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神墓   第1章神墓
  直到拖着行李箱走在夜色深沉的街道上,白素锦才猛然发现,要割断和陆扬之间的关系,实际操作起来,竟是只需要收拾行李的十五分钟而已。
  
  男人总自以为是地认为他们的隐藏技术天衣无缝,事实上,不过是爱他的女人还愿意陪着演戏而已。
  
  陆扬向来是个爱玩的,两人分分合合折腾到了第十三个年头,白素锦自以为早已将迁就和容忍修炼成习惯,但在半个小时前提前结束出差任务推开家门就看到陆扬和关宁在客厅激战的场景时,不得不承认:自己这辈子都没法修炼成龟!
  
  防火防盗防闺蜜,真特么至理名言!
  
  这个钢筋水泥筑就的不夜城里,漫无目的地游走于往来人群中,白素锦的眼前仿佛电影一般回放刚刚过去的半个小时。
  
  同过去的十二年相比,这是个很短的时间段,信息量也不算大,情绪却莫名复杂。愤怒、痛恨、恶心、挫败、失望、心痛,除此之外,似乎还有那么一丝解脱,就像一件总是挂在心尖上让人惴惴不安的事情终于尘埃落定似的,尽管这是个不好的结果,但却又在意料之中。
  
  不,还是有一点意料之外的,那就是关宁。
  
  “哥,是我。关宁和陆扬搞到一起了,她现在主演的那个电影是你投资的吧,你给导演打个电话,要么换人,要么撤资,随他选。”
  
  路过街边花园的长椅,白素锦停下来坐下,掏出手机无视那十几通未接来电,直接拨通了表哥的电话。
  
  “恩,我在市里,不用来接我,我想单独休息一下,放心,我还是有心理准备的,你和陆扬正在协商的那个项目也算了吧,我知道你是因为我才特殊关照,现在没必要了,总不能平白让外人占便宜。哦,对了,下次他找你,你勉为其难见上一面,告诉他咱们的关系,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呢。好,我等你电话,现在就去找酒店了,待会儿再说,挂了。”
  
  宽容和退让的适用范围仅限于自己人,一旦撕破脸断了关系,白素锦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忍气吞声、以德报怨的字眼,就算是以直报怨也没门!
  
  真爱吗?
  
  回想刚才那两个人在自己面前惺惺相惜、情比金坚的模样,白素锦不自觉冷哼出声,微微弯起的嘴角挂满嘲讽和轻蔑。
  
  一个基于事业上短暂成功滋生出的自信而肆意放纵的男人,和一个骨子里爱慕虚荣游走于“名利场”中的女人,白素锦倒是想看看,在挫折和现实面前,他们口中的“真爱”到底会走到什么地步。
  
  距离街边公园不远就有一家不错的酒店,白素锦拖着行李箱刚穿到街对面,电话就响了起来,一看来显,是霍教授。接听键一按下,老头标志性的大嗓门就从话筒里穿透过来,声音居然微微颤抖。
  
  “臭丫头,赶紧飞过来,赶紧的!二号墓有突破性发现,是黄肠题凑!”
  
  耳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兴奋而微微颤抖,连带着白素锦握着电话的手也跟着微抖,没等老头话音落定,白素锦干脆利落地诶了一声,立马挂电话订飞机票,直飞祖国西南十万大山方向。
  
  牵动全国的大地震灾害后,随着灾后重建工作的持续深入展开,由于地表变化而出现的意外发现陆续显现,其中最引起人们关注的,就是神鼎山神秘古墓的发现。
  
  神鼎山位于西南地区莽莽群山边缘,距磨溪村一千五百米左右,海拔仅有三百余米,山体植被并不茂盛,山顶原有一处浅浅的湖泊,地震后,湖泊干涸,当地村民垦荒,不料竟刨出了一个战马陪葬坑,村支书得到消息后立马就上报给县政府,县政府也丝毫不敢怠慢,当即联系了市博物馆。
  
  霍教授接到川中文物考古研究所顾所长的求助电话时,正带着白素锦参与内蒙一个高等级战国贵族墓葬群的发掘工作,连续野外作业已经将近两个半月的时间,正式进入收尾阶段,身心俱疲,可一听完顾所长的电话,老头子简直原地满血复活,当即表示会以最快的速度亲赴墓葬现场。
  
  还算老头子残存一丝仁师性情,特准白素锦完成手头工作后先回京休整两天,顺便把内蒙之行的报告整理出来。没成想,休整变成了修理。
  
  匆匆打电话和表哥知会了一声,白素锦就直奔机场,幸而一个半小时后就有航班飞往目的地,将航班班次和抵达时间短信给霍教授后,白素锦关掉手机,坐在安静而空旷的候机室里,此时的她断然想不到,此次赴川将给她的命运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文 第2章 突变   第2章突变
  将近四个半小时后的凌晨,白素锦和顾所长派来的接机人员顺利碰头,水也没来得及喝就马不停蹄往目的地赶。川中地势崎岖多变,两个驾驶员轮番开车,连续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后,转坐当地老乡的牛车再走近一个小时,白素锦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见到了老头子。此时,霍教授已经扑在坑道里不眠不休工作两三天了,形容邋遢,精神却异常好,两只小眼睛看过来的时候炯炯发光,将白素锦从头到脚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眉头一皱嘴一撇,特嫌弃道:
  
  “只不过赶十几二十个小时的路,你怎么蔫吧成这样,还不如一个老头子抗折腾,别不是有什么别的事儿吧?”
  
  白素锦脸色又黑了两分,从本科接触专业课开始到现在博士毕业工作三年多,一直给这个老头子打工,你说你关心我就直说呗,总是要拐着弯儿弄,还真是够傲娇的!
  
  “没什么,陆扬乱搞被我撞到,刚掰了,恭喜我大龄归团吧。”临时搭建的休息区十分简陋,但这些年没少跟着霍老头出田野任务,早就习惯了,舀来小半盆凉水洗脸刷牙,拾掇差不多转过身,老头已经给她泡上了一碗桶面。
  
  “我早跟你说过,那小子看着就不靠谱,太世俗,你那时候还跟我来劲,质疑我的眼光!掰了好,早该掰了,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小伙子特别出色......”
  
  就着老头子的唠叨白素锦痛快干掉一整碗泡面,抽出两张纸巾一抹嘴,全身放松靠在椅背上,“师父,那个特——别出色的小伙子咱先放放,您电话里说的黄肠题凑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汉后墓?”
  
  说到心尖肉,霍教授三两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手绘结构图,摊到两人中间用木板子搭起来的临时工作台上,兴冲冲说道:“我来的时候老顾他们已经把一号墓清理得差不多了,从土层鉴定结果上看,基本锁定在西晋中期,但是,从墓葬内已发现的陪葬品来看,只能判断出墓主人是一位身份地位很高的女性,但却并没有任何能证明具体身份的铭文或印章,老顾这才急着找我来商量。”
  
  “刚开始几天我也毫无头绪,后来有一天和附近村子的一个老头闲聊,偶然听他提到村里长辈流传下来一个嘱咐,说是离现在发掘的这座神鼎山不远有座困龙山,很多年很多年之前有个游方的道士经过村子,因为受了村民留宿的照顾,临走前反复叮嘱他们,说那座困龙山是用来压制一股特别强大的煞气,千万不能破坏。第二天我就跟老顾带着几个人去看了一下,等爬到困龙山山顶,遥望神鼎山,再结合四周的地形地貌,我心头一热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随后让人在四周打了几个探孔,果不其然,发现了封土。”
  
  “困龙山的这个就是二号墓,黄肠题凑就在里面,现在已经清理到主墓室,你来得正及时,我估摸着,是要出重棺,这个课题你跟着我研究这么多年,正好拿来练手了!”
  
