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奶   “小花, 看着小河, 别让他尿裤子, 娘去刷碗。”王氏看着萎靡不振的三丫头就觉得头突突的疼。她小心翼翼的瞥了眼主屋, 快步蹲到沈华面前, 伸手摸了摸她软密的头发, 低声说, “花啊,娘给你留了鸟蛋,一会等夜了, 咱们再吃啊。”
  
  沈华稍稍回了点神,眼睛里因为听到鸟蛋两个字有了光亮。她下意识的就瞥了眼西北角围着的鸡圈,可怜见的, 她到这世界四天了, 肉沫子都没瞧见过,更别谈吃了。前世里都不拿正眼瞧得鸡蛋, 现在在她眼里都成了渴望。
  
  虽然她馋了, 但她还是坚定的移开了视线, 她不能把现代人的脸丢到古代来。
  
  作孽啊, 她再也不嫌弃蛋黄了, 她一定好好珍惜每一种肉食。
  
  王氏见女儿有了反应, 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到底还惦记着吃。又摸了摸她的头, 柔声说道:“那个是要卖钱的, 不能吃啊。”
  
  说完才将要起身往厨房去,主屋就传来洪亮的老妇声音:“老大家的,你这是等油花烤上了碗才准备去洗啊?”
  
  油花?
  
  沈华哀愁的回忆了一下刚刚吃下去晚饭,稀得没比清水浑多少的米汤,两个杂面窝头,一盘醋腌萝卜皮,还有几块黑的看不出颜色,咸的下不去嘴的咸菜。
  
  请告诉她,油花在哪里!
  
  刚醒来的那天,饭菜是一口都吃不下。窝头粗的噎嗓子眼,就喝了点米汤,可一整天下来,她的娇气劲就没了。
  
  想活着就不能矫情。
  
  不知是她心理负担重,还是因为她是强迫着自己吃下去,几天下来,她瘦了一大圈,看上去更是风一吹就倒。
  
  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话: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沈华自嘲的笑出了声。
  
  “哎!娘,这就去。”王氏无暇顾及女儿突如其来的笑意,婆母吃晚饭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看,也不知是谁开罪了她。王氏不再耽搁,拿起厨房檐下的竹篮子,手脚利落的将碗筷收进去,吃力的挎着出了院子门。
  
  说是院子,也不过就是半人高的矮泥巴墙而已。
  
  她个子生的小巧,当初说亲事的时候颇费了些事。农户人家都喜欢壮实些的媳妇,她这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模样再好看也没有哪个婆婆会喜欢。
  
  好在她运气还不错,沈家虽也是个农户,但祖上是读书人,一家子多多少少都识得几个字。老大沈成才不想娶乡下粗妇,这才相上了她,成亲八、九年,也算融洽。就是对方有时候脾气不太好,特别是喝了酒后……
  
  好在平日里喝酒的机会并不多。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三丫头大过年的时候偷喝了她爹的酒,之后就昏昏迷迷不省人事,期间请的郎中都说没救了。可几日后,她居然跟没事人似的自个又醒了,只是醒了后就开始不爱说话,耷头耷脑的样子已经让公婆很有意见了。
  
  家中艰难,又全是为了供自家丈夫读书,她想给娃煮个鸡蛋都没脸开口,兜里这两颗鸟蛋还是大儿子刚刚偷塞给她的。
  
  想到这里,她嘴角微微扬起,别的不敢自夸,她生的几个孩子是一个比一个乖巧安生,从不让她操心。她摸摸还未凸起的肚子,希望这个也是个安生的。
  
  王氏掂了掂手中的竹篮子,用手忖着胳膊,不然手柄勒的手臂上一道道红印子。她回头望了一眼几层厚棉袄都遮不住纤瘦的小小身影,咬了咬唇瓣加快了步伐,两个蛋原本想留一个给小儿子,现在还是先给三丫头补身子吧。
  
  被惦念的三丫头沈华正愁眉苦脸的坐在小竹椅望天,晚霞的光映在她营养不良的脸上,倒像是镀上了一层黄色的金光。她已经接受了回不去的现实,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天选择了她,为了把这穷的叮当响的一家子带上致富之路吗?
  
  呵呵哒……
  
  也不怕把她这娇弱的肩膀压趴咯。
  
  沈华看着地上的泥土地提不起劲,她才大学毕业,工作都找好了,在社区里面当会计。老爸老妈在菜场卖水产,虽辛苦,但收入不错,也有劳保。
  
  她还开了一家鲜果蔬淘宝店,月收入也上万了,虽不会大富大贵,但在小二级城市够她躺地上挥霍了。
  
  想吃吃,想喝喝,睡觉睡到自然醒,花钱花到有结余。日子太滋润,她妥妥的是被老天爷嫉妒了。
  
  这种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觉着实不好受,不过现在想这些都白搭,她老爸老妈怎么办?一想到母上大人,她就心疼肝疼肺疼到处疼。现在只希望两人的灵魂互换了,只要人没死,爸妈应该是能接受她变成六岁智商的……吧。
  
  沈华抬头再次审视了一番这个家,大大小小十六个人挤在七间泥屋子里,统共才一百平方左右。不知怎地,她又想到了她的皇冠淘宝号,还有要了命的手机、电脑、空调、芝士年糕、可乐、冰激凌、巧克力、抽水马桶,啊……姨妈巾!真是日了老天爷了!
  
  好吧,这些都可以不要,请给她一辈子用不完的卫生纸吧,用玉米叶子擦屁股是个什么样的体验?她每日里除了想洗屁股就是想洗屁股,这日子真真没法过了!
  
  她葛优躺的摊在小竹椅上,看着因为太阳快下山而不再蓝汪汪的天。嗯,无添加无污染……最终因为保持这个姿势太辛苦而重新坐直起来,沈华耷拉着脑袋无力地又叹了口气。
  
  二婶何氏收拾完灶台出来正好瞧见这一幕,笑着拿她寻开心:“哟哟,小丫头还知道发愁了,再弄点子酒给你解解愁啊。”说完抬起眼皮扫了一眼正屋,小声说,“太阳都下山了,花儿别坐在院子里了,领着春河回屋里去吧,别冻着了。”
  
  沈华顺着何氏的眼神轨迹也看向正屋,她冷眼旁观这么些天,这一大家子,老头老太是绝对的话语权威。古时重孝,家里的收入也是全归他们所有。
  
  所谓的收入,也不过就是十天卖一次鸡蛋的钱。
  
  这还是有人去镇子上一并收了去卖,回来再将钱挨家挨户的分。到这时,她才相信大学室友的话,说她姥姥一辈子就没出过山。那还是交通发达的现代,放在古代,一个百户大村子,也就一两个人往山外跑,其他人都是安安分分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也因为如此,唯一能生钱的鸡就成了全家人的眼珠子。
  
  沈华想吃别人的眼珠子,就得冒着被暴揍一顿的风险,她仔细考量了一番,暗暗摇了摇头。
  
  这里实在是太封闭了,穷成这样,但只要饿不死,就不会花心思想赚钱的门路。现下的情况在沈华看来已经是运背到了极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她,慢悠悠的走到在地上拿树枝画画的沈春河跟前问:“你要不要尿尿啊?”
  
  春河头都没抬,回了句:“不要!”
  
  她来了才几天,这个三岁小屁孩都尿了好几回裤子了。沈华一脑门子官司,哪有耐心同他啰嗦,走到晾衣服的绳子底下,用力一蹦把挂在上面的裤子给扯了下来,留下空荡荡的晾衣绳在空中摇晃。
  
  大冬天的,连澡都不洗,谁洗衣服?
  
  沈华将晾了两天都还没干透的裤子塞进沈春河的怀里,笑微微的说:“裤子给你了,如果再尿身上,自己换上啊。”
  
  也不知道哪句话触动这小屁孩的神经,沈春河气鼓鼓的站起来,大声喊:“坏姐姐!”扬手就要把裤子往地上扔。
  
  见状,沈华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指着厨房外的大水缸不紧不慢的说:“往那水缸里扔啊,省的还要去河边洗。”
  
  院子里的动静把沈婆子给引了出来,她打开正屋的门,一只脚踏在门槛上问:“小河,你又尿裤子了?你吃饭吃傻掉啦?进来,把裤子脱了,等你娘回来给你换!”
  
  “我没尿裤子!我根本没有尿裤子!哇……我要娘……我要找娘……坏姐姐……坏奶奶……”沈小河扯着嗓子喊了两句委屈的大哭起来。
  
  沈春溪和沈春山也听到了动静,从东边的屋里走出来,就看到小弟哭的撕心裂肺,小妹一脸无辜,阿奶沉着个脸恐吓:“还在年里呢,不着兴哭啊,赶紧闭嘴。回头你爹家来了,要收拾你!花儿,你怎么做姐姐的。啊?还欺负弟弟,看你爹不打你!大年里垂头丧脑的,晦气不晦气。我对你客气你当福气是不是啊,还欺负弟弟了?”沈婆子原本只是想骂两句,结果越说越生气,顺手抄起屋檐下的笤帚怒冲冲的就往沈华面前冲。
  
  听到他爹的名头,沈春河吓得住了嘴,再看他阿奶要打人,连忙抱住沈华嚷嚷:“坏阿奶,不许打姐姐!姐姐是我的!”
   正文 打酒   沈春溪和沈春山也赶紧上前想护着沈华, 一个闷声闷气的挡在前面说:“阿奶, 花儿还小呢。”
  
  另一个笑眯眯的挽上沈老太的胳膊冲沈华使眼色说:“花儿快说知道错了, 以后不欺负小河了。”
  
  沈华眨眨眼, 什么情况?记忆中爸妈也打过她, 可感觉却与现在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她低着头笑的苦涩, 再抬头时, 眼中一丝痕迹都不显,轻声问抱着她的沈春河:“我只是让你去尿尿,你为什么哭了?”
  
  是啊, 他为啥哭的?沈春河吸着鼻子一时愣住了,反应了一会才说:“阿奶说我尿裤子,我根本没尿裤子!”
  
  小孩子的思维是跟着大人走的, 大人怎么牵引, 他就怎么答话。
  
  “大哥,小河不是我弄哭的。”沈华拽住了沈小山的衣角轻声说。
  
  虽然挡在她面前的大男孩只有八岁, 可是作为家里的长孙, 他还是很有地位的。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沈婆子有些下不来台, 嘴硬的用发黄的手指使劲戳了戳沈华的脑袋瓜子:“不是你弄哭的是谁啊?湿衣服是你拿下来的啊, 拿下来做啥啊?你本事大的很, 既然拿的下来,自己再挂回去!”说着一把扯过沈春河怀里的裤子塞进沈华手里,然后虎着脸看着她, 补充道, “你们谁敢帮她试试看!”
  
  多大点事啊。
  
  沈华暗叹了口气,用手抚了一下被戳疼的脑门,将目光移到那根比她高两倍左右的晾衣绳上。然后伸出手握住沈老太一直拿着的笤帚,笤帚下面是稻草(?)绑的,以她这个五谷不分的人看来,应该是稻草……吧,上面束着一根两根手指粗细的竹竿。
  
  她抬起头,细声细语的说:“阿奶,借我用用啊?”
  
  小孙女居然能想到借笤帚,沈婆子有些意外,她冷哼了一声松开手。
  
  沈华把她之前坐得小竹椅搬到绳子下面,站上椅子,用竹竿顶着裤子轻轻松松的挂到了绳子上。然后用手撑着笤帚,转过头看向沈婆子,露出笑容说:“阿奶……”才喊出声,眼角一偏,看见院子外有个人正急冲冲的朝里进。她吞回之前想说的话,脸对着门外说,“有人来了。”然后冲着沈春河使眼色:还不去尿尿?!
  
