此,国土面积倒是比初唐的时候略大。制度上靖朝的官职有些像明朝,可权力上皇权可比明朝强大多了。有的名人根本不存在,有的典故却还有留存。这个世界有青花瓷这样元代才出来的陶瓷新品种,有牙刷这个明代的新发明,有西洋座钟、怀表、平板玻璃这样应该几百年后才随着海贸和大航海才传进来的玩意,也有翡翠摆件这样清代才被重视得到主流认可的物件;可这个世界还没有海贸,没有望远镜,没有烧酒,四大发明里的火药和活版印刷还没有,就连豆腐也因为没有了汉朝的淮南王刘安还属于近百十来年才被发明出来的新生事物。
他这边正想着,那一边另一个闲汉却说话了,“不对不对,什么祸胎啊。我告诉你,我邻居的堂哥的表弟媳妇就在荣国府当婆子,她亲眼看见的,说根本就不是生来带来的石头。她说啊那贾政贾老爷有个小妾,深得他喜欢,这边二奶奶还没生,那边那小妾已经给怀上了。二奶奶为了争宠,就让下人给买了个玉佩,打算玩个生来带玉的吉兆。谁知她闹了个早产,这早产的婴儿嘴太小,玉佩足有雀鸟蛋那么大塞进去差点取不出来,险些没把孩子给憋死,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头一个闲汉不服了,“你说不是祸胎?那孩子出生那天先是他家大少爷被从贡院抬回家中差点没死了,紧接着生他的娘就差点难产出了人命,荣国公也当天就没了,这是为什么?听说贾老夫人也生了重病,能不能挺过去还两说呢。”
两个闲汉不服,各自争论着,江源倒是皱起了眉头,贾代善死了?对这个理论上的祖父他没有半分尊敬。为了功名利禄竟将亲生儿子给卖了,又以妻做妾,我呸。当初他回金陵科考被百般阻挠背后也有这个贾代善的影子,他死就死了,死了更好。反正贾家的族谱上又没有贾敀和江源的名字,死了又不用他守孝,难道还怕他死吗?
喝完茶,江源提着东西就直奔方涵府上。方涵的父亲方越乃是工部左侍郎,却是个出了名的清官,索性方家祖传的田产颇多,所以虽然方越是清官一个,家中过得倒是不错。方家的府宅不大不小,是个四进的宅院,门口的门房认识江源,一边通报一边将江源让进了宅子。一盏茶还没喝完,方涵就快步迎出,神朗气清哪儿像是生病的样子。
看着好友不解的眼神,方涵自己都有些窘迫,“劳烦江兄了。我本就不是什么大病,只烧了一晚就没什么事了,只不过家母不放心,就让我多养了几天。”
江源也不奇怪,方涵一家祖上九代单传,到他这第十代也只得他这么一个,千里良田只得了一根独苗,这方涵前几年为了给祖父祖母守孝到现在都十九了还没有成婚,方母可不是不放心。拿起礼物直接递给了好友,“这是用今年的梅花制的茶,里面还加了后山野茶树的嫩叶,老师尝了说是不错,我就包了一些给文良兄你尝尝。”
听他这么说,方涵赶忙给抢了下来。沈先生喝茶出了名的挑剔,就连喝贡茶都能挑出一堆的毛病,这茶他都说不错,必是难得的好茶。相谈几句,方涵说道:“你今日必须留下住一晚,我爹已经念叨你好几天了,说是你上次画的翻车和耧车工部已经做出了样品,好用得很,他道要好好请你喝一杯才行。”说是这么说,方涵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他父亲得了好友的那张图造出了能提高粮食亩产的翻车和耧车,就连圣上都赞扬了几句,怕是这一两年工部老尚书一告老,他父亲就可以再升一步了。无论是翻车还是耧车都是难得的进身之阶,他这位好友毫不在意地送了他爹一个,是得好好谢谢人家才行……
江源倒是一点都不在意,翻车和耧车他小时候都在山村里见过用过,本是汉朝就应该有的,谁知道这一世没有了汉朝,连翻车和耧车也就只弄出个最最初级的版本,这么多年都没有发展,他不过随手那么一画,要是能让天下百姓过得更好他当然愿意。至于进身之阶,这东西他可不缺,还不如送给好友家几个,也算在官场上拉几个盟友。
等到方越回府见到江源自是大喜,方母特意下厨弄了几个好菜,又命人到外面买了好酒款待江源。方越方侍郎是个难得的清官,唯一的爱好就是喝酒,江源的酒量不差,陪着他喝了几杯,这方侍郎便起了谈性,连连夸赞江源,说他年龄比方涵还小了两岁,却比他那个不孝子成器多了,夸得江源都有些不好意思。
三人聊着聊着话就扯远了,倒是提起了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荣国府的事情。方家没人知道江源的身世,所以说话也没有了遮掩,方越笑着说道:“这事儿传得到广,就连圣上都惊动了,本听传说是福兆,再一传就成了祸胎,还问我等到底是怎么回事。还能是怎么回事?不过就是内宅阴私罢了。最后圣上给定了个內纬不修的罪过,若不是代善公当初救过御驾,就这么一条罪过就得下旨斥责。”他看了看面前两个少年,“所以说你们两个以后成家立业也得小心行事,若被御史闻听,一个风闻奏事便是罪过,别为了家中的一点小事耽误了升迁。”
江源方涵应诺。江源想道,福兆,祸胎?若说是福兆吧,那荣国府也不想想,这等异象哪是凡人能有的,没落到皇家愣是落到了臣子的府上,还不得闹个抄家灭族?若说是祸胎,这没生下来就克兄克母,生下来又克死了祖父克病了祖母,这等祸胎谁知将来会不会是误国的祸患,那么这荣国府怕是也容不得了。哼,也不知道朝堂上是哪位替荣国府说话才归结为內纬不修,否则便是天大的祸患。
用过晚膳,方越命儿子送客人去客房,自己则回到了后院,见到老妻迎了上来不由心中一暖。
回屋坐定,方母命丫鬟去取热水,自己忙前忙后为丈夫擦脸更衣,才把布巾放下就被丈夫从后抱住,脸上不禁一热,忙从丈夫怀中挣脱出来,“都老夫老妻了……”
“老夫老妻才更是恩爱。”方越笑道。拉着妻子在床上坐下,“我啊,一看桌上酒壶里的酒就知道夫人费心了,那江公子可不是喜欢梨花白……”
“也没什么,文良在书院与那位江公子最是要好,一回家三句话必有江源,说得多了我也就记下一些。今日既然特意为了招待他,自然要准备他喜欢的才好。”方母笑了笑,“我呀也是爱屋及乌,文良自从认识了他谈吐举止都变了不少,也更上进好学了。这一回这位江公子画的图更是帮上了老爷的忙,自然得好好谢谢人家。”
“是啊。”方越叹道:“这江源虽是出身贫苦,但身负不世之才,人又聪慧,文良虽然年长他两岁已经加了冠也远不如他。他这一辈儿的人我也见得多了,多是说得多做得少,只会耍嘴把式的,还没见过这么出类拔萃的人才。哎,也别说他这一辈,便是老一辈也没见过这么博闻强记,文武皆能的。我若是有女儿必定招他为婿……不过文良能和他交好也不错,所谓近朱者赤,也能学到不少东西。”
正文 第六章 看放榜书童报喜讯 闻噩耗贾母细思量
五月二十,正是会试放榜之时。
江源搬进了早早就在京城买下的一个两进的小院,只等报喜之人到来。
本来方涵是想让江源住到他家来着,可是放榜不比其他,若是同族亲眷住在他家自然无不可,可若是好友就不方便打扰了。不过方涵还是帮着他找了个清净又便宜的院子并着几个仆人,又忙里忙外帮着张罗定制家具,整理庭院,忙了好几天。
这些年江源一直都在攒钱。静流山和附近几座山峰到处都是宝贝,野兽众多,还出产上好的灵芝药材。只不过野兽大多狡猾凶猛,灵芝药材也多长在陡峭的岩壁上,普通人只得入宝山而空手归,还得担心自己的小名别被叼了去,江源却不同。他擅长捕猎,又精于攀岩,总能打到不错的猎物,摘取上好的良药,再加上他眼光不错,拿钱入股同窗家的买卖分取红利,林林总总也就攒下了不少身家。和豪富之家是不能比的,但是比起一般人家还是不错的。
有了钱他先是给父母修缮了坟墓,其余的除了买地买铺子就是钱生钱,这么一来十来年也让他小有钱财。他名下现在就有两间铺子,一个庄子,都是趁着东家急卖或遭灾的时候着急出手的时候买的,虽然位置不怎么好有些偏僻,但里子倒是不错的,买的时候不过三四百两,现在要是核算一番也得价值千两了。依靠着这副身家倒是能在这“不易居”的京城住下了。