  白素锦有样学样地撇嘴,练手什么的听起来真大手笔,说到底还不是看自己徒弟好用死劲压榨嘛。
  
  吐槽归吐槽,能被霍教授这种国宝级的考古学专家一路指点提拔,白素锦始终觉得自己太好命。
  
  “您又通宵连轴转了吧,我带了不少营养片,您赶紧吃了补一觉,墓室那边我这就去帮您看着。”白素锦也抓心挠肝惦记着,起身把背包递给罗教授转身就往外头走,没想到老头竟然不听话,也跟着出来了。
  
  白素锦知道劝说无用,只好随他意,想着自己在旁边多注意老头一点,可别让他累倒了。
  
  两人赶到墓室的时候,工作人员已经清理到棺椁附近。白素锦一眼望去,只见一具巨大的棺椁被淤泥密密实实包裹着,灯光照在淤泥上,无数璀璨的反光点,几乎闪花人的眼睛。
  
  看到白素锦瞬间的失神,霍老头深有同感地拍拍她的肩膀,“你是没见到墓室刚开启的时候,我差点腿软。”
  
  听他这么说,清理墓室的工作人员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么大量的陪葬品,要不是有关部门第一时间进入武装警备状态,他们还真是一个放心觉都不敢睡。
  
  一点点将沉积在棺椁之上的淤泥连带着陪葬品清除掉,这个过程就用去了整整两天时间。相关人员小睡一觉重整精神状态后,就正式进入开棺程序。
  
  为了打开棺椁,考古队已经将墓坑加固。目前国内考古学界,对于墓葬棺椁这一块的研究最具权威的当数霍教授,是以这次的开馆指挥,身为本次考古工作领队的顾所长当即让位给他,白素锦身为第一助手,面对这具巨大的石棺,心情也立刻紧张起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第三层金椁的打开,当通体乌黑、在光线照射下隐隐透露着玉石质感的第四重棺暴露在大家眼前时,现场的气氛更加严肃。
  
  “这是......黑玉?”一旁的某个考古队员吞了口唾沫。
  
  “不,是乌木,而且,表面还经过了蜡化处理!”在霍教授示意下查看情况的白素锦没有发现她话音里竟带着明显的颤抖。
  
  乌木,又称阴沉木,是楠木、红椿等古树因为自然灾害等原因被埋入淤泥中,在缺氧、高压状态下,经过成千上万年碳化过程而形成的,被誉为“东方神木”和“植物木乃伊”。
  
  将木的古雅和石的神韵完美结合在一起的乌木在我国历代以来都被认为具有辟邪、镇灵的效果,但完整的大块天然乌木罕之又罕,故而乌木多用来制作中小型的挂件,饶是如此,也有“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的比喻。
  
  而此时,展现在大家眼前的这具棺椁,却是由货真价实的纯天然形成的大块乌木打造而成,当棺盖开启的一瞬间,看清里面的景象时,白素锦被震撼得脑中一片空白,只有镶满均匀玉片的棺内壁和安静从容躺在棺中身着金缕玉衣的墓主人。  
  
  “原来,玉棺的真正面貌是将玉片镶贴在棺材的内壁上......”见到此景的霍教授震惊过后,恍然呢喃道:“也对,既然认为玉石具有辟邪和保持元气不散的作用,自然要放在离身体最近的地方,镶贴在内壁更适合。”
  
  要把一整套的玉片从棺木上拆解下来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为了最大限度降低失误率,霍教授准备亲自动手,参与人员几番筛选下来,就只有顾所长、两个副领队和白素锦。
  
  当第一块玉片被取下来露出里面的乌木时,白素锦再次被震撼到。被打磨得平滑均匀的玉片下,乌木呈现着暗黄色,这是古金丝楠木在地下埋藏至少四千年才会呈现的魅力色彩!
  
  金缕玉衣,通常也会被认为是一重棺。这个拥有五重棺椁、黄肠题奏、金缕玉衣、金丝楠乌木内椁、玉棺及数不尽陪葬品于一身的墓主人,究竟是谁呢?
  
  这个问题萦绕在作业现场每一个工作人员的心头。
  
  随着最后一块玉片被取下,白素锦深深松了一口气。这些玉片在制作时不仅在规格上有着严苛的标准,同时也做了细致分区的编号,这对后期的玉衣复原工作来说意义巨大。
  
  长时间蹲着猛然起身,白素锦觉得脑袋一阵发晕,鼻腔胀热,稳住身形后忙不迭拿衣袖捂鼻子,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一大滴鼻血径直滴到了乌木棺材板上!
  
  乌木内壁因为镶贴玉片,所以并未经过蜡化处理,如今玉片被完全剥离,正是赤/裸/裸的状态,白素锦暗叫一声不好,忙蹲下身补救善后。
  
  突变,就在她蹲下的那一刻发生了。
  
  原本呈现暗黄色均匀色泽的乌木棺壁上突兀地浮现出数条朱砂红的曲线,这些曲线宛若有生命一般彼此交错游走,最后,形成一幅诡谲妖异的复杂图形。
  
  此时,只有白素锦一个人站在被分离的棺木中间,眼前的情景发生得太突然,白素锦仅来得及站起来喊了声“师父”,就在凭空乍起的一片刺眼红光中失去了意识。
  
   正文 第3章 白府   第3章 白府
  早春三月的临西府还残留着一小节倒春寒的尾巴,今儿清晨,白府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白二爷昨晚和同行应酬多喝了几杯,将近子时才回府,这会儿正酣睡着。作为当家奶奶,白二太太小齐氏天微微擦亮就起身了,拾掇利索后草草用了一小碗燕窝,赶忙动身往福林院给老太太请安。刚出清溪院走了不到百步,就碰上从清风苑方向走近来的白三太太余氏。
  
  俩人一如往常般老生常谈地互相寒暄了一番,结伴往老太太的院子走着。
  
  如今的白府虽被誉为临西“小四象”之一,富甲一方,但实际上白家的崛起前后也不过三四十年,尤其是白家大爷白明启接管家业后,倾尽家财涉足盐业,白家资产迅速累积,仅仅数年后就凭出色的品行和经营手腕赢得江南“八牛”之首许家许老爷子的亲睐,招为女婿,有了岳家的强大助力,此后十年间,白家的财富几乎可以用飞速膨胀来形容,可惜,四年前,白大爷跟着商队外出途中遇到山匪不幸遇难,白大太太伤心过度,缠绵病榻将近一年后也过世了。
  
  白大爷在世时与太太许氏情意深厚,虽然婚后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却始终没有动过纳妾的念头,是以夫妻相继去世后,大房只留下白三姑娘一人。
  
  白大爷兄弟一行三人,白三爷科举入仕,虽没位列三甲,但在兄长的打点帮助下谋到了临西府辖内锦阳县知县的正七品官职,任上政绩良好,又有家世相助,白三爷也算是踌躇满志。
  
  白三爷仕途颇顺,所以白大爷夫妻相继离世后,白家偌大的家业就由白二爷接手,二房夫妻俩成为内外院的当家人,一时间风头无两,尤其是二太太小齐氏,自加入白家以来,处处被拿来同大嫂相比,处处差人家一大截,终于能出了这口闷气。
  
  三太太余氏并没随白三爷去任上,一来是为孩子们读书考量,二来也存了维系三房同老太太、二房之间关系的打算。余氏出身官宦之家,出阁时恰逢父亲迁升为临西府同知,其中也不乏白家的关系,自小在明争暗夺的官家后院耳濡目染长大,余氏自然深谙如何在内院为白三爷筹谋一二。对这样的三太太来说,大房当家还是二房当家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至于白家的大家长白老太太,对于二房当家一事自然是高兴的。老太太膝下三个儿子,顶数白大爷脸最冷,从小就同她这个亲娘不热络,接掌家业后更是三五天见不着人,后来又死活不听自己的话,非要娶个精明强悍、娘家背景压过自家好几头的媳妇进府,最后弄得连个继承香火的儿子都没有!
  
