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1   经过住宅区大门红外监控器时,门口的监控装置检测到车上的通行卡片,缓缓升起门栅。柳葭正要一脚踩下油门,就见两个穿着灰蓝色制服的保安走过来,其中一人低下身敲了敲她的车窗。
  柳葭摇下车窗,面带疑惑。
  
  只听那保安道:“这位小姐,很抱歉,因为你并不是业主,我们需要跟业主确认过后才能让你进去。”
  
  这片住宅区块是这座城市中有名的高档楼盘,安保措施十分严谨。
  
  柳葭把排挡挂到刹车,又拉起手刹,下了车,把车上的通行卡给保安看:“我的确是不是业主,可这是业主交给我的。”
  
  保安接过卡片,看了下编号:“翡冷园6幢的容先生?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我现在打电话给容先生确认。”
  
  柳葭也想过事情不会太过顺利,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会麻烦成这样,她皱着眉,把脸上的表情控制在诚恳又带点哀求的意味:“可不可以,不告诉容先生?”她把身份证和驾照都递给对方:“今天是容先生的生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如果你打电话跟他说了,那我就白准备了。”
  
  保安愣了一下,看了看对方递过来的证件,又抬头看站在面前的那个年轻女人。她给人最直观的印象就是白皙秀丽,柔柔弱弱得的确也不像是不法分子。他把身份证和驾照都反复看了好几遍,也把上面的照片和真人做了对比,看上去这证件也不像是假的。
  
  柳葭见他态度松动,又拿出学生证来:“还有这个,我把证件先放在这里,等我出来的时候再来拿行不行——只要别是现在打电话给容先生就好了。”
  
  学生证上的名字信息跟之前的证件都对得上。而对方还是一位硕士生,即将毕业。再加上小区内部摄像头和红外设备遍布,足够确保业主的安全。虽说再打电话给容先生确认一下将更稳妥,可如果真的这么做了难免会引人记恨,有时候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保安把三份证件都收好,签了个收据单给她:“你出门的时候记得来拿。”然后挥挥手算是放行了。
  
  柳葭笑着说了一声“谢谢”就钻进车内,许是她的情绪感染到保安,对方那不苟言笑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来:“这位……柳小姐,你知道翡冷园怎么走吗?”
  
  柳葭适时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对方,只见保安给她指了一个方向:“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北,靠湖边的第二幢就是。”
  
  柳葭点点头,发动车子而去。
  
  两个保安则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拐角才交换了一两句八卦:“这一回的有通行证,估计不会错的。”“还是个女学生,现在的人……”
  
  ——
  柳葭按照保安指的路达到目的地,把车子停在附近的停车位上,然后打开后备箱,拎出一只塞得鼓鼓囊囊的购物袋来。她看了看时间,离正常的下班时间还有近两个小时,应该足够了。
  
  她走到门口,用钥匙卡打开大门,入眼的便是装修典雅甚至可以够得上华丽的会客厅。不远处的楠木楼梯旋转而上,楼梯侧方的空位上则是摆放着一架钢琴。柳葭刚把购物袋放下,就接到一个电话,她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立刻接起来:“俞桉?”
  
  “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来问候你一下,你有没有不幸被门口的保安扭送警察局?”
  
  柳葭把手机夹在下巴和肩膀之间,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如果我被关了,难道你会来给我送饭?”
  
  “送饭就免了,但是我可以提供给你最好吃的巧克力饼干。”
  
  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巧克力饼干,出自俞桉语录。她是柳葭的好友兼同窗,也是本校心理系的直博,还兼职给学生做心理辅导,可惜她对专业还不如对一块饼干热情。
  
  柳葭走到二楼,拧开主卧的门把手,忍不住语调上扬嗯了一声。
  
  俞桉立刻觉察到,便问:“怎么了?出什么状况了?”
  
  柳葭重新把门关上,又打开隔壁次卧和影音室的门做再次确认:“没什么,我以为容谢会住在二楼主卧,结果二楼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置的。”家具上面罩着的防尘罩就是最好的说明。
  
  俞桉给她分析:“如果图方便的话,他完全可以选择离公司最近的住宅居住,反正他也不是买不起,但是他却选择了位置有些远的别墅。可如果说他是喜欢享受的人,为何要让整个二楼都空置?这点很矛盾哎,你说为什么?”
  
  柳葭听电话的时间长了,觉得有些不方便,就接上了蓝牙,然后又回到一楼去:“为什么?我怎么知道这是为什么?”
  
  “把控人物心理是很重要的,你要知道容谢心里在想什么,是什么造成他的现状,你才能知道他面对各种情况的反应。”俞桉说着说着,简直恨铁不成钢,“柳同学,枉费你长着一张清秀脸蛋,不能只用脸不用脑子啊——大脑,大脑才是最重要的武器!”
  
  柳葭嗤了一声,明显有些嘲笑的意味:“这么复杂干什么,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他面对各种情况的反应,我只知道怎么做能让他讨厌我、厌恶我、恨不得我立刻消失在他面前,这就足够了。”
  
  ——
  柳葭觉得自己遭遇容谢,实在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就好比微博上流传的段子里说的那样,“我见到你的一刹那竟是花光了这辈子所有的幸运”,可见她遇见他之后,就只剩下倒霉。
  
  容谢是个大奇葩——这是柳葭给他下的定义。他的大名如雷贯耳,整个学校无人不知,但是其震撼之处绝对不是因为他是当地财团容氏的少东,也不是他是本市首富谢家的亲戚,更加不可能是他容貌好气质佳正值适婚却又单身的最佳状况,而是因为他曾经也是本校学生,最后因为斗殴事件而被校方通报开除。之后他出国去了,满世界闲逛,直到快到继承家业的年纪才回国,回国之后又回到当年开除他的学校读EMBA。
  
  说整个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知道他的那段过去也毫不为过,尤其是柳葭所在的经济学院,几乎每届新生来报道做的第一节道德宣讲课就要提一提容谢,提他当年考入大学的成绩是如何数一数二但是又如何被开除,请大家引以为戒。
  
  柳葭想不通,他为何偏偏要来这个大部分人都知道他底细的学校来读EMAB,顶着大家暗里地的八卦招摇过市。如果换成是她,可不愿做那个茶余饭后的闲聊话题。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就算他名声败坏到走在街上都会被人吐口水,柳葭也不会分给他一丝关注,这样的世家子弟,跟她距离太遥远。
  
  她只是怕麻烦,真正让她觉得麻烦是一次系里的聚餐。
  
  那天聚餐她到得迟了,走进包厢第一眼便看到一个陌生男人,他穿着休闲的灰色西装,左臂架在椅背上,就这样斜斜地靠着,在人群之中实在太突兀了,突兀得让她不得不在第一眼就看到。他侧着头,正跟边上的导师谈论着什么,低垂下来的眉眼精致如水墨画。
  
  他就是容谢。
  
  大家离开包厢的时候,容谢从侧边绕过来找服务员结账,擦过她身边的时候,车钥匙从口袋里掉出来,落在地毯上。柳葭看到了,就顺手捡起来还给对方。这不过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可是这个举动却引来了后面一系列的麻烦。
  
  按照容谢当时的表现,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
  
  如果要给柳葭安上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不错”,不管是专业方面还是长相气质,都能说还不错。可是当日聚餐的女生之中,还有他们学院的院花秦卿,她美艳如牡丹,直接把在场的别的女生都压得灰头土脸。
  
  秦卿当时就坐在导师边上的位置,容谢在同导师聊天的时候,她就时不时插几句话,她容貌美好,说话又风趣幽默,不论从哪一种角度比较,沉默安静的柳葭平淡如一杯白水。
  
  然而翌日,柳葭从教学楼出来,却看见停在远处的那辆拉风的阿斯顿马丁。容谢身姿挺拔,脸上的笑意又是恰到好处,少一分则失了真诚,而多一分则是轻佻,他几步来到柳葭面前:“昨天你把钥匙找回给我以后,我想了你一晚上。”
  
  这个开场白实在太惊世骇俗,柳葭僵硬了片刻,回答:“举手之劳而已。”
  
  容谢笑道:“不用这么紧张,我不是那种意思,我只是来向你道谢的。当然,道谢肯定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柳葭道:“虽说古代有田螺姑娘的故事,不过现在这个新社会,也不会流行田螺公子这样的人物设定了。”
  
   正文 002   容谢微微一愣,随即丝毫不顾及形象地笑起来,只是他气质文雅,容貌清隽,哪怕是夸张一些的表情也不过是让他英俊得更加生动罢了。他很快止住笑意,认真地开口:“我真的是想请你吃饭。”
  
  如果只是因为她捡了一下车钥匙,就要请吃饭,这礼节实在太重了。
  
  柳葭婉言拒绝:“我晚上还有一个课件要赶,明天帮老板代课要用。”
  
  容谢似乎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直接顺着她的话头而上:“今天没空也没关系,本来就是我太唐突,那么你最近哪一天空闲些?”
  
  “暂时还不确定。”
  
  “也好,”容谢顿了顿,又道,“那我每天都来找你,我随时都有空。”
  
  柳葭的面部表情细微地扭曲了一下:他随时都有空……这就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的麻烦之处,被他们盯上了,拖时间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人家随、时、都、有、空。柳葭忙道:“我想了一下,还是今天吧,课件我晚点回去做也是做得完的。”
  
  这之后,她便跟容谢共进晚餐。他也没有选择特别豪华的星级酒店,倒是带她去了僻静老巷子里的一家淮扬私房菜。他定的是三头宴,还引经据典地跟她介绍淮扬菜系,言语风趣,谈吐文雅,就算柳葭开始还能忍着不作回应,最后还是被他引起了兴趣,闲聊起来。
  
  第二天代完课,柳葭又再次见到容谢。
  
  他穿着浅灰色的休闲西装,细条纹领带松松地垂在领边,沐浴在阳光下,又慵懒又魅惑。柳葭心中一跳,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当她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就听见容谢用一种无辜又带点埋怨的语气道:“连代课都拖堂,我等得都饿了。”
  
  柳葭站定了,这个时间点,周围人来人往,大部分人都注意到他们之间的互动。她觉得自己成名有望,而且还是因为一起绯闻:“食堂在前面笔直第一个路口左转。”
  
  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既然容谢因为她捡了车钥匙的事要向她道谢,那么他请了一次晚餐,他们就再无瓜葛了。
  
  容谢却不以为意:“我没有食堂的饭卡。”
  
  “……你可以刷脸卡。”
  
  “是吗。”他露出几分失望的表情,“我以为你会请我吃饭。”
  
  柳葭忍耐地看着他:“虽然我猜不到容少你的想法,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效率而言,你应该换下一个目标,因为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其实她也不觉得容谢会对她一见钟情二见倾心,这些富家子要什么样的女人会得不到?可是他现在的行为很明显是“盯”上了她,或许是觉得她暂时对了胃口,但是这样的危险人物,她招惹不起。
  
  容谢闻言困惑道:“你觉得我在追求你?”他勾起一丝促狭的笑:“其实我只是想和你成为‘普通朋友’而已。”
  
  ——
  心理学专业直博的好友俞桉知道这件事后毫无形象地笑了三分钟,心中想象着容谢那句话之后柳葭蓦然变绿的脸色,她的脸一定被打得很疼。看,一直心理素质极佳的人都需要来找她做心理咨询了。
  
  柳葭皱着眉,一口气把杯里的热可可喝完,然后捏着纸杯:“还好我离毕业也不远,忍到那个时候也许就会摆脱掉对方了。”
  
  她已经提前找到工作,等拿到毕业证书就可以正式入职,虽然现在沾上一个甩不开的容谢,但那毕竟只是暂时的。
  
  可惜俞桉没有安慰她的打算,直接一针见血:“你也知道是‘也许’,他现在能随时在学校里找到你,以后最多就在你家楼下等你了,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柳葭瞪着她:“那你说怎么办?”
  
