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据说很多年前,有个叫地奴的人定居在上古山下,后来地奴娶了哑女,生下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又分别娶妻生子,繁衍下来,成了村子。这个村子被外人叫做望族村。上千年来,望族人就这么一直住在望村里,守着地奴留下的那片贫瘠的土地,守着供奉剑灵和地奴的神庙。      =======================================      这是一间用石头和木头茅草搭建的屋子,阴天下雨已经会漏雨了。半夏坐在灶台前烧火,她在为爹爹熬药。尽管知道爹爹吃了药也不见得会好,可是药还是要熬的。      半夏的妹妹忍冬坐在一旁有一下没一下的做着针线活,时不时看看窗外。      “姐,外面下大雪呢。”      半夏一边将干柴放进灶膛内,一边说:“你去里屋看看爹怎么样了?”      忍冬听到这个过去看了看,回来说:“姐,爹还是那样,睡着呢,一直不醒。”      半夏苦笑了声:“药是吃了不少,却也总不见好呢。”      忍冬看了看半夏,吞吐着道:“姐,我听木羊说,咱爹这个病,或许用那上百年的人参是能救过来的。”      半夏听了,皱了下眉:“人参是个好物,可是却未必对症呢,木羊并不懂医术,想来也只是说说罢了。”      木羊木羊是忍冬的未婚夫婿,打小儿一起长大的,此时听到半夏这么说,唯恐木羊被半夏小看了去,忙道:“姐,木羊虽然不懂,但是我却听他说,上古山的人参也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的,他小时候听他爷爷说,有些半个踏进棺材的人,熬了人参吃了,竟然好了呢。”      半夏听了也不免有些动心,她投生在此十几年了,早已发现这山野荒村,颇有一些古怪的事。      比如她早就听说,上古山深处有一种叫牙牙草的仙草,那是个神物,任凭是谁吃了都能起死回生的。只是那个很难寻到,凭的全是机缘罢了,是以并没敢想。可是如今忍冬这么一说,却挑起了半夏心中的念想,那个什么百年人参,到底是比传说中可遇而不可求的牙牙草更容易些吧。      半夏一边想着一边烧火,这时她发现柴没有了:“忍冬,出去院子里帮我拿些柴来吧。”      忍冬将手放到灶台前烤着,嘴里不情愿地道:“外面好冷啊,姐,咱家好像没柴了吧。”      半夏想想也是,昨日个柴就没多少了,只是一直忙着忘记了,况且这下雪天,山路难走,怎么上山砍柴?      忍冬见这个,提议道:“我去木羊家要一些吧?”。      半夏听了摇摇头:“不用,还没成亲呢,三不五时地向人家要东西,没得让人瞧不起。”说着她起身道:“前几日我经过神庙时,记得神庙旁边有许多堆积的干树叶,我现在取些来,权且当柴烧吧。”      忍冬想想如今天冷得很,若去木羊家必然自己去的,这么冷她并不想出去的,当下便道:“这样也好,那你去吧。”      半夏进屋披上爹爹厚重的破毛毡,又穿上鹿皮靴,这才出来对忍冬吩咐说:“忍冬,你在这里看着炉火,我出去下马上就回来的。”      忍冬点头:“好,那你快去吧。”      当半夏背起竹筐,掀起厚重的门帘子出了家门时,这才发现纵然她穿得严实,依然忍不住打一个冷颤。      今年的冬天,真得好冷。      此刻天已大黑,风雪将起,外面根本没有一丝人烟,就连鸟声都听不见一个。在巨大巍峨的上古山的笼罩下,整个村子黑暗而凄清,仿佛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般。      半夏不知道当年的地奴老祖宗为什么选取了这么一块偏僻而孤冷的土地定居下来,以至于让后世子孙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困苦生活。事实上,若不是这山中有奇珍总是引来层出不穷的采药人和寻宝人,那么望族人估计是要过着那不知山外岁月的日子了。      脚下的路是崎岖的,半夏低着头,走得很慢,有如同冰凌一般的雪花轻扑在她的脸颊上,她感受着这异样的冰冷,心里却在想着刚才忍冬所说的话。      来到村中央的时候,她远远看到了族长的院子,只见族长的屋子里还亮着灯,心中一动,想着再去看看族长怎么说吧。      待走到族长家门前,她轻轻上前敲响木门,里面便传来族长苍老的声音:“进来吧。”      前来应声开门的是族长的妻子,村里人都叫她老妈妈。老妈妈满脸的皱纹里透着慈爱,她怜爱地将半夏拉进屋,握着她冰冷的手去灶台旁烤火:“有什么急事啊,这么冷的天跑过来,看把你冻的。”      半夏轻笑了下:“老妈妈,我是找族长的。”      这时候族长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让半夏进来吧。”      半夏走进里屋,却看到族长正在桐油灯下翻看望族的掌故,时不时咳嗽几声。当下她忙弯身行了个礼:“族长。”      族长睿智的眸子离开手中的卷宗,慢慢移到半夏身上。望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个年轻的姑娘,示意半夏坐在炕头的蒲团上。      半夏不坐,站着,双眸恳求地望着族长。族长应该是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的。如果说半夏的爹爹有那么一丝生的希望,那就在族长身上了。      族长拿起案旁光滑的兽骨在手中摩挲:“半夏,上人怎么说?”      半夏低头沉默,上人怎么说,上人说,爹爹时日无多,该是准备后事了。      族长见半夏面露哀伤,叹了口气安慰道:“半夏,每一个灵魂都有生老病死,但是望族人不会。每一个望族人,最后都会埋葬在上古山,融入到山中的一草一木,化为山中的精灵,守护着我们的子孙后代。”      半夏却听不进去这个:“族长,可是我看着阿爹在炕上虚弱的样子,心里好生难受。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救得阿爹,无论是什么我都愿意去做的。”      她恳切地望着族长,轻声祈求:“族长,我听说咱们族中那百年的人参能救得性命,你能否给我一颗,让我回去试一试?”      族长望着眼前这个眸子里布满哀伤的年轻姑娘,叹息了声:“半夏,我是见过曾有人用上古山的古参救了一个要死的人。”      半夏一听,眼前一亮,望着族长的目光中有了祈求之色。      可是族长却摇头道:“可是我却不能给你,因为族中大小事虽然都由我做主,可是唯有这药材,我们要听上人的。”      半夏听了,眸子里顿时黯淡下来,为什么上人不肯拿出人参救父亲的性命呢?      族长怜惜地望着半夏,走上前去,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边咳边道:“半夏,别难过了,上人有他自己的考量,毕竟人参是极其难得的,他也许别有用处。”      听到这话,半夏彻底绝望了,她不明白上人为什么不肯拿出人参,也明白族长是不会帮自己的。      她不再答话,低头向族长告别,缓慢地转身离开。      ============================      神庙是一座饱经沧桑的破旧石屋,这里面供奉着剑灵和地奴老祖宗的牌位,据说这座神庙已经修建了一千多年了。她先来到神庙旁,扒开后厚重的积雪,果然找到了那处树叶堆积处,幸运的是积雪虽然厚实但并未融化,下面的树叶虽然有一层已经潮湿,但再往下扒拉总是能找到的干的。      她将那干树叶用手一把把扒到自己的竹筐里,不多时竹筐里便满了,但半夏手上也已经沾染了泥土和雪水的混合物,脏污不堪。      当下半夏重新背起竹筐,又用一旁干净的雪擦了擦双手。这么冷的天,积雪擦手,半夏原本就冷的手几乎僵了,冻得直哆嗦。她赶紧跺着脚把手放到嘴边哈气,让手暖和一些。      好不容易手恢复了一些知觉,她将暖和一些的手揣进毛毡里,转身就要回家去。      就在转头之际,她忽然回头看了下神庙。破旧不堪的神庙在这一片雪白中竟然有几分神圣的意味了。半夏以前并不信神,可是想到眼前的困顿,她竟然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      上人说,阿爹是没救了的,所以他不会拿出宝贵的药材给爹爹治病了,要留着给其他更需要的人。      她深知,如今想要阿爹活命,只能靠了自己,别人是倚靠不得的。      半夏这一世幼时懵懂无知,可是从懂事开始,便逐渐回忆起一些前尘往事。上一辈的事大部分犹如一场幻梦,在她心里仿佛别人的故事一般,可是却有一件事是感同身受的。      很小的时候便失去了父母的庇护,孤零零地一个人守着偌大的财产长大。那时候的她总是梦想若是自己也有父母在该多好啊。      每每在梦中回忆起上一世的孤冷,她便禁不住打一个冷战,多少次地庆幸这一世至少是有一个疼爱自己的阿爹的。      可是没想到,如今阿爹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      半夏虔诚地深深拜了几拜,最后想着妹妹还在家里等着要柴火用,便起身了。谁知就在起身之时,却忽然看到神庙旁边一个暗影。      她被吓得心中一颤,但仍然强自镇定,挺直了腰背,淡淡地问:“是谁?”      话说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丝颤音在这空旷而黑暗神秘的神庙前显得那么怯懦。      过了好久,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慢走出黑暗,进入了半夏的视线。半夏打量过去,却见这是一个男人,穿着粗糙的羊皮袄,虎皮袍,鹿皮靴的男人,手中还握着石斧,腰间扎着麻绳,背上绑了竹筐。这是望族男人惯常的装扮,只不过他穿得更为粗糙和不羁罢了。      他生得比一般望族人要高大许多,瘦弱的半夏站在他面前,只觉得对面那男人是带了磅礴的气势的,自己还未开口,已经气弱了几分。      他的头发黑而长,带着山中人特有的凌乱,用一根草绳胡乱扎起来。狂风吹过,黑发,白雪,草绳一起飞扬。眼前种种更让半夏想起了关于这个男人的种种传说。      望族人的族规,女人是不得外嫁的,男人自然也不得外娶。可是千百年人,总是有那么几个例外。      这个男人的母亲,便是一个。      听村里的老人说,他的母亲原本是村里的一朵花,谁知道好死不死偏偏喜欢上了来村里采药的一个男人,还和对方私通有了身孕。这个男人却没有负责到底,把她扔在这里自己跑了。      这个可怜的大着肚子的女人,带着对负心人的恨,带着对背叛族人的痛,一根麻绳自缢在神庙前。 她的死虽然没有换来族人的谅解,但族长到底是同意她按照族规埋葬在上古山。      据说,就在她即将入土的时刻,一个几乎憋得紫黑的男婴从她的身体滑落,村里人把这个男婴救活了,而是却不愿意养活他。大家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无末,然后把他扔到了山里,任其自生自灭。      用老族长的话说,交给上古山的狼群来决定吧!      就在村子里都以为这个男婴根本无法活下来时,他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据说是一个失去狼崽的母狼接纳了他,喂他狼奶。      无末长到三四岁时被狼妈妈赶出来,他那时候不会说话,却知道偷偷地躲在村子旁边,用好奇的眼睛打量着村子里的族人。      有一些心肠软的,便偷偷送他一些吃食,教他一些为人该做的事,于是小小的无末渐渐长大。据说稍大一些,无末开始和外族人接触,渐渐地学了一些外人才知道的事情,也开始和外族人做起了交换。      半夏听说,如今的无末在山下村外的林中住着,每日上山打猎采药,所得便与山外的寻宝人交换,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此时的半夏仰头望着忽然出现在神庙的无末,原本狂跳的心却慢慢平静下来。      她大着胆子质问:“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神庙前?”      神庙是族人的圣地,无末并不在族人行列,他原本不该来这里的。      无末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用比狼还要冷漠的眸子俯视着眼前的年轻姑娘,从唇中吐出没有丝毫情绪的话语:“路过。”      说完这话,他绕过半夏,朝村外那些寻宝采药的外人聚集处走去。       正文 第二章   半夏转身看着无末离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他是背着竹筐前去和那群外人交换的。那他的竹筐里会有什么?      她灵机一动,忙高声道:“你,你先站住!”      无末听到这话停下了脚步,不过并没有回头,他在等着身后的人继续说下去。      