  来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跑的气喘吁吁的,进了院子气都未平就连连说:“二奶奶,成才叔在先生家吃酒,让再送些酒去。”说完脚下打了一个圈,转身跑了。
  
  “沈小四……”沈婆子追了两步,喊都没喊上,只好沉着个脸回来把气发在沈春河身上,“你还不去尿尿,打算晚上在炕上游河?”然后又瞪了一眼沈华,嘴里嘀咕着进了主屋。
  
  几间泥巴房,院子里的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的,沈成梅从主屋西耳房里出来亲热的挽上沈婆子的胳膊问:“娘,大哥又吃酒啦,这次能考上不?”
  
  沈婆子原本心里就不舒坦,临近院试,她今早起来眉心直跳。一家子勒紧裤腰带都指着大儿子,就想着熬过这几年的苦,考上秀才,十里八乡的就能硬气一回了。
  
  抿着嘴瞥了眼小闺女,沈徐氏拍开她的手说:“你觉着呢?”
  
  沈成梅嘟起嘴摸了摸手,眉头一皱:“我自是希望大哥能考上,而且听爹说,今年收成不好,家里又没进项。四哥就要娶媳妇了,大哥若是考上了,董家出嫁妆礼也能多些……”
  
  沈徐氏嘴角下撇的更厉害了,也没防着小闺女,探手在大木箱子里头摸索,不一会就摸了十几个铜板出来。想了想,又进去抓了几枚,沉着脸扭头出了屋子。
  
  何氏贴着门边听着外面的声响,朝沈老二说:“瞧瞧,这无底洞……有这些钱,还不如让咱大武去读书。”
  
  沈老二心里虽也是希望自己儿子读书识字的,但他却和何氏想法不同:“大武想读书,自有我去赚钱,你别惦记爹娘的。”
  
  何氏一听这话气得不行,当下就气哼的指着沈老二,压低着嗓门嚷嚷:“谁惦记你爹娘的?我惦记的上吗?这家里的钱我们没出力还是怎地?我不过说两句,大哥这次若能考上我也高兴不是?以后家里不就有个免费的教书先生!哼,你要是有能耐赚来钱供大武读书,我用得着眼红这十几个铜板的打酒钱吗?”
  
  何氏说话干脆利落,讲究的就是一个速度。沈老二不知对方怎么就突然发起脾气来,隐约感觉到是自己话说的不中听,但也懒得同她掰扯,不耐烦的说:“行了行了,娘们叨叨的,我心里有数。”
  
  其实何氏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当初说亲的时候,就是冲着他大哥是个读书人。农户人家读书的少,她娘做姑娘时,在一大户人家给小姐当丫鬟,处人遇事,眼力见识皆不同于一般妇人。若不是她娘说这家人可嫁,她才瞧不上他这三句打不出个响屁的性子。
  
  ……
  
  沈婆子进屋后,沈华从竹椅上下来,看看天色,古人为了省灯油,晚饭都趁着有光亮的时候吃。她看着又从主屋出来的沈婆子,一点也不杵对方脸色难看,慢悠悠的走过去,见对方打算自己去买酒,轻扯了扯沈春山的衣角,抬头问:“大哥,是不是读书人都要吃酒的?”
  
  沈春山弯腰把沈华抱起来,“嗯,爹说的,煮酒论英雄,喝了酒更有诗兴。”
  
  “那大哥为何不去?就算没有酒吃,在一旁听爹爹论英雄也是好的啊。”沈华非常不习惯被人抱着,虽然沈春山抱的姿势很娴熟,但她不舒服!全身都别扭!
  
  完全没有察觉到小妹的排斥,沈春山憨直的笑着:“爹爹和先生说的我听不懂。”
  
  已经走到院子口的沈婆子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恨铁不成钢的说:“听不懂,不会多听一听啊!你去,给你爹打酒去,这么笨也不知道像谁,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写对子了。”
  
  沈春山收了笑脸,抿着嘴唇正要把小妹放下,刚刚腰板子还挺得直直的沈华一下子搂住了对方的脖子,贴着耳朵说:“大哥,刚刚阿奶要打我的。”
  
  沈春山的动作就顿住了,趁势把沈华掂了掂,抱稳了,也不说话,手里攥着铜钱就这么出了院门。
  
  后知后觉的沈婆子跟在后面喊:“花儿,你下来,粘着你大哥做啥,大山……大山!”
  
  看着越来越远的院子门,知道沈老太不会再追上来,沈华收回视线:“大哥,我自己走。”
  
  沈春山依言将她放下,还夸道:“花儿近几日可乖巧了。”
  
  沈华笑了笑没接话,转移了话题,“大哥,你喜欢读书吗?”
  
  沈春山揪了揪鼻头,苦着脸摇摇头。
  
  不喜欢啊,沈华不知道古代考童生考秀才有多难,但古代和现代能有多少区别?就如同城市孩子和山里孩子,一个有钱有条件补习班辅导书再加走后门,一个吃不饱穿不暖上个学都要走几里地再加一个语数外全才老师。
  
  这样的条件能考上的都是心智毅力非凡者。
  
  想到她那位爹关在房间里苦读的样子,沈华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的又问:“村里有读书好的吗?”
  
  沈春山虽不爱读书,但说起这个还是忍不住自豪,“村里除了里正家,就咱家识字,咱爹已经是童生了,唔……我也识得几个。”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
  
  沈华也跟着笑,“大哥很厉害。”这才符合现状啊。古代人政.治觉悟低,饭都吃不饱,还认字?
  
  ……
  
  从沈家沟到万溪镇,说是镇,也就是个小集市。最初是在几个村之间选出的一块赶集的地方,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小镇。说远不远,十里地,但对只有五岁孩子体力的沈华来说,着实太远了。
  
  沈春山见天色暗下来,也有些着急,怕去晚了挨他爹训斥,可又不能丢下小妹,眼见小妹越走越慢,他大跨一步蹲下侧过脸说:“花儿,上来,大哥背你走。”
  
  沈华知道是她想的不周到,拖了后腿,也不再逞强,爬上沈春山的背。她开始庆幸自己身上没二两肉,但是时间一长,她又哀怨了,骨头硌骨头也疼啊。
  
  可就是这样等沈春山买了酒送过去也还是迟了,沈成才本辞了先生准备家去,才出门就看见大儿子一手牵着小闺女,一手拎着酒,心火突然就冒了上来,走过去对着沈春山就是一脚。沈春山背了沈华一路,腿早已打软,哪禁得住踹,一个摔了下去。他本能的用手撑,想到那只手牵着小妹,连忙换另外一只手,这转念的心思不过一瞬,十个铜板打的酒碎了一地。
  
   正文 小产   沈华有点懵, 反应过来后连忙去查看沈春山的手, 幸好只是蹭破了点皮, 没有被酒罐子划伤。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探了探沈春山的衣袖, 从袖口到手肘部分全湿了, 她又从里面伸进去摸了摸, 还好棉衣够厚, 酒水没有渗进去。
  
  天已经全暗了,沈成才背对着屋内的烛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但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沈华皱着眉头看着因害怕被罚不敢站起来的沈春山,眼神暗了暗,若不是怕扯摔了她, 酒不会被打碎, 她蹲着说:“大哥,疼不疼?早知道不帮阿奶来送酒了。”
  
  沈春山一愣, 他虽然老实, 但却不傻。听到妹妹这么说, 立刻反应过来, 顺着说:“阿奶腿脚不好, 夜路又难走, 等送完酒回去天就黑了,花儿乖,一会哥哥背你。”说完用另一只手撑着站起来, 小心翼翼的觑了眼他爹, “爹,我和花儿先回去了。”
  
  被儿女们这么一说,沈成才略显尴尬,有些心虚的回头,生怕这里的动静被屋里的先生听见。
  
  人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沈成才看见门框上依偎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长衫的少年,看样子已经在那站了许久,对方即没有上前,也不走开,就这么冷眼看着。
  
  虽背光一团黑,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少年就是刚刚先生介绍给他们认识的,十四岁的秀才!从朝都来!他爹是兵部侍郎,正三品啊!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辞了官,曾经是官那也是官!
  
  一股羞恼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沉着脸朝对方拱了拱手,调脸就走。沈春山一看情况不对,连忙拉着沈华的手小跑跟上,并小声提醒:“花,爹心情不好,别惹爹生气。”
  
  沈华感觉到对方手都在抖,只当他是害怕回去挨罚,安慰的抓紧他的手说:“我不惹爹生气,大哥也别担心,爹不会罚你的。”
  
  听着小妹柔柔的声音,沈春山想对她笑,可他扯了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心慌的他整个身体控制不住的在打颤,他不怕爹打他,他怕爹打他娘。
  
  ……
  
  沈老头年轻的时候也是读过书的,论读书有什么大用他说不上来,但他知道他如今田地种的好,每亩地收成都比别家多个十几二十斤,就是因为他识字!他读过书!虽然只读过一本,也只识得这书里的字,但就这一本《农事记事》,它就有实用!这书从他祖爷爷辈一代代传下来,被他当宝贝一样放在枕头下面,隔三差五的都要拿出来翻翻。
  
  沈老头正半靠在炕上翻着书,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眼皮抬了一下:“老大回来了?”
  
  沈婆子侧耳听了听,“唔”了一声疑惑着说,“不是说在先生家吃酒?”
  
  话音刚落就听见东屋里发出女人的哭喊声还有小河的哭叫声。
  
  沈老头皱眉,撂下书,不满的嚷道:“大晚上的闹啥闹,马尿灌多了,一回来就不得安生!你去,别让邻里们笑话。”
  
  沈婆子也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性,沉着个脸往东屋去,听见里面哭喊一片,眉头更是皱的紧紧的,使劲拍了拍门骂道:“老大,大年里你发啥酒疯?黑灯瞎火的,吵吵出去长脸是不?你是不是想明日里人都指着你的脊梁骨去赶考啊……”
  
  “娘……血!”
  
  沈婆子还想骂,却听到里面沈春河一声惊呼,心中一沉,手下更是用力拍门:“老大,你给我开门!”
  
  原本一边趴在墙上听隔壁动静一边哭的沈春溪听到小弟这一声喊,吓得也从屋里出来,一脸惶惶的站在沈婆子后面,急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咬着下唇瓣盯着东屋的门。
  
  这回不用沈婆子多喊话,门就开了。她一眼望进去,就瞧见瘫坐在地上的大儿媳妇腿档里的血已经把棉裤都给染红了,这还有啥不明白的!她先是把春溪往外推,这场景不适合一个小姑娘家看到,然后一巴掌拍在沈成才的肩膀上,怒斥:“还愣着干啥,快去请大夫,大年里见红,作孽哦……”转头朝门外喊,“老二家的,老二家的!过来搭把手!春溪,让你三婶去抱点稻草来,然后让你小姑赶紧去烧水。还有!去鸡蛋篓子里拿两个鸡蛋,让你姑煮了……”
  
  一家人全都被惊起来,集聚到主屋。家里出了事,就算不能帮忙,总不能蒙头睡觉啊。
  
  ……
  
  乡下夜路难走,加上冬日里天不好,没月亮没星星更是黑漆抹乌一片。沈成才每日都走的路闭着眼睛也能到家,趁着酒兴是走的又快又急,不一会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里。
  
  沈华被沈春山连搂带拖,紧赶慢赶赶到家看到的就是灯火通明,忙乱的一家人。春河呆楞楞的站在东屋门口不敢进去,听到院门有动静,转过头来看见大哥和三姐,一下哭着扑过来颤着声音说:“大哥,娘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闻言沈春山抱起小河大步往门内冲,刚一只脚跨过门槛就被沈婆子栏下来:“大夫在治,你看好弟妹,别进去添乱。”
  
  “阿奶……”颤抖地声音显示出他的害怕与慌乱。
  
  沈婆子叹了口气,脸色极不好看,见大夫出来,连忙引去堂屋。她瞧大夫面色沉重,一颗心也沉到了底。
  
  沈春山抱着春河急急的跟在后面,沈华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东屋,里面传来女人强忍着的呜咽声,低沉压抑着的哭声在黑夜里显得更加悲惨。
  
  除了老二媳妇何氏和春溪在东屋,家里老老小小都聚在厅堂里。除了沈老头坐在堂椅上,其他人或依着或蹲着,眼见大夫过来,全都站直起来。
  
  胡大夫将医药箱子放在堂桌上,拿出纸笔一边开方子一边说:“孩子保不住了,大人底子好,好好将养些日子,这药一日两次,早晚饭后半个时辰吃。”说完也不多言语,等取了诊金就准备走,这种打媳妇的男人他最看不上,还读书人,白瞎了束修银子。
  
  等送走了胡大夫,厅堂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沉闷的像一块大石压在胸口。
  
  沈华仿佛能看到集聚在沈家房顶上的乌云,她站在墙角,冷冷的看着沈成才。虽然对这个家没有归属感,也没法把王氏当成自己的亲妈看待,但这几天,王氏却是贴心窝子的对她好。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是她的女儿沈春花。
  
  沈华知道古代女人没地位,男人动手估计也是家常便饭,就是现代也有打老婆的。可毕竟没有发生在她眼前,都是新闻上视频里,看过一眼鄙夷两句就过去了。第一次亲眼看到才体会出“家暴”这个词的含义!她也终于明白沈春山一路上的担忧是为什么,有这样一个爹,孩子的心理怎么能不受影响。
  
  沈华扯了扯沈春山的衣角,压低声音问:“大哥,娘生病了吗?我昨儿梦见娘生小弟弟了,还考上了秀才当了大官!”
  