  “如果让我从心理学角度分析——”俞桉伸出手去,在她脸上摸了一把,“你说他怎么就没看上秦卿反而看上你呢?秦卿可比你长得好看。”
  
  虽然这话会让人听了不舒服,可是柳葭倒不是小心眼的人,反而点点头:“对啊。”
  
  “所以很简单,因为你不好到手。”她站起身来,按住她的肩,“你想象一下,如果你是容谢,你遇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女孩子,可是对方却始终不假辞色,你会怎么样?一定是觉得不可理喻,非要把人追到手来证明自己的魅力——纨绔子弟的思维就是这么没有逻辑。”
  
  柳葭微微眯起眼,不动声色道:“哦,你的意思是让我从了他?”
  
  “不不不,我是说,让你安心地消费男色,一个不用花钱还会倒贴钱的牛郎,怎么看你也不亏吧?”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再说时间一长,等他觉得厌烦了,自然就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容谢对她本来就是一时新鲜,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如果她表现得就跟寻常女人一样,他很快就会厌倦。同理,如果她表现出让他厌恶的品质,他一定对她厌烦得更快。这就是所谓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
  容谢等待着门栅升起,只见安保站在边上,笑着朝他敬礼打招呼:“容先生,你回来了。”保安顿了顿,又道:“容先生,有位小姐已经在家里等你很久了,说要给你一个惊喜,因为她有通行卡,我们就让她进去了。”
  
  容谢微微颔首,他住的地方的通行卡只给过柳葭一个人,也就是说她现在正在家里等他?前几天她问他要走了通行卡和门锁的密码,他就觉得有些奇怪,可是料想到她也不会主动来找他,便也没放在心上。
  
  车子顺利地转过大角度的弯道,已经可以看见湖边的那片别墅,挂在他名下的那幢房子的窗户中透出了暖黄色的灯光,在冬日湖景的映衬下,似乎是整个水蓝色的世界里的一点温暖和光亮。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灯光,又有多久没有那样一个人在家里等待着他?
  
  他忍不住放慢了车速,有些贪恋地看着那透出来的灯光。但是很快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寂,他拿起手机看了看,电话是柳葭打来的。柳葭做完事,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回来,又怕他今晚不回家要在外面过夜——如果是这样,她今天的安排可都浪费了:“你在哪里了?我在你家里等你。”
  
  容谢想起保安之前说过的,她有一个惊喜想要给他,他假装不知:“我就快到大门口了,还有十分钟的光景。”
  
  柳葭道:“那你快点。”
  
  “为什么?”容谢的嘴角忍不住浮起笑意来,他为了履行他所说的还有十分钟的路程,便把停在湖边的坡道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你猜?”
  
  她玩的女孩子的小把戏,如果是在平时他只会兴致缺缺,可是现在却觉得有趣。容谢想了想,问:“我们认识一个月纪念?”
  
  柳葭沉默了一阵,才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他握着手机,脸上涌起些微迷惘来,“是这样吗?”
  
  “连你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柳葭叹气道,“你证件上是这么写的,好了,我等你回来。”
  
  容谢挂断电话,脸上的神情从之前的迷惘变为若有所思,她看过他的证件,可是他根本没有在她面前拿出过证件。他抬起手腕看着秒针和分针转动,足足等到十分钟后才重新启动汽车,远远地就按下车库的遥控锁,只见车库门轰隆隆地升起。
  
  他站在楼梯下,又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才踏上楼梯。
  
  只见柳葭站在门口,身上还围着围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容谢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微微笑道:“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就提早回来了。”他走进屋子,只觉得往日看习惯了的会客厅总有点不一样的地方,他的感官向来敏锐,便随口问了一句:“你打扫过了?”
  
  柳葭接过他的西装外套,随手挂在立式的衣架上,还细心地拂去袖口沾到的细小灰尘。她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心中蓦地一动,轻轻走到她身后。
  
  柳葭知道要让容谢对她感到厌烦,那必定要做出一些突破他的底线的事情。如果是询问财产或者纠缠他让他买一些贵价衣服首饰给她,容谢必定会觉察到她是故意这样做,他不蠢也不傻,自然知道以她的性格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她想来想去,似乎唯一可行的那条路就是入侵到容谢的私生活中,在表现出对他的异乎寻常的关怀的同时,她还要扮演一个对他的一切都有恐怖的控制欲的女人,她不自知地入侵他的生活和隐私,并且开始控制他的一切。这样的她一定会让容谢无法忍受。
  
  而这么做,容谢也不会发现她是故意的。
  
  柳葭转过身,笑着瞥了他一眼:“你的房间真乱,如果换成我根本住不下去。”
  
  “单身男人当然不会太讲究了。”容谢走到自己的房间一看,差点就要认不出,原本堆放在组合沙发上的衣服都不见了,本来房间的主色调是深色调的,却因为新换上的金色的床单床罩而变得不伦不类。他走到浴室门口看了看,只见原来的洗漱用品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粉红色的牙杯粉红色的牙刷粉红的毛巾和浴巾。
  
  容谢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什么情绪来。
  
  柳葭微笑道:“我想你一个人住,可能也不会记着更换日用品,我就顺便帮你都换了新的。”她说这句话的表情那样随意,像是做了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不用谢我的,我也只是随手。”
  
   正文 003   容谢看着她,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能转换话题:“我闻到香味了,你做了什么?”
  
  柳葭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臂,把他带到餐桌边。只见桌上还摆着一只一磅大小的蛋糕,上面还插着蜡烛。柳葭道:“今天你是寿星,可以许一个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容谢有点失笑:“我不信这个。”
  
  “那你这回就信一次。”
  
  容谢听话地吹熄了蜡烛。柳葭又问:“你许了什么愿?”
  
  “不是说,如果把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柳葭皱着眉,做出有点不高兴的模样:“连我也不能说?”
  
  她话音刚落,就听容谢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就站在容谢身边,正好看见屏幕上显示是“秦卿”两个字。在之前那次聚餐,唯一跟容谢搭上话的女生怕只有秦卿了,他们之后交换号码也是很正常的。
  
  柳葭觉得自己又朝着目标迈进了一大步。
  
  只见容谢按下通话键,把手机放在耳边,偶尔语焉不详地嗯了两声,甚至还往边上走开几步,似乎是不想让她听见任何对话内容。
  
  柳葭打心里对他有些轻蔑,虽然光凭他的家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很简单,可是他这样同时勾搭着两个女人的心思她却十分看不上。她等到他按掉电话,才幽幽地问道:“是谁打给你的?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
  
  容谢十分自然地回答她:“是公司里的事。”
  
  “是吗,可是我刚才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秦卿的名字。”柳葭自问自己的表演十分真实,应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你跟她还有联系?”
  
  容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找我有点事,我没理她。”
  
  “是这样吗?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没说谎?”
  
  他闻言抬头看着她,脸上和煦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变得有点不耐烦:“以我们目前的关系,你这样似乎有点过分了。”
  
  柳葭简直要在心里笑出来,目前事态发展比她预料得都要好:“我知道你所说的‘普通朋友’是什么。我是个很认真的人,我一点都不想维持这种关系,我想要的是专一的、只有一个人的感情,如果你不能认真起来,那就算了吧。”
  
  她看了看容谢,只见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外露的情绪,她一时间也猜不透他现在对她的反感是否足够,她从包里拿出住宅区的通行卡直接扔在他的面前:“我走了。”
  
  容谢微微一动嘴唇,到底还是没有挽留,反而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手指。
  
  柳葭走到门口,伸手转动着门把手,待打开门的一瞬间,又把门关上,疾步冲到容谢面前,直接蹲在他的面前:“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容谢显然对她这一惊一乍的举动有些惊讶,下意识地往后避了一下。他开始反感她的接触。柳葭看在眼里,更是欣慰,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伤心忧愁:“可是我舍不得这样对你。我做的这些事都是因为我想对你好,刚才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只是想对你好,一心为你好而已。”
  
  ——
  柳葭从容谢住的地方出来,又去保安那里拿回了证件,方才松了一口气。她之前在容谢面前扮演的完全是一个情绪有些偏激执拗甚至毫无自尊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容谢还会有半点兴趣,那他也真是一个奇葩了。
  
  她一路开车回家,因为时间晚了,路上面的车流稀少,只有清冷的灯光伴随了她一路。
  
  待她到了家,才看到俞桉给她发了信息询问事情进展,她直接打电话过去,把发生的事情给她描述了一遍,听得她一直笑个不停,间或还拍两下桌子助兴:“柳同学,你实在太绝了,我从前怎么就没发觉你是这样的人。”
  
  “那是你识人不清……”
  
  “我现在更加相信那句话了,最好的武器就是大脑,智商可以拯救世界。”
  
  柳葭笑而不语。
  
  这之后的日子,没有了那辆经常出现在视线可及范围内的拉风跑车,果然变得十分轻松惬意。而最后提交论文设计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柳葭从来不是临时抱佛脚的人,一早便把完整的论文提交了,乐得看系里的聊天群每天上演吐血上吊赶论文的场景。
  
  她的生活轨迹向来都有规律,每一天要做的事都是按照计划预设好的,她的时间就如分割均匀的方块,在既定的时段里只做计划中的事。
  
  柳葭从学校回到家,在楼下打开信箱,取出里面的财经月刊和报纸。前几天楼上的一户人家新装修,搬运材料的事情把信箱给撞坏了,摩擦出一块尖锐的铁皮来,她每天打开信箱都必须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块铁皮。
  
  今日安静躺在信箱里的除了财经刊物外,竟然还有一封信。
  
  柳葭拿起信封,只见信封上一片空白,没有写收件人也没有邮戳,看来是被人放进信箱的。她掂了掂信封,有些沉,她揣测里面装的是照片之类比较厚重的纸张。她撕开信封,里面果然是好几张照片。
  
  她拿起第一张照片,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那张照片上的穿着驼色大衣围着羊绒围巾的那个人赫然就是她自己,她那时根本没有留意到有相机在拍自己,是完全不看镜头,视线直视前方的。
  
  她快速翻看完了剩下的几张照片,看得出来,是不同日期被拍下。她被某个不知名的人偷拍了,那个人甚至还把照片塞进她的信箱。
  
  她又再次仔细看了信封,只见信封上有一条血迹,那血迹似乎还是新沾上去的,没有完全干。柳葭低下身看了看那块被撞出来的铁皮,只见最尖锐的地方隐约发红——那个把信封塞进她的信箱里的人还没走远。
  
  她转身便奔出楼道,沿着通往最近的小区出口的方向跑去,才刚跑了一段路,迎头便撞上了一个人。
  
  因为之前冲力太大,她根本控制不住,直接撞到那人身上。
  
  对方也并不在意,一把将她扶住,嘴角含笑:“我刚才还去你家看过,你不在家,走到半路又回转过来,结果正好。”
  
  柳葭看看眼前的人,又觉得额角的青筋开始准备跳动:“容少……”
  
  原本已经被她用计策打发走的人居然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情绪:她遇见他之后就开始倒霉,现在居然还偷拍了,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灾星。她突然神色一凛,注意到他手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那伤口似乎还没来得及处理:“你说你之前去过我家,发觉我不在家?你手上的伤口哪里来的?”
  