靖朝没有废止察举和征辟,再加上识字读书的人总共也没有多少,每科会试只录一百人。这一百人也不是都能通过殿试,这殿试上只录最前面的六十人,除了头三名是为三鼎甲,赐进士及第,余下五十七人都赐进士出身。就算这一百人不是每人都能成为进士,能登上会试大榜无疑也是振奋人心的消息,五月二十日一大早,发榜的贡院门口就已经聚满了看榜的人群。
江源本是想去看榜的,后来到底还是没去。要知道这时候最盛行的就是榜下捉婿,他还没成亲,可别被人捉去拜堂然后生米煮成熟饭……不过看着周围的人都很紧张,他到底不能免俗,派了新买来的书童清涟去看榜。
清涟性急,一路小跑跑到了放榜的地方,所幸还没开始放榜,官府的人也没有出来,贴榜单的地方附近都已经站满了人但总算还留有缝隙。清涟一咬牙就往里面挤,他虽然才十二三岁,但是凭着身形灵活,一路猫着腰竟让他挤到了最前面。
就在他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的时候,贡院开始出榜了。一个差官将一张大大的红纸贴在了墙面上,又在地上并肩放上两个板凳方便踮脚,这才站在了一旁。一会儿,贡院里出来了两个拿着笔墨砚台的文人,一左一右在红纸两旁站定。午时正,五名差官双手捧着一个信封出来交给两位文人,文人拆开信封将上面的内容念出,那五名差官听得清楚,同时高声唱名,“会试第一百名,湖南衡阳苏凯。”报完之后,这五人敲锣打鼓的离开去考生住处报信去了,那两名文人一个端着砚台,一个站上板凳在那红纸末尾写上“第一百名湖南衡阳苏凯”的字样。之后,第二批五个差官再拿着信封出来,再报第九十九名的姓名籍贯。
这靖朝的报榜是有说道的,只能从后向前报,这叫步步高升,所以越往后报出来的考生考得越好,可这些清涟不知道啊。他就知道前面报了两个多时辰,都念了几十个名字了都没有自家公子,正着急呢。时不时,人群里就有人哭喊大叫,许是中了,许是自知无望,还有那榜下捉婿的富商带着家丁时不时就捉走一个,让这场面说不出的紧张。
清涟正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谁知就在这时,前面的差官猛然念道:“会试第一名,会元,四川成都江源……”
清涟一怔,他不识字,也不知道那文人写的是不是公子的名讳,立刻高声问道:“可是住在杨柳巷的江源江公子?”
官差看了看住址,说道:“不错,正是那位江公子。”
“中了,中了,公子中了。”清涟高兴不已,可是看看后面的人群,这进来不易出去更难,就他这小身板哪里挤得过这些人群,好在他聪明,看到差官们要去报信,跟在他们后面才费尽力气挤了出去。他脚程快,不比差官要敲锣打鼓地造势,发力飞奔不一会儿就跑回了杨柳巷。还没到宅子门口就开始高喊:“公子中了,公子中了!”等在门口的门房赶紧开门将清涟放了进来,由着他一路喊着中了的冲进后院。
跑到后院,这孩子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弯着腰大声喘着气,“中……公子中了……”
站在院中的管事李达急忙问道:“中了多少名?”
“第……第一名!”清涟大声说道:“咱们家公子中了第一名,会元!”
听到报喜声,在书房临帖的江源只是一笑,会元不会元他不在意,只不过是让他离进士更进一步罢了。
清涟这边刚报完喜,院门外报喜的差官也到了,李达赶忙招呼仆人们将早就准备好的银钱发给差官们,然后将江源用过的笔墨砚台发给了那些来求取的文人。“公子有赏,本月利钱翻倍!”李达对旁边的仆人们喊着,脸上的得意劲更别提了。刚服侍公子,自家公子就中了头名会元,这等名次殿试上定是十拿九稳,那自家公子就要成为官老爷了,这还不可喜可贺!
江源由着他们闹去了,这是好事,没必要拦着不是。将手中的笔放下,看了看眼前的那副仿明代董其昌的字,嗯,很好,笔迹一以贯之,没有因为刚才的报喜而出差错,这种冷静心态才行啊。
江源中了会元,方涵也中了第十三名,这对好友自去庆祝不提。却不知还有人惦记着江源会元之事呢。
“什么?莫不是看错了?”贾母史氏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回事的赖大家的。
“老太太,若不是打听清楚了,哪敢就在您老面前搬弄是非啊。”赖大家的赶忙说道:“我那小子凑热闹去看榜,谁知竟看到那野小子中了会元,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她不敢说是她差遣儿子去看榜的,心想着贾珠万一中了呢,就算因为守孝不能参加殿试,也算是个喜事,主子还没交代她就去办了显得她多忠心事主,必是能多得赏钱,谁知竟看到江源中了榜首?!
贾母还不相信,当初贾代善明明命人给女婿林海和亲家王子腾送信,让他们断了这野小子的青云路,让他考不成科举,怎么几年下来他不但没如何,反而成了会元?他怎么在金陵考的试?不可能啊!
“我的老太太,我都让人打听清楚了,那野小子根本就不是在金陵考的试,他把户籍改到了四川成都,去那里考了举人,这才能参加会试的。”赖大家的回禀道。
“乱改户籍,这得治罪的,你去,让赖大持府里的帖子去王家见王子腾大人。”贾母没当回事,这私改户籍是流放的罪过,若是被流放,这野小子的一辈子也就废了,看他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不是私改户籍。”赖大家的说道:“您忘了,那小子不姓贾而姓江,照理是可以去其母亲的原籍科考的,他直接就把原籍改成四川成都这说破了天都有理,怎么告也告不赢啊。”
怎么会这样……贾母愣在了当场。是了,那贾敀被逐出了宗族,还不许他后世子弟姓贾,所以那野小子才姓了江。她当初还欢喜来着,这不姓贾,以后就算翻了天也没办法回来搅事了,可谁知对方不姓贾,她就鞭长莫及根本就拿捏不住。若他还姓贾,莫说贾代善去了他得守孝,便是以孝道拘着他他就一辈子也别想翻身。可现如今族谱已改,断得又太干脆,贾代善直接把长子定了个早夭,根本就没有贾敀这个儿子,更别提江源了。
什么?再改回来……这族谱可是有官府备案的,岂是说改就能改的?现如今那人已是会元,便是圣上面前也是挂了号的,再想做手脚却是晚了。
想当初她本想在科考这件事上做得更绝一些,定他个舞弊,定能驱逐出考场永不录用,不但能让他自己发配充军,还能让之后三代不得应考。还是贾代善拦住了她,给她说了番道理。她这内宅妇人哪知道那位静流书院的沈安文先生名头有多大,照贾代善所说,那位沈先生的弟子们好几位都是朝中高官,那书院更是出了不少进士翰林,生生将沈先生衬托成了大学问家。野小子拜了这么位老师,他们就根本不敢动了,托人阻挠科考也就罢了,若是明目张胆害了这小子,只怕就要有人在金銮殿上上告他荣国府了,到时候一拍两散就算江源没了前程,他们贾府也会失了圣眷。
早知如今,当初就不该让那个贾敀活下来!这史氏也不想想,贾敀到底是贾代善的儿子,虽然为了自己的功名牺牲了他,可难道要让贾代善虎毒食子吗?这事整个宗族可都看着呢,他若真做的这么绝,连亲生儿子的命也要取,万一被人捅出去他岂不自绝于天下?撵了儿子,以妻做妾,甚至将原配挖坟掘墓,就算传出去也不过是落在圣上手中的把柄,只要圣上不厌弃他总是没事的。可要真的连亲生儿子都弄死,哪怕是皇帝也要在心里给他记一笔了,连儿子都能杀,那么主子呢?他就是有天纵之才也会被皇家厌弃。所以她要真敢这么做,哪怕贾代善需要助力也得休了她。
现在木已成舟,江源已经考中会元,只剩下个殿试了。贾母也不是傻子,就算贾代善还活着,这殿试也不是他们能插得上手的。开科取士抡才大典乃是国家大事,皇上绝不容人插手,就连皇子王孙也只敢干看着,哪个大臣有本事伸手?