  小孩子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即使压低了声音,可依旧清清楚楚的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沈华满意的看到沈成才变了脸色。
  
  沈老头一拍桌子凶狠狠的瞪向沈华,沈华眨巴着眼睛装无辜,脆生生的喊了一声“阿爷”,说:“今儿送酒去先生家,遇见一个大哥哥,他说‘子不教父之过’,这是啥意思啊?”
  
  先生家遇见的?
  
  沈老头肃下脸,看了沈成才一眼,沉声问:“咋回事?”
  
  沈春山心里记挂着娘,虽诧异小妹说的话,但却没有开口,或许当时自己心慌没听见那位小哥说话也有可能。
  
  沈华仗着自己占着小孩子的身份,不顾沈成才警告的眼神,模拟着当时的情景说:“那大哥哥依在门上,爹看到我们,像这样踢了大哥一脚,然后大哥就摔了,酒就洒了。爹气走了后,大哥哥就说了这句。”
  
  子不教父之过,这话说谁?不就是说他的吗?
  
  而且还是在先生家里!
  
  沈老头一口气堵回来,他半点没怀疑这话是小孙女自己说的,一个没读过书的女娃如何能知道这句话。一想到老大动手都动到先生家去了,他就觉得一肚子火。
  
  而沈婆子则眯起眼睛审视着沈华,别人或许听不出来,她天天和村里那些长舌妇打交道,哪里能听不出这话里的挑拨。只是小孙女才是个六岁的孩子,当真有这份心眼?
  
  若真是故意而为,这孩子心眼也忒足了!
  
  她上前揪住沈华的耳朵,大声训斥:“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有你说话的份?”
  
  沈华觉得耳朵上的软骨都要被揪断了,疼的心都缩起来。她确实没想到沈婆子一言不合就动手,她又做不来孩子哭喊的模样,只强忍着疼说:“我下次不插嘴了。”这个没有人权,动不动就动手打人的时代,她真的一刻都不想待。
  
  沈婆子听她认错便松了手,指着外面:“回你屋待着去!”
  
  沈华故作乖巧的捂着耳朵低着头出了厅堂,却没有回屋,在院子里吸了几口冷空气缓了缓情绪,才去了王氏的屋子。
  
  何氏已经走了,只有春溪坐在那对着王氏哭。
  
   正文 愧疚   此时的堂屋里, 沈老头正冲着沈成才发脾气:“老大, 跪下!”
  
  “爹!”沈成才刚才看到一地的血, 酒就醒了。心里也不是不懊悔, 对这个媳妇他还是很满意的, 模样好, 性子又温顺, 可他就是脾气上来的时候管不住手。打了就打了,不过是这次踢重了,谁知道她怀孕了啊, 她又没说。现在爹让他在全家人面前下跪,以后他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我喊不动你了是不是?”沈老头的声音并不高,甚至比刚才那声声音更轻, 但听在沈成才耳朵里却犹如炸雷。
  
  “爹, 儿子知错了。”沈成才走到堂屋中间跪下。
  
  “我想你也该知道错了,丢脸都丢到先生家去了。哼!还有十日就院试, 我也不与你多说, 若是这次再考不中秀才, 我看你也别读了。好好的收收心, 这些年供着你读书, 家里的活都是老二, 老三他们干的。即不是读书的料子,但这么多年的书也不能白读,去镇上找个活计补贴家用。你也快三十了, 以后有个啥打算心里该有数。”沈老头说完扫视了一圈其他人, “你们也都听好了,平日里你们打啊闹的我不管,要是再闹出今日这种事,别怪我把你们赶出家门!一个个都掂量掂量,离了我,离了家,你们自己能不能过,觉得自己有那个能耐的就使劲给我作!”
  
  等人都散了,堂屋里只剩下老大和老大家两个孩子的时候,沈老头问道:“老大,今日先生家为何请吃酒?”
  
  沈成才还跪着,两个膝盖已经僵硬了,寒气直往膝盖里钻。他求救的看向沈婆子,却见对方朝他摇摇头,知道娘也不敢在爹盛怒的时候开口为他求情,只好老实回道:“是为了宴请朝都来的一位客人,听着好似是与先生同期同住一家客栈的,有几分面子情。”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是个退下来的官。”
  
  沈老头追问:“什么官?”
  
  “儿子不知。”沈成才低下头,下意识的不想将对方是兵部侍郎的身份说出去。
  
  沈老头暗忖片刻,又问:“花儿提到的小哥是谁?”
  
  沈成才咽了咽口水,有些庆幸刚才没说实话,他爹果然问起了,抬了一下头快速的看了一眼沈老头说:“是那位客人的儿子。”他没敢说对方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秀才,怕说出来爹更加生气。
  
  沈老头冷哼了两声,不再问,而是朝着孩子的方向说:“大山,你是老大,家里出了事,你就该担起照顾好弟妹的责任。现在不早了,领着小河去睡吧。”
  
  沈春山低头觑了一眼他爹,闷声应道:“是,阿爷。”
  
  等孩子走后,这才指着沈成才骂道:“你自个瞧瞧你做的那叫啥事,咋个跟孩子解释?小娃子让爹给打没了?你也有脸!咱沈家沟上百户人家,有几个男人打媳妇的,你咋这么出息呢?”
  
  “老大啊,别怪你爹在全家人面前下你面子,这要不罚你,不寒了媳妇的心吗?天也不早了,你今儿就和老三他们挤挤,明儿带上些礼去你老丈人家走一遭,打啊骂的你就受着,主动去认个错。”老大媳妇是个心软的,可她娘家人却都不好惹,万一从别人口中知晓这事,只怕得来闹。还不如老老实实主动去认个错,沈婆子想着把家里冻的腊肉给拎一条去,再把大女儿送的四色糕点带着就差不多了。
  
  “娘,雪梅她怀了孩子连我们都不知道,老丈人他们肯定也没告诉。孩子掉了都掉了,雪梅估摸着也不会回去说的,我何必上赶着去找不自在。”沈成才一万个不想去,老丈人家个个都是火爆性子。
  
  “你糊涂,这事瞒得住吗?你娘考虑的周到,听你娘的,就说一时失手。唉……管不住自个的脾气以后就少喝些酒,我和你娘年岁都大了,就想着平平安安的。这大年里,你说说……唉……”沈老头一说三叹的回了屋,希望亲家看在老大主动认错的份上,饶过这一茬。
  
  “还不起来!”沈婆子见沈老头回屋,连忙上前把儿子拉起来,用手掸了掸裤腿上的灰,心疼道,“厨房里应该还有些热水,你去捂捂,别受了寒气,回头一到阴雨天就作疼。”
  
  ……
  
  再说老二沈成定一回屋就看见媳妇坐在灯下给儿子补衣服,瞧着像是过年穿的那件,皱了皱眉头,顺口问了句:“大嫂怎么样了?”
  
  何氏叹了口气,用针划了划头皮说:“大嫂真是可怜,你说大哥咋这下这重手呢?你是没看见大嫂哭的那样,我都心酸。”
  
  沈老二一边脱衣服一边应声:“咱大哥就这一点不好,谁还没个缺点。平日里不对大嫂挺好的,孩子没了再怀就是了。再说了,大哥家都四个孩子了,今年收成不好,少一张嘴也挺好。”
  
  何氏摔下衣服,棱起眼睛骂道:“沈成定,你说的这叫人话?感情大哥这一脚踢的还有理了,亏你们老沈家自诩读书人。我呸!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咱乡里人也没这么糟践媳妇的。”说着拿起枕头甩手出了房门,“我和文儿睡去。”
  
  沈老二听着隔壁的动静撇了撇嘴,躺下熄了灯,没多一会就睡熟了。
  
  沈家一共七间屋子,沈成才夫妻带着春河住东屋,起手第二间三个孩子住,中间用一个布帘子拉着。可今天谁也没心思睡觉,都想守在王氏身边。春溪一双眼已经哭的红肿,看见春山带着弟弟进来,一个杏眼瞪过去,拉过他背着身子低声问:“大哥,你今日去送酒,出啥事了?”
  
  说是大哥,可他俩是龙凤胎,不过早她半个时辰出来。在春溪眼里,她和春山是一般大的,小时候连大哥都不愿喊,所以开口就有几分责问的味道。
  
  其实不用春溪问,他自己已经悔恨的要死。若不是他送酒送迟了,爹不会对娘发脾气,娘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丢。
  
  春溪见春山闷着头不说话,恨的狠掐了他两下。这一掐便发觉大哥的袖子是湿的,心下一转,责问道:“你把酒洒了?”
  
  眼见春溪要误会,瞧沈春山的样子肯定是不会解释了,她一个大人怎么也不能让一个八岁的孩子替她背黑锅。沈华连忙出声:“大姐,这事不怪大哥。是我不好非跟着去,走的又慢耽误了时辰,爹这才生气的。酒是爹把大哥踢摔了才洒了的,大哥的手都摔破了。”
  
  春溪看着沈华,当时小妹跟着去,她也没拦着。若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怎么也不会让小妹去的,想着她又懊悔的哭起来。
  
  “和你们都没关系,你爹就这么个性子。即使大山未迟了,他若想发脾气,也能找到由头。莫哭了,娘没事。”王氏其实一直没睡着,这个孩子好歹在肚子里呆了两个多月了。原准备等怀稳了再告诉丈夫,现在只当没缘分吧。只是想着心里便难受,可再难受,她也得忍着,日子总要继续过的。
  
  一听见王氏的声音,春河立刻扑了过去,扒在床边可怜兮兮的盯着她小心翼翼的问:“娘,你还疼吗?娘,你会不会死?你别死……”
  
  王氏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慰:“傻小子,娘没事,娘咋会死呢,娘还等着我们小河长大赚钱孝敬娘呢。”说着又抬头看向大儿子和大女儿,“天不早了,你俩先带着小河去睡,晚上留意他踢被子。小河乖,今儿跟你大哥睡,花儿到娘这来。”
  
  小河也知道他娘今天不舒服,即使心里不乐意但还是撇着嘴跟着大哥大姐出了屋子。
  
  从头到尾,沈华都没出声,默默的看着王氏在强打精神安慰受了惊吓的几个孩子。今天的事,说到底是因她而起,如果不是她多嘴讽刺,或许沈成才不会恼羞成怒,满满的负罪感压的她心堵堵的。
  
  她一向不愿欠别人的。
  
  等三个孩子出去后,王氏从枕头下摸出两颗蛋来:“花儿来,把蛋吃了。”
  
  沈华突然觉得喉咙也有些堵,鼻头酸涩的让她忍不住想哭,她眨了眨眼说:“娘吃吧,娘身体好了,我们才能好。”说完跑了出去,擦干了眼泪在小竹椅上坐了一会,隔着棉裤都能感受到竹子传递过来冰凉。
  
  好一会,沈华叹了口气,站起身一脸坚定的回屋,她就不信在古代她赚不到钱。
  
  躺在床上的沈华细数自己会的东西,她是会计,会做报表,会偷税漏税,可这有什么用?还没有她在菜市场学到的东西有用呢,她看过人养蚕、看过人点豆腐、会做熟食、会做酱菜、会养鸽子……从兜尿布就混迹菜市场,哪家的后厨房她没疯玩过,或许,这就是老天让她来到这个家的原因?
  