  容谢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甚在意地回答:“哦,之前跟几个朋友去玩射击了,不小心弄伤的。”
  
  柳葭冷冰冰地说:“我被人偷拍了。”
  
  “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
  
  “还真的是正是时候,可惜的是,前几天信箱被人撞坏了,有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蹭出来的铁皮划到,偷拍照的人就不小心划伤了,还有血迹留在信封上。”柳葭直接把那些照片连带着信封砸到他身上,“容少,麻烦你以后不要做这种无聊事。”
  
  他既然能摸清她的出行规律,那必定也能拍到那些照片,更何况他的手也有外伤,和信封上的血迹吻合。那个把信封塞进信箱的人不是他还会是谁?
  
  那些照片从信封中滑落,散落在他的脚边。容谢目送她气冲冲地离去,这才弯下腰来把照片拿在手中,草草浏览了一遍,又仔细看了看信封上的血迹,自语道:“原来如此。”
  
  “这脾气也未免太大了吧?”有人走到他身后,咂舌道,“你看上谁不好,偏偏要去追一个脾气这么粗暴的女人,你的品味跑哪里去了?”
  
  说话的人是容谢的表兄,正是本市世家子弟因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而赫赫有名的谢家二少谢允羸。他耸耸肩,虽然管这种闲事只会吃力不讨好,可容谢的母亲毕竟是他的亲姑妈,容家和谢家既是亲戚也是多年在事业上的盟友:“不是表哥我喜欢多管闲事,我是真的觉得没什么意思,你看她也就长得还过得去,又不是什么绝色。”
  
  容谢笑了笑:“她可聪明得很,我就喜欢这样的。”
  
  ——
  幽僻巷子里的淮阳私房菜馆。
  
  穿着米白汉服的侍应生撩开竹帘,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上桌来。淮扬菜出名的就是淡和鲜,所选食材虽不算华丽,却是最讲究原汁原味。
  
  谢允羸看着一桌清淡之色,摇摇头:“原来你现在的口味这么淡。”
  
  容谢拿起筷子夹菜:“有一句古话说‘大味必淡,大音必希,大语叫叫,大道低回’。我在外面晃荡了这么多年,才知道越是简单平淡越是难得。”
  
  “大味必淡?所以说你是美女看多了,就开始喜欢那种清汤白水一样的女学生?”
  
  谢允羸跟容谢不同,他的上面还有一个亲大哥,家里的事物全部都是大哥亲力亲为,有人负责赚钱,他只要负责吃喝玩乐享受人生。容谢却是将来容氏的继承人。容谢笑着摇摇头:“她好像根本看不上我啊……”
  
  但是她也不敢得罪他,方才想出这么绝的一个办法,想让他先退避三舍。
  
  他把柳葭故意到他家里做饭做家务还扮演了一个神经质的女人的事情说给谢允羸听,谢允羸只是摇头:“你怎么就知道她是假装的?”
  
  “这很简单,”容谢道,“她当时在电话里对我说,她是看了我的证件才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于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可是我在她面前都没有出示过证件,那就是她翻看过我的包了。她翻过我的东西,还拐个弯告诉我,这根本是想引起我的反感吧?”
  
  “也许只是说漏了嘴,我倒觉得是你疑心病太重。”
  
  “我回到家,发觉她把我的洗漱用品和被套床单都换了,还换成了粉红色,她自己却不喜欢这个颜色,难道她会觉得我就会喜欢?”容谢笑道,“当然了,这些都可能是我疑心太重,可是如果真的像她所说的有多么舍不得我,为什么之后几天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给我?你不觉得她说的话和所做的事正好都是矛盾的吗?”
  
  其实柳葭事后也想过,她既然说过那些类似于表白的话,回头就直接把对方给抛到脑后,这似乎有些不妥。可是她好不容易摆脱了容谢,哪里还会自投罗网?她要是知道容谢早就看透她的这些心思却偏不说,绝对会血溅三尺。
  
  谢允羸总算品出点味道来:“无聊,你真是太无聊!那时候就该当场揭穿了。”
  
  容谢微微一笑:“为什么要揭穿?她表演得这么辛苦,我当然要尽量配合一下。”
   正文 004   柳葭一早打开信箱,再次看见空白信封的信件安静地躺在里面。她取出信,本想直接拿去扔垃圾桶,转念一想,便把信封撕开了。里面还是装着七八张偷拍的照片,可是这照片却又与昨天收到的不尽相同:照片的背面都潦草地写着字,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就是用左手写的。
  
  她微微眯起眼,心里也有些动怒了,虽然容谢这位大少爷的风评素来是一塌糊涂,但是几次接触下来,她觉得他倒也不是传闻中那样的。至少他谈吐文雅,言语有味,也算得上是博学多才,并不是一无是处的二世祖。
  
  可是如果做出偷拍这种事情来,那恐怕只能用变态来形容了。
  
  柳葭随意把照片都翻看了一遍,忽然一愣,又把这些照片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其中有一张,是拍到她晚上回到家,照片背面还写着:“洁身自好的女孩子是不会这么晚才回家的,今天这样的浓妆也不适合你的,以后要记得这点。”
  
  那个偷拍人所说的浓妆其实并不尽然。那天她一早就去郊区的医院看望母亲,后来才知道今晚系里有饭局,回来急匆匆地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因为奔波一天,她的脸色和唇色都太惨白,却又没有时间化妆,就只涂了红色的唇膏了事。而那次聚餐就是她认识容谢的那一回。
  
  容谢当晚送她的导师回家,导师家跟她住的地方根本就是两个方向,除非他有□□术,不然根本不可能拍到这样的照片——也就是说,她是真的错怪对方了,那个偷拍照片的人根本不是他。
  
  ——
  午后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意洋洋,一对对校园情侣三三两两坐在湖边的草坪上低声细语,那耳鬓厮磨的亲昵情态,好似让时光都流转缓慢了。
  
  柳葭支开画板,对着远处那片生长着芦苇的湿地用铅笔细致勾勒。她眼中和脑海里只剩下这冬日暖阳和枯黄的芦苇,忽然阳光被人遮挡,她有点敏感地抬起头,却见身边俏生生地正站着一个女生。
  
  她容颜美好,艳丽之色犹似牡丹,着了红色大衣,整个人都好似怒放的花朵。
  
  柳葭握着笔,寒暄道:“秦卿,你也来晒太阳?今天天气的确不错。”
  
  秦卿是他们经济学院的院花,也是这个学校的校花,她跟柳葭是一个导师,只不过她已经是在读博士,比柳葭还高两三届。柳葭本来也算是容貌不错的女生,却被她的光芒压制着,而显得平淡了些。
  
  她们现在相对而立,就像是一幅画似的美妙。
  
  “你好像很喜欢画画?”秦卿绕到另一边,凑过去看她的画板,身上淡淡的幽香沁人。
  
  柳葭笑了笑:“就是打发时间,难登大雅之堂的。”
  
  秦卿盯着她看了一阵,忽然问:“最近……容谢似乎在追求你?”
  
  她的语气虽是轻飘飘似乎并不在意,可柳葭猜测,也许她来找她,就是为了问这句话。她一边作画,一边回答道:“没有,有些事传来传去都走样了。”
  
  秦卿探究地看着她:“真的不是这样么?”
  
  “真的没有。”
  
  她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可是对着我夸你很特别,我真是有点妒忌,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
  
  柳葭手上的铅笔一顿,笔头顿时崩坏了,还好秦卿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她只得放下笔:“我倒是宁愿别人夸我漂亮,特别这种形容词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不过你大概是被喊多了美女都麻木了。”
  
  秦卿笑了起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我开始是有点不懂……不过也可能是我想多了吧。”话音刚落,她便走开了。
  
  柳葭莫名其妙,画画的兴致却被打断,只能收起画来,把画板垫在身下,躺在草坪上闭目养神。阳光实在太好,她很快就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觉,便顺其自然地闭上眼,也不知隔了多久,她突然一下惊醒,睁开眼的一瞬间正对上一双眸子——好似古代工笔画中的凤目,眼角微微上扬,长眉入鬓,每一笔都是细致写意的优雅。
  
  她却有点被吓到了,试想任何人醒来刚睁开眼,就发觉被人这样盯着看,怎么还能无动于衷?
  
  “你睡得很熟,”那人微微一笑,“表情也很恬然。”
  
  柳葭支起身,有点头痛、也有点防备地看着他。
  
  “我其实是想跟你解释一件事,那个偷拍你照片的人并不是我。但是十分巧合的是,我的确也弄伤了手,但是跟你的那件事无关。”来人正是容谢,他语气和缓地解释完后,又道,“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求证。”
  
  “不用了,我知道不是你做的。”柳葭皱着眉,“因为我今天又收到照片了。”
  
  ——
  容谢看完照片,又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打算怎么处理?”
  
  “现在只是偷拍的话,就算去派出所报案也查不出什么。”柳葭叹气,“毕竟那个人也没有做出实质性的伤害举动来。”
  
  “其实,有两条路可以走。”
  
  柳葭正在拍打身上沾到的枯草,闻言看了他一眼:“什么?”
  
  “继续忍耐,或者激怒对方。”容谢看着照片后面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沉吟道,“这个人拍了这么多照片,却没有胆量来认识你,可见他目前会做的也就是偷窥罢了。但是如果激怒到他——”
  
  柳葭隐约也猜测到他的办法,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如果激怒到他,也许这个人就会露脸了。可是我又不认识他,怎么激怒对方?”她可不想每天都收到这样一堆照片,还被人评头论足的。
  
  谁知容谢话锋一转,又扯开话题:“你每天换衣服都会把窗帘拉严实吗——可能我这么问实在太失礼。”
  
  柳葭被他这样一提醒,顿时也有点不太确定了,很难说会不会有时忘记拉窗帘了,本来夏天一个人在家穿得清凉点也是很正常的事,现在却有可能被人偷窥,甚至拍下照片来。而这样的照片还会被收藏起来观赏,光是想象一下,她都觉得一阵恶心。
  
  容谢见她这么纠结,便笑着说:“其实要激怒对方很简单,只要跟我假装情侣就行了,我的名声这么臭,他连你晚回家一些都会在意,又怎么会不在意你的交友状况呢?”
  
  他的这个建议的确是一个不错的法子,容谢是个男人,有些事毕竟是她无法独自处理的。柳葭反问道:“假扮情侣?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容谢摇摇头:“这当然不是唯一的办法,不过我也是有私心的。”
  
  柳葭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就是天生一张含情的面孔,他这样凝视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的情绪也是脉脉的,好像她要是怀疑对方的诚意就是十恶不赦。
  
  容谢见她没有直接断然拒绝,料想她的态度还是松动的,便将手插-在裤袋中做出要走的姿态:“你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我最近一周都还有空闲,你有了决定可以打给我。”有时候也需要给对方一点压力,她才会尽快做出决定,而她做决定的速度越快,就越容易顺着他的思路走。
  
  果然,柳葭立刻叫住了他:“等一下……我觉得你的办法可行,只不过——”
  
  容谢在心中叹气,直接帮对方说出了心中的顾虑:“我知道你对我没有好印象,但我也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既然只是假扮情侣,我自然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
  容谢说知道她对他没有好印象,其实也是在暗示他知道她之前玩的那点小把戏了。柳葭心里开始不自然起来,幸好他走在前面,看不到她僵硬的表情。
  
  她跟着他走到教学楼附近的停车位,只见他今天却是换了辆黑色的、中规中矩的商务轿车。她有点意外:“你换车了?”
  
  容谢伸手替她拉开车门,笑着回答:“我感觉你似乎不喜欢之前那辆,就换了这个。”
  
  她当然不喜欢,坐那种高调的跑车,就像是故意招摇过市一般。柳葭沉默片刻,又道:“谢谢。”
  
  他侧过脸瞥了她一眼,只见她有点拘谨地坐在副驾上,双手握着拎包。他本来不想多问,最后思索了一番还是问了:“你在害怕我?为什么?”她自然不会回答。容谢也没想她会回答,干脆自己回答了:“是因为我过去的一些传闻?”
  