如今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拦住这野小子殿试了……贾母狠狠咬了咬牙,哼,就算能考上又如何,还不是个七品的小官,有没有命升官还不一定呢!若不是珠儿身体有恙,那个会元又怎会是那个野小子的,她家珠儿早晚也能坐上会元的位置。
想到贾珠就不由想起她那衔玉而生的孙子,贾母有些迟疑,她不是没怀疑过是王夫人在捣鬼,可那玉她也看了,以她的眼力竟没看出是什么玉,只知道那质地细密,比之和田白玉尤有胜处,又有五色花纹缠绕其中,怎么看都不是凡器。上面又刻着篆文“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不是她看不起她那二儿媳,那王氏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怎能想出这般好词?若说是别人替她想的吧,那便只能是她哥哥王子腾,可王子腾又不傻,怎么会犯这种忌讳?难道说那玉真是随着这婴儿降世的?真有这等吉兆不成?
哎,可惜就算是吉兆现在也没用了,这孩子刚出生贾代善就去了,就算争辩也得被扣个祸胎的名义……
别人不知道,贾母自己很清楚为什么养着病的贾代善突然去了的。那个老爷子竟然晓得了她贩卖祭田的事,竟是被活活气死的……祭田的事情是贾赦的逝去的原配夫人张氏的陪嫁透出去的,这事被她查出来之后简直恨得牙根都痒痒,那个张氏,活着的时候就给她找不自在,一副她什么都能的样子,显得弟媳婆婆处处不如她,死了以后还给她找别扭,若不是她处置的快,要了那婆子的性命,这事传出去可如何是好?现在虽然委屈了她的孙子,可也只能让他背这个黑锅了,否则若是她气死老太爷的事情被传了出去,她这后半辈子也就完了。说到底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己没事才是最大的,这时候就是亲生儿子都顾不得了,何况只是孙子。至于那孩子,大不了将来补偿他就是了……
“出去吧。”贾母挥了挥手,让赖大家的出去。她长叹了一口气,她就不信了,当初她能让老太爷卖了他的亲儿子,将他的原配许氏变成了妾,又伙同全族挖了许氏的墓,将贾敀逐出了宗族,现如今还能斗不过一个小孩子?且等着,早晚她都要让那个野小子知道她的厉害!
正文 第七章 无名院兄妹话题卷 保和殿江源作文章
京城里,一处宅院。
这宅子说来也奇怪,别的宅子无论大小只要有人住着总是要有个牌匾的,这宅子看大小也有个五进,位置更是靠着皇城,仆人来往出入其中,按理说住在这里的怎么也该是达官贵人一类,却不知为何那匾额的位置却一直空着,让人不知住在那里的是谁。
后院里,一般人家都会辟出一片花园,这宅子后院却一棵花也没有,只栽了几棵松树,有着一份古韵。当中有一石桌,旁边放了几个石墩,一位青年正坐在那里喝闷酒,丫鬟们不敢打扰,只得退到洞门外细听动静,怕有召唤的时候听不清楚。
“红药,你怎的在这里?”正听得出神,一声召唤从背后响起,把那丫鬟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望去,竟是一位二八少女并着一个丫鬟走来,那丫鬟拿着食盒站在前面,正是她刚才出的声。
小丫鬟红药连忙对着少女行礼,“殿下,主子在喝闷酒,是以红药不敢打扰。”
少女听了皱了皱眉,当先走入洞门,那提着食盒的丫鬟连忙跟了上去。
青年背对着洞门,听到脚步声还以为丫鬟进来,低声道:“我不是说了不让人伺候吗?”
少女一听青年的声音更是不放心,“怎的喝了这许多。”她连忙让跟来的丫鬟芙蕖取出食盒中的晚膳汤食,自己亲盛了一晚鸡汤,递了过去,劝道:“哥哥,先喝碗汤吧。”
青年一看竟不是丫鬟而是妹妹,连忙招呼少女坐下,那碗汤也被一口喝干了。“这汤的味道很是熟悉,妹妹可是又亲自下的厨?”
“难为你喝得出来。”少女命芙蕖将饭菜布好,又撤下了酒壶酒杯,便命她下去了。亲手夹了几筷子青年喜欢的菜肴到他碗里,柔声道:“快些用饭吧,我听嫂嫂说哥哥从早上就没吃什么,又空腹喝酒,这样怕是伤胃的。嫂嫂正病着,哥哥你也得保重身体才成啊。”
青年从善如流,端起碗来用的香甜,不多时一整碗饭都吃得干净,就连桌上的几碟小菜都不剩什么了,这才放下碗筷任由下人们收下去,自己带着妹妹坐回屋中。
少女本担心他胃口不好,没想到青年一口气把她准备的吃食都吃了,这会儿又担心自家哥哥吃撑了。心道:哥哥胃口一向不好,没想到出门一趟险些丢了性命之后,胃口却好了起来,这也算是否极泰来吧。
这青年正是当今三皇子司徒晟,这少女则是他妹妹,闺名司徒月华的便是。
去年冬天,司徒晟接到旨意,命他去查户部库银丢失一案,他刚查出眉目便遇上了追杀,若不是遇上江源,怕是不被冻死也要被那贪官污吏给抓去。历经千辛万苦,几个月的时间,好不容易查明案情禀于御前,谁知就因为这事牵扯到那四个异姓王,被他父皇高高抬起轻轻落下,除了命他们交出库银,只轻飘飘地罚了他们一年俸禄,这却值得什么?!
果然,转过天来,那几位异姓王在户部打了个白条就把交回去的银子又借了出来,还大摇大摆向他炫耀了一番。他这个破了案子的皇子连句赞扬的话都没听到,更是被父皇赶回了家中,司徒晟这才闷闷不乐在院子里喝闷酒,没想到却惊动了他的妹妹。
就算司徒晟不说,月华也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她那父皇,都说是一代仁君,对大臣仁慈,对儿女仁慈,对后/宫嫔妃们仁慈,可那仁慈却一丝一毫都没落在他们兄妹母子身上!
他们的母亲淑嫔乃是宫女出身,因相貌长得好被酒醉的父皇宠/幸了,若不是母妃怀了哥哥,父皇怕是已经将这有过一夜姻缘的女子忘在脑后了。生下了哥哥,母亲按制进为嫔,但日子却只有更加难过,那么多出身官宦的女子没有身孕,偏被她一个宫女抢在了头里,这些人怎能容得下这口气!
