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入府
“娘,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都中?”钱珞瑾已经记不得自己第几次问这个问题。
同车的钱夫人坐在对面闭目养神, 倒是怡然自得:“快了, 你再忍些时候。”
钱珞瑾不高兴地把嘴巴噘得老高, 穿越到有钱人家又怎样, 古代没有飞机没有高铁, 再有钱的人家也只能连着坐好几天马车, 直颠得人屁股都要碎了。
这次钱珞瑾跟着钱夫人去都中外祖家,从随行的几大车行李来看,要住上不短的时日。不知道真正的钱小姐以前有没有去过都中, 自钱珞瑾穿越到这具身体后就没离开过卫陵老家,好在这具身体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不记事也正常。
回想穿越来的第一天, 当钱珞瑾从昏迷中晕晕沉沉地醒过来, 不顾周围哭哭啼啼地叫唤,努力用她朦胧的视线打量屋子的摆设, 桌椅床柜都是小香梨木的, 雕刻着繁琐的花纹, 桌子上金雕玉琢的玲珑香炉里点着醒神香。大概怕冲了醒神香的味道, 旁边的水翠花瓶里没有插花, 再看向那边的梳妆台, 虚弱的钱珞瑾竟莫名来了力量瞪大双眼,梳妆台上放着个诺大的百宝妆盒,金体上镶嵌着数颗红绿宝石, 阿弥陀佛, 这家人真有钱,享福的日子来了!
“闺女啊!”一个粗哑的男声把钱珞瑾的思绪拉回来,在一群莺莺燕燕中,这个男人格外显眼,就好像……就好像万花丛中长了一颗土豆。
这颗土豆是她爹。
根据遗传学,钱珞瑾对自己的长相产生了担忧,这年代又没有整容技术,有钱也没用!
“镜子!”钱珞瑾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旁边有机灵的丫鬟赶紧拿了小铜镜给珞瑾,镜子里映出女童肉嘟嘟的小圆脸,稚气未开,五官透着萌萌的可爱,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我见犹怜,还好,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像这个便宜爹……等等,根据遗传学,该不会是抱养的吧?
“珞瑾……我可怜的儿……”一个身材纤细的端庄妇人一手抹着眼泪,另一手拉住钱珞瑾的手:“我的儿……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这个妇人就是此刻坐在钱珞瑾对面的钱夫人,她尚且年轻,是个十足的美人,更重要的是她还慷慨地把这份美貌遗传给了钱珞瑾,有钱夫人这位人美基因强的亲娘,钱珞瑾幸福并感激着。
“娘亲,都中肯定很热闹吧?”钱珞瑾满心期待地问,这两年在老家卫陵,钱珞瑾过得憋屈啊,卫陵是个小地方,虽然穿越成白富美,有钱没地方花,你说糟心不糟心。
钱夫人食指在钱珞瑾脑门上弹了一下:“你这孩子,都中可不比卫陵,那是天子脚下,住着多少皇亲国戚,高门大户数不胜数,到了那儿你千万要守规矩,别给我丢人,知道么?”
“好好好,我一定听话,跟着娘跟着舅母学好规矩,做一个大家闺秀。”
“你这孩子,说到要做到才好。”
钱珞瑾的外祖家,那不可不是哪个胡同里的普通百姓,钱珞瑾的外祖乃是镇国公谢项,当年跟随先帝乱世登基的功臣,先帝定下大业后封了三位辅国公卿,谢项便是那三公之一。虽然由于子息单薄和帝位更易,谢家恩宠已不及当年,镇国公依然是镇国公,镇国公府依然是镇国公府。
一队马蹄哒哒哒进了都中,钱珞瑾想撩开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色,抓帘子的小手被钱夫人打掉:“忘了怎么答应娘的?守规矩。”
钱珞瑾撇撇嘴,把脸贴在车厢上,听着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都中皇城,天子脚下,钱珞瑾有种乡下人第一次进城的紧张感。
另一边镇国公府下人们的紧张程度不比钱珞瑾差,大丫鬟宝平一遍又一遍地查看给姑奶奶准备的院子还有没有纰漏,这间院子是钱夫人出嫁以前住的,钱夫人出嫁后,也没再给别人住。钱夫人出嫁的时候,宝平还小,可也记得谢老太君多疼这唯一的女儿。钱夫人远嫁卫陵,数年来初次回门,谢夫人身为嫂子自然不能怠慢,差了最得力的丫鬟宝平一日三次地查看,生怕有什么疏忽惹老太君不悦。
“来了来了!姑奶奶的马车进了都中城里了!”大早晨就在城门口守着的小厮急三火四地跑回来报信。
谢老太君口里念着“我的儿我的儿”就要亲自去门口接,谢大爷和谢夫人急忙拦着老太君,谢夫人忙说:“母亲,千万使不得,淑敏见了也会不安,媳妇儿和夫君去门口等着便是。”说罢看看正襟危坐的谢老太爷,见老太爷点了头,便和谢大爷一起退了出去。
入秋的早晨,北风刮得急,有些许凉,谢夫人和谢大爷身上披着斗篷,脸却都被风刮得红扑扑的,有路过的人好事儿地偷问谢府仆役:“哪里来的贵客,要你家老爷夫人都在风里等?”
那仆人也冻得直搓手:“我们家姑奶奶,前些年嫁到卫陵,今儿回来看我们太爷太夫人,你可绕着点走,别挡了我们姑奶奶的车。”
哒哒哒哒,马蹄声不断,十来辆马车陆陆续续停在镇国公府的大门口,钱夫人嫁的好歹是卫陵首富,回门礼自然不能少。
马车刚停下,就有下人搬了脚凳过来,钱夫人在冯妈妈的搀扶下缓缓迈步而下,枣红色的衣服更衬得她明艳动人,一点看不出她已是一个五岁孩子的娘亲。钱珞瑾个子还小,小短腿够不到脚凳,乳母胡妈妈直接将她抱了下来。
“淑敏,淑敏啊,你可回来了。”谢夫人拉住钱夫人的手,两眼一挤就流出几滴眼泪,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谢夫人进门不到一年谢淑敏就嫁去了卫陵,哪有多少感情可言。
钱夫人也红了眼睛,倒不是因为谢夫人,是为镇国公府熟悉的红漆高门,是为兄长欲语还休的哽咽。
谢夫人身边的丫鬟巧平适时插嘴:“老爷,夫人,姑奶奶,先进去吧,老夫人该等急了。”
谢老太君在屋里等着早就坐立难安,只看多年不见的女儿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了屋,此时再顾不得什么祖母威严,快走几步,和钱夫人相拥而泣。
谢老太爷倒是还坐得安稳,心里却也舒了一口气,因为谢淑敏的婚事,谢老太君没少埋怨他,今年的初二,谢淑敏又没回来归宁,谢老太君又絮絮叨叨念叨好几天,可巧,谢淑敏要带着外孙女回来的信到了,谢老太爷的耳朵这才免于苦难。
谢老太君和钱夫人两人哭得伤心,一屋子人都跟着哭哭啼啼,好一会儿,谢夫人才劝着谢老太君回主位上坐着。钱夫人使了个眼色,胡妈妈牵着钱珞瑾的手走上前,钱珞瑾按着事先教好的那样跪在地上:“珞瑾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说罢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
“好孩子,快来让外祖母看看。”
谢老太君身边的鲁妈妈上前扶起钱珞瑾,领着她到谢老太君身边,谢老太君婆娑着钱珞瑾肉嘟嘟的小脸,舍不得撒手。谢老太爷也想看看自己外孙女,可怜丫鬟都是谢老太君管的,没人帮他往身边领,给谢老太君使了好几个眼色,谢老太君正摸钱珞瑾脸蛋摸得起劲,愣是没理他。
谢老太君体态较胖,头上戴着抹额很像弥勒佛,看起来不太聪明,很像那种会被免费按摩拉进去结果买了一万块保健品的老太太,谢老太君到底好不好骗,还是谢夫人这个儿媳妇知道的清楚。谢老太爷一辈子都在打仗,晒得黢黑黢黑跟非洲鸡似的,优点是身材好,一把年纪了背还能挺得溜直。
眼看着谢老太君都快把钱珞瑾脸皮搓掉了,鲁妈妈善意地提醒:“老夫人,该给咱家表小姐认识下家里人。”
“对,我是老糊涂了,”谢老太君亲自扯着钱珞瑾,将屋里人一一指给她看:“这是你大舅和大舅母。”
钱珞瑾的大舅和大舅母便是谢大爷夫妻俩,谢大爷长得很像谢老太爷,算不上丑也绝不能说帅,虽说娶妻娶贤,但以谢大爷的长相为了基因改良应该把相貌纳入娶妻准则,所以谢夫人长得还不错,说不上是大美人,至少长得端庄秀丽,要不是她身边站着颜值太高的钱夫人,谢夫人五官的评分在钱珞瑾心里还会更高些。
“我老了,家里的事儿都交给你舅母管着,你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找你舅母要去。”
谢夫人面上含笑地恭敬应声:“母亲放心,媳妇儿都放在心上。”
“你还有个二舅,身子骨不大好,没让他过来。”
钱夫人面露忧心:“恒心的病这么重了么?一会儿我带珞瑾去他房里看他。”
谢老太君点点头,又叮嘱:“带着珞瑾别呆太久,她年纪小,挡不住病气。”
镇国公府子息单薄,也就这几个长辈,钱珞瑾一一见过了,谢老太君朝屋里的几个孩子招招手,那几个孩子便都走过来站成排,谢老太君依次给珞瑾介绍:“这是你大姐姐,梦华,长你四岁。”
钱珞瑾现在的年纪看谢梦华就是幼稚园小班的孩子看小学生,足比钱珞瑾高出一头半,来之前,钱夫人就跟钱珞瑾着重讲过镇国公府的几个孩子,钱珞瑾现在不过把他们对号入座罢了。谢梦华是镇国公府的长女,也是谢夫人唯一嫡出的女儿,镇国公府的三个小姐虽然穿着都是锦绣坊的衣服,饰品上却能较出高下,谢梦华用的都是谢夫人带来的陪嫁,非是寻常银楼之物。从谢梦华的长相上看,谢大爷这个媳妇娶得太值了,没有一点像他的,正所谓侄女像姑,谢梦华一半像谢夫人,一半像钱夫人,五官端正,又有点娇俏。
“这是你二姐姐,梦瑶,长你一岁。”
如果说钱珞瑾看见谢梦华时的感想是“这孩子长得挺好看的”,那么钱珞瑾见到谢梦瑶的刹那,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唉呀妈呀,这孩子是要成精啊!长得也太好看了!钱夫人提到谢梦瑶时曾说,自打三岁五官长开之后,论皮相谢梦瑶在都中就没输过,钱珞瑾没当回事,心想几岁的小孩子哪有美丑之分,如今见到了谢梦瑶本人,钱珞瑾才相信就算是小孩也有美少女和小女孩之分。
看钱珞瑾目光呆滞的样子,谢梦瑶用手帕轻掩着笑了笑,不过是个小孩,一举一动竟也有柔美之态。
都说童言无忌,钱珞瑾干脆直白地说:“二姐姐长得真好看。”
看似孩童率真的表现惹得屋里大人们哈哈大笑,谢老太君也笑着说:“你这般哄你二姐,你二姐也没糖给你吃,来,这是你三妹妹梦曦,比你小一岁。”
谢梦曦就是正常小女孩该有的长相了,腼腆地朝钱珞瑾见了一礼。
镇国公府的三个女儿都见过了,接下来便是重头戏,接下来出场的这位少年,既是钱珞瑾的表哥,也是整个镇国公府闻风丧胆的魔星,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出小少爷——谢谡元。
正文 帅二舅
要说这位镇国公府嫡长孙到底多么的糟心, 最好的说书人也得说上一整晚, 他比钱珞瑾大两岁, 七岁的男孩正是最人憎狗嫌的时候, 谢谡元把这个年龄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 最重要的是, 整个镇国公府没人敢说这位小少爷的不是, 谢夫人说这叫“儿子总不能当女儿教养,难不成当个大家闺秀?”,谢老太君说“男人要建功立业, 老实巴交怎么行,别跟他爹似的看老子面子才得个一官半职,他祖父小时候比这顽皮的事儿多呢。”
谢老太爷心里苦啊, 他小时候再顽皮也没做过把厨房的鸡鸭都放亲姐妹房里的混账事儿啊, 再说,他大儿子姨娘都娶好几房了, 怎么看也跟老实巴交不搭边吧。
不管谢老太君的话多么经不住推敲, 她的态度摆出来了:这是我宝贝大孙子, 就是把镇国公府拆了也不许说他的不是。
之前, 钱夫人就叮嘱钱珞瑾:“镇国公府教养的女儿必定是好的, 甭管嫡出庶出, 都是你的姐妹,多跟着人家玩,学学人家的言谈举止, 你还有个表哥……见到他能躲就躲。”
尽管钱夫人把谢谡元描述得跟恐怖分子似的, 钱珞瑾没放在心上,她穿越前好歹是个大龄女青年,怎么会把个小毛孩放在眼里,但看见谢谡元本人,钱珞瑾不免还是多了一分注意。
初见谢谡元的长相,没有半点传闻中恶棍的样子,剑眉明眸,和他亲姐姐谢瑶华一样成功规避了亲爸的基因。
“谡元,这是你姑母家的妹妹,你要照顾好你妹妹。”谢老太君疼爱地把谢谡元搂在怀里。
“孙儿知道了。”谢谡元乖巧地回答,但那对溜溜转的眼珠子让钱珞瑾有不好的预感,老奶奶你确定你孙子知道你说的照顾是哪种照顾?