  柳葭道:“有些事情,在被传播很多次之后就走样了。”
  
  容谢笑了笑,满不在意地开口:“据我所知,那些传闻大部分都没什么问题。我的确是因为校外斗殴而被通报开除的,我把人打伤了,当时还上了报纸,被铺天盖地地指责和谩骂。”
  
  这下柳葭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他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那样简单。
  容谢又道:“怎么?同情我?”
  
  “你自己做的事,当然要自己承担责任。我只是同情你的家人。”
  
  突然车子紧急刹车,柳葭的身子也往前倾,她抬头看着前方,路口的信号灯由绿转红。
  
  她听见容谢道:“你那天说只能接受一对一的感情,不如我们打个赌,我赌你一定会喜欢上我,怎么样?”
   正文 005   还在年幼时,柳葭曾得灵山大庙中的一位高僧点拨。那位高僧说她是生平顺遂之相,唯一不怎么顺利的只有感情。结果她从小到大真的都还算过得顺风顺水,因为生活简单,只有升学考试工作。唯一一个大变故便是父母的婚变,受伤最大的人是她的母亲,至今还在郊区的医院里。
  
  柳葭很理智,而越理智的人,感情用事的时间就越少。一旦被理智掌控住情感,她自然也就很难对任何人产生爱情之类的情绪。
  
  她也没问容谢要带她去哪里,既然她需要他帮助,就不能再拒绝他的安排。更何况,他也做出了承诺,凭他的身份,根本没必要用见不得光的手段。
  
  容谢直接把车开进一家俱乐部,先领着她去了里面的西餐厅。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吃饭四十分钟,然后饭后活动两小时,之后送你回家,如何?”他抬手招来侍应生:“一份安格斯雪花牛排,给这位小姐一份鱼排,配菜就由大厨搭配。”
  
  柳葭奇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牛排?”
  
  容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隔了半分钟才笑着回答:“我知道你的事,比你能想到的都要多。”
  
  柳葭迎着他的目光,跟他对视了片刻:“我以前见过你吗?”
  
  “没有。”
  
  她摇摇头,那她就真的不明白为何容谢会对她这么执着了,她自认是个有点无趣的人,玩也玩不开,也不去夜店,学校家里两点一线,跟他几乎可以算是不同世界的人。
  
  很快的,服务生就开始往餐桌上端餐盘。柳葭拿起刀叉,吃了几口鱼排,忽然抬头一看,忍不住愣怔住了:容谢的仪态虽好,可是吃饭的速度却异常的快,就像完成任务一样,下意识地咀嚼,然后吞咽下去,而不是在品尝美食。
  
  之前她虽然也跟他同桌吃饭过,但是还真没有注意到。
  
  她看着他飞快地吃完正餐,然后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而她直勾勾的眼神很快让他有所觉察,他抬起头询问道:“怎么了?”
  
  “你吃饭的速度真快。”
  
  “因为我在监狱里待过,在那个地方,吃饭洗澡就像打仗一样,结果就养成了这么个习惯。”
  
  “……监狱?”
  
  容谢顿了顿,目光转向餐厅前方那个弹钢琴的琴手身上,语气平淡:“我当时被校方开除,是因为我看见有个小混混在欺负一个女生,嗯,我不认识她,只是看不过去,后来起了冲突……对方脾脏破裂。我防卫过当,属于故意伤害。”
  
  柳葭张了张嘴,又徒劳地说不出一个字来。她的确是知道容谢当年被开除的原因是因为当街斗殴,却不知道他是因为要帮一个女生出头,更不知道他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而此后,本地传媒都是铺天盖地的对他的谩骂和声讨。
  
  容谢突然笑起来,在暖光中眉目流转,自有一股风流:“你真的相信了?柳葭,我发觉你还是很容易相信别人说的话。”他停顿一下,又笑道:“我当然不可能这样愚蠢,也没兴趣当一个悲剧式的英雄。”
  
  ——
  容谢所说的“饭后运动”就是射击。
  
  这个俱乐部里就有提供射击项目,这个时间段,射击场里也是有那么两三拨人在。那些人大多都认识容谢,在他换完射击服后还过来打过招呼。其中有一个男人全身都包裹在射击服里面,人很挺拔,长相也英俊,他看来跟容谢很熟,搭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容谢回头看了她一眼,也笑着回了一句话。
  
  等那人走开了,柳葭皱着眉问:“那人刚才在说我?”
  
  “他是谢氏的次子谢允羸,也是我的表哥,”容谢活动着手臂关节和韧带,“别管他,他这人向来都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教练来了,这位陈教练射击水准很不错,退伍之前还是个特警。”他跟走过来的教练打了声招呼:“陈教练,劳烦你指点她一下。”
  
  陈教练是个身材高大结实的硬汉,闻言点了点头:“容少,你今天还是打飞靶?”
  
  容谢道:“是啊,本来还想让你陪我打几轮的,不过我今天带了同伴来,需要你多多照顾了。”
  
  柳葭本想拒绝,她从来没有玩过射击,可是等到陈教练把沉甸甸的改装枪交到她手里的时候,她便改变了主意。如果按照容谢的计划,他会在射击场停留两个小时,她站在一边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
  
  陈教练一边让她戴上射击专用的眼镜和耳罩,一边教她如何上弹膛:“握枪的时候要把枪口朝下,虽然这是散弹,但后坐力也不小。”
  
  柳葭按照陈教练的指点,去瞄静止靶。射击场内有两种射击模式,一种是静止靶,一直则是飞靶,相对而言,静止靶则更加适合新手。她按下扳机的瞬间,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后坐力让她差点把枪给脱手,子弹甚至连靶子的边都没挨到。陈教练帮她换了子弹,又把枪重新交回到她的手里:“你刚才的姿势没有错,只是要再压一下枪口。”
  
  柳葭又练习了几次,几发子弹脱靶后总算有一次打在了靶上。她刚松了口气,忽听啪得一声脆响,靶场中心撒开一片白雾。她转过头去,只见容谢站在不远处,全神贯注看着靶场中央。她能感觉到他正处于凝神之中,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蓄势待发,只见白色的飞碟接二连三地从机器中飞射出来,在半空中掠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紧接着就被子弹击中,炸得粉碎。
  
  陈教练也看着那边,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容少的动作很漂亮,很少浪费子弹。”对于他这样一个曾有过特警经历的硬汉,能说出这样夸奖的话来,已是十分难得。
  
  一轮飞碟一共有十个,他击中了八个,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容谢却还是有些不满意,皱着眉看着手里的枪。
  
  ——
  中场休息时,俱乐部经理领着一个女服务生过来,道歉道:“容先生,昨天的事情真的很对不住,弄伤了你的手,我今天特意把人带过来向你道个歉。”
  
  那女服务生个子高挑,肤色晒得很健康,闻言立刻站直了鞠躬,笑嘻嘻地说:“容先生,虽然我昨天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不过经理还要我再来一遍,那我只好再一次说对不起啦。”
  
  容谢摆摆手:“一点小事,不必在意。”
  
  女服务生立刻又鞠了一个躬,笑着看他。经理则说了一些场面话,便带着人离开了。
  
  柳葭听到经理说第一句话,就知道容谢带她来这里,是在间接澄清他的手被划伤的事情。她看着他的手背,是虎口附近有一道划痕,不过已经结痂:“你这是怎么弄的?碎玻璃划开的?”
  
  容谢不甚在意地回答:“那个服务生打碎了杯子,收拾完碎片还把大块的拿在手里,撞到我的时候就划到了。我猜想她是故意的。”
  
  柳葭忍不住皱眉:“那也未必。我倒觉得是你疑心病太重。”
  
  容谢在嘴角挑起一分笑,有点玩世不恭:“你看那个女服务生背的包,一个打工的大学生怎么可能买得起新款?”
  
  柳葭反唇相讥:“也许人家家境好。”
  
  “家世好的女孩子都不会在这种地方做通宵班的服务生。”容谢道,“不信的话,就等着看。”
  他们离开射击场的时候,正好看见谢允羸搂着刚才那个女服务生进来,他垂下头,在她耳边低声细语,那年轻女孩也被他逗得花枝乱颤。
  
  容谢经过时还别有深意地问了一句:“认识多久?”
  
  谢允羸笑道:“不到十分钟,你知道我的——我的眼光向来很准,只要出手就没有不成功的。”
  
  柳葭皱着眉看着他们,虽然一早知道这些富家子弟换女伴就像换衣服,可是亲眼看到,还是无法苟同。容谢摊了摊手:“你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跟他不一样。我的感情生活一直都很贫瘠,而且很……嗯,洁身自好。”
  
  “你觉得自己很洁身自好?”柳葭都要被他的幽默感给惊到了,“我还以为这四个字跟你无缘呢。”
  
  “有时候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外表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最肤浅的东西。”
  
  “可我觉得你是对女性有偏见。”
  
  容谢侧过头,看着她想说话却又没有说,最后没有反驳。
  
  ——
  到达自家小区门口,正好过了晚上九点。柳葭想起上一次她参加系里聚餐回到家也是差不多这个时间,结果被那个偷窥者拍了照片下来,还在照片后面留话说“正经女孩子不该这么晚回家”。
  
  容谢陪她走到离家不远的地方,看了看头顶白玉兰造型的路灯,忽道:“你那些照片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在这个位置被拍的。”
  
  柳葭在这里住了多年,又已经回想过每天回家的路线,得出的结论也是同他的相近:“你这么确定?”
  
  他将手放在裤袋中,抬首看着那路灯,答非所问:“你看这盏灯接触不太好。”
  
  柳葭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盏白玉兰造型的路灯中,有一瓣花瓣的灯光比其他的要幽暗一些,她拿出照片对比了一下,照片上的路灯也是如此:“……你的记性挺好的。”
  
  容谢微微一笑:“我还看到你的包拉链有八格没有拉上。”
  
  柳葭一愣,低头去数包上未完全拉合的拉链,一数之下果然有八格没有拉紧。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她之前为了让容谢厌烦她,还趁着他离开的时候打开他的包看了他的证件,这才知道他的生日,而她把拉链复原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包上原来的拉链状态。容谢是否是从这个时候就看穿她的一举一动了?
  
  她试探道:“那你知道你自己的包还有多少格拉链没有拉上?”
  
  容谢避而不答,却朝她伸出手,淡白色的灯光映在他的手心,映出掌心细微的纹路,“马上要说晚安了,就没有道别吻吗?”
   正文 006   她都不知道这个话题怎么会突然转到晚安吻上面,不过面对一个不要脸的人,她根本没有必要去争论。
  
  柳葭僵硬了片刻,很快就缓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答:“晚安,你也早点休息。”她刚转过身,甚至连步子都没有跨出去,就觉得手腕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拉近他的身边,他直接吻上了她的嘴唇。
  
  柳葭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但那根本是徒劳的,她很快就感受到男女之间悬殊的力量差距,她的推拒最多不过是不痛不痒,有没有对他根本没差别。她暗自紧咬牙关,如果容谢想要动手动脚,她也不会让他轻松地占到便宜。
  
  可是他并没有接下去出格的举动,甚至连那个吻都只是单纯的嘴唇接触。
  
  容谢松开她,微微笑道:“晚安,早点休息。”也不等她回应,便顾自调头走了。这种情况,于她根本就是进退两难,不管是就这样息事宁人,还是追上去讨一个说法,似乎都是一样的效果。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弯道,这才悻悻地回过身走上楼去。
  
  隔了不到一分钟,她收到容谢的短信——这信息让她很有砸手机的冲动:“如果说这是我的初吻,你会负责吗?”
  