先是大皇子之母甄妃,说是他们母亲出身低下不配养育皇子,生生将哥哥给夺了去。若她肯对自家哥哥好也就罢了,可那奸妃却日日欺凌司徒晟,每每纵着她那大皇子对司徒晟拳打脚踢,这还不算,每日里只给他吃些残羹冷炙,穿些大皇子的旧衣服,就连宫中得脸的奴才都比他吃得好穿得好!她这哥哥每日里报喜不报忧,若不是被母亲无意间得知,苦苦哀求了父皇,怕是夭折了都没人知道。
四皇子五皇子相继降生,他们的生母华妃荣妃便得了势,二皇子即太子之母元后已然早逝,这甄妃华妃荣妃为了这继后之名相互攻奸,也让他们母子三人得了一点喘息之机。可司徒晟八岁那年冬天与四皇子五皇子玩耍,这两位皇子生了重病,却害得司徒晟差点被父皇的处罚而活活冻死。
他们母子三人在那皇宫之中过得和隐形人一样。母亲倒是没被打进冷宫,可那宫中与冷宫也不差了。哥哥六岁进了学拜了老师读书才被父皇赏了个名字,十九岁时还是因为四皇子要议亲才被随便指了个边城的七品县令之女做了正妃,她倒不是说她那贤良淑德的嫂子不好,可相比起其他几位皇子煊赫的妻族,这简直是欺人太甚!到得二十岁上,司徒晟一没有封爵,二没有授官,就这么被命令出宫开府。别人府门上要么挂王府,要么挂官衔,她哥哥的府门却只得空着,只因“皇子府”“司徒宅”这样的匾额不合规矩!哥哥今年都已经二十有二了,竟然还是个光头皇子,当做万金油一样哪里缺人就补哪里,可却只知道用不知道赏,功劳倒是不知有多少,却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地这么蹉跎着,这可如何是好?!
司徒晟看着妹妹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心中温暖,他这妹妹一向只看得见他和母亲吃的亏,却不知自怜……
月华而今已经十六了,按理早就应该议亲出嫁,可他那父皇怎么做的?将堂堂皇女指给了一个祖上三代都没有人做官的平头百姓,就算那平民是甄妃的远房侄子也太过了!结果呢,还没等筹备婚事,那短命的平民竟是一阵急病去了,而后他那父皇竟是一句克夫就不管了!他妹妹可是皇女,难道还要替一个平民守望门寡吗?!
月华现而今连个封号都没有,明明是皇女却没有个公主的头衔,更是因那几位妃子的撺掇被他父皇厌烦,不让住在宫中而是放在他府里,这却是要误了月华一辈子吗?
月华心中急转,想要换个话题引开兄长的心思,怕他郁结于心再生了病,“哥哥,你上次打探的那位江源可是问到了?”
想起那位救命小恩人,司徒晟笑了笑,“探听到了。他是静流书院沈安文沈先生的入室弟子,去年考了四川的解元,前几日更是中了会试第一名的会元。”
“果然是才华横溢。”月华说道:“哥哥起初提到这江公子的时候我还道是你编出来骗我的,没想到竟真有这般人才,如此的有才华。”
司徒晟站起身来,在旁边桌案之上取出几张纸来,“会试之后,有那消息灵通之人每每寻到上榜之人的考卷誊抄刻印来卖,我这里便有他这一科的考卷。”说话间就将那几张誊抄来的卷子递给了妹妹。
月华接过卷子细细端详,看到得意处不由击节而叹,“朝辞黄河渡,暮宿边关营。荒山埋青冢,风雪湮身名。云山歌金鼓,沙场动危旌。虽非投笔客,还欲请长缨。好,好诗!”
“诗词只是小道,他的策论更是好,一篇马政可谓字字珠玑,就连父皇看了也拍案叫绝,已命各部统筹照做。如此这般,只待殿试之时,江源必被点为新科状元。”司徒晟笑道。
“诗词策论,文武皆能,这样的当世人杰却还不知道哥哥的身份呢。”月华打趣道。
“我又有什么身份?”司徒晟嘲讽了一句,叹了口气,定了定神才说道:“不过也有趣,我去查他的户籍,却发现他父母的身世都是不详。”
“不详?”月华也有些好奇。
“他父亲名为贾敀,听名字理应不是出自普通人家的,可偏偏报了个父母不详。他母亲江氏自幼为人所拐,身世坎坷,也不知道父母身份,只知道原籍是在四川成都。他随了母姓,去四川考试倒是没错,可是我却听说他四年前去过金陵科考,那金陵的考官好生不讲道理,他文试考得不错却被除名,去考武试更是连考都没让考就给赶了出来。”司徒晟皱了皱眉,“看来他的身世怕是还有名堂,只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
月华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考卷,竟不忍放下,把那马政的一张还给了哥哥,那张诗词的却自己拿走了。
看着面颊红红的快步躲出去的妹妹,司徒晟哈哈大笑,他是多久没见过这般小女儿态的妹妹了?难得妹妹这么喜爱江源的诗词,这两人年龄也相合,若是江源能做他妹夫就好了……
叹息一声,难啊……
会试过后便是殿试。
这靖朝的殿试安排在保和殿中,只考一日,一题策论,不限字数。应考者黎明入殿,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方可入座答卷。不限早交试卷,至黄昏日落时分必须交卷。
一大早,江源方涵等人便被聚集在保和殿中,对着皇上三跪九叩之后就开始答题。江源坐的位置有些靠后,按照礼仪又不能仰面视君,所以根本就看不到皇上长什么样。他心大,就当皇上是过去学校的教导处主任,毫无心理负担地开始审题打草稿,他旁边的几个考生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吓得都哆嗦了,差点没把墨砚打翻。这要是真的打翻了,污了考卷,这人也就别答了。江源暗暗摇头,就这种心理素质,只怕也答不出多好的文章来……
会试考的是马政,殿试则考了个水利问题,问要不要修一条沟渠从洛河引水灌溉农田,如果需要又要怎么修。从这个题干,江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这有点儿龙首渠的意思。这一世没有汉朝,结果这龙首渠也就没有了。这龙首渠在原本的历史上还是很有用的,虽然汉代的龙首渠修建没多久就坍塌了,但那是因为井渠未加衬砌,设计的有些失误,如果小心设计,像唐代再建龙首渠一样修建,足可以灌溉两千余顷良田。当初在现代旅游的时候他也去过坎儿井,那可是至今仍在使用的井渠,对于修建原理相当清楚,以此作一篇文章也无不可。
略作思考,江源就开始打草稿,先论证了一下修渠道的必须性和可行性,然后就开始写如何修这条渠道,怎么打造井渠,打造好之后又要怎么衬砌。修建之时如何募集资金,如何监管,如何修建,林林总总下笔千言。
别人的策论写个五七百字便是不错了,写到千字的都少,而江源则不一样,整篇策问他写了足有六七千字。偏偏他还写得快,还没到中午整篇策问的草稿就打完了,等到他细细斟酌挑出几处毛病以后,很快就誊抄在了试卷上,就为了试卷纸不够,他还向监考又要了几张,引得满场的监考都往他这里看。
答完试卷已到了未时末,皇上早就不在殿中了,江源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交了卷子,江源大步走出了保和殿,长舒了一口气,痛快!只希望他今科就能得中,考试什么的,他上辈子就考烦了……
正文 第八章 中状元跨马游京都 游街市再遇潜龙王
一百份考卷,显然不能让皇帝一份一份自己看,所谓殿试也是要考官们先批卷的。读卷官有八个,每人一桌,轮换传阅。读完卷后在卷宗上做个代表等级的记号,最上等就画个圈,下等就打个叉,等全部阅完之后就将画圈最多的十本卷子呈交给皇上,再由皇上划定名次。
看到江源的卷子的时候就连皇帝也是一愣,怎么这么厚?
再一看,卷子上面画了八个圈,八名读卷官都认为此卷为优,皇帝也就感兴趣了。仔细品读一番,皇上不由拍案叫绝,“好!”