淡定淡定,不过就是个孩子,还能翻出花来?
厨房早晨已经采买了大批食材,忙忙碌碌准备中午的宴席,两个年纪大的厨娘手里忙活着,嘴里还不忘炫耀自己的老资历,掌勺的厨娘说:“咱小姐出嫁前最爱吃我做的西湖牛肉羹,我特意喊采办买了现杀的小牛。”
切墩的厨娘笑呵呵地回她:“还改不了口呢,现在是钱家的夫人啦,该喊姑奶奶呢。”
“这不叫习惯了嘛……赵勤家的,你再多倒点醋,姑奶奶爱吃酸甜口的,老夫人可说了,今儿的菜都按姑奶奶的喜好来。”
“也不知道咱们表小姐爱吃什么?可有想吃的东西?差人去问问姑奶奶那边的下人。”
“问过了,正好让表小姐听见了,拍着胸脯说自己不挑食哩。”
厨房里顿时笑声一片,也有想得深的人放下了心,这位表小姐看着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趁着间歇的时间,钱夫人领着钱珞瑾去看那位没能在欢迎阵容里露面的二舅。
这位镇国公府二老爷住在一个另辟的静谧之处,院落周围种满了苦竹,走过青石铺的小路,闻过淡淡的竹叶香,进了谢二爷的屋子,便只剩下浓郁的药味。谢二爷正在沾墨写字,看见钱夫人,那狼毫笔便倾掉下,倒在桌上滴落一片墨色。
“姐。”
钱夫人和谢大爷、谢二爷都是一母所生,感情自然亲昵,钱夫人出嫁时谢二爷还健健康康在军营里当副将,没成想第二年就染了病,身子骨再也好不起来。
看谢大爷长相,钱珞瑾早前预想了谢二爷的模样,然而并没有卵用,亲兄弟俩画风完全不同!以钱珞瑾大龄女青年的内心不太敢盯着谢二爷看,因为长得太好看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要是长成谢大爷那样的,钱珞瑾就能毫无顾忌当成普通长辈。
“这就是我的小外甥女吧?”谢二爷弯下身子,伸手摸摸钱珞瑾的头顶,从宽松袖口露出的手腕纤细得只剩下骨头,钱珞瑾这才注意到他惨白得像白玉一样的肤色,对了,这位谢二爷是身上带病的。
“珞瑾,叫二舅。”钱夫人说道。
“二舅。”
钱珞瑾乖乖给谢二爷行了福礼,谢二爷眉头舒展,命旁边的丫鬟端来一个百宝盒给钱珞瑾,这个百宝盒通体由白玉镂刻,这样的体积,还没有一丝杂色,不加任何珠宝镶嵌也价值不菲,和钱珞瑾在家里时常用的那个满是红绿宝石的是两种极端的风格。
“你外祖母和舅母一定赏了你不少宝贝,这个给你正好用来收宝贝。”
“你啊你,不过是个小孩子,随便赏她点什么便是,给她这么贵重的……”钱夫人嗔怪道。
“怎么样?比我大哥给的强吧?大哥有了三个千金,我一个都没有,就这么个外甥女,我这二舅舅怎么也得压大舅舅一头。”谢二爷笑着说。
便是这样排遣谢大爷打趣的话,他笑起来也是文雅风姿,钱珞瑾脸一红,低头打量怀里的百宝盒。
钱珞瑾还想再偷看几眼好看的“二舅舅”呢,钱夫人挥了挥袖子吩咐胡妈妈:“小姐人小身子弱,带她先回去。”一句话便把钱珞瑾从帅二舅屋里赶了出去。
路上走着,正巧遇见了镇国公府的小少爷谢谡元,谢谡元倒是很热络,跑过来和钱珞瑾并排走着,嘘寒问暖:“从卫陵到这里很远吧?”
“三天水路,四天陆路。”
“我听娘说,妹妹家里只有你一个,没有别的兄弟?”
钱珞瑾点点头,钱夫人在钱珞瑾之前生过一个儿子,可惜养了几个月就夭折了,钱夫人的门第摆在这儿,钱老爷敬重钱夫人,一直没纳妾,于是钱珞瑾成了古代鲜有的独生女。
谢谡元一副典型的小少爷打扮,一套绛紫绫罗的衣服,脚上踩着元宝鞋,炯圆的眼睛有几分可爱:“我家有三个姐妹,吵得很,妹妹刚来一定不习惯,谁要是欺负了你,只管告诉我,我帮你出头。”说着肉嘟嘟的小手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钱珞瑾差点笑出来,多大点的小孩就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但这话说的人心里暖和,和传闻里恶少爷形象联系不起来。
“谢谢你,表哥。”钱珞瑾笑出她自认为最萌的表情,哼,这个看脸的世界,一定是看她长得好看,连恶少爷都不忍心欺负她。
“这位妈妈是跟妹妹从老家来的?”谢谡元看着胡妈妈说。
知道谢谡元是镇国公府最受宠的小少爷,胡妈妈脸上堆得跟朵花似的,因手里抱着谢二爷赏的百宝盒,蹲了蹲身子:“老奴是小姐的乳母。”
谢谡元低头想了想,又说:“祖母那边喊摆饭了,其他姐妹都在祖母那边,妹妹也快跟我过去吧,二叔赏的东西就劳烦胡妈妈送回去。”
“这……”胡妈妈为难地看看钱珞瑾,夫人可是吩咐她照看好小姐。
“这里是我家,妹妹跟着我还能迷路不成?”谢谡元说着抓起钱珞瑾的小手:“我就拉着妹妹手走,放心吧。”
谢小少爷都这么说了,胡妈妈也觉得不错,在镇国公府里走路还能有危险不成?再说还有谢家小少爷领着呢。
于是两个小孩子手拉着手一路说说笑笑地走着,钱珞瑾心里暖洋洋的,她一直想有个哥哥,当然她不可能把谢谡元当哥哥,开玩笑,心理年龄差了二十岁呢,她把谢谡元当弟弟,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怎么大家都说他坏话。
走过一片桃树林,谢谡元停下了:“妹妹吃过我们府里的桃子没?可好吃了,比外面买的好吃一百倍。”
桃子?钱珞瑾最喜欢的水果之一,可俩人都没带着下人,没人给摘啊。
“好办,我给妹妹摘去,没事儿,平时我就自己上树摘桃。”
哪能让谢家小少爷给她上树摘桃子,万一掉下来怎么办,钱珞瑾当然百般阻拦,可她肉手肉脚的小体格哪里拦得住谢谡元,也不知道谁在树下放了个木梯子,谢谡元跟个猴儿似的噔噔噔就爬上去了。
“表哥,把你手边那俩摘了就行,你快下来吧。”钱珞瑾胆战心惊地在树下喊。
谢谡元手边树枝上就挂着两个水灵灵的大桃子,谢谡元却没摘,他站在树枝上,低头看着钱珞瑾,露出皎洁的笑容,一脚把搭在树干上的梯子踢倒了。
钱珞瑾愣住了,这熊孩子干嘛呢,没梯子他怎么下来?
“来人啊!救命啊!救我下去!救命啊!救命啊!”谢谡元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正文 谢府霸王
“来人啊!救命啊!救我下去!”谢谡元扯着嗓子大声呼喊。
附近的下人听到谢谡元的喊声哪个敢怠慢, 恨不得自己有四条腿跑过来, 谢谡元在树上一副快吓死了的模样, 哼哼唧唧要下去, 钱珞瑾站在人群后面都傻了, 唱的哪出啊?
倒在地上的梯子被扶起, 一个健壮的仆妇爬上梯子把谢谡元抱下来, 谢谡元又嚷嚷自己脚扭了,仆妇小心抱着他一路往谢老太君屋里赶,后面呼呼啦啦还跟着好几个, 没人注意个子小小的钱珞瑾,钱珞瑾默默跟在大队伍的最后面,谢谡元到底怎么了, 这孩子莫不是脑子有毛病?
乍看谢谡元被一个仆妇抱着进屋, 谢老太君就慌了神,那仆妇是干粗活的, 在谢老太君面前回话紧张得磕磕巴巴, 急的钱珞瑾都想替她说了, 但无数宅斗小说告诉钱珞瑾做人要低调, 能不说话就别插嘴。好容易才交代明白是谢谡元爬到树上下不来了, 并没有大碍, 谢老太君这才安下心,心疼地摸着谢谡元的头:“好端端的,你爬什么树呢, 再顽皮就告诉你爹罚你。”
谢谡元的目光扫了一下钱珞瑾, 钱珞瑾打了个哆嗦,怎么有不怀好意的感觉。
“祖母,不是我想爬树,珞瑾表妹说想吃桃儿,让我上树给她摘,我上去了,她却把我梯子踢倒了。”
钱珞瑾心里已经蹦出了“卧槽”两个字,她以为熊孩子就是掏个鸟窝偷个老母鸡啥的,谢谡元已经进化到了栽赃嫁祸啊。
跟谁没长嘴似的,哪能由着谢谡元诬陷她,钱珞瑾马上替自己辩驳:“外祖母,我没有,是表哥非要上树给我摘桃,我说了不要……”
“祖母你别怪表妹,她年纪小,嘴馋也正常。”
“梯子也是表哥自己弄得,我怎么可能……”
“我相信表妹不是故意碰倒梯子,我不怪表妹,祖母您也别责怪她好么?”谢谡元都快自己说成中国好表哥了。
到了谢老太君的年纪,就想含饴弄孙,对错有时候没那么重要,谢谡元的栽赃陷害在谢老太君这里总能得手,一来谢老太君眼里自己宝贝孙子就是正直诚实品德高尚,二来就是疼孙子别人能怎么地。
谢谡元和钱珞瑾两个,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钱夫人她是又疼爱又愧疚,爱屋及乌,这份愧疚和疼爱自然也蔓延到钱珞瑾身上,这事儿到底怎么回事,谢老太君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左手搂着谢谡元,右手搂着钱珞瑾:“小孩子嘛,粗手粗脚难免的,珞瑾是好孩子,肯定不是有心的,谡元也是好孩子,肯定不会跟妹妹计较,这事儿就过了,谁也不许再提好不好?”