半夏慌忙追上,绕到无末面前,急切地问道:“我,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牙牙草?”      无末毫无表情地俯视着半夏,半响摇了摇头:“没有。”      半夏一听,心中虽然失望,不过这倒也在意料之中,她骨气勇气再次问道:“那……古参呢?”      无末挑了挑眉,如墨的眸子泛起一丝不解。      半夏咬了咬唇,低下头道:“我阿爹要不行了,我听说上古山的古参也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的。。”      无末凝眉,想了想后慢慢地说:“我有。”      说完之后他补充了下:“五百年的。”      半夏听了这话顿时眼中发光,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你,你能把人参给我吗?”      无末没有答言,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但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疑惑,仿佛看到虎群里出现了一只羊,樟松树上长出了地瓜。      半夏从无末的表情中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无末的药材,是用来向远方人换取粮食和铁器的吧?      半夏想要人参,无末有人参,可是她该那什么换取人参呢?      半夏一下子沮丧了,她家里几乎什么都没有,粮食也是勉强够吃几日罢了。      半夏的眼眸暗淡起来,她低头失落地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仰视着无末,喃喃地问:“你需要什么吗?我要拿什么向你换取你的人参?”      无末望着眼前瘦弱的半夏,眉头渐渐皱起:“你是望族人,你不该和我打交道。”说着这话,他转身就要离开。      半夏见他要走,一时情急,竟然伸手去抓他的羊皮袄。羊皮袄上沾了冰雪,抓在手里冰冷异常,不过半夏却丝毫没有感觉。      她急切地道:“你的血液中有一半望族人的血,我怎么不可以和你打交道呢?我求你把人参给我吧,我家里的一切都可以送给你作为交换!”      说着这话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又补充道:“我可以给你布料,用布料和你交换,可以吗?”      布料,对的,无末没有衣服,他的衣服都是动物的皮毛。      而半夏和自己的妹妹忍冬,在闲暇时会去山上采摘野棉,采了后制成棉线,然后就着晚上的月光织布。虽然那布料在外人看来粗糙异常,可是对于望族人来说,这已经是上好的穿着了。      无末没有表情的眸子里透出疑惑,他低头看了看半夏身上的衣服,只见毛毡边角处露出里面的布衣,再低头看看自己。      他神情有些奇怪,仿佛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穿得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半夏见此,顿时感到此事大有希望,忙补充说:“你难道不想感觉一下,望族人都穿着什么吗?”      无末沉默了一番,最后终于点头说:“好吧,我把人参给你。”      ============================      风雪中,半夏走到前面,无末走到后面。由于大雪,各家都紧闭屋门,一路上并没有族人看到他们——这样倒是也好,省的和其他族人解释,毕竟向无末求取人参,这会引起其他族人的疑惑。      到了半夏家,无末很自觉地等在门外,半夏撩起屋帘进屋,却见自己妹妹忍冬正焦急地等待着。      忍冬一见姐姐回来,忙上前红着眼圈道:“刚才爹爹醒了一次,精神很不好,怕是真得不行了。”上人说过的,爹爹是活不过今晚的,说是可以准备后事了。      半夏听了心里一揪,不过还是故作镇定地安慰忍冬说:“别怕,等我弄来五百年的人参,爹爹吃了一定会好的!”      说着半夏径自进了里屋,从炕旁边的木箱里拿出一块新织成的白布。      忍冬见了,很是不解:“姐姐,这是要干嘛?”      半夏并没解释,拿着白布出屋,恭敬地交到无末手中。      无末并没有看那块布料,只是接过来掖在腰间,然后伸手从背后的竹筐中一番摸索,很快便摸出一根巨大的人参。人参尚且带着鲜泥,看来是新采的。      半夏忙接过来捧在手里,仿佛捧住了奇世珍宝。      这时候忍冬也掀开帘子往外看,当她看到无末的时候,顿时差点惊叫出声:“姐姐,姐姐,他怎么到我们家来了?”      半夏一听,忙示意忍冬闭口,再回头看无末,却见无末听到这话,只是淡淡地挑了下眉,并没有任何恼怒。      半夏轻轻地道:“谢谢你,无末。”      她知道要感谢无末的,其实无末本来完全可以拒绝自己,可是他还是好心答应了自己。      无末听到这声谢谢,却只是在唇边掀起一个不知道是讽刺还是嘲讽的笑。他仿佛耳语般轻轻地说:“我不需要望族人的谢谢。”      半夏轻轻一愣,正要说什么,无末却已经转身往远处走去。      这时忍冬忙走出来,紧张地用手抓住半夏的臂膀:“姐姐,你竟然要了无末的人参?”      半夏没答话,她望着大踏步地走在风雪中的无末,只见那被草绳绑起来的黑发狂乱地随着风舞动。      过了好久后,直到他的身影融入在风雪中,她仿佛还能看到乌黑的发在狂舞。      ====================================      人参果然是个好东西,半夏的阿爹醒过来了。他的眼睛中有了神采,将养了两日后,他竟然开始吃饭了,甚至还颇有胃口地要喝粟米粥。半夏用小火慢慢熬,很快香喷喷的粟米粥盛到了碗里,里面还有煮得稀烂的地瓜。      阿爹一边品尝着粟米粥,一边满意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女儿:“阿爹一定要尽快给你们找个好婆家,这样以后阿爹去了,你们也有依靠。”      听到这话,忍冬笑道:“爹,这个急什么,等你身体完全康复了再说。”      谁知爹爹却笑道:“就算我的忍冬不急,我怕木羊会急。”木羊是族长的长孙,村里很多人传言木羊会继承族长的位置的。      忍冬脸上泛起涩涩的红,娇羞地不依道:“爹,我不和你说了!”      谁知这却惹来阿爹更加大声的笑。      半夏在一旁看着,脸上也泛起恬淡的笑容。她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啊。一家人有说有笑,伴着暖和的炉火,喝着香喷喷的甜粥。纵然外面风雪漫天,她的世界依然温暖。      然而,这种幸福并没有停留多久。过了没几天的一个早上,阿爹一直没有醒来,半夏怎么呼唤也唤不醒阿爹。      忍冬哭着埋怨半夏:“姐,你给阿爹弄得什么人参啊,怎么才好了两天,这又不行了?”      半夏一脸死灰,木然地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听到这话,忍冬急了:“木羊说过的,他说无末是不祥之人,你原本就不该从他手里要人参的!他是死人生下的孩子,一定是他害死了阿爹!”      忍冬说着这话,忽然跳起来道:“不行,我要去找木羊,我要去找上人,他们一定能救好阿爹的!”说完这话,她流着泪往外跑去。      半夏看着父亲毫无血色的容颜,心里禁不住也开始怀疑:“难道真是无末的人参害了阿爹吗?”      ============================      很快,木羊和上人就来到了半夏家的小木屋,一起来的竟然还有族长大人。      上人是一个矮小干枯的老人,他仔细观察了垂垂将死的半夏阿爹后,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他是活不了了。”      忍冬听到这话,顿时呆了,竟然上前一把抓住上人的胳膊:“上人,为什么?我爹到底怎么了?”      上人疑惑地问:“他是不是服用了人参?”      忍冬流泪点头说:“是的。”      上人摸了摸自己没几根的稀疏胡子:“这就对了。他本来七八天前就该去了,服用了人参不过延缓了几日的寿命,如今还是该去了。”      半夏听到这话,忙上前问道:“若是,若是阿爹再吃下人参,是不是还会好呢?”      上人听了,不赞同地望着半夏:“半夏,你一向很是聪颖,如今怎么犯了迷糊。你爹身体虚弱,你便是用人参延缓寿命,不过是徒增痛苦罢了。”      忍冬听了,哀伤绝望的目光移动到半夏脸上:“姐,你看你找来了人参,可也没救阿爹啊,反而徒增他的痛苦呢!白白高兴了一场,最后还不是没救的嘛!”      半夏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她看到妹妹流着泪用哀伤的目光盯着自己,也看到族长和上人无奈的目光,可是这一切却都到不了她的心里,她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阿爹……阿爹真得没救了吗?      人参竟然也救不了阿爹的命,反而不过是徒增痛苦吗?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长时间的劳累和难以安眠,再加上阿爹再也不会醒来的刺激,让她一下子倒在了那里。 正文 第三章   半夏醒来时,望着屋子里那熟悉的布置发呆了好久。      妹妹忍冬在一旁拉着她的手肿着眼睛流泪:“姐,阿爹如今人事不省,你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啊!”说着她扑倒在半夏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半夏轻轻推了下她,轻声道:“别哭,忍冬,阿爹怎么样了?”声音发出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肿痛。      忍冬见半夏问起爹爹,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下来:“怕是真得不行了。”      她喃喃地说:“刚才村里的人都来见最后一面了。”      半夏心中一沉,忙道:“那你别守着我了,快去照顾阿爹吧。”      忍冬轻指了指那边屋子:“我也是刚过来这边看你的,现在木娃帮我守着阿爹呢。”木娃是木羊的妹妹,和半夏忍冬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半夏这才点了点头,同时挣扎着起身。而那边的木娃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过来见半夏醒了,忙道:“你还是多躺一会儿吧,上人说了,你这段时间休息不好,身子虚。”      半夏摇头:“我没事的,我去看看阿爹。”      半夏来到阿爹房间,看着阿爹苍白的面容,心里一痛,喃喃地道:“阿爹,我求来人参,却没能救你……反而让你白白痛苦吗?”      木娃握住半夏的手,柔声安慰说:“半夏,大家没有怪你的意思,上人也说了,老爹本来就……”      本来也就活不了多久了——这是她没有办法直接说出口的话。      半夏轻轻摇头,她昏睡了一番,心中倒是逐渐平静下来。      忍冬此时又怪姐姐,又心疼姐姐,自己想开口说什么,到底又憋回去了,憋得难受,呜地一声,趴在爹爹被子上大哭起来。      木娃见此,忙又过去安慰忍冬,可忍冬哭得伤心,她也不免跟着掉眼泪。      如此,三个姑娘各自难过一场,后来半夏看天色已晚,便让忍冬送走了木娃,自己在旁守着爹爹。忍冬回来原本也要守着爹爹,半夏还是让她睡去了,自己一个人望着炕上父亲紧闭的双目,那个样子仿佛再也不会醒过来。      ==============================      当忍冬凌晨时分醒来时,却见到站在土炕边的姐姐穿戴怪异。      她穿上了爹爹的羊皮袄,披上了爹爹的毛毡披风,就连头发都学着男人的样子用一根麻绳扎起来。      忍冬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喃喃地问:“姐,你怎么了?”      半夏正把一些煮熟的山药蛋和腊肉往布袋里装,此时听到妹妹说话,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你一个人在家里好好照顾爹爹,我要上山去找牙牙草。”      忍冬一听急得差点跳起来:“姐,你不要命了吗?你知道牙牙草有多难找?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大雪封山,没有任何一个望族人敢随意上山打猎采药。      更何况,牙牙草生长在偏僻险恶的深山里,那是望族人所不能踏入的禁地,一旦踏入,便要任凭狼群的处置!      