这么个水利的题目已经在朝中争论了好长时间了,所以他才随手作为题目放到了殿试之中,本也没当一回事,朝中的重臣都没想出个办法来,这些连官都没当过的学子又能有什么想法,结果还真得出这么篇好文章来。依照这篇文章所讲,便能解决穿山而过的难题,而且可以防止黄土遇水坍塌之患,而且此文章还写了如何募集资金,如何监管,若行之有效那么以后在国库不丰的时候也能修建这等设施,岂不是妙哉。
皇帝一笑之下便用朱笔批示,旁边等待的读卷官看了便知晓,这卷子便是新科状元郎的了。所有名次已经确定,考官拆开弥封,那状元的卷子上正写着——“四川成都江源”!
状元郎,头戴三枝九叶金花,跨马游街万人瞩目。骑在白马上,江源才算明白什么叫万人空巷,什么叫满城轰动。
唐朝的孟郊两次科举不第,四十六岁才中了进士,聊发少年狂态的写了一首《登科后》,诗云: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四十六岁之人看到何等场面才会由此感受?江源现在是知道了。现代那些省状元市状元也不过就是有几个电视台采访罢了,哪能看到这等受人瞩目的场面。
榜眼汤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探花便是方涵,三人骑着白马绕过整个四九城,人群才渐渐散了。汤鸣酒不醉人人自醉,虽然被马匹垫得全身难受,但却喜笑颜开。方涵更是高兴,他本以为会试十三名的他会变成二甲进士,搞不好要去边远地方做个县令,没想到殿试被点为探花,那就可以留在京中任职了,也免得母亲为他忧心。
游街之后,和方涵打了个招呼,江源才回到家中。都知道他跨马游街一天怕是累了,家中早就备好了热水供他沐浴,换好了衣服以后一些合他胃口的吃食早就在桌子上摆好。江源平日里饮酒不多,今天只让李达取了一壶梨花白慢慢小酌。他当了状元的事情全府已经传开了,下人们也都得了赏银,也都在欢呼热闹,他懒得约束,这时候还没有琼林宴的说法,就着这热闹的氛围喝干杯中酒水也是不错,江源微微一笑,父亲母亲,孩儿终于苦尽甘来了……
靖朝还是比较人性化的,新科进士都有半个月的假期,让他们可以衣锦还乡,家中离得远的也可以趁着时间与亲朋好友欢聚庆祝。
江源和同年们喝了几次酒,回去书院拜访了老师,又去过文殊寺拜祭父母之后就闲下来了。想来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逛逛京城街市,他便带着清涟一道出门逛街去了。
逛着逛着难免走累了,江源就走进了一家古董铺子歇脚。铺子里面的伙计看他一身布衣,也不去细看古董,就以为他是个穷书生也不去理睬他,江源倒也乐得清静。就在这时,却听有人叫他,“江兄。”江源回头一看,这人他还真的认识,正是当初他救下的那个掉到山峡里的青年。
见他转头看了过来,青年笑着说道:“江兄,许久不见,我倒欠你一声贺喜。”
一下就能叫破自己的名姓,又知晓了自己状元的身份,眼前这人果然不简单。江源勾起嘴角,“这位兄台,久见了。”
司徒晟指了指两边架子上的古董,“江兄可有喜爱的,有我便买下来算是送给江兄的贺礼。”
那伙计一见生意来了,立刻小跑着上前来介绍,要多热情有多热情,哪能看出刚才的冷淡啊。“公子,您看这个,这可是前朝的官窑瓷器……”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江源打断了,“前朝的?那釉子又松又软哪有前朝的致密坚硬?落款更是粗劣,缠枝莲的纹饰就更不可能了,这种纹路才出了不到三十年,前朝根本没有。就这么个低劣的瓶子最多最多也就值个一百钱,还是看在这瓶子个头不小的份上。”
伙计一听就知道这人是瓷器行家,连忙又展开一幅画,“您再看这幅画,这可是陈寒晴的真迹,《关山明月图》……”
“要说这画嘛画的还不错。”江源打量了一眼,说出这么一句,那伙计立刻眉开眼笑,谁知下一句就把他的笑容打在了地上,“想来也是高人仿出来的。”
“这,这可是真迹,怎,怎么会是仿的?!”伙计连忙狡辩。
“你看。”江源指了指落款的地方,“这上面写着丁未年作于江东,我算了算,这丁未年不是太初二年就是广平五年,太初二年陈寒晴两岁,广平五年他却死了十年了。你觉得这是他两岁画出来的,还是死了以后托梦画的?这陈寒晴还会诈尸吗?”
他又指了指那签字,“一个人最常写的便是自己的名姓,这落款的名字写的是犹犹豫豫扭扭捏捏,转个笔也要用两盏茶的时间,你觉得谁会这么签名?还说不是仿的!”
伙计也服软了,只能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白玉做的镇纸。“先生,”他也不敢不叫公子了,只求他口下留情,“您看看这件东西,这可没敢蒙您了,绝对是前朝的古物。”
“哦?”司徒晟见江源说的有趣,接过了那镇纸仔细看了看,反正他是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来。一条夔龙回首向背上看,龙背上还驮着一条小龙,这叫苍龙教子,是很常见的玉雕题材,没什么不妥的,看着玉质细腻油润,确实不错。
“嗯,你这回好歹没骗人,这倒确实是前朝白玉的苍龙教子镇纸。”江源看了看,“只可惜啊……”这一句差点没把那伙计给吓着,难道还有不对的地方?“你看那上面那块沁色,那是墓里面出来的标记。这东西好是好,可惜是死人的陪葬,太不吉利,你自己留着玩儿吧。”
一听是墓里出来的,司徒晟嘴角抽了抽,还是将东西放下了。看那伙计张口结舌的样子就知道江源又说对了,厉害,果然厉害……“江兄,我母亲生辰将至,便想选一件东西作为贺礼,不知江兄可否帮忙给长长眼?”
江源思量一下笑道:“行啊,那就和我去临街那家玉泉斋看看吧。”说着就带着清涟往门外走。
司徒晟带着随从跟上,不解地问道:“既然临街那家店更好,江兄为什么偏进了这家铺子?”