钱珞瑾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这不是默认她碰倒了谢谡元的梯子吗,珞瑾还是乖乖闭了嘴,人家在老太君身边养了多少年了,能是她这个初来乍到的能比的么,再吵下去反而显得她不懂事,刚来谢家,一定不能给大家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恶,这次真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珞瑾没有亲兄弟,只想把表哥当亲哥哥待,就怕表哥不愿意呢。”
这话让谢老太君喜欢极了:“哪能不愿意,你只管把他当亲哥哥,他要是不把你当亲妹妹护着,我来教训他。”
这回换谢谡元不知道钱珞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普通五岁小孩哪能有钱珞瑾这份心眼,谢谡元的三个姐妹也算是聪慧的,哪个被谢谡元捉弄了都得气急败坏,或被气得大骂,或被气得大哭,没有钱珞瑾这么能沉得住气的。
钱珞瑾露给谢谡元一个天真甜美的笑容,心里想的却是:小王八蛋,先让你美一回,来日方长,以后别说我以大欺小。
“祖母,珞瑾表妹的手脏了,先让婆子打水给表妹洗手吧。”二小姐谢梦瑶是三姐妹里最善察言观色的,心细地说。
钱珞瑾看看自己的两只小手,是沾了点泥,刚才谢谡元爬树的时候让她帮忙扶梯子来着。
谢老太君点头后,旁边就有丫鬟去传婆子拿洗手的东西,婆子们备好后,又由那丫鬟端进来。
谢梦瑶穿着丁香色织锦的衣服,做工复杂,配上她高颜值的脸蛋,颇有点小仙女的感觉,她走路的步态也比寻常小孩子文雅得多,走到钱珞瑾身边,牵起钱珞瑾的手领她走:“我来帮表妹洗吧。”
钱夫人一直用自己在镇国公府做女儿时的那套规矩教导钱珞瑾,洗手什么的钱珞瑾都不至于闹出笑话,谢梦瑶拿着手帕给钱珞瑾擦手,展示了她作为表姐的责任感,赢得了谢老太君的赞赏,擦手时,谢梦瑶小声说:“我知道是他冤枉你。”
终于有人知道她是清白的,钱珞瑾十分感动,然而并没有卵用,谢梦瑶自己在谢谡元面前也是被宰割的鱼肉。
镇国公府的三位小姐从坐姿就各具特色,大小姐谢梦华坐得最端庄,二小姐谢梦瑶坐得最婀娜,三小姐谢梦曦还是个小豆丁,不住地四处张望。钱珞瑾以后要跟镇国公府的三位小姐一起教养,不管钱珞瑾愿不愿意,接触都少不了,钱珞瑾想想就头疼,真不爱跟小孩子打交道,尤其不想再碰到谢谡元那样的,早知道有穿越的一天,以前就不抱着搞笑小说天天傻笑了,多看点宅斗多好,书到用时方恨少!
宴席一片和乐融融,大人们吃酒在一桌,几个孩子独自一桌由丫鬟和乳母伺候着,谢老太君看着一个俊俏的小子和四个粉雕玉琢的丫头,乐得合不拢嘴:“家里四个孩子我也嫌冷清,这回好,又多一个。”
钱夫人看着几个孩子相处融洽的样子,刚才丫鬟来报的什么梯子的事情也就没放在心上,大抵是小孩子顽皮的事儿。
小孩子之间其实没有大人们想的那么甜美,据钱珞瑾观察,这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关系并不怎么样。
谢梦华和谢谡元都是谢夫人生的,但谢谡元生性顽劣,谢梦华又爱管教,两个人就不太对付,但不管怎么说也是嫡亲姐弟,彼此之间还是比另外两个庶出更亲近。谢梦瑶是二姨娘生的,二姨娘已经亡故,她平日起居全仰仗谢夫人,谢梦瑶挺会讨谢夫人和谢老太君的欢心,倒也没被亏待过,平日里她就深居简出,不太爱跟其他姐妹打交道。最小的谢梦溪是三姨娘生的,才刚四岁,三姨娘下半辈子就指望她,整天关在屋里当宝贝。
“二姐,我送你的兔子喜欢么?”谢谡元得意地说。
提起这事儿谢梦瑶气得脸都红了,前几天谢谡元不知从哪弄了好几只大兔子回来,养过兔子的人都知道,兔子这东西长得可爱,屎尿特别臭,而且直肠子,吃了就拉,谢谡元把几只兔子都喂得饱饱的给谢梦瑶屋里送去。
谢梦瑶爱干净爱臭美,如果放现代她很有公主病的潜质,屋里香炉里从来不断香料,每天都要香喷喷,结果这天回屋,到处是兔子的屎尿,臭不可闻,直到现在谢梦瑶还总觉得自己屋子的熏香里有兔屎味。
谢梦瑶的大丫鬟秋棠深知谢梦瑶为这事儿气得够呛,生怕她一时冲动在老夫人面前跟谢谡元吵起来,忙往谢梦瑶碟子里布菜:“小姐,你最爱吃的莲叶藕片。”
谢梦瑶很想把桌上滚烫的卤香炖鹅整碗都泼谢谡元脸上去,看他还装无辜表情到处行骗不,握筷子的手用力捏了一会儿又软下去,谢梦曦好歹还有个三姨娘,她呢,二姨娘早死了,就是骂谢谡元几句又能怎么样。以六岁孩童的情商看来,谢梦瑶能想这么多相当难得,到底是没娘疼的孩子,不自己多想点儿,还靠谁呢?
谢谡元啧了一声,没趣地吃菜,在谢梦瑶身上,谢谡元越来越找不到乐趣,以前惹她一下,他这位二妹妹就跟炮仗似的炸起来,随着年纪增长,现在想在她身上得到满意的反应越来越难,好在这回又来了个姨母家的小表妹,一定是老天爷知道他太无聊了派来给他解闷的。
正文 珞瑾的婚事
孩子们吃完饭就被大丫鬟领回去睡午觉, 大人们还喝着小酒叙家常。
钱夫人这次带着钱珞瑾来外祖家不止是回门看看, 日常用品带了那么多箱一看就是要常住, 出嫁女儿回娘家久住在那些世家大族眼里是笑话, 为了钱珞瑾将来的前程, 钱夫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反正钱珞瑾光是商贾之女这一点就让那些世家看不上, 钱夫人也没指望找个世家女婿,但也不能太差了不是,好歹是镇国公府的外孙女呢。
卫陵是个小地方, 山高皇帝远,顶多找个知府,钱夫人可看不上, 像钱夫人这种官宦家出身的女儿, 虽然不像那些世族女子眼睛长在头顶,可目光也只看着天子脚底下的一亩三分地。
虽然在卫陵日子过得也挺舒坦的, 可钱夫人就怕钱珞瑾在小地方呆惯了, 变成乡野丫头, 以后嫁到都中官宦人家被人瞧不起怎么办?眼看着钱珞瑾也懂事了, 好习惯要从小养成, 这次把她带来跟镇国公府的小姐们一起教养, 就是让她学学都中小姐们的做派,当然,更深远的, 关于钱珞瑾未来婆家的事儿也该提上日程。
都中世家少爷小姐们日子过得讲究, 婚姻更讲究,可不是岁数到了随便找个人一结就成,这些孩子一出生就被人们放到同一个“猪圈”里比较着,女眷们的聚会通常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晒一晒”,钱夫人最担心的就是自己远在卫陵没法跟都中贵妇们一起晒娃,让钱珞瑾输在起跑线上。
这种事在酒桌上在信中都不好启齿,吃过午宴,钱夫人逮住机会,借口“很久没服侍母亲更衣”,找到了和谢老太君单独相处的机会。其实谢老太君自己也想到了这一层,本来她的嫡亲外孙女,就是嫁个世家子弟谁敢说高攀?可这孩子命太苦,亲娘这一脉没得说,爹却是个商贾,硬生生把她从水仙花变成韭菜花。
想起这事儿,谢老太君就气不打一处来,钱夫人可是她唯一的嫡出女儿啊,那时正是镇国公府备受皇恩的时候,多少王孙贵胄都有意攀亲,正当她料理完大儿子的婚事,卯足劲要给女儿觅个好夫婿的时候,谢老太爷大手一挥,做主把女儿嫁给了个商人的儿子,就因为什么狗屁的恩情。谢老太君每次想都觉得肺要气炸了,认准了谢老太爷亏待她女儿,这回外孙女的婚事怎么也得找个好的,可钱珞瑾是商人的血脉,要找好的谈何容易,这事儿光靠她一个早已不管家的老太太还真不行。
等钱夫人离开后,谢老太君喝了一会儿茶,对鲁妈妈说:“吉燕,你去把老大和他媳妇喊来。”吉燕是鲁妈妈当丫鬟时的名字,谢老太君一直习惯这么叫她。
谢夫人也不是傻子,小姑子带着女儿回娘家住都有什么打算,她身为女人也身为母亲哪能不知道,善平要服侍她更衣,谢夫人摆摆手:“不必了,一会儿说不定老夫人会来叫。”
一旁更衣的谢大爷问:“娘叫你干嘛?”
谢夫人看看屋里除了夫君和心腹丫鬟没有别人,便说道:“老爷当淑敏回来就为看你一眼?这不珞瑾也要长大了,再过几年就得定婆家,那卫陵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哪能和咱们都中比。”
“噢,都中你熟,你就帮着淑敏呗。”
“还用你说呢,娘要是找我肯定就吩咐这事儿,”平白多个活,谢夫人心里不太情愿,可她身为大嫂,责任怎么也逃不过去:“我又能帮她多少,我自己的三个女儿还没谱呢,珞瑾才五岁,急什么,梦华都九岁了。”
不能怪谢夫人态度消极,古代女人最重要最麻烦的两件事:一个是自己结婚,另一个就是儿女结婚。要养好女儿绝对是养成系高难度任务,儿子还有夫君能教养,女儿就只能自己教,你要教她才能,教她规矩,不能让人笑话她,还要时不时地带她出去展示自己的才能和规矩,酒香也怕巷子深呢,但女儿不只一个,你又不能走哪都全带着,后面呼呼啦啦跟一帮丫头片子也让人笑话,名额有限,当然不希望多一个。
过了一会儿,谢老太君房里果然派人来传,不过不只喊了谢夫人,还喊了谢大爷,老夫人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超乎谢夫人想象,连谢老太爷也被谢老太君喊过来,两代四口人就这么一起在屋里坐着,谢老太爷和谢老太君坐上席,谢大爷和谢夫人坐下席。
谢老太君开门见山就说了珞瑾的婚事,而且给了谢夫人一条硬性规定:“模样人品自不必说,家世也不能差了,起码得三代为官。”
三代为官!那也称得上官宦人家了,娶个商贾之女?谢夫人觉得自己舌头都热辣辣的,特别想张嘴说话,且不说珞瑾本身的品性还不知道,就说珞瑾她自己家里,祖祖辈辈可没半个人当官啊,她祖父好容易投机取巧得了个安乐伯的爵位,可不能承袭,轮到她爹这一代,那可是名副其实的白丁,找个一代为官或者二代为官的都勉强,还要三代!