半夏转过身, 安静地望着妹妹,声音柔和,语气坚定:“没关系,事在人为,人家说牙牙草靠得是机缘,我便用自己的命去为阿爹换一个机缘就是了。”她走到妹妹身边,伸手轻轻抚摸妹妹柔顺的头发:“等爹爹吃了牙牙草,他就能醒过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又能像以前一样了。”      忍冬哭了,哽咽着说:“姐,你不能出事的,不要去……”      半夏帮妹妹擦去脸颊边的泪水,将她搂在怀里:“忍冬,别哭。假如我回不来,你就把爹爹好好安葬,然后嫁给木羊。木羊是个好人,他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忍冬听到这话,哭得更大声了。她并不想失去姐姐,也不想失去爹爹,可是她无法阻止爹爹逝去,也无法劝阻姐姐离开。      ===============================      半夏戴上斗笠,背上竹筐,竹筐里放了皮水袋,肉干山药蛋以及斧头石铲等物,告别了泪水涟涟的妹妹,一个人离开了家。      外面的雪依然在下,积雪已经很厚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神庙。      神庙也披着一层白色的雪,晶莹剔透,犹如一座玉山。      她跪在神庙前,默默祈祷剑灵和地奴的护佑。      主宰着上古山的,是野狼。      据说在千百年前,地奴老祖宗和狼族曾经有过互不侵犯的誓约。千百年来,望族人打猎,却不会伤害任何一只野狼。野狼也会觅食,却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望族人。      据说望族人可以走遍上古山,却不能走进山上的福地,那里是狼的聚集地,也是望族人不能踏入的禁地。一旦任何一个望族人踏入禁地,那就极可能落得尸骨全无的下场。      在望族的历史中,有一位族长曾经为了寻找失踪的女儿而踏入了禁地,结果当他走出来的时候,伤痕累累,身上白骨森森。      可是,偏偏牙牙草就多长在那片禁地中,这也是望族人难以得到那绝世珍宝牙牙草的原因。      半夏深深地跪拜在地,让自己的发丝几乎埋入雪中。      “万能的剑灵,伟大的地奴,请你们保佑半夏拿到牙牙草,救得父亲的性命。”      曾经的半夏是并不相信神佛鬼魂的,她也一直以为,人死了就是死了,不可能会庇佑子孙。所谓的供奉不过是人们心里的自我安慰罢了。      可是十六年的望族生活,每日的熏陶,她开始相信,望族人的头顶确实有个万能的剑灵在保护着他们,也开始相信那个叫地奴的老祖宗也许一直俯视着这片村落。      抬起头,敬畏地望着神庙,她再次默默祈祷。      当半夏祈祷完毕起身时,却看到不远处仿佛有人影朝这里张望。她开始还以为又是无末,可是定睛望过去,那人穿着比望族人和无末要精致许多的衣服,分明是外人。      那应该是要上山采药的人吧,他们长期聚集在存在外面,时刻等着天气好时上山寻宝。      半夏想着这群异族人用觊觎的眼睛盯着神庙,心里很是反感,不过她着急上山,一时倒也没法计较,便径自离开往山上走去。      ========================      不到万不得已,半夏也是不愿意去踏入狼族的禁地的。      她开始并没有进入禁地,只是在上古山外山徘徊寻找,可是吃尽了苦头,她也没有找到牙牙草的踪迹。      半夏疲惫地找了古树下一处干草堆坐下,顺手拿起水囊喝水,这才发现水囊里根本没有一滴水了。她又摸了摸竹筐里,幸好肉干还是有的,于是摸起来啃了几口。放了好久的肉干,涩然无味如同嚼蜡,不过这对于半夏来说依然很是珍贵。      吃完肉干,她又抓了一把雪就着山药蛋吃下。冰凉的食物进入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半夏忍着。      仰起头望天,天再也不再下雪,上古山的天空是碧蓝色的,很美很清澈。      半夏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爹爹等着自己回去,她是一定要找到牙牙草的,哪怕踏入狼族的禁地,哪怕被他们当成食物撕得粉碎!      费力地重新站起来,她拿起一根木棍当做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大山深处走去。      ==========================      上古山的深处,是狼群聚集地,没有任何野兽敢靠近这里一步,更不要说人类了。当半夏踏入这里时,除了自己咯吱踩雪的声音,只能听到狼群偶尔发出的嗥叫声。      半夏以前并不怕狼,因为偶尔会有一些狼到了山下,它们不会伤害人的。可是如今踏入别人的地盘,她自然是盼着能赶紧找到牙牙草离开。      半夏努力回忆平日听爹爹讲过的关于牙牙草的事情。牙牙草最喜生长古柏之下的石缝中,喜阴不喜阳,牙牙草生长之处,寸草不生。有机缘者,随处可见牙牙草,没有机缘的话,便是对面也不相识。      半夏也不知道在这里找了多久,只知道天又渐渐暗下来了,她也已经是满手泥泞,浑身是雪,可是牙牙草还是没有半点影子。      她想着一旦到了晚上,是万不能留在这狼群出没之地的,当下就要离开,可是谁知心里一着急,脚下一个趔趄,竟然滑倒。偏偏脚旁就是一个山坳,她就这么滑着草和雪一路直下到底。      当她终于到了山坳底的时候,只感到头晕眼花,四肢发疼。挣扎了好久才扶着旁边的一根古树勉强站起,这才发现水囊也不见了,竹筐也不知道散落在那里,更不要说刚才的那根木棍拐杖了。      如今可真是筋疲力尽山穷水尽,偏偏这山坳如何除去她也概然不知。      就在沮丧万分之时,半夏忽然发现脚下有些异样,她低头一看,原来这片地儿竟然是没有雪的,只是湿漉漉的样子,看来雪是化掉了。      她开始只是诧异,后来心中灵光突显,忙蹲下身子仔细寻找。      半夏很快发现,在这颗古树下,有一颗草形状特意。      红若玛瑙,通体透亮,四片叶子状若贝壳。      这正是往日老人们说起的牙牙草的样子。      半夏心中狂喜,忙跪在那里,双手捧住那牙牙草,仿佛捧住了父亲的命。      小心翼翼地挖着旁边的土,她一定要把牙牙草完整地带回去!      可是就在这时,半夏忽感到背后有股阴冷之气,然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已经将她撞倒在地!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倒在雪地里了。      胸口,被锋利的狼爪狠狠抵住。      仰起头,映入眼底的是愤怒的狼眼,以及犀利的白牙。 正文 第四章   半夏不知道这只狼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的爹爹病了,他要死了,你能让我带走这根牙牙草吗?”      野狼尖利的爪牙对着半夏挥舞,可是它看起来很为难,仿佛不知道如何下口。也难为它了,千百年来,狼就没有吃人的先例。纵然是它的祖上有那么一两个特例,它也没这习性。是以这狼口中发出嗷嗷的声音,好一会儿后,它竟然放开了半夏,径自蹲守在那牙牙草旁边。      半夏见此情景,知道自己若是离开,还是可以的,可是她不舍地望了一眼旁边的牙牙草。      多少人上山都寻不到这草,自己竟然见到了,见到便是缘,自己怎么可以轻易放弃呢?      于是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猛然向牙牙草扑过去。假如牙牙草真是爹爹的命,她是绝对不能舍弃的,只要她活着。      可是这只狼的速度比她更快更狠,野狼嗷呜一声狂吼声,张着利爪向半夏扑过去。      双手捧住牙牙草的半夏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此时,一声急促的狼嚎划破长空,让这在场的一人一狼都为之一窒。      挥舞着狼爪扑向半夏的野狼生生收起爪子,扭头看向狼嚎传来的方向。      半夏颓败地摔倒在牙牙草旁边,她仿佛听到属于人类的脚步声传来,抬头望过去,却只见来人高鼻阔口,手长脚长,黑发披肩,狂野不驯,此人正是无末。      无末身着虎皮,背负长箭,一手提着两只五彩斑斓的野鸡,金刀大马地往这边走来。      那野狼分明听到狼嚎,如今却变成一个人,很是吃惊。它狼毛竖起,尾巴炸开,身体前伏,机警地盯着无末。      无末停止了脚步,双目如电般射向野狼。      半响过后,那野狼竖立的狼毛逐渐放松,对着无末低低嗥叫起来。无末也回以声声嗥叫,一人一狼仿佛应答一般      此时半夏心里暗暗吃惊,原来刚才那声叫竟然是无末发出的。不过转念想到无末是由狼母喂养长大,便不觉得奇怪了。      无末和狼对嚎一番后,那狼彻底放松了警惕,看看半夏,看看无末,似乎在犹豫什么。      无末大步上前走到半夏跟前,俯首拽起半夏,拖着她就往外走。半夏只觉得自己犹如被虎豹抓住的一只小鸡般狼狈。无末的手比她大上许多,此时犹如铁钳一般将她的手腕裹住,拎起来生拖着就要往前走。半夏虽觉得手腕生疼,可是她依然不忘那牙牙草,频频留恋地往后看,却只见那只狼依然守着牙牙草,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无末忽然沉声命道:“不许回头。”这一声命令下来颇有不怒而威之感。      半夏心中一惊,脚下不稳,再者此时无末忽然加快了速度,于是半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无末冷瞥了眼半夏:“如果你真得想死,那我可以放开你。”      他冷笑了下,补充道:“我现在放开你的话,那只狼马上把你撕碎,你信不信?”      半夏忙点头:“我信,我自然信。”一边点头如捣蒜,一边另一只手也抓住无末的袖子。      她现在清醒了,彻底清醒了,牙牙草是要的,但至少要有一丝希望才可以拿命去博啊!      无末见此,低低地只说了一个字:“走。”      =========================      无末带着半夏七拐八弯,一会儿是水草泥泞之地,一会儿是冰雪覆盖之处,把个半夏累个半死,终于走出了狼族的禁地。      最后来到一处山洞口,那里有巨石遮挡地面倒还算干爽。无末一把将半夏扔在那里。      半夏一个没提防被摔在地上,屁股生疼仿佛裂开了一般,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摸着屁股小声道:“很疼,能轻点吗?”      无末俯视着地上的半夏,冷哼一声,阴沉沉地道:“你既然敢擅自闯入狼群的禁地,自然是连命都不要了的,摔一下又算什么。”      半夏想到刚才,不寒而栗,抬头看向无末,只见无末脸上没有任何一丝温度。      不过她还是轻声道:“谢谢你救了我。”      无末轻撇了下嘴,淡淡地说:“你回家去吧。”      半夏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我见到了别人根本找不到的牙牙草呢……也许我真是有这个机缘把它拿回来,总要再试一试的。”      无末再次看了半夏一眼,他看向她的样子像是看一个死人。      “如果你再次踏入狼群的禁地,我是绝对不会救你的。”他的声音比冰雪还要冷上几分。      半夏听到这话,苦笑了下:“我只是想再试一次,也许就拿回来了。哪怕不成也没关系……”不成的结果无非是死在那里,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来博取这个万分之一的可能。      如果拿不到牙牙草,爹爹是没有了,妹妹忍冬嫁给木羊也可以慢慢忘掉过去,一切还是可以很美好的。      无末低头审视着半夏,只见她虽然淡淡地笑着,可明亮的眸子里却透出哀伤。      无末皱起了浓眉:“你一心求死。”      半夏摇头:“不,我只是想要牙牙草。”      无末一低身,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肩头。      半夏只觉得肩头顿时多了几分温度,她抬头,却见无末粗犷的黑发就在自己脸颊边。      鼻息萦绕,她脸上一热。      无末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天黑了,进入禁地不方便。休息一晚,明天再去。”他看着半夏苍白的脸色,补充说:“你需要休息。”      半夏一想也对,望了望身后的山洞:“也好,那我就在这里休息一夜。”      =======================      山洞里很是干净,地上还铺有干草,想着无末对这里熟悉的样子,这应该是他在山中的巢穴吧。无末驾轻就熟地在洞口架起了木柴点燃了篝火,很快周围便暖和起来。半夏一边烤手,一边将身上沾了雪而潮湿的衣服凑近火堆来烤。      也许是紧绷了太久,她竟然此时才发现自己的腿上和胳膊上酸麻疼痛。也许有擦伤吧,但半夏倒是不在意,不至于有大碍。      