  柳葭只能自己生闷气,她知道他根本是在故意挑衅,不管她回答什么答案都会有她反驳不了的歪理等着。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回了一句话过去:“请问这是你第几次的初吻?”
  
  ——
  容谢看着手机,不由莞尔。
  
  他看了看车上仪表盘上的时间,现在已经九点半了,回家之后他还有一个报告要赶,多半是要通宵加班。他懒洋洋地在驾驶位上象征性地舒展了一下身体,然后打开车灯,慢慢地往家里开。
  
  临到家时,他接到谢允羸打进来的电话,谢二少是本城赫赫有名的花花公子,晚上才是他开始活动的主要时间。他在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有些微醺:“你现在把人送到家了吧?要是不留宿不如过来喝一杯?我想你也不可能被留下过夜吧?”
  
  容谢轻笑道:“那当然。不过我也不过来了,我还要回去加班。”
  
  他离接管公司的预定年龄已经很近,而这之前,公司内部运转一直都是他的叔叔全权操作,在这之前他必须先做好准备,在接手之后把整个高层洗牌。这是一个管理者要迈出的第一步,不管下属的能力是否适合这个位置,他都不能用自己不信任的人。
  
  谢允羸笑嘻嘻道:“你跟我大哥都是天生劳碌命,不过我大哥不用去啃硬骨头。”他说的“硬骨头”就是柳葭,柳葭恰好是他最不愿意去追逐的那类女人,原因很简单,她一直都生活在象牙塔里,骨子里总会有些属于学生气的清高而排斥一切跟金钱交易有关的事物,她看不起他们这些世家子,可偏偏家里又有家底,便更加不会被诱惑所迷。要追求她,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和真心。
  
  “你这样其实挺危险,人嘛,总归会产生一点感情的,你这么多时间花下去,以后要脱身就难了。”谢允羸继续他的说教,“照我说,还是找一些简单的人为伴,你图她的美貌,她又图你的钱,各取所需,自由自在。”
  
  “我们的误差就在这里。我这次根本没想脱身,”容谢的语声陡然低沉下来,“而且我没有太多时间。我说过,七个回合之内就要把人追到手。”
  
  说话的间隙,他打开车门,下了车又沿着楼梯往上走,开门进书房。
  
  “就你?”谢允羸啧了一声,“我都做不到,难道你可以?你连恋爱都没谈过你哪来的自信?不说了,我接下去还有节目。”
  
  容谢打开电脑开始赶报道,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瞌睡了一会儿,似乎只是闭了一下眼睛而已,闹钟就响了。
  
  他走进浴室,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带着寒气的水浇在脸上,立刻就清醒起来。他洗漱完,换上运动服准备出门晨跑,才刚走下台阶,就见一辆黑色的SUV迎面而来,直接停在大门口。
  
  容谢走过去,只见车门被拉开,走下来一个男人,他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西装白衬衫,若不是亮出了□□,看上去就像是大公司的金领:“我是市局刑侦队的萧九韶,有一件案子想向你了解一点情况。”
  
  “萧警官,”他看了看对方的证件,便转手递还回去,“可否让我回去换件衣服?你看我这样不太得体。”
  
  “时间紧急,很抱歉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你,请立刻跟我去局里一趟。”
  
  ——
  早上八点整。
  
  容谢看了看表,他刚到市公安局的时候差不多七点,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他还一个人被晾在监控室里。看来是在打心理战,他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着角落里的监控探头,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
  
  又隔了五分钟,监控室的大门被打开,走进来的是一个年轻警察,却不是早上带他来警局的那位。
  
  容谢倾身,将手肘撑在桌上,道:“我已经打电话给我的律师。”
  “请律师当然没问题,我们找你来只是想请你协助调查,是关于昨晚至今天凌晨的一起交通事故。”
  
  “事故?”容谢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开口,“昨晚我回到家已经不早了,然后就在家里一直没出门,什么事故能跟我有关?还有,这位警官,你在问话之前是不是应该先自报家门?”
  
  虽然早就知道对方是个口碑极差的世家子,但是没想到他会嚣张成这个样子。他拿出证件:“市刑侦队,陈殊。”
  
  容谢笑了一下:“好吧,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故跟我有关。”
  
  “昨晚深夜至今天凌晨,在南苑路一带发生一起事故,一人死亡,初步断定是车祸。”陈殊直直地盯着他看,“死者你也认识,叫秦卿。”
  
  “秦卿……”他缓缓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沉吟道,“你刚才说是车祸,那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调查过秦卿的人际关系,知道你们认识,你是否发觉她最近有什么异常?”
  
  “我跟她不熟,”容谢再次抬腕看时间,“恐怕没办法帮到你们。”
  
  “哦?如果不熟的话,为何最近你们还见过几次面?”
  
  容谢微微笑道:“那就是我的私事了。”
  
  陈殊啪得把手上的记事簿拍在桌上:“你不要以为我们查不到你的档案。九年前你因为街头跟小混混斗殴致使对方脾脏破裂,当时那个小混混欺负的女学生就是才刚读大学一年级的秦卿,但是最后媒体曝光的时候,她却没有站出来说一句真话,你在记恨她!”
  
  容谢的瞳孔不由收缩一下,但是转瞬间又恢复了嘲笑的表情。
  
  “后来你因此服刑一年,最后不得不被送出国。现在你回来了,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秦卿,对不对?”
  
  “陈警官你的逻辑学一定不及格。如果我要报复她,”他懒洋洋地接口,“何必等到现在?”
  
  ——
  陈殊走出监控室,直奔到饮水机边,灌下一杯水,然后抹了把汗:“累死我了。”
  
  他喝完一杯水,又重新倒了一杯,转过身走到监控电视前,看刚才被录下来的询问录影。高清大屏幕中,人脸上的每一处细微表情都被无限放大,甚至连一点汗迹和油光都十分明显。他站在萧九韶身后,只见他把两个片段来回看了两遍。
  
  “这人嘴很硬,连句解释的话都不肯多说。”陈殊抱怨道,“问了半天都是废话。”
  
  萧九韶手指交叉,电视屏幕的冷光应在他脸上,更显得他的表情犹如寒冰。他抬手把大屏幕上的画面换成监控室内的实时影像,只见容谢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架着腿坐在窄小的问询椅上,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什么,直直地望着监控器的探头。
  
  陈殊咋舌:“他在看探头。”
  
  “容先生的律师已经到了,就让他们办手续离开吧。”萧九韶站起身道。
  
  “萧哥,不是吧?就这样放了他?那个撞死秦卿的司机可是容氏底下子公司的员工。虽然当时死者跟朋友在酒吧喝了不少酒,血液酒精度也很高,但是也不会就这样冲到路中间去,而偏巧当时又有小货车开过来把她撞倒。这种货车晚上是被禁止在这条路上通行的。”
  
  容谢跟秦卿的关系复杂,而撞死秦卿的货车司机又是容氏的员工,这个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如果说容谢已经不再记得当年的事情,为何在最近又跟秦卿有联系?
  
  “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如果要报复的话当年就可以这样做了,何必等这么多年。更何况现在也缺乏指向性证据来说明是这个事故不是意外,所以只能暂时到此为止。”萧九韶拍了拍陈殊的肩膀。
  
  他们走到大厅,只见他们已经办好手续,律师正一手扶着容谢的肩膀,一边跟他低声说着话,忽然看到萧九韶他们,便抬起手打了个招呼:“萧队,这之后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随时打电话给我。”
  
  萧九韶走过去,跟律师握了握手:“麻烦你们了。”他转过头看着容谢,又道:“容先生,谢谢你的配合。”
  
  容谢挑起嘴角,脸上的表情带点嘲讽,可是嘴里说的话却很正经:“配合警方工作也是我应该做的。”
   正文 007   柳葭早上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楼下信箱,里面果然又躺着一封信件,只是这一回的信封明显更加鼓鼓囊囊。她取出信件,撕开口子,只见里面塞着一张折叠起来的A3大小的白纸,上面贴满了大小不一的铅字,全部都是剪下来再黏贴上去的。
  
  虽然这正是柳葭想要看到的结果,可是收到这么些东西还是有点瘆得慌。她潦草地看了一遍那张A3纸上的字:“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一个臭名昭著的花花公子,你却跟他在一起,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你跟他在一起,一定不会有好下场!”句子的末尾还有好几个鲜红的感叹号,而信封里装着的照片全部都是她昨晚跟容谢道别时候抓拍的,包括他亲吻自己的那个场景。
  
  她过了一晚,被容谢亲吻的那种膈应感已经消失了,现在跳脱出来看那张照片,他们都被拍得挺上照。
  
  她把信封收好,便赶去学校,今天是她毕业答辩的日子,之后就等着拿毕业证然后工作。昨晚上,系里的答辩名单已经出来,她分到的是学院里赫赫有名的灭绝师太,跟她分在一组的同学也是各种哀嚎。
  
  待柳葭从答辩教室里出来,就见俞桉等在门口。她抱着好几本厚重的专业书,柔顺的黑色长发有点卷曲,光看模样而不听她说话的话,真是个美好的女孩子。
  
  俞桉看见她,毫不客气地把手上的书分了一半给她:“老板突然让我查参考资料,一天要看完这么多,这根本就是要我的命嘛。你之后还有没有时间,帮我分担点?”
  
  柳葭想了想,回答:“那得要晚上,我现在还有点事。”
  
  俞桉见她有事,也不勉强:“那就帮我把书搬回寝室吧,晚点你再过来好了。对了,你要见什么人这么惦记?”
  
  “我跟容谢约好了。”
  
  “容……什么?”俞桉简直大惊失色,“你不是刚刚摆脱他了吗?为什么又要跟他凑在一块?”
  
  “我现在有求于他,等事情结束了就不会来往了。”
  
  “其实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她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你跟我回寝室,我慢慢跟你说,这里人多嘴杂不方便说话。”
  
  ——
  研究生和博士生的寝室条件比本科好得多,多半是两人一间,有的甚至是一人一间。而俞桉要兼职做心理辅导员,被分到的是个单间,方便她在寝室内跟人交谈。
  
  她跟柳葭面对面坐下,才神秘兮兮地开口:“你知道容谢当年为什么会被校方开除吗?”
  
  这段传闻她们真的听得太多次了,其中还有各种版本。柳葭已经不想再听一遍,便道:“你就直接说吧。”
  
  “今天早上,有警察来过了,找秦卿那届的同学问了些问题。秦卿……昨晚深夜被车撞了,当场死亡。”
  
  柳葭蓦地抬头看着俞桉,她回想起秦卿那张美丽的面孔,可是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竟然已经逝去:“秦卿……跟容谢有联系?”
  
  俞桉称赞道:“你很敏锐嘛。其实一直都有关于他们的八卦,说那次你们系里聚餐以后,他们就在一起了,有次在学校外面的饭店吃饭还被人看到。不过我倒是看到他似乎是在追求你,你们三个的八卦早就是狗血言情剧模式了。”
  
  柳葭道:“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卷入一场三角恋。”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的。我有个师兄在警局实习,昨晚秦卿发生事故之后,他们就分析了她的人际关系,原来容谢很早就认识秦卿。九年前秦卿在学校后面那条路上被小混混骚扰,刚好容谢经过,就帮了她。这之后,那个小混混叫来了两个人围殴容谢,最后也没有得逞。那个时候,他们都罢手了。”俞桉握着水杯,脸上浮现出一种极端复杂的神情,“从当时的监控上来看,也许是那个小混混的一个举动,或是一句话……容谢突然爆怒,把人打成脾脏劈裂。当时他还不满十八周岁,再加上多方证词,最后是以故意伤害罪被判了一年多。后来记者为了让这个新闻更加吸引眼球,略去了很多细节,最后变成了‘富家子当街打人致脾脏破裂’。”
  
  柳葭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你的意思是说,秦卿当时并没有站出来为他说一句话?”
  