江源也不在意,随意地说道:“哦,玉泉斋东西虽好奈何茶水点心太差,若要寻个歇脚的地方当然还是刚才那家好了。”
这回答……司徒晟被逗乐了,跟着江源就进了玉泉斋。
看了几样古物,江源指着一张画着猫扑蝴蝶的画卷让司徒晟买下,青年对这些古玩也是一知半解,一听江源的话便命随从付钱。一张画卷只有一百多两银子,倒也算不得多贵。
出得店来坐上茶楼的包间,江源才说道:“好险,倒是捡了个大漏。”
“此话怎讲?”司徒晟问道,他是真的看不出那幅画有什么特别的。
江源命清涟展开了那画卷,指着上款上的姓名,“这上面写着是赠给漱玉居士的,这漱玉居士很少有人听过,但若说是送给青石山人便知道了吧。”
“何照琳?”青石山人何照琳,那可是前朝的大诗人,司徒晟自然听过。
“何照琳六十岁以后开始信佛,所以改号叫漱玉居士,那时候他基本不写诗了,也没出过诗集,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这个号的事,我也是看了一本孤本的古籍才知道的。”江源再一指下款,“这下款题着柴玉棠,玉棠是柴昭的字,这幅画是柴昭画的。”
“柴昭?柴昭落款不是一向落他的号终南散人吗?”司徒晟对柴昭还是颇为了解的,这位大家的画可谓是价值连/城,乃是前朝最出名的书画大家,一幅画至少要一千两黄金才行。
“那也要看他是送给谁的。”江源说道:“何照琳乃是柴昭的恩人,当初柴昭家贫如洗潦倒度日,曾在何照琳家借居,一住就住了九年,直到被举为郎中才离开了何照琳家,又是何照琳赠钱给他才能让他在京中买房居住的。送给恩人的画再落终南散人的号就不够正式了,所以他便落了字玉棠,代表他是晚辈,拜上恩人。推算时间,这画是何照琳七十大寿的时候收到的,这也就合乎情理了。”
江源用手指了指画面上的蝴蝶和花猫,“蝴蝶花猫乃是工笔细描,内藏灵动,再看这后面的写意的山石,寥寥几笔却自有风骨。那老板没眼光,当是假画卖的,所以才卖了一百两,这可是柴昭的真迹,就是一千两黄金都未必买得下来。猫蝶便是耄耋,这是好寓意。无论是何照琳还是柴昭都很长寿,何照琳活到了九十二岁,柴昭更是百岁老人,一位长寿之人送给另一位长寿之人的代表长寿的画作,可不是难得的珍品吗?祝寿送是最好不过的。”
司徒晟忙令人将画卷好放好,柴昭的真迹?那他得拣多大的漏?一千两黄记啊……没有江源在,他哪看得出这些门道……
“多谢江兄了。”司徒晟端起茶盏,“我便以茶代酒谢你一杯。”
江源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不敢当,下官不敢当三皇子一谢。”
此话一出口,司徒晟一惊,但他很快就放松下来,他相信江源,以对方的品行绝不会害他,“却不知我哪里漏了破绽。”
江源先站起身施了一礼,才微笑着坐下,给司徒晟和自己都斟满了茶杯,“殿下倒是没露出破绽,可惜您的侍从却掩盖不住了,他虽然一路都没有讲话,但他抬头的时候我却看到他没有喉结。侍从是内侍,那么主人又会是谁?皇子王孙中这等年纪的没有几个,我也就蒙中了。”
司徒晟苦笑,什么蒙中,皇子王孙中会在山里险些被人杀了却惊不起一丝浪花的可不是只有自己这个三皇子一人,其他的哪怕是磕破点油皮儿都能引出惊涛骇浪来。“果然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啊,果然明察秋毫之末。”
江源举杯相敬,“不知殿下当面,当日多有得罪。江源一向深慕殿下为人,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他躬身敬茶,倒是让司徒晟不知所措,没想到当世人杰的江源竟然对他仰慕非常,这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殿下行事解民所忧,答民所困,不为名利,不为自身,以身犯险而任劳任怨,下官敬慕非常。”江源目光清澈地说道:“三年前黄河决堤,水患千里,殿下不避艰难亲往堤坝,除奸商,开粮仓,才救得万千黎民性命,江源代天下百姓谢殿下之恩。”
江源是真心拜谢这位三殿下,私开粮仓简直是天大的罪过,更别提他斩的那位奸商还是南安王小妾的弟弟,当时皇帝震怒,司徒晟险些被论罪,后来虽因为百姓自发上京求告而免了罪过,也给司徒晟定了个大奸似忠的罪名,否则这位殿下都二十有二了,怎么还是没有官职王爵?司徒晟愿意以自身前程做赌,救得灾区百姓,若说他沽名钓誉纯属是胡扯,这人绝对是个真正的仁人志士。
正文 第九章 拜明主潜龙得谋士 收奇人江源献策略
有了江源敬茶的话语开头,两人倒是越聊越热络。两人的侍从早就被赶出去看着门了,这茶楼本身就是江源的铺子,这包间是他专门留给自己的,周围绝对没有人,倒是省了许多麻烦。
江源相当了解这位司徒晟。当今皇帝共有五子,大皇子勇王司徒旭生母乃是甄妃,母族势力是为江南甄家,甄家就是江南的土皇帝,虽然官做得不大,手伸的倒是比谁都长,背后更是有四王八公这些勋贵做后盾,这才嚣张跋扈起来,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这位大皇子,说是有军功在身纯粹就是胡扯,总共灭了一个几十人的小部落也算斩首千级?谎都撒不圆,好大喜功说的就是他。
二皇子司徒昂便是当今太子,生母早丧,没满周岁就封了储君之位,可江源细观这位太子的作风,不喜中华礼仪反而深慕蛮夷之风,小肚鸡肠无有容人之量,实在没有明君之相,若他为君怕是华夏就要向北蛮称降了……这位太子之所以现在还稳坐储君之位,一是因为当今对他颇有爱子之情,二便是因为他的舅父了,太子之舅就是当朝百官之首的首辅冯鳌,冯鳌党羽颇多,是朝中不小的势力,自然也就能帮外甥稳住位置。
四皇子顺王司徒晖乃是华妃之子,华妃楚氏出自世家大族,这等世家可不是勋贵可比,而是真正流传数百年的大家族,历经数朝才有了今日。靖朝为了打压世族才推出了科举制度,可就算如此,如今天下读书之人三分之一都出自世家或与世家有所关联,若不是他们内部也不太平只怕没那么容易压下来。当初高祖皇帝欲将女儿嫁予世家杨家的公子,那位杨公子竟然当面拒婚,声称公主出身不如杨家,门不当户不对!高祖皇帝竟然也拿他没办法,可想而知世家势力之大。这位四皇子看起来礼贤下士,招募了不少门人,但内心极傲,不将他人放在眼里。江源觉得,他这种性格倒是像极了三国之时的袁绍,偏还没有袁绍的本事,根本不是成事之人。所谓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而少威,好谋而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
五皇子廉王司徒易为荣妃之子,荣妃之父兄皆是朝中科举文人,这些科举官员历经六十年已经逐渐占据不少位置,也让这荣妃魏氏家中笼络了不少。论实力,这股力量比不过冯鳌,也比不过楚氏,可也不得小觑。要江源来说这个司徒易就是个愤青,不,连愤青都不如,这位完全就是个嘴把式,可谓光说不练。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说得比他还好的赵括都是纸上谈兵的货色,这位也就是这么一回事。这样的人自命不凡,可一旦受挫就萎靡不振,比起大、二、四三位皇子都差远了,却偏偏不自知。这等人守成之君怕是都做不了,还是洗洗睡吧。
相对比来说还是这位三皇子司徒晟最有为君之相啊……
江源感慨了一下,这位三皇子堪称百折不挠的典范,从十六岁领差事以来连连受挫,却坚持不懈,这股韧劲比之三国时的刘备都厉害,光这一下就可以秒了五皇子司徒易。开仓放粮,斩杀奸商,颇有气魄,有点当初曹操棒杀蹇图的意思。观他行事,不拘一格,不是迂腐之人,能正能奇,颇得兵法之妙,若是为君当是社稷之福啊。
就不知这位三皇子有没有舍我其谁的气魄了。没有也没关系,当初曹操也只想当个征西将军罢了,最后还不是想要“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人的志向是要一点一点培养的,当初若是曹孟德能成为治世之能臣,他会去做乱世之奸雄吗?
当此之时三皇子民望最盛,若他不愿为君,他那些兄弟未必能容得了他,所以说他想不为君都不行了!
不是江源想卷入夺嫡之争,着实是不陷进去都不行。现而今满朝之中武官还好,文臣除非实在天高皇帝远的,否则都得站队。想中立?中立就是与所有人为敌!除非江源不想升官,打算一辈子当个小人物,否则未来十年之间他早晚也得卷进去。既然都得进去,那还不如提前找个顺眼的投奔呢,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江源是不喜欢主父偃这么个人的,但是这句话还是很欣赏的。更何况司徒晟为人仁义,必不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辈,辅佐明君安定天下有何不可?
言到投机之时,江源推金山倒玉柱竟然行了大礼,司徒晟一惊,忙伸手去扶,江源也没有挣扎,一礼施过之后随着司徒晟的力量便站了起来。
“江兄何以至此?”司徒晟若有所悟却不敢相信,他不知道为什么江源这样的大才竟然会选择他而不是他的兄弟。身在局中,司徒晟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情况,若是不登临绝顶必是要遭灭顶之灾。他这些年事做了不少,门人却没有几个,父皇对他不冷不热,他近乎绝望,可没想到当此之时江源竟然会主动投奔他,这……这这,简直不敢相信!
“江源欲投效主公,自当施礼。”少年微笑。
“这这……”司徒晟心中一片火热,他知道少年已经投奔于他,可是还是想问清楚,“父皇之子共有五人,太子名正言顺地位高崇,大哥武力过人支持甚广,四弟血脉高贵门人众多,五弟文采飞扬声名远播,江兄为何却独独看中我?”