无末在洞口外将腰间的山鸡放下,娴熟地把山鸡肚子割开一条小缝,将那些不用的杂碎掏出,然后把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一把果干山珍塞进山鸡肚子里,又随手从旁边摘了两片干净的香叶将山鸡包裹得严严实实。做完这些,他在火堆旁边挖了一个往火堆方向延伸的洞,然后半跪在那里,将包起来的山鸡塞进洞里。      半夏从一旁看着,想着这山鸡正好放在火堆下方烤着,也不知多久能烤熟。      这个念头一来,她才发现自己肚子里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咕噜咕噜叫起来。她向背后一摸,什么都没有,竹筐早已不见了,连腰间的水囊都不知去向。      她咽了口唾液,将手更靠近火堆一些。没有吃食,暖和一些也是好的啊。      无末收拾完山鸡,也并没有闲着,而是继续拿了一个很小的砂锅。那个砂锅有两个把手,两个把手上各自拴着一根皮绳。      半夏此时已经发现无末和族中的其他人很不一样,好奇地打量着他所作的一切。      只见无末找了一处干净地方,抓了许多雪在锅里,然后将锅吊在火堆上方的木架上。火苗舔着砂锅,很快砂锅里的雪开始融化,融化后开始变热。      热水,这在积雪盖山的冬夜荒山里,是多么让人渴望的存在啊。      半夏透过跳跃的火苗,望着那逐渐要烧开的水,轻轻吸了下鼻子。她眼眶渐渐湿润,视线开始模糊,现在才发现自己好生疲惫。她从小也是生长在山野中,身体结实得很,可到底是姑娘家,跑到这山里受着男人才能受的苦,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可靠的人依仗,这下子一放松,是真得疲惫到了极致。她闭着眼睛感受着来自旁边火堆的温暖,渐渐闭上了眼睛。      无末没有睡,他找来一根三指粗的小树,将树头树根砍去,徒留树干轻轻削着。      此时积雪无声的落下,天与地仿佛都安静下来,上古山千里无人踪,唯有这个山洞前的篝火在燃烧。      困乏了的半夏斜靠在洞口的一块石头上,睡得十分香甜。      无末将削得干净白亮的木棍放置在一旁,扒开火堆旁的土,从土洞里掏出那只山鸡。      山鸡早已熟透,无末剥掉外面的泥巴,扒开早已被油水浸透的香叶,顿时,一股子别有风味的香气扑来。      朦胧中睡着的半夏在做一个梦,梦到幼年时爹爹领着自己三姐妹在山涧玩耍。三姐妹戏水笑闹,好生开心,可是忽然之间,爹爹掉进了水里,半夏赶紧要去救爹爹,可是她脚下怎么也动弹不得半分。就在这时,一只烤鸡飞来,油黄喷香,她顿时觉得自己饿极了,扑上去就要吃。      这么一扑,她脑袋撞在石头上,猛地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无末高大的身影。      而呼唤起她肚子中的咕噜声的,是那诱人的香味。山鸡特有的香腻糅合了山果和香叶的清香,半夏盯着无末手中的山鸡,再也不能移动视线。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馋,可能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无末走上前蹲下来,将剥开香叶的烤鸡送到半夏面前。      半夏愣了一下,小声地说:“谢谢。”      她补充说:“我并不是很饿,吃一点儿就可以了。”      无末看了眼半夏,皱眉说:“那好吧,我只分给你一点鸡脯肉吧。”      半夏又是一愣:“啊?”其实她好饿,饿得能吞下一整只鸡!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无末,火光中,她仿佛看到对面的无末唇边露出一抹笑来。不过这抹笑很快就不见了,她想自己应该是看错了。      无末将山鸡一分为二从中间劈开,把其中一半给了半夏。      半夏这次没有客气,接过来低头便啃。      无末自己没有着急吃,他把那个砂锅放置在雪地中,里面沸腾的水遇到冰冷的雪,温度开始降下来。      这时无末看了眼狼吞虎咽的半夏,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萝卜干递给半夏。      半夏接过来尝了一根,味道很好,有嚼头,略有咸味,正好就着山鸡吃。      无末指了指旁边的砂锅:“渴了自己去喝。”      半夏咽下口中的烤鸡,点头小声说:“我知道,谢谢你。”      =====================      啃了山鸡吃了干果又就着萝卜条后,半夏又毫不客气地喝了小半砂锅热腾腾的水,把个肚子塞得饱饱的后,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吃饱喝足的她偷眼望了望无末,只见无末坐在那里将砂锅洗干净收好,又把剩下的一只鸡腿细心地包在香叶中放在竹筐里。      此时的半夏没有心思研究这个男人的细心,她一门心思想的是,今夜竟然要和这个陌生男人一起睡了?      半夏缩了缩肩膀,小心地钻进山洞里靠近洞壁处,将自己埋在茅草中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她要养精蓄锐。      无末将自己的竹筐提进山洞,又解下虎皮外套铺在那里,径自躺下,闭眼睡去。      半夏心里到底是有些忐忑,睡不着,悄悄地望向无末,却见无末两手垫在脑后躺在那里,两眼闭着,应该是睡着了。      除了父亲,半夏从未如此近的端详过任何一个男人,此时仔细看过去,这才发现无末虽然长得粗糙粗犷,可是倒也不难看,只是长久的山里生活和不修边幅让他显得有些原始的野性。      半夏正看着,忽然无末的眉眼仿佛动了下,半夏赶紧屏住呼吸把目光瞥向其他处。      好在无末并没有醒来,动了动后又继续睡去了。      半夏不再看无末,开始研究洞口那个竹筐。      竹筐没有盖上盖子,她就着外面的篝火可以看到里面的东西,有干果菜籽,有肉干药材,还有……还有几根人参。      人参个头不小,一看就是上百年的好东西。      半夏看到这几个人参,顿时想起爹爹。      上人不给自己人参,自己就想法设法从无末手中拿到了人参,结果根本是空欢喜一场,没能救了阿爹的性命!      挫败感就像一把刀绞割着半夏的心,她的泪水无声地落下来。      她仰望着黑乎乎的山洞顶部,心里却比这黑夜还要暗上几分。      她来到这个世界十几年了,从小被阿爹抚养长大,阿爹就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      如果阿爹就这么去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半夏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却浑然不觉一双在黑夜中依然锐利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无末在看了很久后,终于打破了沉默:“你在哭什么?” 正文 第五章   半夏见无末醒来,忙擦了擦眼泪,可是却怎么擦也止不住。无末坐起来盯着半夏看,眉头都皱了起来:“谁欺负你了?”      半夏摇了摇头,勉强笑着道:“没有……我只是看到人参,有些难过……”      无末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      半夏蹲坐在那里,将泪脸埋入膝盖中,低声道:“我白白高兴一场,结果人参是没办法救我爹爹性命的。”。      无末竖着耳朵,从她的话语中总算猜出了个意思。      他阴沉着脸半响,忽然站起来,一把将那几个粗大的人参拿起,单手用力一搓,那几根人参应声而断。半夏一旁看得吃惊正待说什么,却又见他随手往远处扔去,上好的几根人参没入雪山中不见了踪迹。      半夏抬起头,不解地望着无末。      那可是罕见的好东西啊,每当族中男丁们出去寻得这么大的人参,族长都会交给上人,由上人妥善保存以便将来治病救人。他怎么可以这么浪费啊!      无末扔掉人参后,一言不发,继续躺在草堆中埋头作大睡状。      半夏忍不住轻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无末不回答。      半夏沉默,低头反思,小声地说:“你在生我的气吗?”      无末依然不回答,只把那满是粗犷黑发的后脑勺对着半夏。      很久后,半夏轻轻叹了口气:“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以为无末依然不会回答,谁知道无末忽然闷闷地说:“不,我是一个不祥的人。”      半夏摇头,正想再说什么,可是无末忽然粗暴地打断她的话:“我要睡觉了。”      半夏的话被硬生生噎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只好不说。在那里坐着发了半天呆后,终于还是倒头睡去了。毕竟她可没有闹情绪扮忧郁的资格,明天她必须再次进入大山深处的狼群禁地去拿回那个牙牙草。      =============================      这一夜半夏睡得并不好,各种噩梦相继袭来,再加上深山里各种虎吼狼叫的奇怪声音,她根本没有睡好。当外面天透出一些亮的时候,她就坐了起来。      无末也很早就醒来了,他采来了红色的果子。半夏接在手中,只见这果子通体透亮红润,犹如玛瑙一般很是可人,禁不住问道:“这是什么果子啊?”上古山藏珍纳奇,纵然是长期栖息在山下的望族人对山上的各种果实也不一定了如指掌。      无末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小时候山涧里的猴子经常采来吃,我叫它猴儿果。”      半夏将猴儿果放在嘴里轻咬一口,果肉丰厚汁液清甜,味道真是不错,禁不住吃了一个后再吃一个。      无末站起身,望了望上古山深处,那里灰蒙蒙的,看不清楚。      “如果你真得要取牙牙草,必死无疑,而且一定不可能取来牙牙草。”他非常肯定地说。      半夏咬了咬唇,点头说:“我知道。”她抬起头望着这个男人的背影,望了许久,最后低下头,目中一闪,轻声道:“我,我这就下山去了,谢谢你救了我,还给我吃食。”      无末意外地望了半夏一眼,仿佛并不相信她说的话。      半夏苦笑了声,起身道:“我真得该下山了,我要去守着我爹爹,他根本活不过今晚了。”      这次无末是信了的,他凝视眼前这个明明娇弱却做出坚强样子的女子,抬起手将手中的拐杖递出:“给你这个。”      半夏低头看着那根拐杖,接过来,轻轻说了声谢谢,便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无末站在那里,皱了皱眉,忽然喊道:“你不要忘记狼族的规矩,一旦望族人踏入禁地,狼群便有权利对你们进行处置。”      半夏回头,点头道:“我记得。”      无末站在那里,望着那个瘦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那边,这次低头拾起自己的箩筐,打猎去了。      ==================      半夏当然没有径自下山,她转了一个弯,再次进入了禁地。      违背狼群和望族人的约定,孤身进入禁地,她知道这是怎么样的结局,不需要再去连累旁人。      她这次算是轻车熟路了,且半夏心中有底,大致知道牙牙草所在的方位。只可恨昨日出来时那道路被冰雪覆盖难以辨认。      半夏小心地前行,心中默默地向剑灵和地奴老祖宗祈祷,不要让狼群发现自己的踪迹,同时努力辨认着牙牙草所在的方位。      或许是半夏的诚意感动了剑灵,也不知道多久之后,在半夏摔了几次跤累得气喘吁吁后,她终于找到了那根古柏。上次她就是在这课古柏下发现了牙牙草。      半夏在寻找牙牙草前先四处张望,确认周围没有狼的踪迹,这才慢慢将那珍贵的牙牙草取出。她将犹自带着新鲜泥土的牙牙草藏在怀里,快步地要离开这里。      可是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一声狼的嗥叫,又是昨日那只野狼,再次出现在半夏面前。      那只狼的眼睛只盯着半夏胸口,那里藏着刚刚采摘的牙牙草。      半夏将拐杖紧紧攥在手中,和声和气地与狼商量说:“我这就离开,你不要伤害我,可以吗?”好歹他们已经混了个眼熟,半夏试图和这只狼讲道理。      上古山的狼是从没有伤害过人类的,它们的食物包括漫山的走兽,可是却绝对不包括山下的望族人。是以这只狼虽然充满戾气,浑身狼毛直立,可是一时之间它或许也疑惑起来,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个胆敢再次进入禁地取走牙牙草的人类?真得该咬死吗?      半夏见它双目疑惑,心中一动,知道这正是逃跑时机,于是急中生智对着狼背后大喊一声,狼受惊,忙往身后看,半夏趁机撒腿就跑。      