  同她一样睡不着的还有沈春山,沈华还能做到躺着不动,但沈春山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在炕上翻来覆去的贴烙饼。天还没亮,火炕已经没了热度。沈华冷的坐了起来,沈春山听见动静,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小妹轻声说:“花儿,咋醒了?还早呢,再睡会。”
  
  沈华摇了摇头,想了想问道:“大哥,阿奶会给娘补身子吗?”
  
  沈春山一愣,显然是没想到这茬,沉默着没开口。
  
  “昨儿已经给娘煮了两个鸡蛋,今儿估计还能有两个,再多就别想了。”
  
  说话的是沈春溪,她睡的也不踏实,沈华一有动静,她就醒了。只是闭着眼睛养神,听见小妹和大哥说话,便开口插了一句。
  
  小产最是伤身体,事情已经出了,再懊恼也于事无补。沈华只想尽力去弥补,第一件事就是得先把王氏的身体养好了。
  
   正文 野猪   沈家沟后面有大山, 面前有大河, 所以村里的人顶多有些穷, 但绝不会饿死。
  
  但从春溪的嘴里听来, 想让沈婆子杀只鸡给王氏补身体是绝无可能了, 沈华暗忖片刻后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们去捉点鱼。”
  
  闻言, 沈春山也开始穿衣服, 春溪拥着被子坐起来,皱着眉头说:“咋想着一出是一出,大半夜的上哪捉鱼, 河面上结了厚厚的冰,咋捉鱼?”
  
  沈春山想的是即使捉不着也去试试,万一捉着了呢, 反正也睡不着。
  
  而沈华却听明白了, 现在的人还不懂得冰钓,估计也没有鱼竿之类的工具。
  
  “大姐, 那平日里都怎么捉鱼?”
  
  “鱼可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 村里也有个家鱼塘, 每年快大年时把水放的半干, 然后拿网兜子下去兜的。上交了赋税, 每家每户能分一两条, 捉哪里捉得着?”春溪侧过头瞧见小妹疑惑的眼神,扯了扯嘴角补充道,“你没吃着鱼是因为咱家分的鱼都拿到镇上卖了。”
  
  她不是疑惑这个啊!
  
  “那自己捉的鱼也要交税吗?”这个可得问清楚了。
  
  春山已经穿好衣服, 一边穿鞋一边说:“那是自然, 庄家户种庄稼要交税,渔农和猎户自然也是要交税的。不过咱们村没有登记造册的渔农和猎户,所以村里人捉点鱼虾,打点野物,里正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并不计较。”
  
  沈华撇嘴,在古代讨生活真不容易。
  
  沈华出屋后轻手轻脚的去到后面的牲口房,家里一些不用的杂物都堆在那,她想从里面找出能用的工具。沈春山不声不响的跟在她后面,春溪见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想了想也穿衣起身并把自己的被子盖在小河身上,掖好被角后才出去。她先到隔壁贴着房门听了听动静,门内安安静静的使她安心不少。正准备去找春山他俩,就看见春山手里提着破了口的旧镰刀,而小妹手里拿着个破了洞的竹框子还有一个纸灯笼从屋后过来,然后看见对方拐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出来冲她招了招手,她赶紧跟上,三个人蹑手蹑脚的出了院子。
  
  一直到离远了沈家,春溪才低声问:“你们俩不会就打算靠这两个物件捉鱼吧?”
  
  春山心里没个主意,只是想着万一捉不着鱼,他就去山里看看。至于小妹为啥让他拿镰刀,牲口房就在主屋后面,他当时也没敢开口问,怕吵醒爷奶,听春溪问道,也疑惑的看向沈华。
  
  沈华心里有几分把握,她家里就是卖水产的。她爸平日里唯一的爱好就是钓鱼,家里各种各样的渔具,却不好给他们解释,只简单的说:“大姐之前说鱼兜子,这竹筐不就像鱼兜子吗?咱们把它再编的密一些,这样鱼进去了就出不来了。”
  
  春溪张了张嘴,斜眼瞅了一眼竹筐,心想,鱼是瞎的吗?哪能这刚好往你的筐里钻啊。
  
  三人来到河边,果然整条河都被冻住了,只岸边村里妇人洗衣服的河埠边被凿开了一个大口子。夜里的气温更低,没了房屋遮挡,河风刮的脸生疼。
  
  沈华已经把能穿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还是觉得冷,她打探了一番地形,往下游河湾处走,边走边问:“大哥,我们把鱼兜子放哪啊?”
  
  春山愣了愣,望向沈华,又看了眼春溪,“我……我也不知道。”
  
  “大姐,大鱼爱吃什么?”
  
  “大鱼爱吃小鱼呗。”春溪应道。
  
  “那小鱼爱吃什么?”
  
  “小鱼……应该吃水里的虫子,或者草?”春溪犹豫着说。
  
  春山低头沉思,好半响才下决定说:“咱就把鱼兜子放在有水草的地方,这样引来小鱼小虾米,就能引来大鱼。”
  
  春溪也点头同意,在看到一片枯水草的地停了下来,指着一个地方说:“大哥,就这吧。”
  
  春山在附近寻了一块尖角石头,下去开凿,春溪也准备下去帮忙却被沈华拦住了:“大姐,哪有藤条,这筐间隙太大了。”
  
  “藤条?那得山里才有,柳条行不?”春溪指着岸边的柳条枝说。
  
  她到底是现代人,没有乡下孩子熟悉草木,沈华点点头:“大哥大姐都很聪明啊。”
  
  春溪翻了个白眼:“我们还用你来夸?”
  
  春溪用镰刀砍了不少柳树条下来,将末端干枯的撇掉,围着竹筐一圈一圈的穿插着绕起来,收口的时候沈华接过来,将多出来的枝条头翻在竹筐里面形成一圈倒刺,这就是简易的鱼筌。
  
  春溪只当小妹瞎玩闹,根本就没指望真能捉到鱼,所以,看到沈华编的横七竖八的,也没吱声。
  
  这边鱼筌做好,那边沈春山的冰也凿开了,正好够将鱼筌放下去。而沈华则把敲碎了的冰围成一个圈固定住灯笼,把从厨房拿来的只有半截拇指长短的蜡烛放进去,可这打火石她却不会用,交给春溪。
  
  春溪略嫌弃的看了一眼小妹,十分不明白她到底要干啥,于是问道:“花儿,你今儿古古怪怪的,到底要干啥,这灯笼有啥用啊,我们一会摸黑回去呗。”
  
  夜里冰钓是需要用强光吸引来浮游生物,这样会引来小鱼,小鱼能引来大鱼。可是这里没有手电筒,她能想到的只有蜡烛,或者直接在冰上点一堆火?
  
  这么一想,沈华收了蜡烛,把灯笼先丢在岸上,对春溪说:“姐,捡些枯枝,鱼看见光亮,说不定就过来了。”
  
  春溪寻思她是孩子气,说的孩子话,鱼哪能看见光啊,不过再站下去她快冻死了,点了火也能暖和暖和,也就没反对,
  
  冬日里就是枯枝多,不一会两人捡了高高的一堆,点了火后,稍微烤热了手脚,沈华便拉着春山和春溪爬上岸去,“我们中午再来吧。”
  
  “不用盯着?”春山不愿意走,万一兜着鱼了,被别人偷了去呢?
  
  沈华也不催他,只在岸上问:“大哥,你平日里有瞧见人来这吗?”
  
  春山看了看村子,又看了看妇人洗衣刷锅的地,离这可有段距离,应该不会有人特特的过来。估摸着这火堆烧到天亮应该就灭了,自己站在这反而显眼,想明白的他也爬上岸。但他却不想回去,而是冲着两个妹妹说:“我想去山里看看,如果还能找到鸟蛋就好了,万一碰上兔子就更好了。”
  
  “好啊,我们一起去。”春溪第一个同意。
  
  沈华皱起眉头,大冬天的去山里,三个孩子能捉到什么?野物可不是那么好捉的,万一迷路,可就麻烦了。
  
  不过看这两个孩子根本不问她的意见,已经直接朝着山的方向走,知道自己反对估计也是无用的,只好小跑跟上。
  
  等三个孩子在山外围转了一圈,天际已经微微有些亮,视线好了许多。
  
  春山忙着抬头看鸟窝,只要是能爬的树都爬上去看看,却一无所获。鸟类和鸡一样,冬天下蛋少,偶得一两枚都是碰运气的。
  
  沈华见春山不死心,连忙拉住他的手查看,昨儿蹭破皮的手因为树皮摩擦已经红肿一片。好在是冬天,这要是夏天,非发炎不可。
  
  “大哥,娘做小月子,可不能哭。”这样的小孩子懂事的太让人心疼了。
  
  春溪也探过头来,一边拿出帕子一边埋怨:“你还没花儿懂事呢,手不想要了是怎地,这要是烂了,你指望谁出钱给你治啊,娘瞧见了不得心疼死?”
  
  春山勉强笑了笑:“啥吃的都没找着……”
  
  春溪叹了口气,她本来也没报太大希望,所以也不至于失望。她知道大哥话虽少,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只得安慰他说:“真要这般好找,不个个当猎户了?咱不是还有鱼篓子吗?”
  
  两人说着话,春溪用帕子将春山的手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再回头时,发现小妹站在不远处发愣。正要出声喊,却见小妹转过头来冲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看见野物了?!
  
  春溪和春山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喜气,轻手轻脚的走到沈华身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一丛草木丛里一个黑黑的大屁股,这是野猪?
  
  春山手持着破镰刀就想上前,沈华连忙扯住他。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就是老猎手也不敢轻易对上野猪,野猪的土铠甲连一般的土枪都打不进,一把豁了口的镰刀就想上前,她摇了摇头小声说:“这个太危险,我们把它吓走。我看它在这徘徊了一会,估计这附近有吸引它的食物。”见对方有些不甘心的样子,接着劝道,“大哥若真想捉它,我们今日回去多做些准备,只这一把镰刀怕是难伤它,大哥想想村里人杀家猪时是个什么情形?”
  
  春溪虽也不想放过眼前食物,但想到小妹说的,却也认同,一头家猪都需几个成年男子,他们三个小孩还是别冒险了。
  
  见春山听进去劝,沈华脱了最外面的棉衣,兜满了土块石块指着一个树杈说:“大哥,你把我举上去。”
  
  春山和春溪有样学样也用衣服兜满了土石块爬到树上去,三个人对着野猪的方向一顿猛砸。古时候的山里食物多,还没有出现过野猪袭击山村,糟蹋农田的情况,对人类也是敬而远之,所以沈华他们没费多少事就把野猪吓走了。其实也是赶巧,野猪本就喜欢在黄昏,清晨这样更隐蔽的环境下出来觅食,若真是大白天,根本就不会有机会碰上。
  
  确定野猪暂时离开后,三人穿回棉衣,沈华找了根手臂粗的树枝跑在最前面说:“我们得快点,这里如果真的有东西,它肯定还会回来的。”
  
  三人在周围一顿翻找,突然听到春溪惊喜的叫喊声:“找到了找到了!快来,在这里!”
  
   正文 吃鱼   
  是三枚野鸡蛋, 颜色有些灰绿。
  
  “再找找!”春山一边说一边继续在干草从里仔仔细细的翻, 等他也找到了两枚野鸡蛋后, 终于扬起笑脸, 冲着两个妹妹扬了扬手中的蛋说, “又有两个。”
  
  沈华见天色差不多了, 再不回去怕沈家人发现, 打断劲头正足的两个小孩说:“我们回去吧,阿奶他们肯定起来了,这蛋正好给娘当早饭。”
  
  春山略有些不舍的停下, 想了想决定听小妹的先回去,只是一路上拿着镰刀在树上做记号,打算回头再来翻翻。
  
  回头路过下鱼筌的地方, 三人忍不住下去看, 火堆早灭了,周围的冰也化了, 草木灰全都落进了河水里。沈华站了一会, 听见水下有动静, 脸上露出笑意, 对春山说:“大哥, 把鱼篓子拉上来, 有鱼!”
  