谢夫人强忍着心里的话,她怎么能跟婆婆顶嘴,要是古代有论坛,谢夫人马上就会上网发帖“818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癞□□想吃天鹅肉的极品婆婆”。
谢大爷一脸淡定,他不觉得他妈的话有什么不对,他经历了镇国公府最荣光的时候,在谢大爷眼里,就是他那两个庶出的女儿要找婆家说不定也能找个这样的,何况珞瑾是他嫡亲妹妹的女儿呢,谢大爷忘了,珞瑾姓钱不姓谢。
还是谢老太爷心里最明白,替儿媳妇说句公道话:“你别忘了,珞瑾是钱家的女儿,怎么也得从父亲那边算,钱家连一官半职都没有,还是商贾,怎么会有官宦人家找这样的……”
谢老太君就等着谢老太爷说这样的话,好让她撒气,冷笑着说:“你也知道钱家是商贾被人嫌弃,当初还把淑敏嫁到这种人家,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当着孩子的面被老婆责怪,谢老太爷也怒了:“钱家对我有大恩,谁让你肚子不争气,你要是还有别的女儿,我就不嫁淑敏。”
下席坐着的谢大爷和谢夫人都吓傻了,爹娘这是当着他俩的面撕逼么?谢老太君和谢老太爷的感情其实很好,谢老太爷除了早年的一个通房就再没纳过妾,在外是个脾气火爆的将军,回到家却嫌少跟老婆孩子发脾气,谢淑敏的婚事是两人这辈子唯一的嫌隙。
谢老太君有一个心结就是给谢老太爷生的孩子太少了,以前孙儿们还没出生的时候,逢年过节家里冷清时,她常偷偷垂泪,恨自己怀不上孩子,谢老太爷这一拳不是故意的,却正好打在谢老太君的死穴上。
“你自己要报恩,何不自己嫁过去,可怜淑敏要去那种人家受苦,可怜我的珞瑾和她娘一样命苦,只能嫁到不三不四的人家受苦。”
哐当,谢老太爷手里的茶杯扔在地上,碎成几片,谢夫人的心一直悬在嗓子眼,被响声吓得一激灵。谢老太爷气得站起来,拂了一下衣袖,撂下狠话:“我何时说过不管珞瑾?我难道不心疼自己的外孙女?大不了让谡元娶了她,亲上加亲,嫁给镇国公府的嫡孙总不至于算受苦吧?”
谢夫人都要晕过去了!谢大爷还是一脸淡定,孝顺大概是他身上能找到的唯一优点,虽然他也不觉得钱珞瑾是门好亲事,如果是爹娘的决定,他也不会反对。
谢夫人绝对不想自己儿子娶钱珞瑾,眼看着谢大爷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了,强装镇定地说:“媳妇觉得珞瑾的亲事是难了点,可也未必就不行,虽说钱家门第低了点,可也要看咱们镇国公府半个面子不是?再说,要是明白事理的人家,也不能光看家世,还得看看孩子本身不是?我就觉得珞瑾肯定是个好孩子。”
谢老太君跟谢老太爷怄气也乏了,点头:“珞瑾现在还小,亲事过几年再说不急,你说的很对,孩子本身也得是好孩子,三个丫头你教养的很好,现在珞瑾也放在一处,你也好好教着吧。”
谢夫人连声答应,原本她是想糊弄糊弄就算了,现在她哪敢不用心,就是让她把吃奶得劲都使出来,她也顾不得了,无论如何也得把钱珞瑾栽培好嫁出去,不然她儿子就遭殃了!
钱珞瑾还不知道自己有多遭“嫌弃”,才一下午功夫她就变成了谢夫人手里的烫手山芋。
正文 谢夫人的退路
钱夫人和钱珞瑾的住所早就被谢夫人布置得妥妥当当, 之后钱家来的仆役又带着夫人小姐惯用的东西细细整理了一番, 珞瑾倒也没有住着不习惯的感觉, 钱夫人就更不用说了, 这里本来就是她出嫁前的闺房。
珞瑾刚进了屋, 她的大丫鬟含翠就出一个锦盒:“请小姐先过目, 这是谢家下人送来的, 说是每年给其他小姐打赏的东西都会带上小姐一份,全收在盒子里。”
珞瑾打开盒子,里面是各种首饰宝玉之类, 珞瑾让含翠都收起来:“就放我今天从二舅那儿得的百宝盒里吧。”谁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谢老太君疼钱夫人疼得跟什么似的,珞瑾心里美滋滋地想, 沾钱夫人的光, 自己在镇国公府的日子应该能挺滋润吧……只要谢谡元离她远点。
钱夫人给谢府几个孩子的赏赐当然也是大手笔,钱老爷生怕给丈母娘留下小气的印象, 从库房里翻找了一堆奇珍异宝给钱夫人带着, 光论钱财的话, 钱家倒在镇国公府之上。
从住的地方就看得出钱夫人的闺中生活多受宠, 离谢老太君的住处最近, 院子比不上她两个兄弟大, 却是有山有水一应俱全,院中砌了纳凉的亭子,旁边挖有池塘, 塘中种着睡莲和重台, 还有几条花斑锦鲤。
钱珞瑾站在池塘边乐呵呵地想:池塘蓄水,水养荷花,荷花喂鱼,这就是食物链吧,现在就差只大花猫了。
锦鲤要是知道钱珞瑾在想什么,一定从水里跳出来拿鱼尾甩钱珞瑾一个大嘴巴。
含翠催着钱珞瑾午睡,这是钱珞瑾每天最痛苦的时候,小孩子觉多,每天要午睡,可她早过了嗜睡的年纪了,每天都睡不着,还要闭着眼睛躺半个时辰,别提有多折磨人。钱珞瑾是拗不过含翠的,比起老妈子似的含翠,钱珞瑾更喜欢小丫鬟秀喜,因为年纪小,好骗。
今天的午睡时间,钱珞瑾闭着眼睛一直在想一件事:怎么报复谢谡元。
不能太刻意,会给自己留下不好的形象,不能太过分,不然老太君会心疼,最好看起来只是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结果。
午睡后,寂寞难耐的谢谡元自己送上门了,还拎着一篮子五颜六色的花。
“上午跟表妹开个玩笑,怕表妹真的恼了,特地来跟表妹赔礼道歉,呐,这是礼。”谢谡元把那篮子花放在桌上。
如果钱珞瑾还是那个二十岁的身体,就趁现在把谢谡元捆起来吊打,以泄心头之恨,可惜现在,如果说谢谡元是个大地瓜,钱珞瑾就是个小土豆,不是一个重量级。所以钱珞瑾很识相地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不劳表哥挂心,表哥还有别的事儿要忙吧?我就不留你了。”
谢谡元的脸皮岂是逐客令能击穿的,自己搬了椅子坐:“妹妹快看看这些花喜欢么,都中的花匠水平最高,肯定有你没见过的花。”
篮子里的花是挺罕见的样子,现代的花店里也没见过,都中汇集着全国各地有名的花匠,专门培育稀罕品种供权贵们赏玩,谢谡元花起他爹的血汗钱一点都不心疼,好吧,也不算血汗钱,谢大爷就在军中挂了个官职领俸禄,整日里都是游手好闲。
“表妹,这种雪白的牡丹你一定没见过吧,今年都中花坊最紧俏的货。”谢谡元得意洋洋地向乡下小姑娘炫耀他们城里的稀罕物。
雪白的大朵牡丹,钱珞瑾确实没见过,钱家在卫陵也经营花坊,不比不知道,首都人民的生活还是地方百姓比不了的。
这牡丹花个头也太大了,不会是假花吧?钱珞瑾好奇地伸手去摸牡丹花,手刚触及花瓣,一条黑色的大毛毛虫爬出来。
古代空气好,连毛毛虫都长得特别大,钱珞瑾是真的要被吓尿了,嗷嗷尖叫着,谢谡元在一旁笑得别提有多开心。
毛毛虫也快被钱珞瑾吓尿了,生理反应把身体蜷缩成团,一下子顺着花瓣滚落正好落在钱珞瑾手上。
钱珞瑾小时候也喜欢拿棍子戳毛毛虫玩,可直接上手也太重口味了,本能地甩手,脚下的椅子向侧倒去不小心把桌子都撞翻了,桌上茶壶里装的都是滚烫的茶水,眼看着珞瑾就要摔在一滩热水里,谢谡元手疾眼快把钱珞瑾推开。
钱珞瑾还是摔了,不过是摔在干净的地上,谢谡元也摔了,不过他单手杵在地上,并没有大碍。
被打发去门口聊天的两个丫鬟听见声音忙跑进来,看见俩孩子都趴在地上,魂儿都要吓没了,钱珞瑾的丫鬟秀喜赶忙把钱珞瑾扶起来,珞瑾的膝盖磕破了,疼得眼泪汪汪的,谢谡元到跟没事人似的,自己站起来,看看钱珞瑾的脸:“还好没烫着脸,破了相你就嫁不出去了。”
珞瑾的哭声也止住了,这熊孩子刚才好像救了她?虽然理由很奇怪。熊孩子的正确做法不是应该不管他人死活死劲作么,看来谢谡元熊的还不彻底,但钱珞瑾也不能忘了整件事的起因依然是谢谡元,这孩子现在还有救,等他妈和他奶奶再溺爱下去,指不定要变成祸国殃民的妖孽。
这件事谁也没敢告诉谢老太君,就连熊孩子谢谡元也没去找奶奶告状,不然就得连累跟着他的小丫鬟被赶出去,谢谡元心里确实还有点人性存在。
谢夫人那边肯定不能瞒着,谢夫人派了宝平狠狠教训了那小丫头一顿:“少爷小姐现在正是淘气的时候,身边怎么能离了人?让你出去你就出去,让你去死你去不去死啊?”虽然求得谢夫人仁慈没被辇出府去,一顿板子是逃不过的。
含翠比宝平斯文些,难听的话她骂不出来,干脆直接动手打了,胡妈妈亲自动手,把秀喜打得哭爹喊娘的,这还好是钱珞瑾只膝盖磕破点皮,要是知道珞瑾差点脸进热茶,秀喜非得被活活打死不可。不管珞瑾怎么抗议,秀喜的惩罚都免不了,胡妈妈下手太狠,含翠看着都心疼了:“死妮子,看你还长不长记性。”
这事儿归根究底又是谢谡元闹出来的,虽然他怕珞瑾嫁不出去救了珞瑾有一点将功补过,可他是惹祸精这点不会变,明明是个好孩子,硬是被宠坏了,非得有人管管他不可。