她一只手抱紧怀里的牙牙草,另一只手攥紧了拐杖,使劲浑身的力气往禁地外面跑去。地上的白雪被她的靴子扬起又落下,她的身后留下一串狼狈的脚印。      被骗了的野狼怒吼一声,轻盈一跃朝半夏的方向追来。狼就是狼,它反应快奔跑速度也远不是半夏可比的,片刻功夫它就要追上了半夏。      半夏听着身后的声音,心中知道这次是在劫难逃了,可就在这时,斜地里窜出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那身影以万钧之势冲向奔跑着的狼。他的速度极快,肉眼几乎难以分辨,待到距离那狼近了,他一个加速迅猛一跃,竟然就这么生生跳到了狼背上。      半夏这时听到后面异响,回头看时,只见迅疾奔跑的狼愤怒地嗷嗷叫着。在它背上,那个身着虎皮袍的男子黑发飞扬袍角翻飞。他低低俯下身去,左手攥住狼毛右手挥起拳头对着狼脑袋狠命砸下去。那只狼正是奋力挣扎之际,忽然被一巨拳重重凿下,顿时眼冒金星,谁知紧接着又是一记老拳正中脑门,于是这狼嗷呜一声惨叫,轰然瘫倒在地。      此时半夏已经看呆了,千百年来,望族人从来不敢与狼争锋。她相信这是地奴的子孙第一次将一头狼这样打倒在地。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很多年后她将会把这一切写在望族掌故里,成为望族历史中一个永远让人记住的故事。      而此时的无末见狼晕倒,脚尖着地飞跃到半夏身边,大吼一声:“还不快跑!”说着伸手牵住半夏往禁地外疾奔去。      半夏被无末拉得几乎摔倒,无末跑得太快了,她只感到冷风刺骨拍打在脸上,呼吸也变的困难起来,她甚至感到无末狂舞的长发有那么一缕打到了自己脸上,不过她还是坚持着使劲全力往前奔跑。      只要跑出禁地,他们应该就安全了!      忽然,半夏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声狼的嗥叫,叫声凄厉,她心里明白这是狼在通报消息,而狼比自己的速度要快多了,自己是肯定跑不掉了。她心中几乎绝望,不过很快便有了主意,一只手从怀里取出牙牙草,边跑边粗喘着大声道:“你替我交给我的爹爹!”说着就要放开无末。      如果无末自己的话,一定能跑出去吧,留着自己在这里吸引狼群的注意,既能救无末,又能救父亲,岂不是一举两得!      无末并不接牙牙草,他狠厉地望了半夏一眼,大声吼道:“我是不会帮你拿走牙牙草的,想要的话你就自己拿着它走出禁地!”      说着这话的时候,已经有狼追了上来,他们将无末和气喘吁吁的半夏团团围住,一个个露着尖利的牙齿对着天空发出嗥叫之声。      两个人停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半夏的拐杖已经不知道丢在哪里了,无末手无寸铁,两个人是万万敌不过这么多狼的。      半夏在喘息中转过头,只见无末黑发随风飘洒在兽皮袍上,越发彰显出野性和不羁,忍不住道:“你不是会狼语吗?你可以和它们讲讲,这件事和你没关系,让它们放了你吧。”      无末冷笑:“我会狼语又能如何?如今我帮着你取牙牙草,又打晕了一只狼,它们早就把我看做和你一伙了。”      半夏被他说得无言以对,轻声道:“我自己倒是死不足惜……只是不想连累了你罢了。”      无末冷傲一笑,又道:“我说了我只是路过,和你有什么关系?”      半夏语噎,低头不言。      无末见她不答言,竟然冷笑道:“为了你的父亲,你真是豁出去一切啊,竟然连死都不怕!”      半夏听出他语气中浓浓的嘲弄,却柔声道:“你不懂的,父亲从小对我极其疼爱,他便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无末嗤笑一声:“我当然不懂。”他慢慢地扭过头去不再看半夏:“我没有父亲。” 正文 第六章   此时狼群渐渐缩短包围圈向中间聚拢,它们嗥叫着,阴森的眼睛盯着中间的这两个人类,仿佛要将它们撕得粉碎。      当狼的爪牙几乎要抵到半夏的毛毡时,她攥紧牙牙草的手都发白了。      半夏声音开始出现一丝颤抖:“它们……要吃了我们吗?”      无末不置可否:“我不知道。”说完他忽然唇边掀起一抹笑,转首望了半夏一眼:“也许它们在考虑先吃哪个。”      这话说得半夏顿时浑身发寒。      死是不怕的,只要克服死之前的那点恐惧就是了。      半夏有过一次死的经验,她开始努力回忆那一次的经历。      那是太过模糊的记忆了。      冰冷的海水,身后得逞的笑容,丈夫,巨额财产,浪漫的海上游……然后是痛苦的死亡。      半夏眼前有些眩晕。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高昂清亮的嗥叫之声传来。      当下不但无末和半夏,就是群狼都为之动容,纷纷望向嗥叫传来的方向。      只见远处半山腰处,有一只狼迎风而立。这只狼要比群狼大出许多,通体黑色,犹如锦缎,神态高贵,目光倨傲。此时大雪已停,朝阳东升,它黑色的毛皮被镀上了一层金泽,犹如不出世的神祗一般屹立在群山之中。      群狼见到了这头狼,纷纷低头做臣服姿态。      无末远远望过去,沉着的目光中露出一丝惊喜,不由得试探着大声喊道:“小黑?是你吗小黑?”      黑狼听到喊声,神态散漫地望了眼下面的两个人,随后缓缓仰天瞭望,发出一声悠长高亢的嗥叫。      群狼听到嗥叫,纷纷回应,一时间狼嗥四起,山峦为之动容。      无末握住半夏的手紧了紧,示意她不要害怕。      半夏点头,她已经看出事情有所转机,便小声地问无末:“这只狼,你认识?”      无末没有回答,只是抬头仰望着半山腰那只迎风而立的黑狼。      就在这时,群狼开始三三两两撤走,不多时功夫,白色的雪地上全都是被践踏过的狼爪印,却连一个狼影都没有了。站在山腰上的那只狼,再次望了山下两人一眼,低低地叫了一声,也跟着转身离去了。      无末望着那只黑狼在山间飞跃消逝的背影,面上有几分落寞。      而此时的半夏简直是有死而复生的感觉,再想到怀里藏着的牙牙草,与刚才的绝望真是天壤之别。她见无末感伤地站在那里,忍不住关心道:“如果这只狼真的是你认识的狼,那也许以后还会见面的。”      无末摇了摇头,木然地回头望了眼半夏,哑声说:“回去吧。”      ==============================      两人刚下了上古山,无末便道:“你自己回家去吧。”      半夏小心地望着无末脸色问道:“你怎么了?不一起下山?”      无末嘲讽地笑了下,反问半夏:“你们的族人看到你和我这个不祥之人一起下山,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半夏无言,她自然是知道的,不过她并不怕。      她望着无末的眼睛,轻声道:“你不是不祥之人,你是个好人。我不怕别人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无末有一瞬间的怔愣,不过他很快冷笑了声:“别说笑了,你下山去吧。”说着他径自转身走了,一分都没有多停留。      他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去狼的禁地,负荆请罪,向那只被他打晕的狼道歉。      半夏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开始有点心疼这个男人了,不过这种情绪很快便被她甩掉。现在对于她来说,最要紧的事就是赶紧回到村里,将牙牙草给爹爹服下,晚了也许就耽误了。      当她回到村里的时候,族人们看着她的目光很是惊讶,仿佛大白天遇到了鬼一般。当他们发现她确实活着回来时,一个个上前表示庆幸,而半夏家的邻居阿牛婶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半夏,你吓坏我了,我听你妹妹说你再也回不来了,你如果真没了,我们家二犊可怎么办呢!”      牛婶家的二犊子是个哑巴,一直没有娶媳妇儿,牛婶子很中意半夏,只可惜半夏的爹爹一直没答应。如今半夏失而复得,牛婶子自然是高兴,又有希望了。      对于牛婶子的兴奋劲儿,一旁的族人不禁发出阵阵笑声。      半夏往日有些反感牛婶子总是把自己和二犊子凑成一对,不过如今她高兴,也没说什么,只是淡笑了声和大家说等会儿见,她着急回家。      村里第二年长的老人瑞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半夏的肩膀:“小半夏,赶紧回家吧,你妹妹忍冬以为你回不来,在家里哭得眼睛都肿了。”      半夏告别了众人,匆忙向家的方向走去。一走近家门,她就听到声声啜泣,心里禁不住一疼:可怜的忍冬,她从小就是禁不住事儿的,如今自己留着她一个人照顾爹爹,还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等她掀开厚厚的毛毡帘子走进去,禁不住愣了。      原来木羊坐在自家灶前,而忍冬就被他搂在怀里哭呢。      木羊见到半夏回来,慌得连忙起身,忍冬又是害羞又是惊喜姐姐回来,当下真是各种情绪交加:“姐,你回来了?!”      半夏当下不及细说,只点头说:“是,我带回了牙牙草,爹爹怎么样了?”      一提起爹爹,忍冬就哭了:“他这几日都没醒过来……”      半夏听了这个,知道爹爹虽然没醒,但到底还有一口气在,心里稍放松了。当下先去里屋看爹爹,只见爹爹双目紧闭双唇发紫脸色发黄,看起来就是下世人的光景。她眼泪禁不住流下来,连忙拿出牙牙草吩咐忍冬说:“你赶紧烧水,我去把这牙牙草碾碎,让爹爹就着水服下。”      当下木羊帮着忍冬烧水,半夏一个人去碾碎牙牙草。一番忙活后,木羊帮忙将老爹扶起,忍冬端水,半夏喂药。      开始时老爹双唇紧闭根本无法咽下,不过半夏轻轻拿木勺耐心地喂,老爹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嘴唇蠕动,慢慢将牙牙草尽数服下。      喂完药,三个人在那里等着老爹醒来,木羊则依然在不敢置信中。      “半夏,这真得是你弄来的牙牙草吗?”他当然不信了,要知道他的爷爷当族长这么多年来,也才见过一棵牙牙草。      半夏点头:“是的。”她不想说出无末,不想给无末惹来麻烦。      木羊还是不太相信,不过看着老爹逐渐泛红的脸色,他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      苏家老爹被救活了,因为半夏从山上采来了牙牙草。      这个消息震动了全族,他们纷纷跑来问起半夏发现牙牙草的经过。半夏隐去了无末,只大致讲了自己如何潜入上古山腹地的经历。众人纷纷表示惊奇,看着半夏的目光有了不同,就连上人也都对半夏刮目相看起来。原本族中的小伙子都一个个盯着如同忍冬这样的娇媚小姑娘,如今他们看着半夏的目光开始变了,他们开始对半夏献殷勤,暗里较劲盼着能娶回这么一个勇敢孝顺的好姑娘。而当这些小伙子向半夏献殷勤的时候,她总是有种错觉,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可是回头看,到处看,却什么都看不到。      一直到有一天,天色比较晚了,半夏一个人山林里捡掉在地上的果子。她再次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看。这次她没有回头,只是小心地用余光观察后面。      夕阳西下,她看到自己的后方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射在尚且有着未融化的雪的山地上。      那个身影看起来应该很高大,头发很长,用麻绳随意地扎起垂在一旁。风吹过来时,阵阵拂起。      半夏心中一动,故意脚下一歪,佯作摔倒在地。说是假摔,可是屁股着地那是真的,半夏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虽然疼,半夏依然不忘小心地瞧着后面,可是身后的人影动了动,到底没有上前。又等了一会儿,眼看夕阳西下,天都要凉了,半夏打了一个喷嚏。      坐在冰冷的地上,心中失望至极,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天下第一等的傻瓜,一气之下背起竹筐回家去了。      谁知道第二天,她再去拾果子,竟然发现树底下有好多果子,散落在地。看起来好像是树上落下来的,可是一棵树怎么可以有这么多果子呢,半夏在这附近拾果子好几年了,可从没见过这种事啊。      半夏暗暗觉得好笑,不过她也安然接受了,把那棵树下的果子拾得干干净净! 正文 第七章   苏老爹身体是一天比一天好了,渐渐能下地了。半夏扶着他先到了正屋,拜了拜供奉在正中间的剑灵,郑重地烧了烧香磕了几个头。      苏老爹颤巍巍地说:“孩子,一定是你的孝心感动了剑灵和地奴老祖宗,这才保佑你平安无事地取回牙牙草来。”      