  而二房就完全不同了,白二爷是最得老太太欢心的儿子,二太太小齐氏更是她娘家的亲外甥女,这俩人翻身当家,老太太自然乐见。
  
  不过,这种和谐的平衡感是在大房强势存在的状态下经过多年磨合形成下来的,如今前提条件消失,三四年时间冲击下,原有的和谐关系已慢慢露出失衡的苗头。
  
  其中,苗头最明显的,就是两房儿媳对福林院的晨昏定省。
  
  基本上,只有皇亲权贵或书香世家为了彰显端仪才会遵守这个旧礼,一般的官宦之家都不如此,遑论百姓之家。可是这白老太太也不知是怎么了,大房太太病逝后不到月余,反倒折腾起两房的儿媳妇来了。
  
  余氏是个善隐忍的,小齐氏可就不同了。老太太是她的亲姨母,想当年拍着胸脯保证促成她和大爷的婚事,为此,她还撺掇着她娘推掉了一桩不错的提亲,结果呢,大爷宁可挨罚跪祠堂也不答应成亲,弄得她丢尽了脸面,后来没有选择,只好嫁给二爷,心想着好歹白家家境好,还是给亲姨母当儿媳妇,日子总会过得随性些,结果,上面一个样样好的大嫂压着,府里老太太连个说话的底气都没有,还得见天看着大房两口子过得恩恩爱爱,那日子过得,心里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大房两口子没了之后,小齐氏终于吐出了压在心头十几年的闷气,想着这回当了家,总算能过几天好日子了吧,不料想老太太又开始拿乔,弄出个晨昏定省的幺蛾子来,这一天天的,想睡个懒觉都难,夭寿啊!
  
  小齐氏虽然只敢在心里抱怨抱怨,但脸上的表情却掩饰得十分不到位,余氏见她如此曾拐着弯的说自己娘家也没这个旧礼,但俩人说来说去,也都没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顶多一个月里多用两次身体不适的借口。基于此种革命友谊,两人在去福林院请安这段时辰里相处的算是最融洽的。
  
  “二嫂,大房那边的事儿,你觉得老太太心里是个什么打算?”离福林院正门还有一小段距离,余氏问道。
  
  小齐氏也不掩饰眼里的幸灾乐祸,轻哼了一声,“大嫂没之前可是留了遗书的,说是三姑娘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现下人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老太太就算是有什么打算那也是白搭,人家当面把亲娘的遗书一拍,咱们都得靠边站!”
  
  “这......自古以来男女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大哥大嫂不在了,但上头还有老太太,中间还有你这个当家奶奶在呢,总不能真越过你们让一个刚及笄的姑娘自己瞎胡闹吧,这要是真闹出什么笑话,咱们两房的姑娘可都还没出阁呢......”
  
  是都没出阁,但我们家大姑娘可是早定了婚约,怕她闹呢!
  
  小齐氏心里暗想。
  
  实际上,她是一碰上大房的事儿就头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大房两口子面相好,脑子灵,心眼快,胆子也壮,性情更是不好惹的,这些个东西,一点儿没浪费,统统都遗传给了他家三姑娘,十来岁就跟着大爷跑铺子,大太太卧床那会儿,手里的陪嫁产业都是三姑娘一手打理,愣是没出一点乱子!
  
  小齐氏不是没想过研磨研磨那丫头,可是一对上她那双跟大太太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眼睛,心里就直发毛,只好眼不见为净。
  
  半月前那丫头说是到庄子上转转,没料想回程路上马受惊,挣脱缰绳跑了,马车连里面的人都翻到桥下,人送回来的时候满头满脸满身的血水,大夫看后说是撞破了头还浸了水,怕熬不过去。
  
  全府上下都以为她这回要完了,没想到躺在床上发热发冷折腾了三四天,人竟然缓过来了,虽然痊愈要费些功夫,但大夫确诊:熬过来了!
  
  你说她熬过来就熬过来了吧,人刚能下地蹦跶就开始闹退婚,眼下弄得是半个临西府府城的人都在看热闹。
  
  虽顶着当家奶奶的名头,但小齐氏这回是看透了,反正上面还有老太太立着,反正自家大姑娘婚事也定了,这三姑娘的闲事儿,谁爱操心谁操心,谁爱管谁管,她是当定甩手掌柜了!
  
  当两房太太各怀想法迈进福林院的时候,她们谈话中的主人公,也就是白家大房三姑娘白素锦,正从容自若地享受着一盅上品金丝燕窝,一双明亮幽黑的凤眼微微眯着,似乎沉浸在唇齿间的淡淡回香里。 正文 第4章 夺舍   第4章 夺舍
  没错,白家三姑娘,白素锦。
  
  此白素锦,非真正的白家三姑娘,也非真正的考古女博士,而是二合一融合版。
  
  临西府巨富之家长房唯一嫡女的肉体,承载着来自另一个世界从事考古工作的女博士灵魂。
  
  最初那三天冷热交替折磨、两个独立灵魂的记忆强制揉合的时间里,白素锦简直度日如年,不能动,不能说,不能听,意识却空前清醒,却又完全不受控制地在汲取同名却独属于另一个人的庞大记忆,连带着记忆读取时衍生的情绪波动。
  
  那些时刻,白素锦是恐慌的,极度害怕陷入这种感觉没死,却生不如死的状态。
  
  幸而,一个十六岁的姑娘,人生经历再坎坷,记忆也是有限的。三天后的午夜,脑海中连续不断播放的“影片”在一辆青蓬马车陡然翻下桥落入水中、只闻水声未见激起的水花后,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只剩下极致的累。
  
  白素锦博士虽长在红旗下,汲取无产阶级无神论的养分长大,但无奈从事行业特殊,工作环境总在海平面以下,老话说夜路走多了还能碰上鬼,何况是总从事地下工作的情况。所以,直到昏睡过去再度失去意识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还在困龙山的主墓室发掘现场,还在那几块被拆开的乌木棺材板中间,之所以脑海中会强行侵入另一个人的记忆,应该是和那些出现在乌木板上的红色图案有关,或许,那是一种玄妙的封存禁/术,碰到某种契机就会被激活,比如人的血。
  
  无论如何,白素锦觉得这应该算是亲身体会了一把灵异事件,再睁眼就过去了。
  
  事实上,等白素锦博士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事儿的确是过去了,但是自己的魂儿却没过去!
  
  灵肉分家......夺舍重生......穿越时空......
  