所以说投奔个主公还要靠嘴炮啊,江源不以为意,大笑道:“夫智者审于量主,故百举百全而功名可立也。太子不喜华夏,深慕夷狄,独断专行,不闻劝谏,吾恐其必生乱事,难以为继。大皇子好大喜功,不知进退,内多猜忌,任人唯亲。四王八公欺世盗名之辈,其势颓也,贪祖之功,民怨极盛,不过冢中枯骨,早晚必亡。四皇子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王者之业,难矣。五皇子虚名无实,纸上谈兵,一触即败,进而衰颓,守成尚不可,何以托国家之大事?公却不然。”
先贬低完敌人,下面就该夸奖自家主公了,江源沉吟一番,道:“殿下弘毅宽厚,坚忍不拔。威而有恩,勇而有义。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策得辄行,知谋善断。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若事之不济,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一番话语包含了古人对刘备曹操的评价,这等赞赏,绝对够分量。
后世《靖史》将江源这番话录入其中,少年此时还不知道,他这番话成了历代史学家必须研究的对象。英国公江源投奔靖武帝司徒晟这么大的事必须大书特书啊,作为明君与忠臣的典范,一世君臣相得,当然要仔细研读才行。
江源一番话彻底消除了司徒晟的顾虑,他知道江源起于微末,而今也刚刚崭露头角,不为人看重,现如今投奔自己必是真心。既然得了这位谋主,自然要问策,和所有古代欲成大事者一样,他也问道:“先生有何教我?”
江源自是早有准备,“源有三策献于殿下。”他没说策略,倒是先问道:“殿下为何欲登绝顶?”你为什么要当皇帝啊?
司徒晟被这问题说的一愣,总不能说我不去当就得死吧。不上则下,不荣则辱,不升则死,这话和自己人说说还行,可也不能算正式的理由啊。
江源一笑,所以说古人虽然也聪明,但到底眼光容易局限。现代人都知道,你想竞聘岗位,必须把你的执政策略白话一下,没有具体的方式方法拿什么来忽悠下面的人选你陪你玩啊。当个小班长你还得说一下下一步打算在班里搞什么活动如何提升大家的学习成绩呢,更何况当皇上。
“现而今天下臣服,各守礼仪,太子占嫡,大皇子占长,无有失德之处,为何逆圣上之意而就殿下之心呢?前燕何以二世而亡?燕二世弑父杀兄夺位,失德于天下也,公欲效仿乎?”想要登临绝顶必须有个必须是你的理由,所谓舍我其谁就是这个道理。要是没你他也行,那就不是道理了。
“臣下第一策便是收心之策(江源心内暗笑,其实应该叫做洗脑之策)。”江源说道:“我朝虽天下臣服但依然有所隐忧,此忧外在于北蛮贼虏,内在于世族勋贵。北蛮劫掠我百姓,践踏我国土,逼高皇帝签下城下之盟,此奇耻大辱,若不报仇天理难容,此仇此恨更甚于杀父之仇。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杀父之仇当如此,何况国仇?世族勋贵吞并土地,倾轧百姓,于国不能安邦,危乱之时投敌卖主,于下不能安民,欺凌黔首侵占民田,不交赋税勾结地方,早晚成心腹之患。我闻听金陵有个护官符,道是金陵有四大家族,联络有亲,一荣俱荣,一损皆损,扶持遮饰,俱有照应。若是巴结这四家便能保住官职,若是得罪了他们便要丢官去职,脑袋不保……”
听到这里,司徒晟大怒,不由拍案而起,“竟有这般大胆之徒,可是嫌大靖的刀不利吗?都是哪四家?!”
江源说道:“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是那荣国府、宁国府。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这是说保龄侯史家(此时老保龄侯还没死,也就没有忠靖侯神马事了)。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这是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家。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此是紫薇舍人之后的薛家。”
“那薛家不过是个皇商,竟也敢勾结地方?”司徒晟怒火旺盛。
“这还只是金陵一地,那贾、史、王、薛也不过是些才崛起几十年的勋贵罢了,在勋贵中都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人家,竟可以做出如此之事,更何况杨家、楚家这等世家大族?他们之中为非作歹,祸害地方的大有人在,若不加以惩处,早晚必成祸害!”
看到司徒晟同意他的观点,江源才说道:“正因此除了殿下,其他四人皆不可为君,否则天下不保,社稷倾颓,大靖有翻覆之险。”
司徒晟言道:“喔,何以见得?”
正文 第十章 辅明主江源吐心意 道奇谋状元说妙计
江源听问,回答道:“先说外敌,正因为北蛮威胁天下,所以太子、五皇子绝不可称帝。太子仰慕敌国,若太子登基,岂不献国于敌寇?若其为帝,恐怕天下之人都要披发左衽,再无华夏矣。此非亡靖朝,而是亡天下,毁我千年文明,万世基业!五皇子虚名无实,纸上谈兵,内不能保民,外不能逐寇,若其登基,一旦刀兵四起,华夏之人尽成两脚之羊,任人宰割。”
“再说内患,世家勋贵虽也有良善之辈,不过杯水车薪,大皇子、四皇子若是登基,世家勋贵必然煊赫一时,此从龙之功,以何封赏?毕高官厚禄之!其未有高官厚禄之时便危害地方,扰乱法律,若掌有权势,天下何处是净土?”
司徒晟点了点头,“果然如此。”
既然这几位不行,那么就得拿出司徒晟一定能行的理由了,也就是弄出个执政理念给他,以这个思路来忽悠贤能之士。你别说这不管用,当初“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这句口号忽悠了多少老百姓陪着李闯颠覆了大明江山啊。
“攘外必先安内,殿下只要做到三点则天下归附,群贤毕至。”江源决定拿出古代最大杀器,见司徒晟凝神细听,少年说道:“殿下须知,君者,舟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燕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群雄并起,何以高祖而取天下?乃因为高祖出身疾苦,知晓民情,改燕之酷刑,轻徭薄赋以安众民。是以得道多助,多助之至,天下顺之,百姓闻听高祖到来,争相开城迎接,这才统一天下。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大皇子得其勋贵,太子得其正统,四皇子得其世族,五皇子得其名士,殿下得民心则以一敌四必可胜之!”
“如何得尽民心?”司徒晟急切问道,他放粮的时候已经见识过民心向背的力量,怎会不想收民心为己用?
“滋生人丁,永不加赋!”这可谓收拢民心的大杀器。
在古代想要打土豪分田地是不太可能了,要是真闹出李闯那样天下都得倒个个儿,所以不能这么玩,永不加赋这招好用得多。怎么解释呢?古代有赋,也有税,两个是不同的概念,这里的赋指的是人头税,就是每新添一个人丁就要交的钱,就算这家死了一个男人,又出生了一个男丁也不是一加一减就不交钱了的,而是还得交这个新出生的男孩的钱,要知道古代夭折率高的吓人,就算这孩子出生才两天就挂了还是得交钱,父母怎么承受得了这样的赋,所以古代隐瞒人口成了常态。这些隐瞒的人口不是辗转成了豪富家的奴才,便是成为痞子无赖扰乱地方安宁,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一个永不加赋就可以完全的解决这个问题,而这些人口也就可以用于经济建设增加国家GDP了。
而且这个人头税本来就是收来给皇家盖园林,盖房子的,跟百官神马关系都没有,提出这个口号根本就不用担心百官反弹。至于皇室成员,那几个皇室成员都在和你争天下呢,你管他们想什么。要赚钱修房子江源自有妙计,根本用不着杀鸡取卵的人头税,所以此策非常可行。
司徒晟理解速度相当之快,立刻点头表示明白。“不是说还有两事吗?”