不过大概整个都中觉得谢谡元还有救的就只有钱珞瑾一个人。
两个丫鬟都被教训一顿,宝平向谢夫人回了话,谢夫人疲惫地打了个手势让她退下,一整天都没让她闲着,老的闹腾,小的也闹腾,屋里没人了她就跟谢大爷抱怨:“看见没,谡元绝对不能娶珞瑾,他俩犯克,刚来一天呢就闹出多少事。”
谢大爷没搭理谢夫人的牢骚,他心里想着:谁跟那混小子不犯克?他就是跟他三个姐妹哪天没闹事?谢老太君不让谢大爷管教谢谡元,谢大爷乐不得呢,他一个大老爷们哪有时间管孩子,叫上狐朋狗友去喝酒才是正经。
谢夫人知道谢老太爷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虽然当时说的是气话,如果将来珞瑾真的找不到顺眼的婆家,谢老太爷真能做出让谡元娶珞瑾的事儿,谢老太爷的决定可是谁也改不了,当年为谢淑敏的婚事,谢老太君跟他闹成那样,不也没拗过么。
有谢老太爷可怕的想法逼着,谢夫人对珞瑾别提有多上心了,钱珞瑾在谢家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想把珞瑾介绍给全都中有儿子的夫人认识。正巧谢老太君的生辰快到了,这是个完美的机会,谢老太君有一品诰命在身,都中有头有脸的贵妇们都会过来贺寿,把谢老太君的外孙女介绍给她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正文 太君的寿宴
第一印象很重要, 谢夫人对钱珞瑾展开了严格的特训, 比起学繁杂的规矩, 珞瑾情愿回到高三备战高考, 在珞瑾看来, 全府最应该学规矩的是谢谡元, 偏偏就因为他是男孩可以整日游手好闲。
教引嬷嬷听说是皇宫里出来的, 对待几位小姐也不留情面,好在钱夫人给珞瑾打下了不错的底子,让钱珞瑾不至于太丢人, 可也没少挨教引嬷嬷训斥,二十来岁的人了还要被人纠正坐姿站姿,钱珞瑾脸上红扑扑的。别看谢瑶华平时摆出嫡姐不可高攀的架势, 一样没少挨训, 谢瑶华面上挂不住,和钱珞瑾一起红着脸。
学的最好的是谢梦瑶, 她学的最快, 而且一举一动自有自己的腔调, 教引嬷嬷最喜欢谢瑶华, 私下里还感叹:“模样, 规矩, 都是顶好的,可惜是庶出。”
影响第一印象的除了言行举止,还有颜值, 五官底子是爹妈给的, 改不了,但胭脂水粉能让人更亮眼。钱珞瑾第一次知道还有专门教护肤的嬷嬷,可是嬷嬷你的脸和陈年橘子皮一样,教起来很没说服力啊。
每天早晨花房都会送来一车新摘的花分送到各房,夫人小姐们总要用的更多。新送来的花,上面还带着晨起的露水,丫鬟们先挑出好看的把房里的花瓶都插满,剩下的便给小姐洗漱沐浴用。
珞瑾身边的含翠最喜欢侍弄花草,把珞瑾房间布置得跟植物园似的,在珞瑾面前夸了好几次都中的花房,好多花都是没见过的。那当然了,也难怪谢谡元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首都人民和乡下百姓的生活品质有很大区别。
谢夫人看着被洗得溜光水滑的珞瑾,有钱夫人强大的基因在,底子还不错,小脸白净,五官也精巧讨喜,不用多费工夫描画,就是这胭脂已经不是都中最时兴的用法,谢夫人吩咐宝平:“去请臻容坊的萦娘来。”
臻容坊是都中做胭脂水粉最有名的地方,宫里的胭脂都是由这里进贡,这里的妆娘也是都中一流水平,常被宫里的娘娘请进宮去,所谓妆娘就跟现代的彩妆师差不多,萦娘就是臻容坊最出类拔萃的妆娘之一。
要请臻容坊的红牌妆娘不容易,且不说都中有这么多官宦女眷,光宫里就一大票娘娘把妆容当战场呢,萦娘和镇国公府有些交情,镇国公府请她多半不会推辞,谢梦华和谢梦瑶的启蒙老师都是她。
钱珞瑾还以为教人化妆的女人自己肯定得是浓妆艳抹,萦娘和她想象中不一样,那是个清丽的女人,整个人的颜色都是淡的,藕色衣服上甚至一点花纹都没有,脸上也只扑了淡淡的粉,一点水胭脂点朱唇,再无其他。
用萦娘自己的话说:每天找我点妆的人排不完,对自己倒没心思画了。
“小姐年纪还小,胭脂水粉不宜用太多,只需学些基本的。”和严厉的教引嬷嬷相比,萦娘简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指尖一点胭脂沾了水轻轻在珞瑾脸上描画。
“那我能不能……不画呀?”谢夫人让教引嬷嬷加班加点地给钱珞瑾补课,珞瑾现在起的比鸡都早,早晨起来再洗洗画画,那得几点起床?
萦娘嫣然失笑:“小姐就算天生丽质也不能少了妆容,略施粉黛能人更亮眼,你还太小,将来你就知道,女人的面容可影响着能不能找个好夫君呢。”
钱珞瑾替自己心疼,好不容易穿越成白富美还要受困于古代女人的条条框框,她都这么有钱了找老公还用靠脸?就不能跟女尊小说里的女主一样办个选美大赛娶全国最帅的男人?
答案是:当然不能。
珞瑾自己就想在大街上随便捡个人,最好婚后他找十个八个小妾,谁也不骚扰谁多好,可她便宜爹妈首先就不会答应,就连她不爱管闲事的舅母都不能放过她,一个不着调的闺女可是会把两边宗族都给连累了。
作为一个女人,怎样让自己在古代的日子舒舒坦坦,钱珞瑾还需要从长计议。
钱夫人选这个时间带钱珞瑾来,也是想赶上谢老太君的寿宴,谢太君今年五十七,放现代只能算中年妇女,放古代已经是正了八经的老太太,虽然过的不是整数生辰,镇国公府老太君的寿宴怎么也低调不了。
谢夫人一个月前就开始为寿宴做安排,寿宴前三天更是忙得她睡觉时间都少了,每天天还没大亮就领着她的三个大丫头去点卯。
谁都知道谢老太君现在不管家,大小事情都是谢夫人一人操持,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寿宴上但凡有一点不周到,不知道有多少张嘴巴就要笑话她。好在谢梦华年纪大了些,跟着在谢夫人身边也学了些管家的事情,再加上几个心腹妈妈和丫鬟的帮衬,总算是把老太君的生辰一样样都安排下来。
今儿终于到了正日子,天还没亮,庄子上的仆役就摸黑把菜都送过来,一辆辆手推车装满了食材从镇国公府侧门鱼贯进出。
谢夫人身边的三个大丫鬟宝平、巧平、善平各自盘点各自的差事,到了五更天,府里的四位小姐也被从被窝里薅出来,谢夫人请了萦娘给她们挨个描妆。
小孩子能梳的发髻不多,萦娘给四姐妹都梳了一样的双丫髻,锦绣坊送来的新衣服也是一模一样的料子、一模一样的款式,这些都是谢夫人特别交代的,一来看着热闹,二来不想让四个丫头觉得谁的新衣服好看了谁的新衣服难看了。
连萦娘看见四个跟俄罗斯套娃似的小丫头站在一起都忍不住笑了:“要是闺女少的人家看见了得羡煞。”
谢夫人这个亲生闺女真没白疼,谢梦华打扮完了就惦记着去帮母亲打下手,钱珞瑾和谢梦瑶、谢梦曦一起在厅堂候着,钱珞瑾坐在椅子上不停地点着头想睡觉,钱夫人生怕她在大场面里掉链子,昨晚让教引嬷嬷陪她演练到半夜。无数科学证据表明考前开夜车并没有用处,钱珞瑾只觉得自己二十岁的智商被侮辱了,不就是嘴甜点嘛,不把那些老太太萌出血,她就枉做穿越女。
谢梦曦还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她年纪小,更嗜睡,坐在椅子上就打起盹,她的奶妈妈不忍心叫醒她,趁着没人让她再多偷点觉。
谢梦瑶不愧是教引嬷嬷看重的孩子,身边两个妹妹都困得打蔫,她还能挺直腰板,做出教引嬷嬷师范的大家闺秀标准坐姿。
被钱珞瑾派去把风的秀喜快步走进来,小声在珞瑾耳边说:“老太君来了。”
钱珞瑾猛抬头,打起精神,和谢梦瑶一起坐得直挺挺的,旁边谢梦曦的丫鬟也机灵,看出有情况,忙把自家小姐也推醒。谢老太君在谢夫人和钱夫人的搀扶下走进屋,看见三个孩子都精精神神地坐着,很满意。
谢夫人看着三个一样打扮的孩子也挺乐,对谢梦华说:“去,跟你妹妹们坐着去。”
四个女孩并排坐着,从大到小,都穿着海棠红的绣雀裙子,头上梳着双丫髻,连带的花都是清一色的丹心菊,谢老太君果然被逗得一直笑:“一会儿多派几个老妈子看住她们,怪讨人喜欢的,别被人偷了一个去。”说完又逗谢谡元:“你看她们哪个最好看?”
谢谡元眼珠子转了一圈,搂着谢老太君的胳膊撒娇:“都没我好看,我长得像娘,最好看。”
谢老太君转头对谢夫人说:“瞧瞧,你到底没白怀他十个月,知道向着你。”
这下连谢夫人都笑得合不拢嘴,有这个儿子在,日子别提多顺心。
难怪谢老太君和谢夫人疼谢谡元疼得三观都扭曲了,熊孩子嘴巴真够甜,但大喜的日子看见谢谡元,珞瑾就觉得不吉利,老太君,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真的不考虑把谢谡元捆起来关柴房里保平安么?