  “是啊,所以我师兄说,本来车祸事故应该是归交警部门管的,可是那个开车撞了秦卿的司机是容家一个子公司的司机,有这层关系之后,刑侦也介入了。”
  
  “如果说是容谢指使自己的下属去做这种事,那么早在九年前就应该做了,何必要等这么多年?”虽然秦卿的行为很不厚道,但容谢当时的的确确是把人打伤了,无论如何都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再加上,以他们两人悬殊的家世背景来看,他想捏死秦卿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这么简单,没理由拖到现在才“报复”。
  
  俞桉长篇大论到现在,说得嘴也干了,便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对,我也觉得这件事跟他无关的。但是你看当年他打人那件事,明明双方都已经罢手了,事情也到此为止,可是为什么他会突然暴怒起来?”
  
  柳葭只得捧场:“有请心理专家俞桉小姐进行分析解说。”
  
  “根据我的分析,当时那个小混混一定是有某一个举动或者某一句话刺激到他。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块最薄弱的地方,一旦被人戳中,可能就会有异乎寻常的表现。你看容谢这个人,平时看上去都是脾气还不错的样子,也不阴沉,甚至还挺阳光的。可是当他被戳中心理隐患的时候,他的表现却很暴力。”俞桉得意洋洋地下了结论,“他肯定有不轻的心理疾病,甚至很可能有人格缺陷。”
  
  柳葭看了看时间,她必须得走了,就拿起包朝她示意:“我先走了,等晚点过来再听你讲课啊。”
  
  “别啊,别走,”俞桉超级郁闷,“我这不是才刚分析了还没进入正题呢!”
  
  ——
  容谢有没有心理问题是不是一个变态,这也不关她的事。
  
  她按照预定时间来到约定的地点,而容谢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甚至还穿着运动服戴着墨镜,一副要去打高尔夫球的模样。柳葭真心觉得他游手好闲得太过了,每天都是出门度假的架势。
  
  她走到近处,容谢已经感觉到,放下手里的手机,连惯常的寒暄也省略了:“看你的样子,是又收到照片了?”
  
  柳葭从包里拿出信封,交到他手上。
  
  容谢靠在车边,就直接把里面的照片看了一遍,笑意盈盈地开口:“这几张拍得都不错啊,这个人技术挺好。”
  
  柳葭见他这样不着调,又是无奈又是气恼:“是啊,拍得真太好了。”
  
  容谢顺手帮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又朝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上车说?”他绕道另一边的车门,做到驾驶位上,把其中两张照片翻出来:“你看,这些照片全部都是在同一个角度,这两张里还拍到了相机边上的物件。”
  
  柳葭离他近了,就闻到他身上极淡的古龙水味道,她认识的那些不修边幅的男硕士男博士跟他相比,他简直就是一个异类。
  
  他把照片看了几遍,就直接放进置物箱里,发动汽车。
  
  柳葭忙道:“这个照片你得还给我。”
  
  这几张照片从外人的角度看,就是他们两人在路灯下拥吻,虽然实际情况不过是碰了一下嘴唇而已。她怎么可能会把这种照片留在容谢手里?
  
  容谢看着路况,漫不经心地应付她:“这些照片,留着将来当证据。”
  
  “就算是证据,那也应该保存在我手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被拍了,怎么跟我无关?再说我可以等以后想观赏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趁着等待交通灯变绿的空档,他侧过脸颇意味深长道,“顺便,纪念我的初吻。”
  
  ——
  柳葭只能忍着气,她有求于他,自然不能现在撕破脸。
  
  很快,容谢把车停在她家边上一幢老楼,这幢老楼跟她住的那幢只有一扇铁门之隔。柳葭下了车,问道:“你觉得那个偷拍照片的人是住在这里?”她不待他回答,思索了片刻又道:“嗯,我也觉得很有可能,那幢楼的阳台对下来,的确是能拍到那盏路灯。只是这幢楼一共五层,每层都有四户居民,范围还是有点大。”
  
  她决定实在不行就一家家敲门过去,那个人看见她一定会神情异样,还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容谢道:“也不用每一家都去找,昨天拍的那些照片里露出了相机边上的杂物和盆栽,就把阳台上同时有这些东西的住户给保留下来——还有,你家住在几楼?”
  
  柳葭挖苦他:“你还会不知道我家住在几楼?”
  
  “我真的不知道,”他露出些微无辜的表情来,“你在学校的信息系统里只写到哪一幢,具体的就没有写了。”
  
  “学校的信息系统,”柳葭缓缓地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说你黑了学校的系统?”她何德何能,应该能招惹到这样一个人。看来她最近真是流年不利。
  
  “当然没有,我只是用你导师的账号登陆了一下。”
  
  柳葭决定还是不要再继续眼前这个无解的话题,便转回到正题:“我家住在三楼。”
  
  “我猜想那个人应该住在三楼以上,这样算上这两种条件,只剩下三户。”容谢在手机上记了三个数字,然后把手机放进口袋,“走吧。”
   正文 008   那是一幢老式的楼房,房龄有些久远,房主基本都是老师,不是出租出去,就是补课时当教室用,平时都很安静。柳葭沿着楼梯慢慢往上走,走到三楼的时候,忽然道:“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报警不是更好吗?”
  
  “报警?你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些照片是谁拍的吗?”容谢看了下门牌号,直接开始敲门,“私底下能够交涉成功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柳葭也知道,就算拿着这一叠照片去报警,运气好的话是能找到那个偷拍的人,但是对方最多也就是被口头教育,最好最好的结果再向她道个歉,这件事就此结束。但是她又有点担忧,如果到时交涉不成,会不会反而平生波折?
  
  大概是听俞桉八卦过他过去的事迹,她开始对他的自律自控能力表示怀疑。
  
  那扇门很快被打开了一小半,一个挺年轻的戴眼镜的男人朝外面看了看:“你们找谁?”当他把目光转到柳葭脸上,瞬间脸色都变了,却还是强作镇定:“你们找错地方了吧,我不认识你们。”说完,就要把门关上。
  
  容谢眼疾手快,立刻按住门框:“不,我没找错人。”
  
  可那人根本不理睬他,也不管现在关门是否会夹到他的手,直接用力把门掼上。
  
  柳葭以为他应当会松开手,毕竟人都会有条件反射,这种情况下本能反应就是松手。谁知容谢却直接抬腿,一脚踢在门上,那人被门上反弹过来的力道逼得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他直接走进屋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直接落在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和相机上。
  
  “你干什么!我可以报警告你私闯民宅的你知道吗?”那人又惊又气。
  
  容谢朝他微微一笑:“我知道啊,不过我也知道你根本不会去报警的,有些事说出来总是不光彩的。”
  
  他直接走向放了笔记本的桌子,一边还有空闲关照柳葭:“麻烦你把门关一下,被别人听见了不太好。”
  
  柳葭默然无语地把门关上,只见容谢就像进了自己家一样,先在电脑上按了开机键,然后拿起相机,开始检查储存卡里的照片。那人终于忍耐不住,直接朝他扑过去,桌子边上的空间小,如果要动用武力,只会扭打得十分难看。
  
  她既做好了劝架的准备,也准备顺手拍几张容谢毫无仪态跟人贴身搏斗的照片。这样她拿着他丑态毕露的照片,可以跟他交换回之前的那些偷拍照。
  
  结果那人还没沾到容谢的身上的一块衣料,便被容谢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法拗过手臂,一把按在桌上。容谢一手按着人,一手伸进口袋里取出一个U盘接到电脑的usb接口上,转过头招呼屋子里的第三个人:“柳葭,劳驾你过来帮把手。”
  
  柳葭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他们身边。
  
  容谢又道:“把手伸到我左边的口袋里,把东西拿出来。”
  
  柳葭跟他对视了片刻,方才不情愿地伸手到他的口袋里,摸到了一个金属的冰冷质感的东西。她问道:“是这个?”
  
  “对,把它拿出来,对着这位有特殊癖好的先生。”
  
  柳葭把那件东西拿出来,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她跟容谢去过射击俱乐部,知道里面的改装枪大部分都是这个样子,只是眼前这把还要小很多,精致得就像是一个玩具。那人看见她手上的东西,立刻就大力挣扎起来,喉咙间发出沉闷的喉音。
  
  容谢不得不再次用力将他按在桌上,让他的脸颊贴着桌面,冷淡地开口:“你可以挣扎,但是别太用力了,我怕她手上没轻重。”
  
  柳葭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可是她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只能小心翼翼地握着枪柄。
  
  容谢见那人不敢再乱动了,便松开手,启动U盘里的程度,十指在键盘上飞速地跳跃,隔了一小会儿便道:“电脑有密码,我要运行一下破解密码程序——这个程序的原理是不断计算和组合各字符,直到跟开机密码完全匹配,具体时间要看这台电脑的性能。如果性能比较好,程序运行速度就会快一些……”
  
  不过两三分钟,他抬起眼看了对方一眼,称赞道:“你的电脑不错,我本来还以为需要更久。”他直接把里面的照片都搜出来,便翻看起来,照片的主角几乎都是柳葭。
  
  从柳葭这个角度,她正好是可以看见电脑屏幕的,见他还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看照片,气恼道:“你还不快把它们都删掉!”
  
  容谢慢条斯理道:“就算删掉了,还是可以把它们都还原的。”他正看到一张柳葭穿着轻薄的睡衣居家的照片,还朝那个偷拍人轻佻地勾了下嘴角:“技术不错,这一套都拍得很有味道。”
  那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十分尴尬。
  
  受害者柳葭更是恼火,忽然把手上的改装枪塞到容谢手里,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笔记本电脑,用力砸在地上,电脑顿时黑屏。
  
  一片寂静。
  
  她还不解恨,直接在薄薄的机身上踏上几脚,看着电脑外壳支离破碎,才拿出手机道:“喂,你银行账号多少?我把电脑的钱赔给你。”
  
  那人趴在桌上,小声道:“不、不用了。”
  
  “让你给报账号就报,”柳葭输入了他报过来的账号和银行,又问,“这台电脑多少钱?”她等了一下,见对方没回答,就打开网页搜了搜同牌同型号的电脑:“我按照现在的市场价赔给你,可以吗?”
  
  ——
  容谢记得自己曾问过柳葭的导师,她是一个什么性格的女生。导师的回答也很保守,只是说她文静温柔,从不惹事,出色但又不是最拔尖,简而言之就是不用多费心、师生关系又比较平淡的学生。
  
  他都没想到她会发这么大的火,虽然他的出发点只是想逗她玩一玩,结果这玩笑开得大了。
  柳葭从那台外壳破损的电脑上取下U盘,递还给容谢。
  
  他抬手接了,垂目看着手上的移动盘,忽然道:“对不起,我本来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接受我的道歉?”
  
  柳葭出了这一口恶气,才完全恢到复理智状态,看他如此低眉顺目做小低伏,实在是别扭:“算了,反正照片都拿回来了——”她转过头看偷拍她照片的那个人:“你备份过这些照片吗?”
  
  那人忙摇头:“没有,绝对没有了!”
  
  容谢一把按住那人的肩膀,带着他朝阳台的方向走了几步,这样一来,他们站的位置就跟柳葭有些距离。
  
  “其实一些事情上你有误解,她并不是因为金钱交易才跟我走在一起,而是因为你把偷拍的照片放进她的信箱,我主动要求帮她解决这件事。”容谢压低声音道,“她的确是很不错的女孩子,你喜欢她,难道不应该正大光明地去认识去追求?”
  