  当这些出现在热门小说网站里的设定和关键词统统发生在自己身上时,白素锦博士的心路历程简直可以写成三十万字的心理分析报告。
  
  而这个报告用一句话概括就是:我觉得我的无神论信仰遭受了空前巨大的打击,这可能是我没经过墓主人同意就擅自挖人家坟的报应。
  
  当然,不管你内心如何纠结震撼,心路历程如何崎岖颠簸,最后,在现实的五指山面前,你都只能乖乖躺平认命被压。
  
  耗费十几年的时间没在陆扬身上修炼成龟,发掘个墓葬的功夫就体验了一把夺舍这种修炼大咖才具备的金手指,白素锦博士认命的同时也偷偷实验了一把,结果悲催的发现,除了占用白三姑娘的壳子,再无什么金手指银手指的踪迹。
  
  而且,醒来后,据寸步不离守在床边哭得直打嗝的那个叫清晓的小丫环科普,自己现在身处的是大历皇朝,元启三年。另,这是个地地道道的三界五行之内的凡人社会,还是个阶级分明的封建社会!更重要的是,这个封建社会自己完全没听过!
  
  于是,先知技能完全没戏。
  
  三天挣扎在生死线,又三天躺在床上挺尸自暴自弃,又又三天缅怀了一下自己的肉身,又又又三天系统整理了一下重组后白素锦面临的状况,又又又又三天做最后一次逃避,和自己彼端世界的亲人们告别,终于,第十六天,白家三姑娘她又站起来了!
  
  想想现在的日子也挺不错的,虽然等着处理的人和事儿不少,但高床软枕一觉到天明,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再也不用窝简易帐篷,钻地洞,清淤泥,刨遍墓葬每一个角落就为找到能证明墓主人身份的一块铭文或一枚小小印章......
  
  呃,不能想了,想多无用。
  
  把心头涌上来的那几丝酸苦用一口软糯的带着淡淡蛋白香味的燕窝咽下去,从今天开始,要像在彼端世界那样,即使没有父母的呵护也能自己茁壮成长!
  
  “姑娘,老奴在灶上还温着一盅鸡丝粥呢,我给您端上来?”负责厨房的赵妈妈看白素锦一口气吃光了整盅的燕窝,心里高兴着呢,这人啊,好好吃饭才能病好得快。想到前些日子姑娘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样子,赵妈妈忍不住扯着帕子抹眼角。
  
  大房所在的院子叫清晖院,白大爷掌管家业,大太太嫁进门就管家,为了出入方便,所以就选了这个西侧靠近二门的院子。院里如今伺候在白素锦近前的,三个妈妈四个丫环,三个妈妈都是大太太从许家带来的陪嫁,所嫁的都是陪嫁庄子、铺子上的管事,四个丫环,清晓和清秋是赵妈妈的闺女,雨眠是夏妈妈的闺女,素尺是宋妈妈的闺女,这都是大太太留给三姑娘最可靠的家生子帮手,不说能护得整个清晖院滴水不漏,起码姑娘屋子里的风声是绝对传不出去的。这回出事,白三姑娘是从广蚨祥直接出去的,行色匆匆,还把随身伺候的清晓给打发回府,幸亏当日赶车的车夫是个老手,马受惊脱缰的时候闪跳及时,还高喊了一声让三姑娘双手抱头护住脑袋跳车,随后又跳下水把她救了起来。
  
  所有人都认为是车夫救了三姑娘,其实三姑娘的香魂早已断了,不过,白素锦还是要好好感谢那个叫曾二的车夫,如果没有他,这个身体若是真被困在马车里沉进水,怕是自己的魂儿过来了也无所依存。
  
  白素锦醒来后,对外称事发当日的事情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看诊大夫的诊断很给力:脑补受重创的后遗症,没傻就不错了,其他随缘吧。
  
  于是,这次受伤就被认定为意外事故,纯属白三姑娘倒霉。
  
  白素锦身边伺候的几个人都是有眼色的,自然是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多问半句,只是服侍起来更加谨慎用心,尤其是清晓,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其余时间几乎就长在白素锦身边了。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丫头,估计这回是吓惨了。
  
  在床上躺了半个月,身体已经大好,加之想通了接受现实后心情也跟着豁达,白素锦发现自己胃口特别好,而且,赵妈妈的厨艺太棒,于是,不知不觉就把一整盅的鸡丝粥吃掉了大半,不得不在屋子里来回徘徊消食。
  
  “姑娘,杨妈妈来了。”门外传来夏妈妈的声音。
  
  杨妈妈是福林院近身伺候老太太的老人儿,白素锦对她不陌生,卧床小半个月里,白家主子们一个没见着,各院打发过来的下人倒是见过几个,顶数这个杨妈妈印象深刻,不因旁的,态度太嘚瑟。
  
  “让她候着,我换身衣裳。”白素锦向来最讨厌这种拎不清自己身份的人。
  
  三姑娘的不好相与在白府人尽皆知,杨妈妈仗着老太太的关系敢给清晖院几个妈妈丫环脸色看,却也不敢明着做出僭越主子的事儿,所以得了夏妈妈的回复后,就只能站在花厅门口的台阶下候着。足足等了近一刻钟,才看到三姑娘带着俩小丫环不紧不慢往花厅这边踱过来。
  
  当年白大爷迎娶大太太之前,仿着江南的亭台楼榭,费了不少心思重修清晖院,还在院中修建了一道内隔离墙,墙头用琉璃瓦起顶,墙上镂空雕刻花窗,隔离墙两面各栽种了青竹,将清晖院分成内外两处,中间仅有一处花厅相通,将居住的内院妥帖地掩映在最里面。
  
  花厅两侧是抄手游廊,供人前后院穿行,正中是一堂两室的屋子,静思堂做客厅用,东侧的茶室用来待客,右侧是书房。
  
  白素锦脚步没有一丝停顿径直越过候在阶下的人进了静思堂,在堂内正位坐好后,抬手接过雨眠递上来的茶盏,轻呷了一口茶。
  
  三姑娘脸冷,杨妈妈是知道的,但却从来没这么给自己下脸色过,想到刚刚看过来的那双清冷幽深的眼睛,杨妈妈竟不由自主后脊梁冒凉风,当即绷紧了神经,连行礼也比往次端正了几分。
  
  “三姑娘,苏家大少爷来了,说是想商量一下两家的婚事,正在前院等着。”
  
  嗬,来的还真是时候。
  
  “祖母的意思,是让我一起去见苏大少?”
  
  杨妈妈顿了一下,垂首回道:“老太太的意思是,大太太临终前曾留下遗嘱,及笄后,您的婚事由自己做主,所以......您自己见苏大少爷就行。”
  
  终身大事由子女自己做主,在这个社会里听来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事,可白家大太太在临终前却执意立下这样的遗嘱,白素锦怎么会不理解她的用心,这是她是对自己女儿的信任,也是最后能给予的保护。对于一个年幼失怙、旁无兄弟却又身家不薄的姑娘来说,在族亲不靠谱的状况下,婚姻这种决定人一生幸福的大事,握在自己手里总比被别人鱼肉强。
  
  将杨妈妈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看在眼里,白素锦冷笑,不过是些欺软怕硬的怂蛋。
  
  苏家是临西府巨富,被称为“小四象”之首,产业涉足盐、粮、布匹等,无一不规模大,根基深,苏白两家的婚事,是苏家大爷还在世时同白大爷定下的,如今两人都已过世数年。白大太太过世后,白素锦为母亲守孝三年,孝期结束前半个月及笄,苏家本打算出孝期正好着手办两家的婚事,没想到,一出孝期白三姑娘就出了事,险些丧命,好不容易熬过来,就提出要退婚。
  
  苏平苏大少爷坐在棣棠轩的团刻紫檀椅上,回想起几日前胞弟苏/荣的话,眉宇间的郁色愈发浓重。
  
   正文 第5章 退婚   第5章退婚
  白大太太临终前留下遗嘱的事,整个临西府几乎无人不知,苏白两家定亲数年,两家大爷尚在时来往又颇多,所以,白家另几房的行事作风,外人可能所知不详,但苏平却是了解的。这会儿看到只有白素锦一个人来见自己,便也没觉得意外。
  