正文 嘉裕公主
天亮以后, 陆陆续续就有客人过来, 有些是从外地专门赶来给老太君贺寿, 外面男宾客由谢老太爷和谢大爷陪着, 谢二爷依然呆在自己的苦竹林里不出来, 谁也不会挑他理, 都巴不得看不见他呢, 虽然太医说不是传染病,有些人还是忌讳。谢谡元年纪小,还是跟着母亲在后院。
钱珞瑾觉得自己就跟饭店门口的迎宾小姐似的, 来了新客人,一番介绍,珞瑾就要展露微笑, 行礼问好。
原本珞瑾不明白在重男轻女的时代, 谢老太君怎么能对几个孙女好成那样,只要是几个女孩要用的开支报给谢太君没有不应的, 看到来访女眷带着自家女儿, 钱珞瑾终于懂了, 女儿和女儿也不一样, 有好看的就有不好看的, 有懂规矩的就有不懂规矩的, 货比货得扔。
镇国公府是豪门,却不是世族,谢老太爷的爹和爷爷都是佃户, 成分都是中下贫农, 先皇还是王爷时,谢老太爷凭借自己的好体格当了先皇的卫兵,后来因为体格实在太强壮了又当上卫兵统领,助先皇平乱登基后位至将军,先皇还赏赐了这座宅邸。
官有了,房子有了,谢老太爷也老大不小了,该娶老婆了吧?现在的谢老太爷肯定不能跟他爹他爷爷一样随便找个农村老太太就结婚。谢老太爷要找个有文化的,家世也得体面,可那些世族大家哪个也看不上他,当然也有想抱谢老太爷大腿的,但碍于脸面,当□□也要立牌坊,只肯嫁庶女给他。
堂堂一个将军娶你家庶女?谢老太爷哪能受这气,这时候先皇的大女儿嘉裕长公主站了出来,对谢老太爷说:你看我小姑子怎么样,官宦之家的嫡女,人品性格都不错,他爹妈都不在了,你要是愿意,我和她哥哥做主就把她嫁给你。
嘉裕长公主的这位小姑子当然就是谢老太君,谢老太君娘家姓花,也是户尴尬的人家,官宦之家不假,家里接连七代都为官,可都是些芝麻蒜皮的小官,也就谢老太君的哥哥当的官最大,被嘉裕长公主看上,当了驸马。
嘉裕长公主早就在她父皇那边得了信儿,有意大封几个在乱世时帮他征战天下的功臣,谢老太爷是少年将军,功劳不小,小姑子跟着他吃不了亏。果然,谢老太君跟谢老太爷婚后不久,先帝以他身边最得力的三个大将封公爵,谢老太爷受封镇国公。
嘉裕长公主当然也有替自己考虑的地方,要说这位嘉裕长公主,那也是个传奇的女子,她是妾室所生,出生的时候正逢乱世,几个王爷各自拥兵自重,彼此杀得昏天黑地,她爹的领地被隔壁她三伯父打下一半,携家带口地逃命。但自从嘉裕长公主出生后,她爹的残兵们竟有如神助,一路顺风顺水,把其他叔伯打得丢盔弃甲。
先帝对这个福星女儿喜爱至极,也不管先皇后的苦瓜脸,非要把这个女儿记到她名下,于是慕萍儿就正式成了长公主,先帝亲拟封号嘉裕。
也许是从小被宠惯了,公主她很任性,特别有自己的主意。本来先皇和先皇后已经给她拟好了驸马人选——宰相的儿子,尊贵典雅有内涵,公主配相府公子,多好的婚事啊。
先皇大业稳定后发现手下全是跟他打仗的武官,没有文官,这可不行,一帮大老粗给不了他治国的建议,于是举行了才子宴,想跟太学里的文艺青年们套套近乎,看看有没有可用之才,就是这次宴会,让嘉裕长公主对花家大公子一见如故,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帅的男的,作为颜控的长公主根本把持不住,这辈子就非他不嫁了,也不管对方比她大了多少岁。
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嘉裕长公主是先皇女儿里最受宠的,却是嫁得最差的,如果只算门第的话。当然,如果比颜值,嘉裕长公主的老公可以碾压其他所有驸马。
如果只有嘉裕长公主自己,她可以不在乎花家的门第,反正满朝文武没有比她门第高的,她可是皇帝的女儿。但她的孩子却姓花不姓慕,嘉裕长公主不得不替自己的孩子考虑,提升一下花家的家族成分。
于是她做媒把小姑子嫁给了谢老太爷,花家成了都中有名的奇葩,祖上一直是默默无闻的贫寒小户,到了花老爷这一代突然爆红,哥哥娶了名义上的嫡长公主,妹妹嫁给镇国公。
作为谢老太君的嫂子兼媒人,嘉裕长公主怎么可能不来参加寿宴,不仅她得来,花家全家都得来,得给谢老太君撑场面呐,虽然花家全家出动也没几个人。
嘉裕长公主身份尊贵,走路都带风,一进屋就吸引了满屋女眷的目光,
原谅钱珞瑾刚穿越来见识少,她第一次在古代见到一个女人这么拉风,颇有点高中时政教处主任从走廊走过的气场。明明嘉裕长公主身后只跟零星的几个人,却好似带了千军万马,除了谢老太君等少数几个一品诰命在身的老太婆,其余人纷纷站起来,依各自的品级给嘉裕长公主行礼,
嘉裕长公主是肯定会来的贵客,教引嬷嬷早就详细地教导珞瑾该向嘉裕长公主怎样行礼,行礼之余,钱珞瑾用余光好奇地打量这位长公主,电视剧里小说里早就把皇室成员写烂了,钱珞瑾也看过很多《霸道王爷爱上我》《刁蛮公主爱上他》之类的小说,可亲眼见到一位公主还是让她激动万分。
嘉裕长公主是皇帝的姐姐,她辈分上是谢老太君的嫂子,实际上比谢老太君还小几岁,可也早跟年轻两字搭不上边,搁现代也是收拾铺盖准备退休的年纪。
上了年纪的公主和钱珞瑾在电视里看到的光彩夺目的女明星自然不同,嘉裕长公主身上穿着和她年纪相符的暗色绸缎,身上首饰也不多,双手只带了一对天水碧色的镯子,唯独头上戴了一枚翎羽成扇的发簪特别惹眼。
在旁边搀着嘉裕长公主的是她的大儿媳妇单氏,模样并不十分出色,却是柔眉顺眼,很有几分端庄。
离谢老太君最近的人自然地让出位置,嘉裕长公主也不客气,径直坐下,一手握住谢老太君的手,和谢老太君唠家常。
谢老太君扫了眼外面,再没人进来的迹象,问道:“怎么不见逸文那孩子?”
“一大早就被母后喊进宮去了,我跟他说了今天是你寿辰,等他从宫里出来就直接过来给你贺寿。”
“太后又不舒服?”
“唉,都是老毛病,太医们也没办法,只能将养着。”
“等我到了太后娘娘的年纪,身子骨指不定还没她硬朗。”
“好好的寿辰,你都瞎说些什么。”
姑嫂俩感情一向很好,谢老太君嫁人后,嘉裕长公主也常来镇国公府走动,聊起来自然不生分,有长公主在,让谢老太君对后宫事也能说上一两句,周围人听着两人的对话,嘴里是酸是甜,心里是羡慕是嫉妒,只有自己知道。
到了下午,该来的女眷们都差不多到齐了,大家也寒暄够了,便去赏戏亭看戏,孩子们总算解放了,被打发了各自去玩。
这些女孩长大了说不定都各有姻亲关系,也要像她们娘亲一样彼此走动,所以从小就让她们玩在一处,互相熟识。大人们有大人们的小圈子,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不过小孩子的喜好没那么功利,多半和血缘、性情有关。
钱珞瑾当然要跟她三个表亲姐妹在一起,谢梦华和谢梦瑶已经参加过好几次这样的聚会,也有了自己的闺中密友,孟太医家的三小姐孟三娘,年龄比谢家最大的谢梦华还大上四岁,不过孟三娘生性活泼天真,跟年纪小的孩子一起玩毫无压力。这点钱珞瑾要惭愧,有时谢梦曦缠着她玩婴幼儿游戏,她就觉得自己看起来像弱智。
好在小姐们也不许跑跑跳跳的,只坐在一起聊些闲话,闲聊的地点就选在塘边的花亭,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摆好瓜果热茶,谢梦曦的丫鬟冬菓还端来一叠糕点:“奴婢新做的栗子糕,几位小姐尝尝?”
在几个小孩面前,钱珞瑾就懒得再装出紧绷绷的样子,拿起一块便吃,看不出冬菓还有这手艺,做得比大厨房还好吃些。在珞瑾的带动下,谢梦瑶和孟三娘也都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谢梦瑶玩笑道:“看不出冬菓还有这手艺,早知道拿秋棠换了她来。”
春燕、夏荷、秋棠和冬菓原本是谢老太君栽培的四个丫鬟,分别给了三姐妹和谢谡元,冬菓是里面年纪最小的,看着并不如春夏秋三人能干,珞瑾以为她的用处也就是陪谢梦曦玩儿,没想到做点心是一把好手,钱珞瑾暗暗决定,谢梦曦是一个值得套近乎的对象。
因为冬菓栗子糕比淘宝销量第一那家还好吃,如果不能抢别人的丫鬟,那就和丫鬟的主人交个朋友吧。
正文 六皇子
谢梦华是个高傲的小妹妹, 有她奇怪的执着, 她和两个庶妹一起成功躲过老爹的遗传基因应该有革命友情才对, 然而并没有, 谢梦华只有身为嫡女的自傲。
孟三娘是嫡女, 谢梦华愿意跟她说话, 钱珞瑾是嫡女, 谢梦华也愿意跟她说几句,对于两个庶妹,谢梦华能用眼神表达明白的事情就不会多说一个字, 当然也不会吃庶妹丫鬟做的食物。
谢梦曦还小,不太懂自己被歧视了,只觉得大姐好像耳朵不太好使, 跟她说话经常听不见。谢梦瑶却深知道内里因由, 所以如果走路跟谢梦华打了照面,谢梦瑶就情愿绕路, 因为照规矩她一定要给嫡姐行礼。谢梦瑶想得开, 大家都是女儿, 到了年纪全得嫁人, 谁还怕着谁一辈子?
“孟三姐姐, 孟二姐姐又给二叔看病去了么?”谢梦华对同为嫡女的孟三娘倒比跟两个庶妹热络。孟三娘的姐姐孟二娘在太医院当差, 是个罕见的女太医,谢二爷的病一直是她诊疗。
“可不是,也不管管她亲妹妹, 把我丢这儿就先给别人看病去了。”孟三娘是个爱说话打趣的人, 所以谢家三姐妹都跟她很好,而且因为年纪大些,孟三娘还有大姐姐的细致温柔,特意跟珞瑾说:“珞瑾妹妹在都中有没有水土不服?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让我二姐帮你看看,别看我二姐是女流,她的医术可比男人还要好。”
珞瑾忙跟她道谢,并表示自己身强体壮,没有任何不舒服。
本来姑娘们聚在一起聊聊家长里短挺正常的,孟三娘突然想起个猎奇的话题,话锋一转:“你们听说没,孙佐领家的闺女死了。”
珞瑾当然没见过孙佐领的闺女,谢家三姐妹却认识。
“上回管夫人生辰宴我们不是还见过她?大着肚子呢,难产死了?”
“不是,她生的时候我二姐还过去了,生了个大胖闺女,母子平安。”
“那怎么?”
“不就是因为生了女儿,生了三个孩子全是女儿,婆婆往她房里塞了人,她要闹,结果被她夫君推床角竟撞死了。”
孟三娘说着心里就发毛,听的人也发毛,谢梦曦害怕地往珞瑾身边靠了靠。
作为新时代的女性,钱珞瑾听到这个故事整个人都不好了,生男生女看男人啊亲,没文化真可怕,气得珞瑾栗子糕都不吃了,关切地问:“然后呢?杀人偿命?”这男的放现代得是死缓吧,古代没有死缓的概念,所以直接偿命?
孟三娘一副“傻孩子”的表情看珞瑾:“这都是一周前的事儿了,瞧,你们都不知道,虽是丑事,捂两年也就过去了。”
也是,现在是男权社会,女人地位低,但珞瑾还是不甘心,好歹是条人命啊:“她没有父母兄弟么?也没人替她讨说法?”