半夏跪在那里仰望着上方,那是一把用鱼骨刻成的剑,倒垂悬挂在正中间,没有剑鞘。      她深深一拜后,这才对爹爹坦诚:“爹,当着剑灵的面,我必须向您说实话,那个牙牙草并不是我自己拿到的。”      苏老爹不解:“半夏?”      半夏认真地望着父亲,双手握着父亲的手:“爹爹,是无末,村外面的那个无末帮了我。如果不是他,我恐怕再也回不了了,更不可能为您取来牙牙草。”      苏老爹听到这话,脸上凝重起来,过了好久,他颤抖着手反握住女儿的手:“孩子,你不要走了你姐姐的老路……”      半夏的姐姐迎春,和山外面来的一个少爷私定终身,跟着人家跑了。      正是因为这件事,苏老爹在村里一直脸上无光,平日老爷子们出门在街上晒太阳闲聊,苏老爹都不好意思在人前多说话。      半夏一时无言,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爹爹。良久她抿了抿唇,轻声但坚定地回答说:“爹爹,无末不是外人,他是族中姑娘生下的孩子,流淌着望族人的血。而且他救了爹爹的命,也救了女儿的命,只要他愿意,女儿愿意以他为夫。”      苏老爹一听急了,竟然自己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动:“不行,这绝对不行!他救了我们父女的命,那我老头子就把自己的命还给他抵债!我绝对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嫁给那个不祥之人!”他越说越着急,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了。      半夏听到这话,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跪在父亲面前柔声劝道:“爹爹,你不要着急好吗,女儿可以不嫁人,一辈子都不嫁人也没关系,只要您的身体好好的,能长命百岁。”      苏老爹这才情绪稳定下来:“是一定不能嫁,不行的!不行……爹得赶紧给你找个好人家!”      这时候忍冬走进屋来,她见姐姐跪在那里,又听到什么“找个好人家”,忙问:“爹,这是怎么了?”      半夏不愿意让妹妹操心,擦了擦眼泪,轻声说:“没什么事。”      苏老爹见自己小女儿也来了,于是干脆将两个女儿都叫过来商量:“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半夏过了这个冬天就十七了吧,忍冬也十五了,都到了该嫁出去的年纪了。”      忍冬这几日和木羊甜得如蜜,她见父亲说起这个,很是害羞,红着脸低头在那里听。      果然,苏老爹提到了木羊:“忍冬我倒是不操心了,木羊是个好孩子,忍冬跟了他,这一辈子也不用操心了。但只是半夏你啊……昨日个隔壁的你牛婶子又提起来,说是想要了你去给二犊子当媳妇。”      其实当村里小伙子都向半夏示好时,这时候最着急的就是隔壁的牛婶子,她一天好几次地朝苏老爹家跑,嘘寒问暖地问候,只盼望苏老爹把半夏还能许给自己家二犊子。      半夏还没说什么,忍冬先抗议了:“爹,不行啊!二犊子是个哑巴,以前姐姐嫁给他也就罢了,如今满村子的小伙子都盯着姐姐呢,可不能再嫁给他了,一定要找个更好的小伙子。”      苏老爹想想也是,点头说:“好,回头找村南边的七斤婆婆给你姐姐说合一个好人家,这事一定要赶紧办!”      七斤婆婆是族中颇为受尊重的婆婆,据说她生下来竟然有七斤重,是以起名七斤婆婆。七斤婆婆六十多岁了,曾经说合过族中无数的姻缘,也曾为族中上百个产妇接生。      如今苏老爹把给半夏找到一个好人家这件事交给了七斤婆婆。七斤婆婆很有面子,也很有信心要为半夏在族里挑个好小伙子。      她认真地挑了一圈后,把几个备选人交给了苏老爹。      这天外面又下雪了,苏老爹和两个闺女喝过羊肉汤后,围在炉火前商量起了这件大事。      苏老爹掰着手指头念叨:“村南边的四旺,家里有四个儿子,一家老少都是捕猎能手,家里的地也多,他家有两个粮垛,听说存的粮食能吃两三年呢。村东边的三猛子,从小身体就好,长得人也高高大大,家中虽然好几个孩子,可是就他一个男娃,听说家里的地以后都是他的。你如果真过门了,和他好好种地,日子肯定能过好。再者说了,人家好几个姐妹都嫁得不错,以后真遇到什么难事儿,这几个大小姑子还不帮忙吗?”      忍冬听到这个首先否决了:“不行,三猛子家不行。三猛子她娘把三猛子当做宝贝一样,人家找媳妇儿可挑了,说是要找个好看的,还要嫁妆丰厚的。”      苏老爹听到这话很是不悦:“怎么,你姐是不好看,还是不够嫁妆丰厚?咱家虽然穷,但我也就你们两个闺女,家里的东西还不都是你们的。”      忍冬低下头不敢说什么,不过心里难免嘀咕,村里人都说苏老爹的两个闺女,一个如花一个似草。      如花的是忍冬,似草的是半夏。      她偷眼再次端详姐姐,其实姐姐倒也不难看,皮肤细腻脸型柔和。但只是在这山清水秀地灵人杰的远古山下,没有其他女孩儿们出挑罢了。      至于嫁妆……她是家里的小女儿,而且以后是要嫁给族长的孙子的,爹爹总得偏心些,不能让她在族长家没有脸面吧?      苏老爹又继续往下数落其他人选,一个个掰开来父女三人讨论比较。半夏却是神游海外,她想着自己不忍心违背爹爹的意思相亲只是权宜之计,可是如果真要说服爹爹让自己嫁给那个人,必然得先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当下两个姐妹各有心事,唯有苏老爹比较来比较去,以至于到了炕上迟迟没睡着,睁着眼睛想着到底是哪家更合适?要不然明天再去找族长商量下看看他老人家的意思?      而第二天天亮之后,苏老爹还没来得及和族长商量,就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家里,并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个人就是半夏的姐姐,苏老爹最大的女儿迎春。      迎春穿金戴银身着绫罗,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丫鬟和两个随从。      两个随从搬着大箱子小包袱的站在外面等着,迎春先进门求见爹爹。可是苏老爹一看到大女儿,气不打一处来,恨得拿着拐杖直往地上凿:“你,你这个孽障,还不赶紧给我滚出去!不要来我家,你这个扫把星!”      迎春见此,忽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爹爹,你不要再生女儿的气好吗?女儿这些日子日思夜想,一直记挂着爹爹,只希望临死前能够再看到爹爹一面!”      苏老爹却更是气愤,抖着手说:“滚,你给我滚,你知道要见你爹爹一面,你可知你爹爹差点就死了!”      迎春见此,伏地大哭,边哭边道:“爹爹,女儿知道错了,您就原谅女儿吧!女儿如今身患绝症时日不多了,请您让女儿留在身边侍奉你吧,也不枉我来到人世一遭!”      半夏和忍冬听到这话,都有些诧异:不知道姐姐这是怎么了,竟然时日不多?      苏老爹看到女儿跪在那里痛哭,心中也是难过,不过还是狠下心说了声滚,自己进屋去了。      忍冬一向和这个大姐要好,以前迎春没离开时,最爱的就是去采来凤仙花给自己和忍冬涂指甲做胭脂,把两个人打扮得漂漂亮亮。是以忍冬当下就看不下去了,上前扶起姐姐迎春,哭着问她怎么回事。      迎春见爹爹进屋,当下也站起来,抹着眼泪向两个妹妹哭诉。      原来她嫁给那个什么陈少爷后,就生了一个娃,可是自从生了娃后就精神不济,找了多少名医都不济事。最后总算来了一个游方的神医,说是她郁结成病,怕是活不过明年春天了。      她哭着拉住两个妹妹的手:“我如今唯一牵挂的就是你们啊!我多想在我临终前能够再和你们一起每日采花摘棉啊!”      忍冬和迎春姐妹情深,当下两个人就抱头痛哭,不过半夏心中却有疑惑。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自己寻来牙牙草后,这姐姐就来了。      关于那个陈少爷,半夏也是知道的,那陈少爷家里是做药材生意发家的。望族村外面就有他们陈家派在这里的采药人时刻盯着呢。况且……况且冷眼看姐姐那脸色以及身后丫鬟随从的神情,这可不像下世人的光景。      忍冬和迎春哭了一场后,迎春擦擦眼泪,指挥两个随从把那小包袱大箱子都放下。      忍冬睁着好奇的大眼睛问:“姐姐这是什么啊?”      迎春笑拉着忍冬的手道:“这里面啊,有绫罗有绸缎,还有各样首饰。”      忍冬一听,眼中放光:“这么多啊!都是你要给咱们家的吗?”      迎春笑了:“那是当然。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我想着也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总得有点像样的嫁妆吧。”      忍冬原本正为自己的嫁妆不够体面而担忧,如今迎春此举真是让她心花怒放,竟然上前拉住迎春的手:“姐,你真是太好了!”      迎春见忍冬高兴,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忍冬,你可要替我好好劝劝爹爹,一定要让我留下来啊。”      忍冬连连点头:“那是当然。”      一旁的半夏更加疑惑,心里悲哀地感到,姐姐回来果然是另有所图了。      迎春正要走,这时老爹透过窗户大喊道:“她的东西,一个都不许留下,都扔出去!”      忍冬听到这话,跺脚道:“爹,你对姐姐不要这么狠心!”      老爹一听急了:“忍冬,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吗?”      半夏忙上前劝解:“忍冬,不要让爹爹生气了。”      她又转身对迎春道:“姐姐,你且回去,等爹爹心情好了,我们自然慢慢劝他。”      迎春抹着眼泪,点头道:“半夏,这一切都拜托你了。”      ====================================      苏老爹被迎春这一搅和,气得够呛,当下也不再找族长商量,便一定要让半夏从那些小伙子中选一个。那些小伙子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很是兴奋,一个个摩拳擦掌要讨好半夏。其中有个叫勤寿的,长得高高大大,为了讨半夏欢心每日都跟在半夏身边套热乎。半夏走到东他跟到东,半夏走到西他跟到西,这一日半夏又到了拾果子的那里,这勤寿也跟着拾果子。      半夏看着这小伙子的殷勤样子,忽然心生一计,便故意和勤寿说笑,还商量着明日再去哪里拾果子。      她一边说笑一边用眼角余光看四周,可是令她失望的是,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当下半夏很是失望,也便懒得和勤寿说话了,说了再见就要回家。那勤寿见状,自然不放弃,又跟在半夏身边喋喋不休地说。      正在林间走着,忽听到一阵砰砰砰的巨响,两人都吓了一跳,忙扭头看过去,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冷的天儿,无末竟然只着了一羊皮裤,上身赤-裸。      他有力的大手攥着一把巨大的板斧正在对着一棵大树挥舞,不受拘束的黑发披在宽厚而富有纹理的背上,汗水从结实的背脊上渗出,打湿了几缕发梢,但是更多的黑发却是狂野地随着他砍伐的动作而舞动。巨大的斧头砍在粗壮的树干上,发出声声巨响。      勤寿眼看着那树就要倒了,正好挡住了两人的去路,忙拉着半夏道:“我们赶紧绕道走吧,这个人可怕着呢!”      半夏听他这么说有丝不悦:“都是人,怎么就可怕了?”      勤寿赶紧对着她嘘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不祥之人!而且你看他长得那么高那么壮,这么冷的天也不穿个衣服,哪里像咱望族人,那就是个野人!咱赶紧绕道走。”      半夏听到这话心疼无末,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说:“要走你走,我不走,我还要拾果子呢!”      勤寿又舍不得半夏,又害怕无末,在那里犹豫半天,最后还是说:“你真不走?那我可先走了。”说完溜溜地找小路逃跑了。      望着勤寿忙不迭逃跑的样子,半夏想笑,看看这逃跑的男人,再瞅瞅一旁的无末,这简直是家养的小雀和野地里奔跑着的野狼的区别。      勤寿走了,无末也不砍树了,只一手拎了板斧靠在欲倒没倒的树干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哪里来的狗尾巴草,别有意味地看着半夏。      半夏见此,笑着从竹篮里找出一块野麻做的手帕,上前递给无末。      