  对于这个未来三弟媳,苏平是相当看好的。所谓虎父无犬子,三姑娘虽是女儿身,但十来岁就跟在白大爷身边进出铺子、学帐,白大太太病倒后更是一肩挑起个大庄子和两间铺子,非但没出一点乱子,还经营得越来越好,这等悟性和眼界,正是苏家儿媳妇最需要的。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小五是个撑不起事儿的,就该给他找个这样的媳妇克着,所以苏平才打算三姑娘一出孝期就马上把他们的婚事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可惜,担心什么来什么,计划不如变化快,三姑娘死里逃生,醒过来第一件事竟然就是退婚。
  
  不过,苏平一时也吃不准白素锦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所以这才亲自上门探听探听。
  
  “城西凤凰街帽儿胡同三号院,林珑,五个半月。”
  
  苏平开门见山问退婚原因,白素锦也不是拐弯抹角的性格,但也懂得给人留三分余地的道理,就直接报上了一个地址,一个人名,和一个时间。
  
  听到这句话,苏平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不愧是白家三姑娘,既然出手就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现在的月份,要滑掉是不可能了,但是,我保证,孩子生下来后交给族里旁系的人家收养,老五和那个女人断绝关系、再无瓜葛,望三妹妹能看在我们两家已故父亲的面子上,委屈一次。”
  
  不愧是苏家家主,做事雷厉风行,手段更是够狠辣。但白素锦丝毫没有同情林珑的念头,不管标榜何种游戏规则的社会,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没有金刚钻还揽上瓷器活,什么样的后果都要自负!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这话虽然说得有些苛刻,但结合苏家五少苏/荣的素行操守,就算苏平摆的姿态够低、诚意够足,白素锦也断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冒风险。
  
  不同于白家的暴富,临西苏家是真正的百年望族,商场上呼风唤雨不说,人脉关系更是不容小觑。如今的白家对白素锦来说丝毫指望不上,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她不想和苏平撕破脸。
  
  正酝酿着怎么委婉一点的推辞,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然后是夏妈妈焦急的声音。
  
  “姑娘,不好了,门口来了个挺着肚子的妇人,说是......是五少的相好,正跪着边哭边求着见您!”
  
  白素锦本来还算舒缓的脸色当下就垮了下来,苏平听了夏妈妈的话,手一抖,差点将茶盏摔到自己身上。两人默默相视一眼,同时起身往大门口而去。
  
  棣棠轩本就在外院,没多会儿两人就到了白府的大门口,现下看热闹的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苏平一门心思要把这桩丑事压下来,结果......真是想想就头疼!
  
  “是你要见我?”白素锦站在门槛外,微微低头俯视着跪在石阶下的年轻女人。
  
  身形纤纤,眉眼娇柔,手指绞着丝帕双眸垂泪,还真有那么两分我见犹怜的味道。
  
  可惜,爱谁怜谁怜,白素锦是半分可怜都不会浪费在她身上,只会更藐视唾弃,因为眼前这个人,让她不由自主联想到了关宁。都说会哭会撒娇会娇弱的女人有人疼,碰到事儿扮扮白莲花马上就能博得大把同情扭转局面,可白素锦不会。不会也不想会。
  
  “三姑娘,求求您看在荣少爷的情分上,救救奴家,救救荣少爷的骨肉吧!”五个半月的身孕已经明显显形,林珑吃力地跪伏在地上不停地对着白素锦磕头,周围旁观的人群见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胡闹,哪里来的疯妇在此胡言乱语!来人,还不把她架走!”苏平忍无可忍,大声怒斥道。自从苏/荣和他坦白这件事后,苏平马上就派了人去监视林珑的动静,没想到她竟然能闹到这个地步,是她心机太重,还是另有他人教/唆?
  
  “谁也不许动她!”
  
  苏平的话音刚落,人群外面就突兀地响起一声大喝。转眼间,人群里就挤出来一个人,白素锦看清来人,心下不禁一喜。正愁怎么驳了苏平的面子又不撕破脸,过墙梯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这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事件的主人公之一,苏/荣苏五少。
  
  白素锦看到他高兴,苏平可就完全不同了,简直是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的就是他们苏家的这位五少爷!
  
  “白三姑娘,你想退婚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这般为难一个身怀有孕的弱质妇人!”
  
  “你给我闭嘴!”苏平脸色阴沉地喝止苏/荣,白家虽发迹时间短,但在临西也是“小四象”之一,家财雄厚不说,这白三姑娘的外祖可是钱塘许家,真要是撕破脸,苏家绝对讨不到好。有时候,苏平是真想扒开这个亲弟弟的脑子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愚不可及!
  
  “大哥,她还没过门呢,就心胸狭隘容不得妾室,丝毫不顾两家脸面闹着退婚,现在还这么欺辱一个身怀有孕的妇人,你倒还帮着她!”
  
  苏五少将几乎要趴在地上的林珑扶起来,微微仰头看着站在高阶上的自家兄长和白素锦,铿然说道,真真一副捍卫真理、弱者的架势。
  
  苏平这回脸都青了。
  
  白素锦却紧紧咬住下嘴唇才忍住没笑出来。
  
  但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大有情形被苏五煽动的趋势,白素锦脸色一正,抬步走下两级台阶,定定看着苏五,肃然道:
  
  “荣少爷,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怕问你几句。”
   正文 第6章 打脸   第6章打脸
  周遭围观的人群因为白素锦的这句话而寂静下来。
  
  “第一,你说我欺辱身怀有孕的妇人。我倒是想问问依偎在荣少爷怀里的这位,是我让你来白府的吗?是我让你跪在我家大门口的吗?”
  
  “不是。是你自己跑来的。所以,既然是你自取其辱,就别把屎盆子扣到我白素锦的头上!我——压根就没想,也没兴趣搭理你,是你自己不要脸面往我跟前凑!”
  
  “第二,荣少爷说我心胸狭隘,容不得妾室。”白素锦凛然一笑,缓缓道:“这点你说的还真没错,我的确是容不得妾室。可是——,荣少爷你恐怕还没有指责我的立场和资格吧。一来我还没嫁入你苏府,容得容不得,跟你还没关系,二来,你怀里这位,她是你的妾室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白素锦今天已经嫁你为妻,对这么一个怀着庶长子的外室女人,我就是不容她,谁人又能说我的不是?!”
  
  话音未落,白素锦幽黑的凤眸微眯着扫过四周寂静无声的人群,脸上的神情傲然不羁。
  
  庶长子,对任何阶层的人家来说,都是尴尬而不体面的存在,是对正妻的莫大侮辱。
  
  视线从人群中收回,白素锦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苏/荣,和依偎在他胸前真的瑟瑟打抖的林珑,嘲讽地扬了扬嘴角,转身往府里走,路过苏平时,脚步稍作停顿,低声叹了口气,道:“抱歉,恐怕是要辜负苏大哥的一番苦心了。”
  
  事已至此,这桩退婚,已是尘埃落定。
  
  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白素锦的脚步立刻变得轻快起来,整个人周身的气氛也变得舒朗闲适。
  
  白府大门口,围观人群外一顶轿子再次被抬起来赶路,好一会儿,轿子里传出男人低哑浑厚的声音,“我要尽快知道这个白素锦的全部情况。”
  
  “是。”轿子旁的随行点头应道。
  
  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重点关注的白素锦心情非常好,可惜,好心情还没持续到走进自己的院子,就被人拦截在院门口。
  
  “三姑娘,老太太请您马上过去一趟。”这次给老太太传话的,是大丫环香袖。
  
  白素锦挑了挑眉毛,转身直奔福林院。
  
  一进蝠厅大门,白素锦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环视一圈,嗬,人还真齐全,上首端坐着老太太,左下偏座是二太太小齐氏、大姑娘白语婷、二少爷白语元、二少奶奶萧氏、三少爷白语年,右下偏座是三太太余氏、大少爷白宛廷、二姑娘白宛静、四少爷白宛和。
  
  除了现任家主白二爷和任上的白三爷,白家的主子们算是齐活儿了。
  
  不过,眼下的情形,是三堂会审?还是兴师问罪?
  