  “你咋知道的?”春山找到绑在岸边的那根柳条,将鱼篓拉上来,拉的过程中他已经感觉到有动静, 顿时露出喜意, “花儿,你简直可以当算命的了!”
  
  鱼篓子拖上来后,里面有两条鱼,一条大鲢鱼有四斤左右,一条小鲫鱼只有成人巴掌大。
  
  三人到岸上把鱼抓出来,春山又把鱼篓子放回去,依旧把柳条扣在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卡着鲢鱼鳃就准备把鱼拎回去,小的鲫鱼让春溪两手抓着。
  
  走到河埠头的时候,沈华拉着春溪说:“大姐,我手有鱼腥味,想去洗洗。”
  
  春溪也嫌这鱼味重,手上粘滋滋的很不舒服,看了一眼春山手里的鱼还有镰刀,心下一转,说:“咱们有刀,不如就在这把鱼处理了,回去了还不是要出来洗。”
  
  “也行。”家里吃用的都是村里那口井水,洗刷东西向来是到河边的,只是刚刚一心想着拿回家,倒是忘了这茬。
  
  春山正准备开膛破肚,沈华赶紧接过来,鱼鳞还没刮呢,再说万一把鱼胆扣破了,这鱼就没法吃了,“大哥,我来弄吧,你手破了,别再沾水。”
  
  “你哪会啊,小心再割着手。”春山歪过身体躲开沈华的手。
  
  沈华也不去抢,只说:“大哥给我试试,不试你怎知道我不会?”
  
  春山看着沈华,小妹自从生过病后古古怪怪的,往日里就知道和大武一起瞎胡闹,啥时候这么有主意过。可能大病一场懂事了,他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也不追根究底,点点头将镰刀和鱼交给她。
  
  沈华弄鱼是一把好手,家里是卖水产的,她要是连一条鱼都处理不干净,不是丢人吗?
  
  正弄着鱼,已经有勤快的妇人来河边淘米洗菜了,沈华是一个都不认识,只好装作专心弄鱼。
  
  “哟,大山啊,哪来的鱼啊?”
  
  “花婶子,年前村里分的啊,咱家一直养着的。”春溪抢在春山前面回道。
  
  这一看就不是村里分的鱼,家鱼塘出来的鱼统共就那几条大的,都被里正和村长分去了。不过人家不说,花莲也不好追着问,扯了扯嘴角说:“你们老沈家日子就是滋润,这年都过了,还弄鱼吃。”
  
  春溪不再搭腔,沈华两条鱼也处理好了,洗干净后交给春溪拎着。她人还是太小,胳膊没力气,弄两条鱼而已,手就已经酸了。
  
  她看着鱼内脏,想要带走,四周望了望,跑到岸上摘了几片大的枯树叶兜着。
  
  “花儿,你兜着这个回去做什么?脏死了,快扔了!”春溪一脸嫌弃。
  
  “你不想捉野猪啦?”想要捉野猪,没有诱物怎么行?即使诱不来野猪,也能诱到一些其他野物。
  
  “那也不能带回去,给阿奶瞧见不被骂死才怪,咱们找个地方藏起来吧。”春溪想着眼珠转了转说,“就藏到茅房后面。”
  
  等三个人拎着两条鱼回去,只有老两口起床了,沈华趁他俩的注意力都在鱼上,赶紧把打火石和蜡烛还回去。
  
  当沈婆子知道鱼是他们自己捉到的时候,一脸惋惜,嘴里数落着:“拿到镇上卖了多好,这么大条鱼能卖一百钱,吃到肚子里能长几两肉?回头便送茅坑了,白得浪费钱。”不过说归说,也知道是孩子们心疼大儿媳妇,才会半夜不睡觉跑去捉鱼,一边把鱼接过来一边继续问,“你俩咋捉的?这大冬天的要是掉河里,半条命可就没了,咱家可没钱再请大夫。”在沈婆子眼里,沈华就是跟着去凑热闹的,所以,根本没把她算进去。
  
  “用柳条编的鱼篓子套的,我们没下河。”春山小声辩解道。
  
  沈老二听见动静出来瞧见鱼也高兴,连忙说:“娘,估摸着就是瞎猫碰上死老鼠,老天爷感叹几个孩子孝顺,送两条鱼,你赶紧炖了,咱也喝回鱼汤。”
  
  “喝啥喝?今儿初八,一会吃了早饭去镇上看看有没有零工,这鱼留给大山娘。”三个孩子眼巴巴看着呢,她可不能这时候不公平。
  
  沈老二没趣的摸了摸鼻子,转身回屋去了。
  
  春溪将手揣进兜里,摸着野鸡蛋,心里盘算开了,想要在厨房里煮,只能趁烧饭的时候。她暗暗摇头,不被发现不太可能,要么就直说,捡着了两颗蛋给娘吃!也只能如此,她拿眼瞅着沈老太,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开口。
  
  这时,她听见小妹的声音:“大姐,不知道小河有没有尿床。”
  
  春溪叫了声“哎呦”急忙回屋,见小河还没醒,搓热了手伸进被子探了探,是干的,松了口气的同时拍了拍小弟:“小河,起来尿尿,尿完了再睡。”
  
  小河嘟嚷着翻了个身,感受到有寒气钻进被子,又缩起头:“不要。”
  
  “你起不起来尿尿,我掀被子了!”春溪可不是王氏,光说不动,见小河装死,一把掀开被子。
  
  炕早就没温度了,被子里的热气快速散去,小河嘴巴一瘪就要哭,春溪凶他一眼:“哭啥哭,再哭今儿晚上就让你跟爹睡!”
  
  沈成才真的是止哭神器,春河瘪着嘴却不敢哭出来,耷头耷脑的开始穿衣服。三岁的小孩哪会穿棉衣,春溪看不过眼又搭手帮忙:“快起来吧,阿奶给娘煮鱼汤呢,一会弄点子给你喝,瞧你瘦的跟芦柴竿似的。”
  
  沈华站在屋门口看着姐弟俩,又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家里哪有胖子?不用照镜子,光看其他人的气色,她就能想象的到自己的模样有多难看。
  
  “唉……”她到这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叹气了,不过她跟进来可不是为了叹气的,沈华对春溪说,“大姐,鸡蛋给我啊,我有办法。”
  
  ……
  
  鱼汤的香味很浓郁,食材的新鲜不需要太多的调料就能出味,简直刺激着每个人的嗅觉神经,沈华他们闻着味出来,看见二叔家的春武和春文正守在厨房门口。
  
  沈婆子拿了大汤碗盛了满满一碗往东屋走,看见几个孩子便说:“锅里还有,一会添点水,你们几个孩子分分。”
  
  文武姐弟俩听见有自己的份,便扒到锅台边看着,春溪怕春武偷吃,也往厨房走,走到门口果然看见春武拿着手指头在锅里沾鱼汤吃。
  
  春溪上前推了他一把:“春武,你早起来洗没洗手,你这样别人还咋吃?”
  
  春文不屑的撇拉了一下嘴,拉着春武往旁边让一边小声嘀咕:“就你最干净!”
  
  春武却不肯,挣脱开手,眼盯着锅:“我不走,我要吃鱼。”
  
  春文觉得丢人,一跺脚上前就拉扯他:“没看别人嫌你脏,你还不自觉点给人家腾地方,咋这么没出息呢?”
  
  春武哇哇大叫:“娘呢?娘,姐欺负我,我要吃鱼!”
  
  听见动静的何氏进来就看见自家两个孩子一个拉一个往地上赖。过年新上身的棉袄,昨手肘不知在哪摔破了,今天刚换的干净衣服又脏了。再看站在一旁大嫂家的四个孩子齐瓒瓒的清清爽爽的站在一旁看戏,她气的一把将春武拎起来,拍了他一巴掌:“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你阿奶不是说了一会给你们分,又少不了你那口,你跟个馋猫似的守在这不嫌丢人,洗脸漱口去!”
  
  春武开始扯嗓子哭。
  
  见春武还赖着不走,何氏气的又要打他,沈婆子给王氏送完鱼回来看见忙拦着:“他才几岁,哪有不馋嘴的,你打他做啥?”说着拿起厨房挂着的扑巾帮春武弹衣服上的灰。
  
  何氏勉强笑了笑:“娘,花儿和他一般大,可比他懂事多了。”
  
  沈婆子看了眼沈华,说起来也是,年前还一刻不得闲的皮猴,这病了一场,倒是沉静多了:“咱大武还没开窍呢,开窍就好了,我的乖孙子,阿奶给你盛鱼吃啊。”
  
  何氏斜了眼鱼汤,还有小半锅,鱼肉倒是还多。她也有些馋肉了,但到底不好意思和几个孩子抢食,见婆婆又往锅里添了一勺开水,转脸对春武说:“仔细着吃,别弄脏了衣服,这寒冬腊月的,哪有那么多衣服给你换。”
  
  沈婆子把鲢鱼肚子上的肉分了两份,一份给春武,一份给春河,其他几个女娃就只分到点脊背上的鱼肉,锅里还剩有一个头,半条鱼左右。
  
  沈华没瞧见鲫鱼,应该是给王氏去了,她一点不愿意剩下的鱼便宜那个动手的男人,便把碗递回去说:“阿奶,我不吃鱼肉,你把鱼头给我吧,剩下的肉留给娘和娘肚子里的小弟弟吃。”
  
   正文 下套   沈婆子原是想留着给老大的, 他读书辛苦, 叫孩子这么一说, 就没了笑模样。至于沈华提到的肚子里的孩子, 她只当没听见, 绕过这一茬, 小孩子嘛, 时间一久就忘了。
  
  看着面色微僵的沈婆子,沈华却笑起来,果然是要留给沈成才, 出了这么大的事,跪一会就算惩罚了?媳妇在古代真是没人权的身份,她隐下心中感概, 换了一副脸面对沈婆子:“阿奶, 鱼篓子还在河里,中午的时候我们再去看看啊。”
  
  因为有了刚才那一段, 这会儿沈华再怎么卖好, 沈婆子也没了心情。拉着脸将鱼头夹到她碗里, 却没将碗里的鱼肉放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沈华挑明了她的心思, 让她有点下不来台。
  
  沈华先将鱼眼肉和两腮肉挑出来放进小河碗里, 然后才开始吃,沈婆子看在眼里倒觉得惊奇,小孙女从未吃过鱼咋知道这两个地方有活肉的?
  
  沈华挑完鱼肉后也察觉到不妥, 停下筷子说:“大姐, 原来鱼肉真是这个味道的,和我前几日梦里的一模一样。”
  
  春溪笑起来:“我也梦见过吃鱼,还有肉,大鸡腿呢。”
  
  几个孩子就着锅台喝汤,沈婆子也没再纠结这个事,拿出一个大碗将剩下的鱼汤盛起来放进碗柜里,歪过头喊:“老二家的,把碗收收去洗,还等我请你啊。”
  
  冬天谁也不想洗碗,夏天谁也不愿烧灶。
  
  沈家娶了三房媳妇,平日里家务活是轮着干的。如今,王氏在做小月子,怎么也得五六天才能下床,所有的家务事就摊在儿媳妇何氏和三媳妇赵氏身上了。
  
  何氏磨磨蹭蹭的拎着竹篮子将男人们吃早饭的碗先收了,然后来到厨房,看见女儿正小口小口的喝着汤,秀气的很。她嘴角微微上扬,再看儿子一边伸着舌头舔碗底,一边拿眼盯着春花的碗,笑就僵住了。不愿春武留下丢人现眼,夺下他手里的碗放进竹篮里说:“走,陪娘去大娘屋里收碗,你们慢慢吃,我一会来收。”
  
  何氏领着春武进了东屋,看见炕桌上的鱼和鱼汤均剩下一半,去头去尾只留了鱼肚子,知道王氏是没舍得吃,忙说:“大嫂,你咋不吃呢,孩子都吃过了,这是特特给你的。”
  
  “嗯,一会吃。”王氏嘴巴微张吐出几个字。
  
  何氏叹了口气,昨晚上还看不出来,一夜过去,大嫂半边脸肿的高高的,说话都张不开嘴了。也不在羡慕大嫂家孩子懂事,有这么个爹,孩子能不懂事吗?
  