无末看着半夏笑吟吟的样子,一时之间竟然不敢直视,也不接手帕,扭过头去看旁边的树干。      半夏也有些脸热,毕竟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在大冬日里赤了上身的男人,而且那光滑厚实的胸膛还热腾腾地散发着逼人的火力。      见无末也看自己,半夏也有些待不住了,把那手帕朝无末一扔,小声道:“你爱要不要,我走了。”      说完扭头就要逃跑。      谁知无末却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火热的眸子直盯着她瞧。 正文 第八章   谁知无末却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火热的眸子直盯着她瞧。      她只觉得脸烫得厉害,只好低头不去看他,可是目光却恰好落到他光落的胸膛上,在那里有一滴晶莹的汗珠正顺着他光滑的纹理往下流淌,最后流淌到了羊皮裤上扎着的麻绳腰带那里,消失了……      她顿感意乱,小声抱怨说:“这么大冷的天,你不穿衣服!”      无末却不理会穿衣服不穿衣服,哑声问道:“刚才……刚才那个人,是你心爱的人吗?”      半夏轻轻摇头,小声说:“不是……”半夏低头看自己手腕。      自己的手腕被他的大手紧紧握着,竟然显得有几分纤细和白皙。她试图抽回,可是抽不动,他的手就是铁钳子,箍住了根本不放开。      无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润湿下干涩的喉咙,刚毅的脸庞竟然开始泛红,说话也有点结巴:“前几日帮你锄地的那个……才是你心爱的人?”      半夏再次摇了摇头,鼓起勇气抬起头,两颊嫣红,很小声地说:“不是……”      半夏重新低下头,紧张地想,接下来他会问什么,该不会是问谁是自己心爱的人吧?那自己该怎么回答?说就是你吗?那样会不会太突然?半夏心中纷乱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谁知道无末却一直沉默不语,最后当半夏终于按捺不住抬起头看他时,他竟然呆呆地愣在那里。      半夏既羞涩又觉得纳闷。      无末望着半夏含水的眸子里那隐约的期待,心中却是越发觉得苦涩。他嘴唇动了动,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忽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猛地放开紧抓住半夏的手,径自往后退了几步。      半夏沉浸在浓情蜜意中,是万没想到有这变化,疑惑地望着目光中充满挣扎的无末:“你,你怎么了?”      无末艰难地摇了摇头,闷声说:“我没事,我走了。”      说完竟然扭头阔步而去,连地上的斧头都不要了!      ==============      迎春走了后,忍冬很是不舍,整个一天都无精打采的,连饭都懒得吃,只是躺在里屋炕上发呆。半夏心中叹息,自己做好饭菜,先服侍爹爹吃下,又端过去给妹妹忍冬吃。      忍冬眼睛都红了,拉着半夏的手说知心话:“姐姐,我就是心里堵,为什么爹爹不可以留下大姐呢?”      半夏不忍多说,只是安慰忍冬道:“家有家规,爹爹有爹爹的难处。”      忍冬流着泪说:“可是爹爹怎么不为我们着想呢。我就要嫁给木羊了,木羊以后可是要当族长的,我如果连个像样的嫁妆都没有,那是给他丢脸面。”      半夏替她擦掉眼泪,柔声道:“没关系的,村里人知道咱们家的情况,不会笑话你的。”      忍冬还是迈不过心里的坎,闷闷地说:“一辈子就一次的事,谁不想风光一点啊。”      半夏摸摸她的脑袋:“相信木羊,也要相信族长,他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忍冬这才心里稍微好受,在半夏的劝说下端起刚才的石碗开始吃饭。      劝过妹妹后,半夏又过来安慰爹爹,她知道爹爹对三个女儿都爱若珍宝,姐姐这次回来,爹爹虽说面上气恼,但心里      肯定不好受。      当下父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爹爹这才说:“若是她说得是真话,倒是可以去族长那里,看看他的意思。”      半夏心中暗暗皱眉,但想着父女情深,爹爹到底是要求族长让迎春留下的了。但只是不知道她这一留下,又要给望族人带来什么样的风波。      迎春想要回到村里的消息很快传开了,村里人说什么的都有。最后族长发话了,说是让迎春过去他那里,他要亲自问话。      陪着迎春过去的是半夏,去族长家的路上,迎春显然有点没底,忐忑地说:“半夏,你说族长会让我留下吗?”      半夏摇头:“姐姐,我也不知道。”      族长虽然年纪大了,可是那双眼睛能看透人心,迎春怕是瞒不过族长的。      到了族长家,族长让迎春单独进去,半夏在外面等着。片刻之后,迎春出来了,面露喜色:“半夏,我可以回到村里了。”      半夏心中诧异,不过也只好说道:“那就好,我们一家可以在一起了。”      这时候,只听到屋里族长的声音响起:“半夏,你进来下。”      半夏连忙应声,进屋去见族长。      几日没见,族长仿佛更老了,他摩挲着手中的兽骨,审视着门口的姑娘半夏。      半夏疑惑族长叫自己进来,不过她正好也有事和族长说。      还是族长先开口:“半夏,你的姐姐,我已经答应她回来了。”      半夏点头:“嗯,族长,我知道的。”      族长慈爱地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奇怪?”      半夏诧异,随即便明白族长的意思,原来族长也看出自己姐姐这次回来是有目的的。      半夏终于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为什么呢,族长为什么留下姐姐?”      族长不答话,只是示意半夏走近些。半夏走近了,族长把手中的兽骨给半夏看。      半夏仔细端详,只见那光滑的兽骨上有了裂纹,不禁大吃一惊。      据说每个族长都会有一个兽骨,这是上一代族长传下来的的。只有族中出现大的变故时,兽骨才会开裂。      族长低头翻着破旧的羊皮纸卷,叹息道:“是祸躲不过,我们望族,有灾。”      半夏震惊,忙问:“族长,难道没有办法阻止吗?”      族长摇了摇头,指着那羊皮纸卷说:“半夏,你知道的,这是我们望族最宝贵的掌故。”      半夏点头,望族掌故是族长的信物之一,由族长保管,上面记载着历代族长在任期间发生的大事,一代代往下传。      族长翻到那羊皮纸卷的最初一页,颤巍巍地说:“地奴老祖宗最后留下的遗训,我们要世代守候在神庙前,直到神庙崩塌。”      半夏以前隐约听过这个说法,但并不知道真假,如今听族长说起,直到确实是真的了,不由得皱眉道:“族长,可是神庙没了,咱望族人去拜什么?”      多少年来,神庙已经溶入了望族人的骨血中,丧事喜事烦心事,拜一拜神庙,那是无法抛弃的精神寄托。她不敢想象,没了神庙,望族人还是望族人吗?      族长摇头:“我也不知道,历代的族长也都不知道,我们只知道我们守候在神庙前,就是为了等着这一刻…”      族长站起身,慢慢地走到正中央悬挂的鱼骨剑前:“现在,神庙示警了,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就把一切都交给伟大的剑灵吧,让他来决定望族人的生与死,荣与辱。”      说完这个,族长忽然回头,拉住半夏道:“半夏,来,说说你的牙牙草吧。”      半夏原本要提的,只是因为看了兽骨知道族中大难的事,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开口罢了。此时族长主动提起,忙把自己如何进山,如何遇到无末,无末又如何帮助自己取得牙牙草的事情说了一遍。      族长听了后,沉默良久,忽然问道:“孩子,你觉得无末是个什么样的人?”      半夏被问起这个问题有些无措,不过还是整理了下思路,淡定地道:“他善良,有情有义,也很能干。”      族长听完笑了:“半夏,你很仰慕他?”      半夏脸红了下,不过还是点头说:“是的……”她鼓起勇气继续道:“可是假如半夏说自己想嫁给无末,爹爹非气死不可,所以半夏特来恳求族长,到时候只要您老人家一句话,谁也不敢反对什么。”      族长听了哈哈大笑,颇有兴味地问道:“那无末呢,他是怎么想的?”      提起无末,半夏颇有些沮丧:“他好像对我也有些意思,但总是躲闪,我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      族长听了这话,沉吟一番,拍了拍半夏的肩膀,慈祥地道:“半夏,你也说了,无末是个好孩子。他从小一个人生活,其实孤苦得很,他对你躲闪应该有他自己的原因。我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如果你愿意的话,那就主动去接近他吧。”      半夏几乎不敢相信,她以为自己要话费好多口舌说服族长呢,没想到族长这么痛快地答应了,禁不住喜出望外。      族长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说:“我并不是一个顽固的不通情理的老人,二十多年前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不应该再错下去。”      半夏诧异,二十多年前错过一次,这是什么意思。      族长却显然不愿多说:“半夏,我会找你的父亲来说这件事,你先出去吧。” 正文 第九章   有了族长的准许,半夏终于不用费力说服自己爹爹了。毕竟爹爹对族长是那么的尊敬,他一辈子都不会违背族长的意思。      事实上,当苏老爹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虽然难过,还是答应了。      他难过的是,自己的大女儿这辈子算是毁了,二女儿却竟然想要嫁给那个不祥之人,那是一个村里人都不愿意与之交往的人。他简直不敢想象半夏以后将如何生活。      如今的他看着自己最小的女儿忍冬,几乎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到忍冬身上。嫁给族长的孙子——未来的族长,这总算是家里的光彩事。      族长其他人听说半夏竟然有意那个不祥之人无末,纷纷表示质疑,更有小伙子很是气愤地找上门,质问半夏难道自己不如那个野人无末吗?      半夏对此哭笑不得,只好闭门不理。      幸好,幸好这是族长应允的,要不然,半夏真有点招架不住。      而此时忙中添乱的是,迎春到底是回来住了。遵从族长的嘱咐,她的大包小包以及丫鬟仆从都没有带来,她是一个人回到族中的。      回来的迎春每日拉着忍冬,说些外面的事情,说到兴奋之处,忍不住打击忍冬:“虽说木羊以后是要当族长的,可是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这个族长有什么意思呢?一辈子连件正经衣服都没有,远不如在外面当个少奶奶来得自在。凭你的姿色,出去之后我定然能给你找到一个好人家。”      忍冬一开始听得极其羡慕向往不已,后来听说出去找个好人家,顿时缩了缩脖子,吞吐着说:“还是算了,我,我和木羊很好,我们马上要成亲了。”      迎春想想也是:“木羊也还算不错,你嫁给他也对得起自己了,可是——”迎春话语一转:“半夏怎么一门心思要嫁给个野人呢?她脑袋怎么了?”      忍冬见四下无人,凑近姐姐的耳朵小声说:“我偷听到的,说是其实二姐弄来的牙牙草,都是那个无末帮忙呢。”      迎春闻此眼睛一亮:“真的吗?”      忍冬点头:“自然是的。二姐虽然还算能干,可到底是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从狼群里弄来牙牙草呢。”      迎春不再说话,低着头想了会儿,又问忍冬:“那,那你听说过关于咱村里那个神庙的事吗?”      忍冬懵然不解:“什么事?”      迎春偷偷地说:“我听我家孩他爹说,那个神庙到了晚上,会发出鸣剑的声音,听说那里面藏着一把旷古宝剑。”      忍冬诧异:“啊?从没听说过啊!”      迎春继续道:“我还听说,得到那把宝剑就能得到巨大的财富,还能当皇帝呢!”      忍冬听了连连摇头:“不不不,除了族长,任何人不能进入神庙的。况且——” 忍冬想想整个脸都白了:“况且那里面的鸣剑之声,说不得是剑灵在显灵,这怎么可以去得罪呢?冒犯剑灵,一定会遭受报应的!”      迎春赶紧笑了:“忍冬,看你说哪里话。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再说我是个将死之人,又没有人为我辛苦弄来牙牙草,早晚活不过明年春天的,又怎么可能去触犯剑灵呢。”      