  白素锦给老太太和两房太太请过安,从容自若地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开口问道:“祖母急着唤孙女过来,可是为了退婚一事?”
  
  “三妹妹,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大门口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怕是这会儿整个府城的人都在议论咱们白家的笑话呢!”没等老太太开口,白三少就跳出来呛声。
  
  白素锦轻飘飘的瞄了白语年一眼,不过是个花钱捐出来的秀才,还敢这么嘚瑟。
  
  毫不掩饰的嘲讽从眼神里流露出来,白语年读书不好,但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来,登时就气得脸色发青,“怎么,我还说不得你了?!姑娘家家的,日日出入铺子也就算了,现下又抛头露面大庭广众之下出言不逊羞辱订婚对象,白家的脸面算是让你丢尽了!”
  
  “三哥如此好口才,怎不见刚才到大门口替白家争脸?”
  
  白素锦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仅堵上了白语年的嘴,更让在场的人都梗住了喉咙。
  
  “若不是怕让那些看笑话的以为咱们白家没人了,可以任意欺负到咱们门上,我也不会抛这个头露这次面。”
  
  “还有,什么叫我出言不逊羞辱人?人家都骑到我头顶上拉屎了,我还得笑脸相迎好言相对吗?抱歉,我可没有三哥那么大的肚量。”
  
  !!!!!!!!!!!
  
  白家虽然是爆发富,但如此粗鄙的言论从一个姑娘家嘴里说出来,也着实震到了在场的白家主子们。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若是被外人听去,还要以为我们白家的姑娘都这么没家教!”白老太太气得脸色涨红,狠狠拍了下桌子。
  
  “祖母教训的是,两位姐姐打小就在婶娘们身边悉心教养,不像孙女,亲娘没的早,自己也不是个上进的,教养什么的都就着一日三餐吃到肚子里去了。”白素锦见老太太动怒,忙起身认错,可惜,神态举止虽然端正诚恳,说出来的话却恨得老太太差点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这......这就是个混不吝的!
  
  不过,大房夫妻俩去世后,也的确是没人花心思在这三姑娘身上,她本身的性子不讨喜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刻意选择忽视,避免麻烦。
  
  因为心虚,所以老太太也不好跟她继续纠结计较,摆摆手让她坐回去,呷了口茶压压心火,继续道:“苏家的这门婚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苏平敢亲自打包票,说会处理掉那个外室和孩子,那就一定能拾掇干净,人家做了让步,你还执意退婚,难免要生嫌隙,往后在商场上碰面,总是不好。”
  
  白素锦低下头,嘴角迅速划过一丝冷笑,音色和缓道:“前头苏家大哥和孙女说这话时,孙女也不是没动心过,怎料随后就闹出大门口的事情。这事本就他们苏家理亏在先,可这还没过门呢,他荣少爷就能当着众人的全然不顾及我的脸面,这样的夫君,孙女着实不敢托付,所以,还望祖母可怜可怜我这无父无母的孙女,同苏家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如果没出大门口那档子事,这婚事尚且有两分转圜的可能,可如今......
  
  罢了,这丫头以前就脸冷性子冷,动不动沉默不语,一意孤行,如今磕了脑袋后话变多了,伶牙俐齿的愈发不好对付。
  
  老太太的意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另两房的人也就更没有立场多说什么,定局已成。
  
  不过,决定虽然是白素锦做的,退婚一事却事关白、苏两家,退还婚书等手续还是需要两家家主出面,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婚退了,该顾及的脸面还是要顾及,何况两家在商场上还往来甚多。
  
  “虽说这回苏家理亏在先,但说出去还是咱们白家的姑娘先提出的退婚,三妹妹刚刚在大门口也着实说话不客气,咱们白家,怕是要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白大少爷白宛廷悠悠说道。  
  
  众人正要起身离开,忽听闻白宛廷的话,又都坐了回来。
   正文 第7章 绸缪   第7章绸缪
  从福林院回来后,白素锦片刻没耽搁,让夏妈妈他们分头行动,开始收拾箱笼,整理小库房,晌午刚过,白府西侧门就驶出一辆大马车,载着主仆八人直奔西城门而去。
  
  马车内的气氛很微妙,同眼角眉梢透露着喜色的主子相比,下人们头顶的气压明显低沉。
  
  持续沉默后,年纪最小的清晓终于忍不住,委屈地撅起嘴巴小声道:“姑娘,您明明就没错,为什么还要主动去庄子上避风头?这样离开,别人知道了会在背后议论您心虚的......”
  
  白素锦的视线迅速扫了一圈,果然,都不赞同自己的做法。
  
  “苏家大少爷之前姿态放得低,那是为了保住婚约,如今退婚成定局,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苏/荣再有错,那也是他的亲弟弟,而我现在对他来说只是个外人。亲弟弟被个外人当众下脸面,他这个做大哥的,心里难免要越想越恼,这种情况下我和他还是不见面的好。可若是我还在府里,苏家来退还婚书,依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做派,还能让我清清静静的不露面?所以,就算大少爷他不说那风凉话,我也会找借口出府。况且,你们真不想去庄子上住?”
  
  白素锦身体微微前倾,凑近清晓她们,压低声线明知故问。
  
  清晓盯着自家姑娘近在咫尺的脸有些失神,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小姐病好后,人好像比之前还要漂亮,尤其是被她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的时候,脑子就晕乎乎的。
  
  “怎么,高兴得傻了?”白素锦伸出手,用食指戳戳小丫头的脑门。傻傻愣愣的小屁孩,逗起来还真好玩儿!
  
  此时的白素锦似乎忘了,她现在这个身体,也就是个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娘。
  
  这么一折腾,车厢内的气氛总算活了过来,白素锦向后靠在柔软的圆枕上,眼角眉梢掩饰不住心里的雀跃。终于可以去见识一下小荷庄了。
  
  说起小荷庄,就不得不先说到白大太太的娘家——钱塘许家。
  
  临西的巨贾之所以被称为“小四象”,那是为了区别江南“四象”。大历民间传言:天下财富,半数聚在江南。或有夸张成分在,但也从侧面反映了江南的富有程度。
  
  江南商界赫赫有名的商贾甚多,翘楚中的翘楚,被誉为“四象”"八牛"“十六金狗”,其中,家族繁荣史最短的,也逾百年。
  
  许家虽未跻身入“四象”之列,但在二十八家之中,家族兴盛史是最长的,将近四百年,如今的许老太爷已是许家的第十二代家主。其家族财富累积如何,可见一斑。
  
  许容若未出阁前,是许老太爷捧在掌心里宠爱的唯一嫡女,为了她出嫁,这位素来节俭的老家主不惜花费近百万两白银在临西府西郊修建了小莲庄,因许容若酷爱阅书,又在庄内耗银十二万两修建了藏书楼。整个庄子占地七十二亩,十八个院落,二十一座楼房,六百余间房舍,俨然一个小型城镇。庄子外围是近千亩良田,并两座山。
  