孟三娘反问:“怎么讨?珞瑾妹妹你不知道,孙家姑娘嫁的是左都御史的儿子,孙家哪里惹得起?况且是她自己闹事在先,夫家反倒说她拈酸吃醋不贤惠。”
古代男尊女卑,钱珞瑾不是不知道,穿越之后她也一直在说服自己要适应这样的规则,学着做一个大家闺秀,学着融进这里的习俗,可她骨子里还是不能心甘情愿接受这一切,如果让她过孙小姐的日子,她情愿一辈子不嫁人,但就连这个也由不得她,古代的女人连不嫁人也是过错。
珞瑾心里一阵烦乱,本来只觉得将来随便找个人嫁了,反正她有钱,差还能差哪去?大不了就当自己还未婚,她未来老公喜欢纳妾还是逛青楼都随意,现在看来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她愿意这样,她未来老公还未必肯,她的幸福竟有系在一个品性未知的男人身上,想想都恐怖。
就在珞瑾等人替孙家小姐惋惜的时候,大人们那边也出现骚动。
花家小少爷从太后那边出来就直奔镇国公府,还带了一个小伙伴,嘉裕长公主亲自到门外接孩子,尽显慈母之情。
嘉裕长公主迈着莲步进屋,身后便跟了两个和谢谡元年纪相仿的男童,嘉裕长公主微笑着把其中一个男童揽到身前,男童看起来不太情愿,面无表情地站着,人群中有一些没见过这男童还在细细观察,不知谁家的儿子生得这样俊俏的模样,却见几位一品诰命夫人都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要给男童行礼:“老身见过六皇子。”
什么玩意?有些人还不敢确定自己耳朵里听到的是不是这三个字。
“几位老夫人快请起,从锦不敢当。”男童沉稳地站在原地,手心朝上抬了一下肉嘟嘟的小手,示意免礼。照规矩一品诰命也该向皇子行礼,但这又涉及到谦逊的问题,没有哪个皇子会真的受一品诰命的礼,所以大家也就客套客套,六皇子话音刚落,各位一品诰命身边身经百战的丫鬟就扶着各家的老夫人重新坐下。
这下所有人都确定眼前这位确实是皇子,当今皇上的第六个儿子,慕从锦。
六皇子会来,谁也没想到,周围气氛紧张了不少,这位六皇子可不是普通的皇子,他是皇后嫡出的第二个儿子,这次也代皇后娘娘送来赏赐。像谢老太君这种高品阶的命妇过寿,皇后身为六宫之主通常都会赏点东西以示皇家恩宠,怪不得宫里迟迟没有公公来行赏,竟是六皇子亲自送来了。
谢老太君仿佛感受到周围羡慕的目光,嘉裕长公主却适时地泼她冷水:“你也不用太紧张,他不过是跟着逸文来凑热闹玩,你自过你的寿辰。”
花逸文便是和六皇子慕从锦一道进来的另一个男童,他是镇国公府的常客了,见了谢老太君毫不拘束,大大方方地作揖拜寿,这位花公子是花家的二少爷,和花老爷长得有七八分相似,以花老爷当年光靠脸就让嘉裕长公主要死要活的高颜值,花二少爷当然也狠狠吸引住一溜中年妇女的目光。
六皇子和花二少爷站在一起真是一对金童玉童,那些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都恨不得现在能再回家一趟,把女儿打扮得更花枝招展些,一个是皇上的儿子,一个是嘉裕长公主的儿子,嫁给哪个都是飞上枝头了啊!
花逸文常来谢家,跟谢谡元挺熟,谢老太君就让谢谡元陪着花家少爷和六皇子在镇国公府里逛一逛。人群中有懊恼自己没把儿子带来的,六皇子就快到开蒙的年纪,要选陪读,要是把儿子带来还能刷刷好感度,也有想得多的,猜测谢谡元肯定被内定为六皇子的陪读了,要不她谢老太君何德何能过个生辰还有皇子登门?
事实上就是花逸文觉得跟一帮大妈呆着无聊,非让慕从锦来陪陪他,根本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复杂,孩子的世界就是如此单纯。
有些跟谢家关系一般或身份尊贵的客人等到晚宴时才来,谢夫人盯紧了珞瑾和梦华,这些人里说不定哪个就是她们未来婆婆,尤其是钱珞瑾,镇国公府的外孙女多少年了第一次露面,好与不好都会被人说出去。
以钱珞瑾二十多岁的情商智商,被放在五岁的身体里评判,当然可以做到出类拔萃,但珞瑾故意收敛了姿态,不想盖过谢梦华的锋芒,又不是拿了第一就有奖品的比赛,别看谢夫人嘴上让她多表现,真要把谢梦华的风头抢去了,她肯定不乐意。
谢梦华在都中婚嫁圈那是名人了,陆陆续续已有不少人向谢夫人表达过联姻之意,不过都是说得过去的门第而已,还没有能让谢夫人眼前一亮的选项,她都含含糊糊应付过去,时间还宽裕,梦华的婚事可以慢慢挑。
六皇子亲自来给谢老太君贺寿,让谢夫人的心思更飘飘然,好像眼界又高了一点,原来觉得还不错几个世家子弟竟也看不上了,六皇子她当然还不太敢想,但花家的二少爷……以婆母和嘉裕长公主的关系,说不定可以努努力。
正文 同伴
钱珞瑾好不容易才从谢夫人眼皮底下逃出来, 几个嬷嬷和丫鬟都被她甩开, 就算事后谢夫人找钱夫人告状, 她也顾不得了, 被一群古代土著围着让她喘不过气来, 真怕一不小心露出马脚被人当精神病。
谢夫人只当珞瑾贪玩, 打发丫鬟来找她, 珞瑾不敢跑太远,仍在待客的东厢院躲着,远远看见含翠顺着长廊来寻她。
含翠最唠叨, 又不像秀喜好骗,岂能让她抓到。珞瑾可不是真的娇娇小姐,挽起袖子, 把裙子也卷起来, 手脚并用就往假山上爬。
天色已经黑了,只靠着灯笼含翠肯定看不见假山里有人。珞瑾早就勘探过地形, 假山顶上有一个挖出的空洞造型, 躲在里面宽敞又舒适。
钱珞瑾爬得小心翼翼, 身上这套裙子价格不菲, 磨破了会心疼, 蹑手蹑脚直爬到山顶, 怕石头刮到裙子,珞瑾深吸一口气,直接跳进凹洞里。
“哎呦!”
假山里还有一个人, 珞瑾跳进去正好踩在那人身上, 两人一起惨叫出来,那人是疼的,珞瑾是吓的。
“嘘。”珞瑾伸手捂住那人的嘴,含翠还没走远,生怕他再发出声音被含翠发现。
那是个和钱珞瑾看起来差不多年纪的男童,穿着玄青色的锦袍,模样看不太真切,只似乎挺清秀可人的。看他装扮也是个富家少爷,楸纹缎面不是寻常人家可用,应该不是贼人,珞瑾讪讪地松开手,试图化解尴尬的气氛:“这里还有人啊,这里……确实是赏月的好地方。”
男童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别说月亮,星星都没几颗。
气氛更尴尬了,男童看珞瑾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先来的,你怎么还不走”,不过珞瑾是不会因为对方充满恶意的眼神就离开这里的,这里现在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净土,钱珞瑾厚着脸皮说:“我要在这里乘凉,你、你自便,反正我不走。”
珞瑾说完后退一步,给自己一块空隙坐下,地方太小,坐的姿势不好,屁股刚挨到地面,手镯从荷包里掉了出来。这个手镯是钱夫人给珞瑾压箱的镯子,沉甸甸的大金镯子,分量十足,珞瑾带了半日就手腕酸痛,受不了,摘下来放在荷包里。
这个金镯子在钱夫人给珞瑾时还是个普通的镯子,非常粗,没什么花纹,在珞瑾眼里毫无美感,跟金锭子没什么区别,但这镯子丑归丑,着实价值不菲,这么高纯度的金子放上千百年也不会蒙尘,还不像玉器、陶瓷一样易碎,珞瑾已经决定等她死了以后就让这个镯子作为陪葬品,她找了巧匠在镯子上刻上“我来自21世纪”几个字,这样等千百年之后的考古队挖开她的陵墓,找到这个镯子,世人就会相信穿越真的存在。
这个时代的人看见珞瑾刻的字不会有任何感觉,只觉得是古怪的符号,帮珞瑾收首饰的含翠一直以为那是经文。此时珞瑾眼前的男童捡起镯子却呈现出呆若木鸡的状态。
他在宫里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见识过,甚至经历过毒杀,至今为止所有事情给他的惊吓都比不上这枚样式粗俗的金镯子,只因为上面熟悉的字体和熟悉的词语。
“你该不会也是穿越来的吧?”男童抿了抿嘴,问珞瑾。
现在轮到珞瑾呆若木鸡,穿越这个词多么地熟悉亲切感人肺腑,刚穿越来的时候,珞瑾恨不得抓住身边每一个人跟他们大喊“我穿越了我穿越了”,但她不能,这里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穿越,她只能默默地把自己隐匿于其他人之中,她多么地与众不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种寂寞的感觉,不管有多少人对她好都弥补不了。
“你……”珞瑾吓得舌头都不好使了,嘴里像被人塞了拳头,呼呼噜噜说不出话。
看珞瑾的表情,男童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我也是穿越来的。”
钱珞瑾正在经历人生四喜之一的“他乡遇故知”,两个人一起挤在狭小的凹洞里并排坐下,彼此似乎都有无数的话想要倾述,却不知从哪里说起。明明在上一秒还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一秒,珞瑾就好像湖心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萍,不管抓不抓得住,心里都不可抵挡地倾泻出依赖。
“想不到,除了我,还有穿越来的,想不到。”珞瑾激动地抹着眼泪,这大概就叫喜悦的泪水。
男童也颇为动容,论寂寞,他只会比钱珞瑾的时间更久,珞瑾是在真正的钱小姐病死之后魂穿而来,男童则是胎穿。
珞瑾羡慕男童是胎穿:“你不知道,我刚穿越来的时候为了掩饰我不是真正的钱小姐花了多少力气,感觉自己精神都要出问题了。”
男童却羡慕珞瑾是魂穿:“你以为当婴儿好受么?什么都懂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被别人一直摆弄,无聊得度日如年。”
老乡间的谈话很快变成了倾吐穿越后的苦水,主要是珞瑾单方面在吐槽,这个年代女人总比男人更辛苦。
“每道菜只能吃一小勺,刚开始我天天晚上饿得睡不着觉。”
“在卫陵时还行,来了都中规矩大得……算了,你是男的可能理解不了我这种大家闺秀的苦恼。”
“听说明年还要让我学女红,我都这么有钱了还非学那玩意?”
“有钱也没地方花,现在干脆不让我出门,他家孙子还特别能闹腾,想想都脑瓜疼。”
“你说我怎么就没穿越到女尊里去?我做梦都想当女王啊。”
“这里的三观,我都懒得说了,当女人太累……”
想到这个时代的女性,珞瑾就想起她老大难的婚姻问题,这不有个现成的选择,是老天爷专门派来帮她解决难题的吧?这个男童的年纪看起来跟她差不多,两个人都是穿越来的,不用处处小心露出马脚,大家都是文明的现代人,有话好说好商量,最起码不用担心家暴吧?再说珞瑾肯定不会让他吃亏。
珞瑾自信满满地说出自以为优渥的条件:“再过几年,你的便宜爹妈也得逼你娶老婆了吧?你仔细想想真娶个古代女人得多累,一点都不划算,要不,你娶我得了,我有的是钱,嫁妆丰厚,以后你想纳多少小妾都行。”
多么有良心的假结婚条件,珞瑾都想替自己鼓掌了,男人穿越回古代的梦想不就是三妻四妾么,她不仅同意他纳妾,还帮他出钱养小妾,这等美事打着灯笼能找到?
男童沉默了片刻,珞瑾还以为他是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吓呆了,片刻之后男童开口说:“……这个大概不行,你求婚之前至少打听一下我的身世吧。”
“额,身份?你穿越成了什么?”