忍冬想想也是,便也罢了,不再提起这事,只拉着迎春问外面的见闻。      ========================      而此时,半夏疑惑地站在神庙旁,听着里面的剑鸣之声。      她是因为要去找无末才路过这神庙的,没想到经过时却听到这么奇怪的声音,这可是以前从未听老人说过的。半夏又想起族长说得兽骨裂纹,必有大难,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想着族长所说天命难违,人力无可挽回,也只能收拾起担忧之情,继续去寻找无末。      其实寻找无末这事,她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好笑。      自己又是劝爹爹,又是找村长,主动地张罗着自己和无末的事情,可是人家正主儿压根没说要娶她呢。      她想起放在树下的野果,还有一直在身后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又觉得好笑又觉得甜蜜。可是想起那一日无末说到关键忽然撒手离去的情景,心中又开始忐忑起来。      纠结半响,最后她心一横,管他无末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要一试的。就算不成,大不了她灰头土脸去嫁别人,又或者一辈子不嫁别人守着自个儿爹爹也是好的,望族姑娘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      无末生活在距离村子不远的山下,他自己搭建的茅屋,听说还开辟了洞穴。半夏走了不多时就远远看到那孤零零的茅屋。      待走近了,只见那茅屋坐落在一棵繁茂古老的常青树下,四周用树枝和荆条围成栏杆,应该是防野兽的。小院内有小溪流水有藤蔓瓜架,茅屋前还有挂晒的腊肉,以及整张的虎皮狐皮等。茅屋门口放着一些打猎用具,譬如长矛斧头等物,这一切都标示着主人的身份。      半夏绕了一圈才找到入口,那是一个用荆条和麻绳绑成的小门,但奇怪的是那小门上有个窟窿,看起来是被人踢的。      她轻轻推开,径自进入。院子里静悄悄的,也许无末并不在家?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还弯下腰来看院子角落里的瓜架子。看起来那里曾经种过各种瓜果,如今冬日了,藤蔓枯黄,不过没关系,待到春日来临,想必又是瓜果满园的美好场景吧。      半夏正兀自入神,却猛地听到身后一声响:“你来这里做什么?”声音实在并不友好。      半夏转身看过去,只见无末站在那里,夕阳在他身后,给他高大的身体染上了红色。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不过看起来他很不悦的样子。      半夏起身,颇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我,我来看看你,不可以吗?”      无末皱眉,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地回绝:“不可以。”      半夏小心地从竹筐里取出沉重的斧头,递出去道:“斧头,还你。”      无末接过斧头,却没多看半夏一眼,声音依然冰冷地没有一丝多余的温度:“请你马上离开。”      半夏哑然,心里有些委屈,又觉得纳闷:“我得罪你了吗?”虽然之前他的态度也不好,不过可没有这么凶巴巴过啊。      无末摇头:“没有,只是我这里不欢迎你,我可不喜欢麻烦。”说着他径自就要往茅屋里走去。      半夏简直无语了,她上前拉住无末,大声问道:“难道我给你惹麻烦了吗?”      无末低头嫌弃地看着半夏抓住自己的手。      半夏没好气地甩开:“你必须说清楚,不然我今天就不走了!”论起赖皮和霸道,她并不是不会!      无末冷哼一声,闷闷地说:“你愿意嫁给谁就嫁给谁,但麻烦你给他们说好,不要跑到我这里来叫阵!”      半夏:“啊?”      她诧异地望着无末那张闷气的脸:“是谁跑到你这里来说什么了?”      无末别过脸去,不看半夏。      半夏顿时觉得好笑又好气。      想来是有村里那个小伙子气不过,竟然跑到这里来撒野?      她忍不住笑出声:“原来你这么胆小,竟然怕了村里的人。”      无末听到这话,狠狠瞪了半夏一眼:“我没有怕!”      半夏笑吟吟点头:“好吧,我明白,你没有怕。”      也就是在这时,半夏忽然明白了,无末特殊的身世,多年来被族人拒之门外的遭遇,使得这个男人成为一个矛盾体。一方面他由狼养大,长于山野间,使得他个性狂野勇猛异常,可是另一方面,面对望族人的嫌恶和排外,他有种特别的自卑。      半夏想明白这个,也不再绕圈子,干脆上前面对着他笑着柔声道:“我可没有要嫁给别人,那些人之所以跑到你这里来撒野,那是他们嫉妒你,嫉妒我想要嫁给你。”      无末听到这个,顿时愣住了。      他只见眼前的半夏笑颜如花:“怎么,你不愿意娶我吗?”      无末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仿佛搞不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好一会儿,他反应过来了,脸色顿时冷下来:“不用,你不用嫁给我!”      半夏“哦”了声,轻声问:“为什么?”      无末冷哼道:“你是因为我帮助了你才要向我报恩吧,我不需要。”      半夏摇头,温柔而坚定地说:“不,我不是报恩,我是觉得你人很好,比村里所有的小伙子都要好,所以我才要嫁给你的。”      无末眸子闪过一丝震惊,不过他很快将这种震惊隐藏起来,仿若无事地说:“那我也不要,我不需要女人,你走吧。”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洗得极其干净又叠得非常整齐的手帕,扔还给半夏,然后仿佛逃跑一般大踏步走躲进他的茅屋内。      半夏感到一丝挫败,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声对着茅屋内喊道:“我是不会走的,我就是要嫁给你!”      无末在里面冷冷地道:“我不娶!”      半夏气急反笑,干脆继续对喊:“那我就在这里一直等,等到你愿意为止。”      里面的无末再没搭腔,半夏无奈,只好找了块石头坐在瓜架下等着。      她以为无末也许很快就会打开门让自己进去,可是没有。半夏一直等到天黑,无末都没有松动的意思。      望着渐渐落到山后面的夕阳,她感到阵阵冷意,禁不住抱住臂膀。她甚至有一刻怀疑了,怀疑人家无末也许真得对自己没有一丝意思?      如果他对自己有意,怎么可以让自己在这里挨饿受冻?      可是想起山上的情景,他……还是很好的啊…… 正文 第十章   天彻底黑下来了,无末依然没有开门。      半夏身上很冷,心里更冷。她不止一次地怀疑自己的判断,可是又一次次地推翻。      她不想嫁给村里的任何小伙子,那些人她都不喜欢。      她就想嫁给无末。      她也相信无末心里是有自己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无末就是不愿意接纳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在这么冷的黑夜里苦苦守候在外面?      半夏环顾四周,发现院子角落一堆干草,于是干脆钻到干草窝里,只露了一个脑袋在外面。嗯,这样就暖和多了,至少在外面也不会冻死的。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半夏在寒冷中睡去了,睡去的她做了好多梦。梦到自己在冰冷刺骨的水中跋涉,又梦到自己在空中飞翔,又朦胧中仿佛回到了前世,她躺在温暖的沙发上,喝着喷香的咖啡,眯眼看着对面的人。      那个人笑着对自己说,你被宠得一堆的坏习惯,这些坏习惯,总会害了你自己……      那时候的半夏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她笑眯眯地撒娇,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会害我,你也不会……      可是后来呢,后来呢……      她猛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射来,她赶紧又闭上了。      再次缓缓睁开眼睛,这是哪里?      耳边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眼前是常青树墨绿的枝叶,旁边仿佛还有几朵小花。      难道她死了,来到了天堂?      就在这时,她眼前忽然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眉目粗犷,目光锐利,棱角分明的脸,下巴上还有着割过胡子的硬茬。头发应该刚刚洗过没有完全干,带着潮湿用麻绳胡乱扎起垂在一旁,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有新鲜的果子、肉干,还有冒着热气的竹筒。      无末见半夏盯着自己看,脸上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你,你饿了吗?”      半夏点头,确实有点饿了,于是便要起身。      可是她一起身便发现感觉不对,连忙低头,这一低头不要紧,却是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原来自己竟然是躺在半空中!      她紧张地一只手抓住无末的衣袖,另一只手抓住就近的树干,开始打量这方天地。      这是一个以树干为骨架,用树枝树叶搭建起的小草屋,外面罩上干草,内里铺上豹皮和狐皮。草屋不大,勉强容下两个人而已,悬空于数百年的常青树上,如同一个巨大的鸟巢。      无末有力的大手握住半夏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害怕,另一只手将提篮挂在草屋旁边的树枝上。      半夏此时情绪也平复下来,打量着这借助天然的大树打造的空中茅屋,不由得叹息道:“真没想到,你竟然造出这样一个屋子!”      无末从提篮中取出果子给半夏吃,半夏一边吃一边欣赏着旁边的景致。      这常青树四季常青枝叶繁茂,上面栖息了一些不怕冷的鸟类,还有在冬季依然绽放的小花。听着鸟语闻着花香,躺在这绿枝叶中,再吃着甜美的果子,真是人世间最极致的享受!      无末见半夏很是享受的样子,忽然开口说:“这个树屋还不够大,回头我造一个更大的。”      半夏听到这话,突然有种别样的感觉。她心里泛起一丝羞涩,再想起昨晚的事情,她又有些恼火,于是故意反问:“你造就造,关我什么事!”      无末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接着便皱眉望着半夏:“你,你要反悔?”      半夏装作不知:“反悔?反悔什么?”      无末拿手捏起旁边一朵喇叭花,可怜的脆弱的喇叭花在他手里很快成了喇叭泥。      他冷冷地说:“原来你是在逗我玩。”      半夏心里想笑,不过还是憋住:“就是逗你玩,那又如何?”      无末别过脸看旁边的树叶,不说话。      半夏暗自嘀咕,这个男人该不会这么小气,气得一下子跳下树去吧?如果真这样自己该怎么办?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在树屋里等着吗?      她顿时觉得嘴里的果子没有了味道。      谁知道无末忽然转过头,火热的眸子直射着她,霸道地说:“不行,我不许你反悔!你昨晚说要嫁给我的,你必须嫁!”      半夏捏着果子的手凝固在嘴边,很久后,唇边慢慢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她轻轻地说:“你真野蛮,要我嫁给你还对我这么凶。不过看在你给我果子吃的份上,我就不反悔了。”      无末一怔,不过他很快明白原来半夏根本是在逗着自己玩。      他握着半夏的那只手腕稍微用了下劲,凑上前,沉声说:“难道望族的姑娘都像你这样吗?”      半夏此时心里无比轻松,晃着搭在树干上的腿,悠闲地问:“我怎么啦?”      无末渐渐凑近了半夏,火热的鼻息几乎要喷到半夏脸上,他喃喃地说:“大胆,倔强,又温柔……还很聪明……”      无末的声音越来越低,距离半夏也越来越近,就在半夏以为这个男人要吻上自己的时候,他却忽然扭过头去。      半夏含笑望着无末脖子里的一抹红色,心想原来这个看起来如同野人一般的男人,竟然还会害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