  对于这样大手笔的庄子,白素锦按捺不住心里的雀跃,只想尽快去见识见识。
  
  马车从正门驶进庄子后,白素锦就让雨眠、清秋将车帘打开,三月的天气虽乍暖还寒,晌午时的阳光却好得很,身上衣裳也穿得暖,正好呼吸一下清新空气。
  
  小荷庄内的院落多达十八个,除了主人专用的扶云轩外,其余的都用数字命名加以区分。例如一号院,前院是办公区,后院是几位管事的住处。
  
  扶云轩距其它院落较远,四周筑有高大的院墙,院门口是两尊汉白玉雕刻而成的石貔貅,阳光照射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白素锦从马车上下来时,大管事许宽已经率领一行人候在院门口,此情此景不禁让她联想到曾经跟着表哥去他的百货公司考察,当时的经理也是领着一众主管站在公司门口这么候着,还特精神抖擞整齐划一地喊了句“欢迎领导莅临指导”,奇囧无比。
  
  还好许大管事他们只端正简洁地问了句“庄主好”。
  
  白素锦简短的交代了一下明天约见他们的时间,然后就让人散了各忙各的。
  
  一行人跨过大门进院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高大的影壁墙,金色琉璃瓦起檐,墙体竟然是一整块汉白玉,两侧墙面是貔貅浮雕。金顶白墙相互映衬,白素锦看在眼里,脑海中只能浮现出两个大字:土豪!
  
  夏妈妈提前打发伙计过来送消息,所以这会儿午膳早已经备好了,白素锦被伺候着简单洗漱后坐到饭桌前打量了一下菜式:素拌鲜笋,山药樱桃肉,香菇菜心,水晶肘片,都用骨瓷小碟盛着,一人份的量,此外还有一小盅火腿鲜笋汤。
  
  今儿这一上午,斗完苏家斗白家,接着又收拾行李搬家,脑力体力双劳动,白素锦这会儿还真是饿了,就着两小碗米饭把四小碟菜都吃光了不说,连口汤也没剩。一直坐着没感觉,等站起来才发现,撑到了。
  
  白素锦没有午睡的习惯,借着消食的“正当理由”,将扶云轩前前后后逛了个大概,然后就一头扎进书房里,直到吃晚饭了才出来。
  
  一夜休整无话,第二天一用过早饭,白素锦就直奔一号院的议事厅,进门的时候,要见的人早就等着呢。
  
  白三姑娘从她娘亲许氏手里接过来的陪嫁,除了小荷庄外,还有一间布庄,一间粮行。这一庄两铺的大管事、大掌柜都是当年许老太爷亲自安排的,跟着许氏不远千里从钱塘来到临西,在他们心里,向来是只认庄主,不认白家人。大太太许氏也回以他们足够的信任,在经营上放权不说,更把身边最倚重的三个陪嫁许配给他们。小荷庄大管事许宽家的,是夏妈妈,广蚨祥布庄大掌柜闫明家的,是宋妈妈,丰泰粮行江海家的,是赵妈妈。
  
  白素锦这回出事,几度挣扎在生死线上,整个临西府都在风言白家三姑娘就要不行了,但小荷庄和两个铺子却丝毫未乱,待到昨晚看到书房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账册时,白素锦对这几位“高管”的评价又高了好几分。
  
  这次把三大主事一起找过来碰面,一来是让他们见见自己,安他们的心,二来是有些事的确需要提前开始准备。
  
  “庄主的意思是......苏家要动手?”听完白素锦的话,广蚨祥布庄闫大掌柜的脸色相当不好看,不是畏惧苏家的动作,他们都是从许家出来的,苏家虽然被称为“小四象”,那也不过是在临西地界上而已,在许家面前根本不够看。闫大掌柜脸色不郁那是气的,如今多半个府城的人都知道了上午白家大门口的那场闹剧,婚约在身还豢养外室搞出个庶长子出来,苏家这事办的忒不地道,自家姑娘退婚理所应当,没想到他们还想搞别的动作,简直欺人太甚!
  
  闫大掌柜虽是地地道道的钱塘人,但身高体阔,脸皮略黑,五官粗犷,现下阴沉着脸的模样还真有些煞人,可白素锦看着却觉得特别顺眼。
  
  “我觉得庄主的猜测极有可能。”许大管事也眉峰微蹙,“眼下咱们的进项,八成在布,粮行的盈利虽说也不错,可一旦布行这边受损面大,靠粮行怕是补不了亏空。”
   正文 第8章 优势   第8章优势
  “放眼临西,苏家在布业的影响仅次于盐业,这两年广蚨祥的生意扩展这么快,主要靠咱们自己不假,但也不得不承认,还和外祖家、苏家的关照脱不了关系。当然,苏家大少爷也不会明着为难广蚨祥,只要退婚的消息一坐实,某些‘关系户’就会动摇,这时候苏家佯表中立,这部分订单,势必就要流失掉了。这种情况,怕是丰泰那边也要出现。”
  
  退婚的念头,其实早在白三姑娘没出事之前就萌生了,白素锦甚至在她书房里看到过一份很详细的应对方案,放在书房落了锁的木匣里。白素锦认真研读了两遍,又增加不少自己的想法,但终归对这边的形势了解不甚深,方案适用与否,难以决断,这也是她急着招见三大主事的原因。
  
  “庄主可是想到了应对的法子?”丰泰粮行的江大掌柜最擅察言观色,见白素锦说起将要面临的变数时眉宇间丝毫没有焦灼之色,心里便有了猜测。
  
  白素锦可以看懂繁体字,也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但不巧的是,她自小习的是颜楷,和白三小姐的字迹完全不同。要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临摹出白三小姐的笔迹,最少也要半年的时间。所以,修改后的那篇计划只能继续锁在匣子里,内容嘛,口述。
  
  “目前,广蚨祥挂售的布匹都是咱们庄子上自己织造的,货源方面不存在问题,变数在于销路。闫大掌柜,你心里可有约数,受苏家影响的订单大概能有多少?”
  
  “客源方面铺子里每个月都会统计,这点我心里还是有数,成品布的买家从苏家转介绍来的,顶多一成。可我担心的,是原麻和纱,最大的两户买家都是苏大少爷介绍的,而且,采买契书到这个月月底才是续订期。”
  
  闫大掌柜担心的这点恰好也是许大管事忧虑的。小荷庄近千亩田地,其中七百亩种植的苎麻,稻谷、各类豆科作物总计不到三百亩。受织造厂规模和人工的限制,每年织出来的布匹仅供给广蚨祥挂售,余下的苎麻只能纺成纱这种半成品卖给其他布坊。而丰泰粮行的货源仅靠小荷庄供给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从外采购,其中不乏苏家的庄子。
  
  “粮源方面,庄主暂可放心,去年秋上采买时,咱们周边的价钱涨了不少,我就提前和刘大掌柜打过招呼,半月前二爷特意来了回信,让咱们可以跟着许家的漕船在沿江货栈上采买。”
  
  江大掌柜口中所说的二爷,可不是白家二爷,而是钱塘许家的许二爷许绍通,如今掌管许家的商行和漕运。
  
  “如果月底那两家不续订,囤积的纱也可以借助二爷的漕船运出去,尤其是到北方,咱们的苎麻纱总不会卖不出去。”
  
  以许家的能力,就算小荷庄的苎麻都压在手里,只要白素锦开口,许家轻松就能帮她消化掉,白三姑娘不是想不到这点,但她还是自己想办法应对,这不是硬撑,也不是信不过外祖家,而是自小接受白大爷和白大太太的言传身教,深谙自强方是永强的道理。
  