  “呵,你这话说得倒简单,我又不是你。你在街上找女人搭讪是风流,我去做就成了下流。”
  
  容谢又道:“你现在有工作吗?我看你的照片拍得不错,你要是有想法去T周刊当摄影的话,我可以提早去打个招呼。”
  
  T周刊是谢家入股的一家杂志社,主打是旅游方面的咨询。而他们在刚进屋的时候,他也看到桌子上有这家杂志社的刊物。
  
  那人瞪着他:“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容谢微微一笑:“要追女孩子,首先要有个正经工作吧,你这样偷拍别人的照片,除了吓到对方还有什么作用?”他松开手,朝柳葭瞥了一眼:“其实她不喜欢我这类,她比较喜欢踏实勤奋的那种。”
  
  ——
  柳葭等了半天,才见容谢走过来,朝她示意了一下,表示一切都搞定了。
  
  她原来以为这两个男人怎么也得火拼一场,结果容谢几乎算是刀不血刃,连衣服上的褶皱都没多一条。
  
  下楼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探听消息:“你刚才跟那个人到底说了什么,要这么久?”
  
  容谢微微眯着眼看她,他的睫毛特别密,嘴角自然上扬,看上去总有股含情微笑的意味:“男人间的话题,你想知道?”
  
  柳葭立刻道:“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她不用想也猜得到,他说的“男人间的话题”得有多暧昧。隔了片刻,她又问:“你就不怕他去报警?”
  
  “报警?为什么?”
  
  “为什么——你私藏枪械好不好,还是你觉得改装枪就不算在内了?”
  
  容谢从口袋拿出那支很精致的金属物件,轻轻一扣扳机,枪口立刻喷出一道细长的火焰来:“你说这个?”
  
  柳葭惊讶道:“这是打火机?可是外壳看上去真的很像。”
  
  “这个打火机的外壳本来就是小口径的□□改装的,外面是真枪,里面是打火机,别人送给我玩的。”
  
  很快便到楼下,就是该分别的时刻。她是需要容谢来帮她解决被偷拍的麻烦,可是现在目的达成,似乎就此把他甩掉,这样过河拆桥实在太不厚道。她不情不愿地开口:“你晚上有空么?我请你吃饭,就当作谢礼。”
  
  容谢笑道:“你有没有发觉你今天话特别多?”
  
  “……什么意思?”
  
  “虽然美女邀约我求之不得,可是今天实在有事,不如改期?”
  
  柳葭更惊讶,她以为她主动请邀请,他并不会拒绝,虽说他拒绝正是她想看到的:“那好,以后再……”她意识到这句普遍意义上的寒暄并不适用,便把后面的“联系”两个字给省略了。
  
  这就是她受到良好教育的恶果,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失礼,再不情愿也要来个礼数周到。
  
  容谢当然不会猜不到她的想法,只是笑了笑,没有揭穿:“好,回头联系。”
  
  等容谢一离开,柳葭便接到了俞桉的催命电话,她在电话里的声音也是直追冤魂索命:“那个……柳葭啊,你赶紧来新天地广场,我后来想了想,反正老板跟我说要明天交参考条目,也没具体说什么时间交,我就先出门随便逛逛,然后发觉忘带钱包了……”
   正文 009   柳葭同俞桉相识也是一段佳话。
  
  那年她刚升研一,为了两个学分去当本科生的班主任——管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承担的责任却很大,典型的有苦劳无功劳。
  
  柳葭从本科期间就开始走读,她坚持不考外地的学校也是为了本校是可以申请走读的,这样方便她照顾住院的母亲。
  
  结果某一天半夜,突然接到宿管老师的电话,她迷迷糊糊地按下通话键就被劈头盖脸一顿狠骂:“你平时到底是怎么在管那帮学生的?连班里有人有自杀倾向都不知道,这都跳楼了,你、你赶紧过来,赶紧的,不然我给你一起记过!”
  
  柳葭的瞌睡顿时跑光了,手忙脚乱穿衣服,五分钟不到就已经在停车库发动汽车,身上衣服连纽扣都扣偏着,只能一边开车一边纠正。她这一路上耳边都回响着宿管老师的声音:“连班里有人有自杀倾向都不知道……”
  
  如果她管的本科班有人自杀,那她就得承担大部分责任,别说奖学金泡汤,只要不记处分那就是万幸。她开车到学校,随便找了个空位停了,发足狂奔到寝室楼,只见宿管老师又重新脱衣服睡觉,见她来了就轻描淡写地说:“人送去附属医院了。”
  
  柳葭听她这句话,又狂奔去校区内的附属医院,跑到地方连气都喘不上来,跟值班的护士扯了半天,对方才明白她的意思。那护士笑着说:“你也真是认真,大晚上还赶过来,其实就是骨折,那位同学精神也挺好的。”
  
  有自杀倾向的人精神还会很好?柳葭立刻觉察到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了。她走到病房外面,故意放轻脚步,只见那间病房可是热闹,除了那个学生的三个同寝室同学外,还有两个女生,几个人在一起有说有笑。那个“自杀未遂”的男生腿上打着石膏,被高高吊起,这都影响不了他眉飞色舞的神情。
  
  柳葭趁着他们没留心的时候走进病房,阴森森地问:“你刚刚还想跳楼自杀,现在心情就这么好,你的心理调节能力还挺不错的。”
  
  那几个学生立刻噤声。
  
  柳葭找了病床边的凳子坐下来,正巧看见床头柜上还摆着水果,就递过去给那个男生:“别这么紧张,吃水果吧。”
  
  那男生接过去,就咬了一口。只听柳葭冷不防问:“水果很好吃吧?晚上不用回寝室,最近都可以请假不去上课,也很开心吧?”
  
  “师姐你误会我了!”男生立刻放下水果,摆出一副沉痛表情,“我现在才觉得生命有多美好,重来一次的人生绝对不会再随意糟蹋。”
  
  柳葭实在懒得跟他扯皮,直接揭穿他:“行了,不就是晚上回宿舍太晚了只能翻墙进去,最后踩空了摔下楼了吗?我要是拿你的照片去学校后面那条街上去问,比方说KTV台球室这些地方,总会有你们消费的时间记录。”
  
  那男生也是脸皮厚,被揭穿了也是尴尬地搓搓手:“师姐,你看……如果我晚回又翻墙,还闹得这么大,肯定是要被记处分的。本来我也没想说自杀的,是宿管阿姨这么认为的,我可什么都没说过。你就饶过我吧!”
  
  大学新生都是特别难管教,刚刚离开高三那种地狱式的生活,来到一个新环境,但凡是不该去做的总想要去做一下以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柳葭思索片刻,回答:“好,不过你也要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
  
  “当然不会再有了,我摔断了腿,这也是活受罪。”
  
  柳葭点点头:“那好,回头会有一个心理辅导员来纾解你的心理问题。”
  
  那男生一听要给他安排心理辅导,居然还更来劲了,笑嘻嘻地问:“长得漂不漂亮?跟你比起来谁漂亮?”
  
  都到这个时候还只惦记人是不是漂亮。柳葭在心里叹气:“是个博士生。”
  
  她走出病房,便见到一个裹着厚厚的棉服的女生靠在墙上,脸上的笑容有点不怀好意。
  
  柳葭停在她面前,想了想问:“你是来给人做心理辅导的?”对方不像是本科生,深更半夜出现在校附属医院,不是在附属医院实习的医学院学生,就是心理辅导员,而她也没穿白大褂,那就只能是心理辅导员了。
  
  “我叫俞桉,是心理系博士研究生。”她指指病房门,“我听见你在包庇那个小男生哎。”
  
  柳葭面不改色:“你听错了吧。”
  
  她倒也不纠结这个问题,转眼又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嗯,柳葭……我知道你,我听人说你是经院研一的班花呢,不过我发觉你化妆前后就像是两个人啊。”
  
  “哦。”这样大半夜接到电话说有学生跳楼自杀,她当然不会光鲜亮丽地出门了。
  
  “你不生气?那再换一种,你当班主任实在太不负责也松懈了,竟然会出这种事。”
  
  柳葭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你是拿我在做什么实验吗?”
  
  俞桉笑眯眯地搭住她的肩:“是啊,我本来正在寝室里看书,正看到书上说每个人在心理上都有一个弱点,当你攻击这个弱点的时候,哪怕那个人很有涵养也会控制不住情绪。我本来以为你的弱点不是容貌就是责任心,结果都不是——所以说你的弱点是什么?”
  
  “我没发觉自己有什么心理弱点。”
  
  “不可能的!”俞桉立刻道,“这样吧,我不揭穿你班里那个小男生的事情,我要找到你的心理缺失点在那里,怎么样,成交吗?”
  
  她是被当成小白鼠了,但是她也不觉得俞桉提出来的要求很古怪,就答应得很爽快:“成交。”
  ——
  
  柳葭匆匆赶到新天地广场,找到俞桉的时候,她正趴在甜品店里靠窗的桌子上,面前摆着两碗芒果捞。
  
  柳葭忍不住嘲笑她:“你不带钱包就出门,这也能活得下去?”
  
  结果俞桉拍桌而起:“你这没良心的!我污蔑自己没带钱包还不是为了你吗?我怕你又被容公子缠着不能脱身才打电话给你的。再说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柳葭笑起来:“据说吃甜的东西心情会比较好?”
  
  俞桉缩缩脖子,做出害怕的样子来:“你别笑,你笑得这么灿烂,感觉会把狼招来,很可怕的。”她咬着勺子问:“你那件事解决了么?”
  
  柳葭便把被偷拍又解决了的事情跟她说了,结果俞桉毫无同情地表示:“你说你的体质是不是传说中的‘极品吸引体’?不过相比之下,容公子就极品得不那么讨人厌了。”
  
  “是啊。而且我感觉到他似乎开始对我失去兴趣了,我之前要请他吃饭,他都没去。”
  
  “柳葭,你危险了,”俞桉凑过去看着她的眼睛,“根据我的专业分析,你对他开始有期待了。”
  
  ——
  “容先生,谢先生已经在房间里了。”门口的侍应生帮他拉开门,又问,“您还需要什么服务吗?”
  
  “暂时没有了。”容谢微微一笑,走进房间,又顺手把门关上。
  
  目前谢家的当家是他的表哥谢允绍,且不说他性情如何,的确是一路碾压着各路世家子弟,而谢家也在近几年成为本市首席财团。
  
  他走过去,便听谢允绍开口道:“你要不要也找个技师来按摩一下,放松放松筋骨?”他是趴伏在按摩床上,身上还盖着白色的床单,声音有点闷。
  
  容谢躺到床上,又把靠背调高,闭目养神:“不用,我刚健身完又去热蒸过,状态挺好的。”
  
  “是年轻挺好的吧?”
  
  “表哥,我有件事想找你帮个忙。”
  
  谢允绍翻过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浴袍:“什么事,你说说看?”
  
  “我这边认识一个人,他擅长摄影,想进谢氏编外的T周刊工作,你看怎么样?”
  
  “你朋友?”
  
  “不是。”
  
  谢允绍挑眉望着他:“你把事情说清楚。”
  
  容谢便把今天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下,也没多提柳葭的存在,只是说他帮助自己一个朋友解决被偷窥的隐患:“我的这个朋友是个女孩子,这次是解决了,难保不会有后患,所以我想帮那个人找个工作。做旅游专栏的话,常年在外面跑,也没时间再去偷拍跟踪。隔一阵子,那人也就对她没这么狂热了。”
  
  谢允绍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是听允羸说你最近在追一个女孩子,莫非就是你说到的这个朋友?”
  