  “那大嫂你歇着,我先去刷碗。”看了眼鱼汤,到底忍不住劝了一句,“你也得保重自个身子,还有四个孩子呢,就是看在孩子们大半夜不睡觉去捉鱼的份上,也好歹把汤喝了。”
  
  王氏神情木然的也不知在想什么,何氏摇摇头领着春武出去了。屋里没了人,王氏用被子捂住脸低低的哭起来,好一会才深吸了口气摸干眼泪把碗里剩下的鱼汤喝了。
  
  年后是农户最清闲的时候,沈老头出去串门,其他三个儿子去镇上看有没有散工可以打。沈婆子则带着三媳妇还有小闺女去打扫牲口棚,何氏刷了碗后也去帮忙,几个孩子看过王氏后都出去玩顺便捡柴。
  
  只有沈成才一个闲人,他在东屋门口徘徊了半响,见没人注意他这才清了清喉咙进了屋子。王氏一见他便将脸偏到一旁。
  
  “雪梅,是这样的,我来是想问问你,我要去你娘家赔罪去,你有啥话要带给你娘的?”
  
  听见这话,王氏转过头来审视的看着丈夫,心想这肯定是婆婆的意思,勉强开口说:“甭去了,别让我爹娘知道。”
  
  “这咋成呢?到底是我的错,你看我一喝酒就管不住手,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只此一次。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啊。”沈成才伸手想去抓王氏的手。
  
  王氏当没瞧见,伸手端了鱼汤碗递给他说:“日后爹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我自个不小心摔了。”
  
  沈成才讪笑着,达到了目的,看着那半张肿脸也有些刺眼,一手拿着碗,一手收拾了几本书说:“那也行,你好好养着,这几日我先和成康他们挤挤,一定给你考个秀才回来。”
  
  沈成才出去后,王氏躺在床上,摸着平坦的小腹,鼻头一酸又流下泪来。
  
  ……
  
  春山心里记挂着鱼篓子,一出来就直奔河边去,沈华喊住他:“大哥,这才多一会,别去惊动了鱼,我们先去山里啊。”
  
  提到山里,春山又惦记起野猪,连忙转身回去去拿鱼内脏。沈华瞧了心酸,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并不是一句空话,她对春溪说:“大姐,我们编一些筐,看能不能逮着兔子。”
  
  春武听见也嚷嚷着要去,春文虽未开口,但看得出来也是想去的。春文只比春溪小一岁,小时候两人一直关系很好,可后来春文去她姥娘家住了一些日子,回来言语上便有些瞧不上春溪,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就僵了。
  
  春溪心里虽憋着口气,但想着人多不是更容易逮到兔子吗?便点头同意了,傲气着说:“想跟着去也行,但得帮忙。”
  
  春武连连点头,春文也有了笑脸,“嗯”了一声。
  
  沈华想的是老鼠笼子的原理,但知道是一回事,实际操作又是一回事。更何况没有弹簧,摆弄了半天门都关不死,加上小姑娘编制的笼子也不牢靠,被她七弄八弄弄散架了一个。既然行不通,她便让春溪她们停下手,仔细回想电视上看过的苗家用竹子做的一种山鼠夹子,可想了半天还是缺少工具,倒是那种抓兔子抓鸟的陷阱套子更有操作可能。
  
  没有铁丝就拿树皮代替,想妥当的沈华找了一根稍粗的树枝,将树皮撕下来编成辫子,使劲扯了扯没断,又让春山扯了扯。确定够牢固后,让春溪春文照着又编了十多根,而她则去找适合的树杈。
  
  春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见小妹左右张望,忙问:“花儿找什么,大哥帮你找。”
  
  沈华指着一个大树杈说:“大哥,能把这个树杈折下来吗?”
  
  春山刚刚去拿鱼内脏时,将那把破镰刀也别在了裤腰带上,因为自个没主意,所以沈华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在他眼里,有的孩子天生主意正,就像那些读书好的,所以他一点都不怀疑小妹为啥懂得多。
  
  沈华将到手的树杈反过来,形成一个漏斗状,觉得大小正合适,然后将枝桠周围的小叉枝都掰折干净,“大哥,照这个样子,需要二十个。”
  
  “成,你等着。”春山二话不说去折树枝。
  
  等一切准备工作做完,六个孩子进山了。冬季很容易发现兔子的行踪,因为雪地里兔子一在上面走动就会留下脚印,只是徒手难捉而已。
  
  几人沿着昨天春山做了记号的地方往里走,在路过野鸡窝的地方,春山还用树枝划拉了一番。可惜,再没有发现野鸡蛋。
  
  大约又走了一百米左右,两个小的都走不动了,雪路难行,春山把春河背在了背上,春武也嚷嚷着要春文背,春文剜了他一眼:“你都快有我高了,我咋背你?走不动就回去,到时候捉到了兔子可就没你的份了。”
  
  不愧是亲姐,知道弟弟的软肋,一句话成功让春武继续前进。
  
  “看,这是不是兔子的脚印?”春文指着地上一行痕迹。
  
  沈华上前看了看,也分辨不太出来,当初跟她爸半夜去撵兔子,用的是大罩灯配猎狗。这下套子也是听她爸当故事讲的,理论知识还得她自己摸索着去实践。
  
  兔子转山坡,转来转去回老窝,不管这是不是兔子留下的痕迹,试试看吧。
  
  沈华照着脚印将树枝反插.进兔子走过的雪地里,然后把编好的树皮条一端扣成一个小圆,另一端从圆里穿过去,这就形成了一个活的套索。将套索绑在树杈上,离地面十厘米左右的高度,调整好套索的位置以确保正好挂在树杈的正中央,然后在套索下面插上树枝,防止兔子从套索下面跑掉。最后沿着脚印两旁也插上零碎的小树枝,尽量不让兔子走歪路。
  
  春山学的快,有样学样将剩下的陷阱置放在有痕迹的地方,完事后回过脸来问沈华:“花儿,咱搁这等吗?”
  
  “不等了,快中午了,我们先回去吃饭,然后下午来挖陷阱。”
  
  “捉野猪吗?”一说这个春山就兴奋了。
  
  “你们看见野猪了?在哪看见的?大不大?”春武这会也不觉得累了,兴匆匆的问。
  
  “看见野猪咋不捉住?咋能让它跑了?”春文觉得十分可惜,“下次进山喊上我们,人多可不就捉住了。”
  
  春山没说话,春溪翻了个白眼把沈华昨儿夜里的话拿出来说:“你先试试咱几个能不能捉住家里的猪再说吧。”
  
  春文嘟起嘴,不满道:“不行就不行,不会好好说话啊。”
  
  “你平时不也这么刺刮我的,这时候知道让我好好说话了,到你身上咋就不知道好好说话呢?上回是谁说我家人口多,光吃饭不干活的?”春溪不甘示弱的数落着。
  
  春文“哼”了一声:“我说错了吗?你家就大娘一个人干活,还没啥子力气……”
  
  “你居然编排我爹娘!我爹是要考秀才的,我娘力气小,但活又没少干,你凭啥这么说?!”
  
  眼看两个小姑娘杠起来,沈华觉得头疼:“这有什么好吵的,大人的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别吵了,我们去看看有没有鱼啊。”
  
   正文 蛋户   早上鱼汤的鲜味好似还留在齿颊间, 一听这话, 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 虽然没有欢声笑语, 但也不再争锋相对。
  
  也不知是这个时候的鱼傻呢, 还真是沈华他们运气好。鱼筌里居然又有一条鱼, 把几个孩子高兴的, 即使吃不到鱼肉,能有口汤喝也能填补填补没有油水的五脏庙。
  
  沈华始终想不明白,河里鱼多, 饭食都寡淡成那样了,怎么都不想法子捉鱼呢?
  
  回家后,她到底还是忍不住把这个问题问出口, 不然总有不踏实的感觉, 万一触及了古代的什么律法,岂不倒霉。
  
  为她解答的是三婶陈氏, 因为陈氏娘家就在靠海不远的荷花村。她说:“花儿不懂, 渔民又称蛋户, 常年居住水上, 靠河海为生。他们是在四民之外的, 属贱籍, 赋税繁重,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当贱民的。”
  
  沈华心中一惊, 就算她不了解贱籍, 光听这个‘贱’字就能想象出地位。
  
  陈氏又说:“且不提这个,捉鱼岂能不要工具。咱庄户人家种田的家伙事儿,都宝贝的很,谁家也没有闲钱去买渔船,渔网子。”
  
  “那咱们如果能捉很多鱼,也会变成贱民吗?”春溪也走过来问。
  
  陈氏笑答:“春溪无需担心,咱不是以此谋生的,咱家还是种田的农户,捉鱼不过是添点进项,里正那交了税便可。”说完又捏了捏沈华的小脸,“咱花儿可要多吃些,脸上都没二两肉。”
  
  都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难怪沈家沟靠山打猎的没有,靠海捕鱼的也没有,都是守着田地过日子。
  
  她一个大人被人捏脸,沈华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她还挺喜欢陈氏,说话平平稳稳,不急不慢的,一看就是个稳重人。
  
  别说,沈婆子相媳妇的眼光还不错,几个媳妇大样都过得去,没有那挑事生非,偷奸耍滑的。
  
  ……
  
  对于几个孩子又拎了条鱼回来,沈家人可是真吃惊了,连饭都不急着吃就要去河里看他们做的鱼篓子。沈家沟的人以前也不是没打过鱼的主意,可是河里的鱼难捉的很,渔网又贵,并且容易腐烂。如陈氏说的,又不是专门靠打渔吃饭的人家,连鱼兜子也只有村长家有一个。所以,也只有在夏天的时候,才有男人们下河捉鱼摸虾解解馋。
  
  最后还是沈婆子发话说:“大山带着你阿爷去,人多了打眼,把鱼篓子拿回家来,咱看看能不能多做几个。”
  
  大人比孩子想的多,如果鱼篓子好使,那到时候家里便多一个进项。因为是午饭时间,没什么人在外面晃荡,趁着没人注意把鱼篓子拎回家去。
  
  沈老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研究,最终还是没弄明白那么小的口,鱼怎么就碰巧进去了还出不来。
  
  “大山啊,这是谁想的主意?”
  
  “是花儿琢磨的。”
  
  沈老头挑了挑眉,最终归结于孩子的碰巧之作,不然还能怎么解释呢?
  
  很显然,有这想法的不止沈老头一个,沈婆子在看过这个不像样的鱼篓子后,也嫌弃的直撇嘴:“这也能捉着鱼,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老三啊,饭后你去后山砍点竹子回来,我来编几个试试。”
  
  中午饭依旧是一碗豆酱,清炒白菜,稀米粥配窝头,唯一不同的是,桌子中间放着一盘红烧鱼。
  
  沈成安吃完放下碗筷说:“娘,我去砍竹子了。”
  
  “娘,我跟三哥一起去。”沈成康快速将剩下的粥倒进嘴里,又拿了一个窝头在手上,主动跑到后屋去拿斧头。如果真能捉到鱼,卖十条总能留一条自家吃吃吧。
  
  沈成才一上午都在读书,见二弟三弟急着去砍竹子,便问道:“娘,家里要竹子干啥?”
  
  沈婆子指着鱼说:“春溪他们几个捣腾出一个鱼篓子能套住鱼,我就想多做几个,要是真能行,刨去税,也多一个进项。”
  
  沈成才看了一眼连鱼汁都刮干净的空盘子,有点惊讶,他还以为这是他娘花钱买的,“娘,这么说,早上吃的鱼也是春溪他们用那鱼篓子套住的?”
  