“得了百姓之心,还要得到忠臣良将之心。得其心必须善于纳谏,广开言路,需做到一句话: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很多人之所以知道唐太宗就是因为这段话了,当年他立了魏征这么个牌坊,让人夸明君夸了一辈子,不管能不能做到,这是相当有用的一句口号,只要喊出去,绝对能招揽到人。
“最后一事话糙理不糙,就是……”江源目光森冷,“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大皇子之所以能与太子抗衡靠的就是知兵,若主公可以获得一部分军队,那么胜算大增。”这才是图穷匕首见呢,这一招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玄武门事变还是靖难成功,靠的不是民心,不是正统,他娘的靠的就是老子手里有兵!只要有兵就有一战之力,就还有翻身之时,所以这一条是重中之重。“此三点便是我的收心之策。”
江源心道,有着三条口号进行洗脑,何愁天下万民不归心司徒晟呢?
司徒晟亲自斟满茶杯放在江源面前,少年也没有放肆,既然主从已定,还是不要僭越的好,所以也提壶给司徒晟倒满茶杯敬献于前。
“第二策,名为除敌策。”阳谋完了,开始上阴谋,少年缓缓道来,“就算收服天下万民之心,帝王之位依然取决于圣上心意。四位皇子意图夺嫡,每日里奉迎圣上,但在臣来看这四人各有弱点,只要各个击破使其失了圣心,便不足为虑。”
“太子一方,太子本身便是弱点。”
此话一出,司徒晟点了点头。首辅冯鳌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可架不住有一个相当不省心的太子,太子完全不听他的劝解还总是闹出点儿事来,就算冯鳌有通天彻地只能也没办法,更何况冯鳌不是神仙。
江源翻出四只茶杯,倒扣在桌子上,指着第一只茶杯说道:“太子地位稳固是因为未失德于天下,若太子犯错为众臣所知,其余三位皇子必然连成一党,将其拖下,所以太子不足为虑,乃是第一个出局之人。”第一只茶杯被推走。
“四皇子背后是世族,看似力量强大,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朝扶植勋贵便是为了压下世族,高皇帝旧事今上不可能遗忘。这位四皇子本就是皇上留给太子的磨刀石!太子一旦露出破绽,四皇子必定将其拉下来,那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磨刀石竟然将主人心爱的刀都磨断了,又怎么会有好下场?我观之,圣上自身便放不过这位四皇子,不用殿下出手,他早失圣心而不自知,必是第二个出局者。”第二只茶杯又被推走。
“五皇子才名远播,可华而不实。臣说过,他一触即败,进而衰颓。所以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不做不错,做了才会出错。可寻机会令五皇子做一差事,五皇子不是有担当之人,一旦做错必作掩饰,然而越掩饰越会出更大的错,这般错上加错一旦为圣上所知,这位五皇子必定当庭狡辩死不认账,却不知如此更失圣心,到时候五皇子便不足为虑了。”第三只茶杯推走……
江源指了指最后一只茶杯,“这位大皇子最是麻烦。太子倒下,大皇子便占了正统,我朝以军功为上,文臣都以佩戴刀剑为美,大皇子占据知兵的名头不是那么容易推倒的。勋贵们虽然小辫子一堆,但偏偏有圣上护着,殿下上次查库银案,天下皆知为四王所为,但圣上却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没伤其分毫。圣上之意是为了以其制衡世家,但如此下来必然成尾大不掉之势,不过现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能够越过世家去寻大皇子的麻烦。这位大皇子本身又没有什么罪过,好大喜功嚣张跋扈说是错处就是错处,说不是也就不是,所以才说他最不好对付。”
好大喜功就算错处,那汉武帝、乾隆皇帝都可以被千刀万剐了……千秋历史好大喜功都算错处的皇帝就一个隋炀帝,还是他自己作死作出来的,否则打高丽失败的皇帝多了,哪里差他一个?我国统治者在征讨高丽的战争中唯一取得大规模绝对性胜利的就一个满清,其他无论汉武帝、隋炀帝、唐太宗都被那边寒冷的天气弄得虎头蛇尾……
“那怎么办?”司徒晟问道。这句话也是当权者最喜欢问的问题,“如之奈何”啊。
“要想击败大皇子必须让他自己犯错,否则殿下圣宠不如大皇子,母族不如大皇子,正统不如大皇子,难以翻身啊。”江源目光闪亮,“对付大皇子须得双管齐下,第一便是要施以欲擒故纵之计。主公可读过《春秋》《左传》?”见司徒晟点头,便说道:“郑伯克段于鄢。”
郑伯就是郑庄公,段就是他弟弟叔段。郑庄公当了国君以后他老妈武姜很不服气,因为武姜喜欢小儿子叔段,想让小儿子当国君,于是她就策划想实施政变。武姜先是逼郑庄公把军事重镇划出来给叔段做封地。群臣都不同意,可郑庄公却给了叔段。叔段开始招兵买马囤积粮草,群臣又开始反对,郑庄公却说还得等等。不久,叔段又占据了郑国的两个城镇,臣子们忍无可忍了,郑庄公还说不用管他。结果不久之后时机成熟,郑庄公谎称要去洛阳朝见周天子,武姜以为郑庄公离开了郑国,就给叔段送信让他攻打郑国都城夺取王位,结果叔段才出兵没多久就被早有准备的郑庄公包了饺子,打得全军覆没。叔段四处逃窜,先是逃到了鄢,结果郑庄公也攻打鄢,最后他只得逃到了共国,再也没能回到郑国。
这个故事很好理解,计策也很容易,简单来说就是“惯着他”。示敌以弱,暂时退缩,让大皇子麻痹大意,使他得意忘形露出破绽。大皇子的性子好吹嘘,俗称好大喜功,这种性子没人惯着他还好,越惯着他越上脸,到得极点自然就让老皇帝受不了了。
“第二,要在大皇子的阵营制造矛盾,增添其与党羽之间的摩擦,最好能使之反目成仇。具体的方法臣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只待以后慢慢实施。”最后一个茶杯被推走,第二策除敌策也完成了。
前两策万分精彩,这也让司徒晟期待起这第三策,不知江源能想出什么主意。
“第三策,叫做去枝繁叶之策。”
这一策听得司徒晟一怔,“江先生,这作何讲?”
江源说道:“第一策收心之策中虚心纳谏只能招纳人才,可不能断绝其他人招纳人才,臣这去枝繁叶之策可以做到彼消我长,毁敌势力于无形。第一策招揽人心,拉拢中立之人,第二策断其主干,令其自毁长城,第三策也到了去其枝脉的时候了。”其实就是损人利己之事,不过却不是坏事,而是有益于天下的好事。
司徒晟理解了一下彼消我长的意思,难道江先生要亲自去挖四位皇子的墙脚?
江源可不擅长挖墙脚,他说道:“殿下定是知晓工部左侍郎方越进献耧车翻车之事。”
此事司徒晟自然知晓,他还知道这耧车翻车都是江源的主意,方越不过是得了图纸照做罢了。
“未敢禀报殿下,臣之老师沈先生虽是学贯儒法,但臣年少时对墨家格物之术也有所涉猎。”儒家法家甚至道家是好盆友,有事好商量,可墨家可是死敌中的死敌,现如今不少大学问家都是绝对不许门下看墨家的书的,不过司徒晟倒是不介意。他本身有没有具体的门派,哪个好用就用哪个,墨家学了就学了,好用就行。
“臣闲时无聊,研究出一新的印刷之法,可称之为活字印刷法。可解约时间用料,快速制版印书。如用此法,印制书籍所耗时间金钱都有下降,必能使书价下降,此法可惠及天下读书之人,又能使贫困学子有钱读书明理,殿下握有此法便能尽收天下读书人之心。此消彼长,读书之人多了,世家和勋贵那些文人便不是必须的了,科举之时必然寒士上榜更多。世家勋贵为了阻止此事,必然会扰乱印书,到时候便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必然使得其势力大减。”
难得穿越一把,不弄出个活字印刷什么的,岂不是白当穿越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