  容谢没回答,算是默认。
  
  “这种小事你不用来找我,直接跟允羸说一声,那家杂志社是他在负责。”
  
  容谢微微一笑:“我想了想,还是要跟你报备一声,这样比较好。”
  
  谢允绍呵得一笑:“按照道理说,你人也聪明,处理事情也成熟,现在却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待容谢回答,便又摆了摆手:“你不用跟我解释其中的原因,我想你也是有难言之隐。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你现在总是跟谢允羸和他那帮狐朋狗友混在一起,在外人看来,你跟他们一样都是一无是处只会惹麻烦的纨绔子弟,长此以往下去,对你的舆论很不利。你还是跟他们保持一点距离吧。”
  
  容谢沉默片刻,回答:“是,我知道。”
  
  谢允绍从边上的柜子上拿过手机,点开手写板,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我听说你手上有个项目,想当我这边一个房地产项目的甲方,你看这个数目合理吗?”
  
  容谢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这上面的数字比他核算出来的价格还好些,这是谢氏准备送给他的、在继承容氏之前的大礼了,他也的确是需要这样的项目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条件比我想得还要优厚。”
  
  谢允绍下了床,走到沙发边上,开始穿回正装,末了又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下仪容——他一直都是个仪表堂堂的男人,虽然有时候板正得几乎无情:“你多上点心,中间不要出纰漏。我先走了,你要叫技师的话报我的名字。”
  
  容谢等他走了,才开始换衣服,他对着镜子手指灵活地打上领带,又拉了拉圣洛朗西服下摆,镜子里的人嘴角微弯,仿佛天生就是嘴角上扬的微笑表情:“就是说,要开始装正经了……”
  
   正文 010   “你看这个气味怎样?”俞桉拿起试用装的香水瓶子,朝空中轻轻一喷,顿时周围都弥漫着青草香气。
  
  柳葭想了想,回答:“还不错,不过这是男士香水。”
  
  “对啊,我准备拿来送人的。”
  
  柳葭看着她喜滋滋试香水的样子,顿觉感情其实就是怪兽,让所有人都面目全非。幸好她不好这个,她是打算独身一辈子的:“你拿香水当礼物,傅凌夜也未必会喜欢吧?”
  
  “我发觉你这个人挺封建,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男人用香水怎么了?精致整洁又有男人味,这不好吗?”她教训完柳葭,又转头对男BA道,“麻烦再换一种,刚才那个味道有点腻。”
  
  柳葭被迫闻了好几种香味,到后来已是嗅觉麻木,根本分不出什么前后调,而俞桉却像是得了选择障碍症,一直抉择不下。BA却没有不耐烦,反而还笑着说:“挑得仔细点,也能显出心意。”他又挑出一只曲线优美的玻璃瓶,在试香纸上喷了一下,递给俞桉:“这个怎么样?”
  
  这回的香气却是似曾相识,柳葭回想了下,便想起容谢用的就是这款:“我觉得这个还不错。”
  
  “这是木质调的,叫桀骜,是运动版古龙水。”
  
  俞桉终于满意了:“那就帮我包起来吧。”
  
  柳葭立刻递上信用卡。她真是有种错觉,似乎自己就是个男人,讨人欢心双手奉上□□。她想了想,又道:“那也帮我拿一瓶吧。”
  
  俞桉立刻侧目:“你想送给谁?”
  
  “……容谢,作为谢礼。”如果有机会的话。
  
  她这个答案立刻换来俞桉惊悚的眼神:“天哪,我收回我之前的判断,我居然只说你开始有点危险了,我看你根本就是病入膏肓了吧?
  
  柳葭想反驳她,却发觉自己还真的找不到那个反驳的立场,如果跟她解释说这回她欠了容谢的人情而他的确是用这款古龙水的,大概会被俞桉大肆嘲笑她细致入微的、犹如暗恋小女人般的观察力了。
  
  ——
  然而这份谢礼并没有送出去,容谢便像是消失了一般再无音讯。那个偷拍她照片的男人第二天在她家附近等她,他刚剪了头发,看上去气色不错,还正经地告诉她,他已经找到工作,以后会努力变得更好。
  
  柳葭有点莫名,不过这也代表着这件事已经彻底成为一段小插曲。
  
  他们之后见面是在秦卿头七的葬礼上。
  
  她跟秦卿虽然是一个导师,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交情,秦卿是学校社团和本市志愿者机构的活跃分子,再加上她容貌美丽,追求者众多,遗体告别会上来送别的人非常多。
  
  秦卿并不是本地人,她的养父母接到消息后就从外地赶来,两位老人神情憔悴,苍老得都不像那个年纪的人了。一道前来的还有秦卿养父母家的亲戚,据说秦卿的舅舅在当地是一霸,到了学校就开高价索赔,还带人来砸校园设施。这段时期,整个学校都规定学生在下课之后尽早回寝室,尽量不要在外停留。
  
  柳葭回学校拿东西的时候就看见宿舍区橱窗的玻璃碎了一地。
  
  追悼会的后勤是他们这些同导师班的学生,主持葬礼的则是本市志愿者协会的副会长。他穿着黑色西装,说起第一次见到秦卿加入协会,并且在这么多年参加了多次活动,还主动献血和骨髓,说到煽情处,底下都有人小声抽泣起来。
  
  到了追悼会结束,大家正准备散去的时候,又有三个不速之客到来。为首是的一位中年男子,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径自走到秦卿的养父母面前,微微欠身:“请二位节哀,其实我是那个肇事司机的上级,对于这次事故我们真的十分抱歉,这之后的费用和补偿我们都会尽力而为。”
  
  柳葭猜测这个中年男人就是容家目前的掌权人,也是容谢的叔叔。
  秦卿的舅舅听他自呈身份,嘴里骂着脏话,直接就要动手,可是这一拳还没挥出去,便被那个中年男人的保镖挡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骚乱也让柳葭注目,只见容谢站在左边,背影高挑,穿着一身圣洛朗灰色西装,双手都插-在裤袋里。
  
  那中年男人道:“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人已经过去了,就不要让活人太难过,你说对不对?”他从西装的上口袋里抽出一块手帕,掸了掸了袖口上根本没影的灰尘:“我们虽然也不算大富大贵之家,不过一定的补偿还是给得起的。”
  
  他身边的保镖立刻取出了一张转账支票。
  
  秦卿的舅舅一看那支票,脸色变了一下,转过头对着秦卿的养父母道:“妹妹、妹夫,你们看……人家都这么有诚意了,这也不是故意的,大家就和和气气地算了吧。再说,反正她也不是你们亲生的……”
  
  ——
  俞桉压低声音愤然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秦卿的家人在学校大肆砸东西,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公愤,只是念及对方失去了亲人情绪不稳定才尽力理解,可是当真正撞死秦卿的司机的老板出现了,他们为了一张支票就改变所有态度。而那位容先生,一开口就是给钱,根本没有一点道歉的诚意。
  
  他们倒正好配成了一路。
  
  她暗自抱怨了一阵,忽然转头看柳葭,只见她站在原地,脸色十分难看,就像是大白天见了鬼一样。她忙用手肘瞧了她一下:“你怎么了?”
  
  柳葭抬手揉了揉脸颊,脸上方才多了些血色,至少看上去没有这么吓人:“没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
  
  她们也没有打招呼就悄悄离开,这之后还有一场白喜宴,不过以目前的和谐程度,估计会办得十分喜庆。
  
  柳葭离开时,回头望了一眼灵堂正中的黑白相片,相框里的秦卿正微笑着。
  
  她回到家,很快就疲惫地睡去了,这几天一直在忙秦卿的后事,她得抓紧时间休整一下状态,然后去之前签约的公司报道。
  
  她中途醒过来一次,飘窗外面的夜色浓重,而那一轮弧月却又白又亮,清晰得好似摆在黑丝绒上面的玉珏。她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正有一个电话打进来,号码却是陌生的。
  
  她想也不想接了起来,开口“喂”了一声就觉得不对劲,她突然想起这个号码也许、大概、可能是容谢的,不过被她删除了才没有显示名字。
  
  容谢在电话线路里的声音也很疲惫,还略微带点沙哑:“没睡着的话,下来陪我坐一会儿吧。”
  柳葭看了看时间,正好晚上十一点,这个时间点出门也有点尴尬。
  
  “你上次不是说准备请我吃饭吗,吃饭就不必了,陪我聊聊天,我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
  
  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似乎她也没有理由再拒绝,便道:“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下来。”
  
  柳葭起身换衣服,想了想还是把上次在商场买的香水一起放进包里。
  
  ——
  容谢正坐在她家楼下的凉亭里,只是现在还不到夏季,亭子上的藤蔓还是光秃秃的。他的车停在不远处,打着双跳灯。
  
  柳葭走过去,问道:“你怎么了?”
  
  他抬起头,随手指着身边的位置:“坐。”
  
  柳葭直觉他有点不对劲,但是光看神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谁知容谢突然抬起手,用西装的袖子把边上的石凳表面给擦了一遍:“擦干净了,坐。”
  
  柳葭只得在他身边坐下来:“你喝醉了?”
  
  她一转过脸,便对上那双清亮的眸子,他的嘴角总是自然上扬,即使不笑的时候也好像在微笑似的。她立刻就有了判断:他的眼神十分清明,身上也没有酒气。他不可能喝醉了。
  
  容谢答非所问:“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秦卿的头七,并不是什么特殊的节日。柳葭反问道:“什么日子?”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今天是我农历生日。”
  
  柳葭差点就要当场给他看脸色,她接到他电话时候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结果只是生日而已。
  
  容谢见她皱眉,便笑着道:“你先别生气,我开个玩笑而已。”
  
  “我没生气,你要找人过生日,还怕找不到人吗?你家里人总会陪你的吧?”
  
  “家里人?嗯,我之前的确是和家人在一起,我妈,我妹妹。”他顿了顿,又道,“我妹妹身体不太好,所以大家简单地吃了顿家常便饭。不过我跟家里人没什么话好聊的。”
  
  “那你觉得跟我就会有话聊?”
  
  容谢看了她半晌,方才移开目光:“我觉得会。有些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像是早已注定好的。”
  
  柳葭无言以对。
  
  “觉得这个话题太沉闷,那我给你讲讲我在非洲的事情。”容谢微微一笑,“七八年前我在卢旺达的艾滋病援助组织当志愿者,那边的医疗落后程度令人无法想象。第一年的时候,我生过一场病,我的身体向来都很好,连小病小痛都没有,等我决定去医院的时候却发觉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最后开了三四个小时的车才找到一家小医院。”
  
  “援助组织的人手不够,我吊了一天盐水就回去了。第二年的时候,我晒黑很多,又瘦,就像难民,我还会爬树跟猴子抢香蕉。是不是让你无法想象?”
  
  柳葭推测道:“你去非洲的时候,是在你离开那个地方之后?”
  
  她委婉地用了“那个地方”来指代监狱,但是容谢立刻就能明白她的意思:“是。”
  
  “为什么要去非洲?你家人也会同意?”
  
  “他们当然不同意,但是我想去就去了,我当了两年多志愿者。”容谢顿了顿,解释道,“你就把这样的举动看作是救赎吧。”
  
  救赎谁?肯定不会是那个小混混,也不会是秦卿。柳葭不想再问,这样的对话,已经快到交心的程度了。
  
  容谢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我不打扰你休息了,你上楼去吧。”
  
  柳葭走到楼道口,又转过头,只见他已经坐到车里,双跳灯熄灭而车灯亮起。她犹豫了一下子,还是走过去,敲了敲车窗。
  
  容谢摇下车窗,只见她递过来一只香水盒。
  
  柳葭道:“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