  “是哎,昨儿几个孩子大半夜的不睡觉偷溜出去下的套子,我原本以为是赶巧,哪晓得今天中午又有一条。这可就不是运气了,说不定那鱼篓子真管用。”沈婆子也越说越高兴,一点没有注意到沈华几个孩子难看的脸色。
  
  沈华和春溪对视了一眼,同时放下筷子,两人到东屋一看,王氏正将窝头撕碎了泡进鱼汤里,小口小口的喝着。
  
  看来是王氏的脸肿着,不方便吃鱼肉吐鱼刺,想到这里,沈华也就不再计较沈婆子把鱼给沈成才吃了,真要这么事事计较,日子也没法过下去。
  
  两个壮劳力干活就是快,大约半个时辰沈老二和沈老三就扛着十根竹子回来了。
  
  专业人士动手就和小孩子们胡闹不一样,家里的竹篮,竹扁,竹篾子,簸箕,筲箕这些生活小件都是出自沈婆子的手。乡下人大多都会些手艺活,因为山上竹子多又不用花钱,唯一的差距就是手艺好坏罢了。
  
  沈婆子在编的时候沈华在旁边看着,一直忍着未出声。但是鱼筌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收口处一定要有倒刺,她拿起自己和春溪编的那个简易鱼筌说:“大姐,你说鱼出不来是不是因为这些柳条头啊?”
  
  春溪接过手来研究:“我也觉着可能是因为这些歪歪斜斜的柳条头,不然为啥不知道游出来呢?肯定是游进去的时候顺畅,出来的时候柳条头戳着了,鱼就被吓走了,这才一直找不到出口。”
  
  沈华赞赏的点点头,这个小姑娘脑子确实很灵活,不吝啬的赞扬道:“大姐最是聪明。”
  
  沈婆子听了停下手里的活,抬眼看着春溪手里乱无章法的鱼篓子,又看了眼自己的,想了想伸手说:“春溪,把鱼篓子拿来我再瞧瞧。”
  
  春溪递过去顺势说:“阿奶,你收口的时候也往里弄点竹枝戳着,这样鱼就出不来了。我们多做几个,沿着河下套,一晚上说不定能有好多鱼。可以拿一大半去镇上卖,一小半留着自个吃。”
  
  “对!鱼汤好喝!”春武也站在旁边帮腔。
  
  沈婆子摸了摸春武的脑袋,不禁笑道:“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想着卖钱想着吃啊。行,若是真能套着鱼,天天给你们喝鱼汤都行!”
  
  “太好了,娘,你也来编。”春武高兴的拍起手,想让何氏也去编鱼筌。
  
  这个她还真不会,何氏不好意思的说:“大武,这个娘不会啊,你爹会,让他编。”
  
  春武又去缠他爹。
  
  会编东西的人看别人编东西时就会手痒,沈老头默不作声的拿起竹条开始动手,老二老三见状也上手帮忙。
  
  在大家都围在院子里看几人编鱼筌的时候,沈华悄悄摸到厨房,将鸡蛋放进灶台中间烧水的汤罐里。农户垒的灶台都是两口锅,中间再一个坑用来装水,这样烧菜烧饭的时候就顺带烧水,不用额外浪费柴火。
  
  冬天水凉的快,这时候水已经没温度了,沈华出了厨房跑去东屋,一进门就皱起鼻子吸了吸。
  
  王氏看在眼里知道屋里有血腥味,“花儿,让你姐给娘弄点水来。”
  
  沈华一边出屋子一边喊:“娘,你是要冷水还是热水啊。”
  
  “哎呦,你娘做小月子可沾不得冷水,花儿,你娘是要喝水?”沈婆子手下不停的抽枝条,抬了下头问。
  
  沈华跑到沈婆子面前蹲下,小声说:“阿奶,娘屋子里有怪味。”
  
  沈婆子一听就明白了,昨天晚上小产,下身留了那么多血,是该洗洗。但是手里的竹篓编了一半,如果松手就全散了,想想不过是烧点水,便嘱咐春溪说:“春溪,你去烧点水,拿大锅多烧点。”
  
  乡下孩子从小就坐灶膛,春溪本是蹲在沈老三面前看他编竹子,听见沈婆子的话便起身去了厨房。等她水烧开,看到小妹从汤罐里用水舀子舀出五个野鸡蛋,这才明白,用手点了点沈华的额头:“你个小人精。”
  
  沈华笑着将鸡蛋藏进衣服兜里,跟着春溪后面把热水送进东屋。
  
  王氏看到鸡蛋眼眶都红了,强忍着泪,剥了一个鸡蛋送到沈华嘴边:“花儿吃,咱娘几个一人一个。”
  
  沈华不是好哭的人也忍不住有些心酸,世上只有妈妈好,这句话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至理名言。她也不推辞,拿在手上咬了一口,说:“好吃,娘也吃。”
  
  王氏又剥了一个给春溪,然后才给自己剥了一个,把另外两个藏在枕头下面。不是她小气吃独食,而是她的四个孩子比老二家的瘦小多了。何氏还能常带孩子回娘家吃些好的,而她的娘家日子也不好过,加上她是大姐,更不好意思回去吃弟弟弟媳妇的。
  
   正文 野鸡   春溪将鸡蛋拿在手里, 又看看小妹, 纠结了半天把鸡蛋掰开一半递给沈华:“花儿多吃点, 你最瘦。”
  
  突然间, 沈华被感动了, 因为她知道这得下多大的决心, 连她一个成年人都馋嘴了, 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沈华露出了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心笑容,她趁春溪不注意,把鸡蛋塞回对方嘴里, 笑微微的说:“大姐,我们以后会有更多好吃的。”
  
  鸡蛋将春溪的嘴塞的鼓鼓的,她抱起沈华, 高兴的原地打转, 两人笑成一团,王氏瞧在眼里, 也笑的眉眼弯弯。
  
  闹了一起, 春溪打着王氏的旗号将春山和春河喊进屋里, 然后抵着门, 让他俩快吃。
  
  春山看着王氏, 又看看两个妹妹, 听见她娘说:“咱一人一个,花儿和春溪都吃过了。”他这才安心的吃起鸡蛋来。
  
  春河人小,又急着往嘴里送, 一下噎住了, 王氏唬的赶忙给他喂水,好容易顺下去,他却记吃不记打,依旧一口接一口塞进嘴里。
  
  王氏瞧得既好笑又心酸。
  
  等他们把嘴擦干净出来,沈婆子已经编好一个。四个人动作很快,但也花了不少时间,一直到太阳快下山才编了十个左右。
  
  沈华惦记着山里下的套,悄悄扯了扯春溪的衣角:“大姐,得去山里看看。”
  
  春溪猛然想起来,之前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鱼篓子上,倒把套兔子的事给忘了,忙喊道:“我们在山里还下了兔子套,也不知道套着没有,三叔,你陪我们去看看啊?”
  
  春武也急急的嚷着:“对!我们弄了好多套呢!”
  
  大人们一脸惊奇的看着几个孩子,均笑起来。
  
  沈老二哈哈大笑:“咱家孩子咋这能干呢?捉了鱼,居然还能逮兔子了,哈哈哈哈。”
  
  何氏一把搂住春武,稀罕的不行:“咱大武也去了?真能干!”
  
  沈婆子笑眯眯的说:“行,老三,你带着孩子去山上,快去快回,等夜了,和你哥去下鱼套子。”
  
  这捉鱼的法子可不能让村里人学了去,所以沈婆子一说夜里,大家心里就都有数了。
  
  往山上走的路上,遇到几个本家。
  
  “成安啊,带着孩子干啥去啊?”
  
  “去山里。”
  
  “太阳都快下山了,去山里干啥啊,山里蛇虫鼠蚁多,别再咬了孩子。”
  
  “唔,一会就回。”
  
  村里人知道沈家老三就是闷油瓶的性子,也不在意。估摸着是孩子捡柴时在山上发现了什么野果子,喊大人去摘,这是常有的事。只是山上的野果哪里能吃,酸涩个嘴,也就是哄孩子们玩。
  
  雪地上白日里走过的脚印还在,沿着脚印很快就找到了下套的地方,远远的就看见一团黑,在雪地里格外的显眼。
  
  春山跑在第一个,高兴的手舞足蹈:“三叔,是只鸡,大野鸡!”
  
  鸡?沈华有些纳闷,明明是兔子套,这鸡怎么会钻进去的,再一看就明白了,这鸡头脖子和半条腿都过去了,大概是在跨另外一只脚的时候死活没跨过去,一挣扎,树皮辫子一收紧就被套住了。
  
  也是够倒霉的。
  
  沈成安抱着小河大步走过去,把小河放下后,小心的将鸡从套子里解救出来,一只手掐着鸡翅膀,另一只手摆弄树杈套子,他确实没想到真的能收获野物,而且还是只母鸡。
  
  几个孩子一心觉得今天能有鸡吃,所以情绪都有些兴奋,包括春山在内。他就差现在动手满山都插遍这种树杈套子了,连春文都说:“大哥,天还没黑,咱再做几个呗。”
  
  春溪也附和:“三叔,你等我们会呗。”
  
  沈成安看着安放在各处的大概二十个套子,乱七八糟一看就像小孩家胡闹的,却不成想真的有用,失笑的摇摇头说:“好,你们弄。”
  
  春溪最喜欢三叔,因为三叔从来不嫌他们麻烦,总爱带着他们到处摸鱼打鸟。二叔虽然和三叔一样也不太爱说话,但两人性子相差太大,一个急躁,一个温厚。而小叔性子虽活泼,却不爱搭理他们,所以还是三叔最好。
  
  别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其实他们比大人敏感和势利,知道谁最好说话,知道谁最心软,常常能抓住大人的软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冬日里天暗的快,好在这套并不麻烦,又插了十个左右,沈成安招呼孩子们回家。他依旧把小河抱起来,春武看在眼里噘起了嘴,闷不啃声的跟在一旁,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沈成安。
  
  如此哀怨的眼神,沈成安自然接收到了,用春溪她们编多下来的树皮辫子绑了鸡脚,交给春山提着,然后一把抱起春武,“来,三叔抱你。”
  
  春武将头埋在沈成安的肩膀窝里委屈的说:“有了小河,你们都不喜欢我了。”
  
  沈成安笑了笑,说:“小河是弟弟。”不善言辞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和解释,只好抱着春武的手紧了紧,以表示自己没有不喜欢。
  
  听见身后的动静,春文回头看了一眼,虽觉得春武比春河大三岁又重得多,但看到弟弟紧紧搂住三叔的脖子,便什么都没说转过头去。
  
  这一来一去又折腾套子,已经过了饭点,几乎家家都点起了油灯,也有几家舍不得点的,还有几家穷的买不起灯油的。不过从地势高的地方看下去,百户的沈家沟星星点点,很是漂亮。
  
  天冷,没什么人串门,大家伙都早早的烧了炕躲被子里,躺着躺着就睡着了,一天一天周而复始。
  
  沈成安领着孩子到家时,沈婆子和何氏正站在院门口张望,何氏见到被抱着的春武,忙接过手:“哎呦,他三叔,你咋还抱着两孩子。大武多打手啊,来,给我,雪地不好走吧。”一边又数落春武,“你多大个人了,咋还跟小河似的要抱啊,也不害臊。”
  
  春武垂着头嘟着嘴不啃声,何氏又有些心疼,缓和的语气说:“饿了吧,咱吃饭去。”
  
  提到吃的,春武又来神了,蹬着腿从何氏身上下来,一把推开走在春山前面的春溪说:“娘,我要吃鸡!”
  
  春溪稳住身子,生气的说:“春武,你干啥啊?”
  
  何氏偷偷瞥了眼沈婆子,扯了春武一下,“大武,你咋推姐姐呢,咱家的鸡都要下蛋卖钱的,吃啥鸡?”
  
  春武抢过春山手里的鸡:“野鸡!我捉的!”
  