“皇子。”
六皇子慕从锦,皇后亲生的第二个儿子,今年六岁,比钱珞瑾大一岁,胎穿而来,高贵的出身,同样是现代人的灵魂,还有比他更适合珞瑾的结婚对象么?要说唯一的缺点,也是出在珞瑾身上,珞瑾不想宅斗,更不想宫斗。慕从锦是嫡出皇子,万一将来一不小心成了皇帝,她岂不是也得进宫?以前珞瑾玩宫斗游戏下场不是被杖毙就是进冷宫,她不是那块料啊。
两个现代人谈起当皇帝的事儿一点都不忌讳,慕从锦明确表示自己一点都不想当皇帝,别说现在眼馋心热皇位的人还挺多,就是皇帝的儿子都死光剩他一个,他也不当。大臣还有休沐呢,皇帝却是全勤,还没有全勤奖,连朵小红花都没有,每天都得起大早上早朝,他可不想过那样的生活。
“我都想好了,等成年了就去求个离皇帝远远的封地,我怎么说也是嫡皇子,肯定会封王,有食邑,将来什么也不用干,游山玩水挺好的。”
什么也不用干,每天吃喝玩乐等死,这是珞瑾最想过的日子啊!说的珞瑾心里痒痒的,越来越想嫁给慕从锦了,不断地央求慕从锦娶她,慕从锦怎么也不同意。
“你还没搞清楚情况,你是女的,爹是商人,不好嫁,我呢,是皇子,天下女人随便我挑。”
慕从锦说的太直白,伤害了钱珞瑾的心灵,说好的老乡见老乡连眼泪汪汪呢,说好的穿越人士彼此惺惺相惜呢,全都是骗人的!
不要以为钱珞瑾这样就会放弃,如果脸皮厚就能解决终身幸福问题,钱珞瑾不介意再厚一点,慕从锦现在拒绝是因为天太黑,看不清她美人胚子的长相,再说那些活在教条里的古代小姐们哪有她懂男人心,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件事一时间也不会有结果,放下暂且不说,两人又聊起穿越前的事情。
慕从锦比钱珞瑾早几年穿越,只几年光景,没想到现代社会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连国家主席都换了人。
“你说,我们要是过几年又穿回去了,会不会连那边的时代也跟不上,又变成精神病一样?”珞瑾突发奇想。
“别傻了,怎么可能回得去,你就收着心吧,当钱家小姐不好么?”慕从锦说的有些急,好像在担心钱珞瑾真的回去了,这里又没了他的同类。
珞瑾努努嘴:“刚还嫌我是商人的女儿出身低。”
“古代有古代的活法,身份低微有身份低微的好处,没办法跟你用说的,以后你就懂了。”
“……你用身份低微这个词我很不开心。”
两个人你你我我地聊得开心,谁也没试想这副画面如果被别人看见会脑补出多少内涵。
一个是商家小姐,一个是宫中皇子,还好珞瑾年纪小,不然得让人脑补出一套癞□□勾引天鹅的情节出来。
钱珞瑾自己还没意识到慕从锦皇子的身份有多特殊,她自觉是两个现代人平等地坐在一起,却不知从古人的角度看,慕从锦正是她触不可及的人。
正文 寿宴终
时间不早, 估摸着寿宴快结束了, 过场可以不在, 结局得去露脸, 钱珞瑾和慕从锦从假山爬下去。
“你先走, 我晚一会儿再过去, 外人面前装着不认识。”慕从锦说, 按常理,珞瑾和皇子应该没什么交集。
“恩,”珞瑾也明白其中道理:“有机会再联系, 多保重。”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王维这首诗,活在现代的钱珞瑾肯定不会懂, 电话短信朋友圈, 随时随地都可以联系,活在古代, 哪怕同住都中, 宫里宫外, 不知哪一期能再相见。
钱珞瑾先走, 海棠红的绣雀裙子裹住她小小的身体, 裙摆摇曳着渐行渐远, 慕从锦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一切都消失在夜色中,也是他该回去的时候了, 想到要回宫里, 他就觉得头疼,虽然刚才嘲笑了珞瑾的家世,但,他多想能把身份换一换。
罢了,再熬上几年,去了封地就是他享福的时候。
两个人谁也没发现不远处的柱子后正有一双眼睛在窥视,谢梦瑶开始看见珞瑾本来想过去打招呼,又眼见着慕从锦跳下来,离得远听不见他俩说什么,谢梦瑶生性小心,下意识地躲起来。谢梦瑶是庶女,没有资格进宫,自然不曾见过慕从锦,只记下了慕从锦的穿着打扮。
身为皇子不管是来还是走都低调不了,宫里来了一大群宫女和太监接慕从锦回宫,谢夫人把家里孩子都喊来恭送慕从锦,唯独不见谢谡元。
“定是和文儿又疯到哪里忘了时辰,”嘉裕长公主说罢又对身旁的侍女说:“去找找少爷,告诉他再不回来我就先走了,让他在大街上睡一晚。”
谢夫人也忙叫身边的三个平丫鬟去找。
一行人除了嘉裕长公主都要给慕从锦行礼,慕从锦免了几位有官职和诰命在身的长辈的礼数,几个孩子的却不能免,结结实实来了一套跪礼。钱珞瑾怎么觉得有点不爽呢,同样是穿越来的,她却要跪慕从锦。
谢梦瑶一见慕从锦,只觉得天旋地转,这身打扮可不就是和珞瑾在一起的人么,竟是六皇子!没想到钱珞瑾平时看着没什么心眼,内里心思这么重。谢梦瑶面色如常,心里早已脑洞大开,脑补出一大堆前后剧情,当然钱珞瑾扮演的是套近乎勾引慕从锦的角色。
下人们很快把谢谡元和花家小少爷找了回来,据说当时谢谡元把厨房备用的小猪崽子放了,正在跟猪打架,花逸文则在一旁敲菜板助威。
钱珞瑾都震惊了,没听说哪个大家少爷跟猪打架的,下人们还好意思拍马屁:“那猪两三个男丁都压制不住,少爷一下就骑猪上了,照猪头一顿狠揍,下手又快又狠,就跟戏台上武松打虎一个架势。”
武松打的是老虎,可你家少爷打的是猪啊,好意思往一起提么。
花家少爷也不甘示弱:“还是我战鼓敲得好,谡元才如此勇猛。”
珞瑾还未见过花家少爷,谢老太君便招呼她过去,给她介绍:“这是你舅老爷的二儿子,名唤逸文,你该叫二表舅的。”
钱珞瑾的三观轰隆一声受到了冲击,花逸文看起来和她一般大,本来她还琢磨着该叫表哥还是表弟,竟然是她舅舅辈的!
光听下人们叫花少爷,珞瑾只当是嘉裕长公主的儿媳单氏的儿子,没想到是嘉裕长公主本人生的!嘉裕长公主都五十多岁了吧,就算再现代也是超高龄产妇,钱珞瑾只能在心里竖起大拇指,厉害!表舅就表舅吧,就冲嘉裕长公主的体格,她服了!
这位花二少爷在整个都中都鼎鼎有名,就因为他娘怀他的时候已经年近五十,古代这年纪孙子都该有好几个了,还能平安生下活蹦乱跳的大胖小子,简直是神话传说一样的故事,谁也没见过的奇事。且不说以古代的医疗条件生孩子基本靠命运,就说五十岁的女人有几个还能跟丈夫做那档子事儿的?恐怕没等脸上多添几道皱纹就是妾室的天下了。
所以嘉裕长公主这个孩子生的……她骄傲啊。
再加上花逸文这孩子有百分之八十像他爹,他爹花老爷当年号称都中第一美男子,嘉裕长公主作为资深外貌协会,对这个老来子疼得也是没有三观了,就说花逸文跟着谢谡元打猪这件事吧,多不文雅啊,嘉裕长公主愣是看出活泼可爱的味道来,助长了花逸文的荒唐气焰。
最后平安送走了嘉裕长公主一家子,总算谢老太君的寿辰平安落下帷幕,除了厨房的猪被折腾得够呛,大家都没出纰漏,谢夫人操持得很成功,在都中贵妇圈刷新了好感值,镇国公府也因为六皇子亲自驾临蓬荜生辉。
内门息掉最后一盏灯后,打扫妥当的下人们也各自散去,每个人嘴里津津乐道的都是这一次寿宴,有讨论外面来的那些夫人小姐的,有说谢夫人能干有本事的,更多的还是说着六皇子,有些老仆人经历过镇国公府最辉煌的时候,津津乐道地回忆着:那时候咱家老太爷还年轻呢,过个生辰,连皇太子都来了呢。
大家都把六皇子的到来往皇上要重新重用镇国公府上想,慕从锦躺着也中枪,他真的只是寻个借口出来散心而已。
谢夫人亲自帮谢大爷更衣,服侍谢大爷上了床,两人躺在床上,四下无人,谢夫人说:“六皇子这次来,是不是宫里给咱们暗示?会不会是皇后的意思?”
“你别自己瞎想,爹早就说过咱们家不参合那种事儿,躲还来不及,你还自己往身上套。”
在皇子中站位是风险投资,事成自然风光无限,事败轻则丢官重则丢命,谢夫人虽然眼馋威国公府现在的恩宠,可胆子小,也不敢参合这种事:“我也就跟你说说,皇后现在压力那么大,要拉拢咱们家也正常。”
“凡是自有爹做主,你别给自己找事儿,而且今晚在外间酒席上,舅舅特地跟我说六皇子和逸文投缘,这次就是跟来玩的,让我们别多想。”
谢大爷的舅舅就是花老爷,花老爷说的准没错,谢夫人安了心:“那就好,我也是怕被卷进去。”
另一边,钱夫人亲自哄珞瑾睡觉,钱夫人今晚心情好,因为珞瑾表现出色,几个老夫人都对珞瑾不吝啬赞美之词,夸珞瑾说话清楚又知礼,让钱夫人脸上很光彩。以前钱夫人还觉得自己女儿不太聪明,最近一年感觉女儿智商突飞猛进,看来她女儿是后发过人型的,让她怎能不开心。
珞瑾闭着眼睛装睡,先把钱夫人骗走再说。她哪里睡得着,就在今天晚上,她遇到了和她一样的穿越者啊!这时候慕从锦也该回到宫里了吧,不知道哄他睡觉的是他母后?宫女?还是传说中的太监?珞瑾开始幻想慕从锦在宫里的生活,得比她还豪华一百倍吧?吃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珞瑾全都脑补成电视剧里的样子。
本来珞瑾觉得自己穿到这么有钱的人家已经很幸福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怎么她就没穿到皇后肚子里呢?她要是个公主就不用担心嫁人的问题,算了,做人也不能太贪婪,想想小说里那些穿越女,还有穿成乞丐,穿成农妇,穿成□□,穿成寡妇的呢,比她惨的多了去了。
同样大晚上不睡觉的还有住在藕莲阁里的谢梦瑶,秋棠点了她最喜欢的安神香,她还是睡不着,脑袋里总挥不去六皇子和钱珞瑾在一起的画面,想一块大石头压在她心里。
“姑母家的珞瑾表妹……人小,心却大呢。”谢梦瑶躺在床上幽幽地说,回想起晚上看到的情景,到底是没办法在心里憋着,能让她卸下伪装吐露心声的人就唯有丫鬟秋棠一个。
秋棠搬过床尾的矮凳,径自坐下,安安静静地听着谢梦瑶把所见所想都倾述出来,这是主仆二人多年的相处模式。
“以表小姐的家世,怕是顶多能做六皇子的妾室……妾室还未必能够,能比得上找个世家子弟做正经嫡妻?”
“妾与妾也不能相同,皇子的妾室,将来封王之后就是侧妃。”还有句犯忌讳的话谢梦瑶没说出口:若是这个皇子当了皇上呢?
秋棠知道谢梦瑶揣测钱珞瑾的心思正是谢梦瑶自己的心思,她也知道她家这位小姐心气儿不是一般庶出小姐会有的,论模样论心智,她家小姐都胜过夫人嫡出的大小姐,就因生母不同,境遇天上地下。
在谢梦瑶心里一直有一个跟穷秀才想考状元一样的翻身的想法,她不想再看见别人一脸惋惜的表情。
可怜呐,这般好模样没托生在谢夫人肚子里。
这样的话,谢梦瑶再也不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