  沈婆子和何氏这才看见,惊呼了一声,一起看着沈成安,得到沈成安点头,这才回头朝屋里喊:“老头子,快出来,孩子们真套着东西了!”
  
  沈老头一直坐在堂屋里编鱼篓子子,这种活摸黑也能干。听见外面的喊声,也不舍得松开手里的活,拎着编了一半的鱼篓子就出来了。驱到鸡跟前看了看,又上手摸了摸鸡毛和鸡爪子,点头说:“确实是野鸡。”
  
  其他人听到动静跟着出来,就连沈成才也从西三间出来,手里还拿着本书。
  
  这一天的惊喜让沈婆子有点反应不过来,莫不是他们沈家也出了个神童!常听人说,哪哪有个三岁的娃子能说会写
  ,出口成章,这读书能有天生的,想来这打猎也有天生的。她再看向孩子们的眼神就有些炙热,春山他们被看的不知所措,倒是沈华淡定的很,这些东西并不复杂,原本就是古人发明出来的,现代人再加以完善。她相信那些猎户有更厉害的陷阱套子,只是沈家沟的人没见过罢了。
  
  “这次又是谁想出来的?”沈老头看向春山。
  
  孩子们一致看向沈华,沈华微笑着比划了一个高度说:“阿爷,我想着,兔子都是蹦着走的,腿又短,如果它的头刚巧蹦进一个高高的圈里,它的脚不就够不着地了,这样不就套着了吗?只是……好似还是想错了,没套着兔子,套着了鸡,回头我再想想。”这事没必要藏拙,她越早展现出聪慧,就能越早的在沈家说上话,不然等到十几岁,就该把她嫁人了。
  
  是啊,听起来很符合孩子的想法,孩子的世界不就是这么简单吗?
  
  几个大人恍然大悟,如此简单到就跟孩子玩闹似的法子,好像随便想想都能想到的主意,为啥他们以前就没想到过呢?不过此时也没人纠结这个,看着孩子们殷切的眼神,沈婆子扛着压力说:“明儿把野鸡拿镇上卖了给你们买肉吃!”
  
  一只家鸡差不多四十文钱,野鸡能贵个五文十文的,一斤猪肉分肥瘦才十五到二十文钱左右,割一斤猪肉回来比吃鸡划算又解馋。
  
  只是,女孩子的主意太正可不是件好事,沈婆子看向沈华的眼睛里透着审视,高兴的同时心里多了层担忧。
  
  孩子们听说晚上没鸡吃有点垂头丧气的,虽然沈婆子承诺明日有肉吃,但那也是明日的事了。
  
  惦记了一路的鸡肉没了,春武口无遮拦的嚎起来:“我要吃鸡!我就要吃鸡,我现在就要吃!这鸡是我捉的,你还给我!”
  
   正文 抢食   王氏气的又要打他, 沈婆子护住了, 哄道:“好好, 咱们先吃小鸡, 吃大鸡生的小鸡蛋, 明儿阿奶给大武做红烧肉。”
  
  春武隐约意识到自己再怎么哭闹都吃不到鸡了, 再加上看到他娘的脸色不好看, 便收了哭腔。
  
  王氏瞪了春武一眼,赔笑道:“娘就是疼孩子。”
  
  “我的孙我不疼谁疼。”沈婆子揽着春武往厨房走,“饭菜都给你们留着呢, 快来吃,阿奶再给你们蒸个蛋。”
  
  三个鸡蛋加点盐搁水能蒸出一大碗,六个孩子一人两勺, 还留了一大勺给沈成安。
  
  沈成安推辞:“娘, 我不吃。”
  
  沈婆子便直接把蛋送进对方碗里:“不差你这一口,吃吧。”
  
  春武吃完了碗里的, 便伸手去抢沈婆子手里的蒸蛋碗, 因为那碗里还剩下的一点汤汁, 还有碗边上沾着鸡蛋沫。沈婆子不防孙子来抢, 担心将碗摔了, 一边收着点力一边护着碗往春武面前送:“慢点慢点, 没人跟你抢。”
  
  就这样一个用力一个收力,碗里的汁晃荡了出来,正好溅在了春溪的过年衣服上, 加上之前春武推她, 当场就沉下脸:“天天是饿着你了还是咋的,有你这么抢食的吗?看看你的吃相,以后谁敢带你出去吃席面,不够丢人的!”
  
  几个孙子里,沈婆子最喜欢春山,长孙,性格又温和;其次是春武,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春武就属于那会哭的;而春河则太闷了,有点内向。至于孙女,她虽有些重男轻女,但都是自家孩子,还不至于偏的太过分。只是春溪打小嘴巴就不饶人,沈婆子不太喜欢她这一点,相比较而言,春文就斯文内敛多了,女孩子就应该这个模样。至于沈华,一直不打眼,直到这次晕酒醒来后性格大变,沈婆子才认真注意到这个小孙女。
  
  “衣服脏了又不是不能洗,你咋这么说弟弟?”沈婆子见春武开始瓢嘴,怕他又要哭,忙撕了一块窝头沾了蛋汁送进春武嘴里。
  
  春溪觉得委屈,更是不依不饶,但她不敢对沈婆子,只冲着春武说:“你把我衣服弄脏了,你还哭?一天天就知道哭,爱哭包,没出息!哼!”
  
  看着春溪气的跑了出去,沈华只觉得头疼,真是要消化不良。
  
  “这死丫头!”沈婆子骂了一句,继续喂春武,瞥眼见春河眼巴巴的看着,又喂了一口给春河。这下春武不干了,喊着那是他的窝头、他的鸡蛋,然后气恼的从沈婆子的怀里挣脱出来,大哭着进了西屋。
  
  紧接着西屋传来何氏训孩子的声音和春武断断续续的告状声:“你咋天天为了吃哭,张嘴就哭,啥事不能好好说,还有没有点出息……弟弟吃你口鸡蛋咋了,他小,你让让他能咋地……春溪骂你,她为啥骂你……”
  
  春武一边哭一边说的不清楚,何氏是个急脾气,牵着儿子去厨房看了眼,见春溪不在,就站到东二间门外喊:“春溪,你出来下。”
  
  春溪早听见了动静,打开门出来,不用何氏问,便把换下来的衣服弄脏了的地方摊给对方看:“二婶,他吃个饭跟打仗似的,把我衣服都溅脏了,我凶他两句,他还委屈上了?”
  
  何氏就着屋里的灯光扫了一眼斑渍,暗光下根本不显眼,主要是新做的,她假意的拍了春武两下说:“多大点事,二婶给你洗,大武年岁小不懂事,你也让着他点。”
  
  春溪撇了撇嘴,心想花儿比他还小两月呢,更别说小河了。正要开口,东屋的门打开了,王氏站在门口说:“二弟妹,没事,让她自己洗,做姐姐的一点小事也要计较。”
  
  “娘!”春溪跺了下脚,气的回屋碰的关上门。
  
  何氏不妨大嫂会突然出来,好似自己趁她不舒服欺负春溪似的,面上有些尴尬,抿着嘴说:“大嫂,你快进去吧,别入了风。”
  
  沈华回屋的时候看见春溪气哼哼的坐在床头抹眼泪,小姑娘委屈倔强的样子很是让人心疼,她走到春溪跟前说:“大姐,阿爷他们要去下鱼篓了,你去吗?”
  
  春溪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脸说:“走,反正也睡不着。”
  
  一路上只偶尔听到几声狗叫,四周静悄悄的,沈老头原不想带几个孩子去,但架不住春武撒娇卖泼,既然答应了一个,其他的也只好带着。
  
  沈婆子他们编的鱼筌大且牢固,有半人多高,人手拿两个,在河边走了一段后,沈成康忍不住出声问:“爹,咱们把鱼篓子下哪啊?”
  
  沈老头也没个主意,转头问沈成安:“老三,之前鱼篓子搁哪的?”
  
  春河骑坐在沈成安的肩膀上指着前面说:“阿爷,还在前面呢。”
  
  “大哥,这下套子有说头吗?还是随便下就成啊?”沈成定望着看上去哪哪都一样的南阳河问。
  
  沈成才哪里懂这个,但又不想让弟弟们觉得他什么都不知道,便故作深沉的说:“当然有说头,如果随便下便能逮着鱼,个个都去捉鱼吃了,这河里还能有鱼?各行各业都有其规律和经验,大多是祖辈上口口相传传下来的,咱们这些门外汉也只能学个表皮罢了。这鱼套子随便下吧,慢慢琢磨咱就有经验了。”说到这顿了一下,补充道,“之前春山他们套着鱼的地方,咱先照着那样的地方下套,肯定没错。”
  
  沈华暗暗挑了挑眉,别说,她这个爹挺能装,说着说着居然还真让他说到了点子上。
  
  春溪恰时出声:“二叔,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咱只要放在有虾米的地方就能引来大鱼。”
  
  “说的还真是这么回事,咱家孩子咋都这么聪慧,爹,咱老沈家可要发达了。”沈成定摸了摸春武的脑袋。
  
  沈老头虽只随意的“嗯”了一声,可上扬的语调显示出他的好心情,甭管这鱼套子能不能套着鱼,就几个孩子的聪明劲就让人高兴。
  
  “大哥说了,就放在有水草的地方,肯定能套着鱼。”春溪一脸自豪,他们可不就套着三条鱼了吗?
  
  沈华也趁势夸了一句:“大哥不仅聪明还有力气,冰也是大哥凿的,拿着这么尖的石头凿的。”能想到找尖角的石头来凿冰,她确实觉得春山很聪明。
  
  沈成康驱到沈成才跟前说:“原来是我们春山的主意,不亏是跟着大哥读过书的,大哥,啥时候也教我认点字呗。”
  
  “你不是不耐烦认字吗?小时候也不是没教过你,咋突然转性了?”他这个小弟向来没个长性,还没春山坐的住,哪是读书的料。
  
  “这不是觉着读书有用吗?成健哥今儿去镇上应职了,也不知道应没应上。”一想到成健哥说那家小姐进出都是带着围帽,背影都能美的跟天仙似的,他就有点坐不住,如果他也识字,岂不是也能去大户人家应职。
  
  沈成才瞥了他一眼:“少跟沈成健一处玩,咱和你大伯家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真想读书,待我院试之后,你跟着大武小河一起学。”
  
  沈成康偷偷瞄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沈老头,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不确定他爹有没有听到他和大哥的谈话,随意点点头算是绕过这茬。
  
  沈华低着头认真走路,觉得亲戚多真不是好事,各种矛盾,其实有时候就是屁点大的事也能记一辈子。
  
  有几个男人在,手里又有工具,凿冰快多了,他们沿着岸边每隔三十米左右下一个鱼筌,并把绑鱼筌的绳子藏在岸边的树丛里固定住。从岸上看,只能看到一个个冰窟窿,觉得万无一失后,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回家。
  
  一进院子,春溪就看见了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她咬了咬唇瓣,气鼓鼓的回了屋。
  
  沈婆子一直在屋里等着,听见动静出来就看见春溪气冲冲的背影,“咋了这是?”
  
  小孩脸,三月天,对春溪突如其来的脾气,几个男人也有些茫然。
  
  沈婆子挥了挥手:“孩子家家的脾气大的很,明儿就好了,你们赶紧歇着去吧。”
  
  沈华也看见了衣服,不用想,肯定是王氏洗的,她还坐着小月子呢。其实也不怪春溪不高兴,人前给孩子受了委屈,人后补偿有什么用?
  
  沈华摇摇头,她没直接回屋,而是先去了厨房摸了摸灶,还有点温度,赶紧回屋拿了一个木盆出来舀水。沈婆子见她来回跑的“嘣嘣”的,也进了厨房:“干啥呢?”
  
  “阿奶,我洗脚。”
  
  “你前儿不是才洗的,咋又要洗?孩子巴巴的忒假姿!”沈婆子撇玩嘴又提醒道,“端好咯,别把盆摔了。”
  
  “嗯。”她算是明白了,这年头只要是木头做的东西都算是家里的大件,值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