  “我也有此想法,不过,这是最后一步退路,在此之前,我还有两个想法,说出来还请三位参详参详。”
  
  “这第一呢,待到月底契书到期,咱们就不续签了,库房里囤积的苎麻和纱都自己留着,用来织成花綀。第二呢,今春庄子里的田地,只划出三百亩种植苎麻,剩下的四百亩暂时空着,我另有打算。除此之外,我怕是要出趟远门,到百越聚居地走一趟,探探他们的桐华布。”
  
  白三小姐的原计划里,是要调整小荷庄的种植比例,苎麻种植缩减成三百亩,水稻、豆科作物种植扩大成七百亩,还要在周边再购买三百亩水田。临西濒临西陲重镇,是军粮采购的重要目标地,手里有再多的粮也不愁销路。从白三小姐的计划里看,她是想要将经营重心往粮行方面转。
  
  白素锦则不同,她终于发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最大优势——技术。尤其是纺织方面的。在彼端世界纷繁复杂的大学专业里,有两个专业的学生是最具“百科全书”特质的,一个是新闻学,一个就是考古学。他们的区别在于,新闻学的学生更像是百科全书的目录——博而笼统,考古学的学生更像是百科全书的内页——博而专业。
  
  所以,每个考古学专业的学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实现脑内植入芯片!
  
  白素锦硕博连读师从霍教授主攻墓葬礼制,自己偷空还辅修了一个丝织品鉴定的课程,没想到现在起了大作用。
  
  白三小姐原计划里的经营重心转移,面对现实,行之有效,但其中也不乏无奈之举,但对白素锦来说,情况就有很大的不同。
  
  据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了解,大历皇朝的布业现状:原料主要是麻和蚕丝,木棉只在蜀南百越族聚居地才被采用,织成桐华布,棉花,根本没有!丝织技术上,绩麻使用的是双锭脚踏纺车,织布使用的是踏蹑提综织机,提花机也有,但数量却很少,只有大型的布坊才会使用。成品方面,最普通常见的是苎麻、大/麻纺纱织成的布,品级高的是蚕丝织成的丝绸,但价格非常昂贵,即便小富之家也不是能常买的,至于锦,几乎是权贵世族的专用品。这时的锦,完全用蚕丝织成,采用的是经线起花,也就是经锦。
  
  经锦中最负盛名的,就是许家织造厂织造的“月锦”,皇室专用。
  
  临西一带不适合养蚕,所以,白素锦盯上的,是棉花。不过,在引进之前,还需要靠精加工麻布来缓冲资金压力。
  
  花綀的织造,就成了扭转当下局面的关键!  
  
   正文 第9章 杀手锏   第9章杀手锏
  白素锦研二的时候曾跟随霍教授在陕豫交界处一个偏僻山区发掘一座汉代诸侯王级别的墓葬,陪葬品中就有用苎麻纺纱织成的花綀,其中一匹保存完整,长四丈,重量却不足三两,卷起来塞入竹筒中空间也绰绰有余,让人不得不惊叹其精致程度,可惜,棉花引入种植后,迅速对麻纺织造成了取代性的冲击,汉后墓葬中再难发现花綀的踪迹。
  
  白素锦将花綀的基本情况和三大主事介绍了一遍,作为从百年丝织之家出来的人,即便是江大掌柜对纺织一行也知之不少,就更不要说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了,片刻愣怔后脸上难以抑制地涌上惊喜。
  
  许家之所以能传承四百余年的富贵而不衰,靠的就是独步天下的顶尖织锦工艺,这才是靠手艺发家之人最大的财富。白素锦刚刚所说的花綀,一旦织造成功,那必将是麻织工艺的顶峰之作,名利双收尽在掌握。
  
  “庄主可有十足把握?”闫大掌柜觉得喉咙直发干,暗暗叹道,不愧是身上流着一半许家血脉的人物,对丝织的悟性不是寻常人能比拟的。
  
  白素锦点了点头,“还要劳烦许大管事从织造坊临时抽调出二十个手艺好又信得过的织工出来,先赶制出一匹花綀看看效果,后续的事就要交给三位安排了,我要尽快动身到百越走一趟。”
  
  许大管事听了当即起身着手去办。
  
  江海从衣襟内掏出一封信递给白素锦,“这是今日商行刘大掌柜打发小伙计送过来的,嘱咐一定要亲自交到您手里。”
  
  白素锦接过封面盖有许家万通商行加急印章的信,拆开封蜡,抽出的信纸只有薄薄一张,短短一行字,字体苍劲力透纸背:不日将至,勿怕。
  
  信角落款处,赫然一个狂劲的“安”字。
  
  这封信,居然是许家老太爷许宏安的亲笔信。
  
  白素锦捧着信有些恍惚,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老太爷这句话的意思是:他亲自赶来了?!
  
  钱塘到临西,少说也有两千公里,这年头没火车没飞机,只能舟车赶路,许老太爷如今已年逾六十,这不是要把半条命扔路上玩吗?!
  
  吃惊、意外、忧虑的同时,白素锦心底也涌上一团温热,弊端世界,表哥也是处处维护自己,把自己的一点小事也当成大事来对待。不知道表哥得到自己出事的消息时,要发疯成什么样......
  
  白素锦脸上动容的表情着实让江海和闫明吓了一跳,他们都是看着白素锦长大的,了解她素来情绪不喜外露,如今这副模样,莫非出了什么事?
  
  “庄主,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素锦一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听到闫大掌柜的声音晃过神,见两人面带焦虑看着自己,忙将手里的信纸递给他们。
  
  这下子就轮到两个大掌柜傻眼了。
  
  织造坊就在庄内,许大管事办事向来是个干脆利落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在织造坊西院单独辟出了一个织室,挑选出来的二十个织工都是签了死契的伙计,手艺也是织工中的翘楚。
  
  返回议事堂,听闻许老太爷正在赶往临西的路上,一向沉稳的许大管事也难得面部表情活跃了一回。
  
  因为许老太爷的关系,前往百越的计划暂时往后推迟,督造花綀的时间就宽松不少,许大管事也偷偷松了口气,想着可以仔细挑选几个手脚功夫好的随役跟着去百越。
  
  百越族人口规模不大,居住集中,对外界排斥心理极强,桐华布是百越特有的精品布料,多年来一直未打破这种“独有”局面,一来是织造桐华布所需要的原材料木棉,采自百越特有的橦华树,这种树木集中生长在百越族聚居地内,外界甚少见到。二来,是百越族世代相传下来的织造桐华布的工艺极为传统,加之人力资源不足,故而生产能力相当有限,三来,是外界布商刻意压价,百越实际所得利润并没有足够的吸引力,故而桐华布除了每年进奉皇宫的贡品外,流入外界的数量非常少,常常是有价无市。
  
  为了这次百越之行,白素锦特意准备了一件杀手锏,本打算从百越回来后再投入自己织造坊使用,但出行日期押后,白素锦决定织造花綀时试用一番。
  
  素尺奉命回扶云轩的书房取来一个紫檀描金木匣,放到白素锦手边的桌子上后即刻退了出去,守在议事厅门外。
  
  白素锦将木匣上那把小巧的锁打开,取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放在桌子上平展开来,足有两尺见方。
  
  三位主事聚首看过来,只见一架流畅线条勾勒而出的纺车跃然纸上,紧紧抓住人眼球的,是这架脚踏纺车竟然是四锭的,而现在织造坊使用的双锭脚踏纺车是去年托许家的关系从钱塘不远千里采买回来的,现如今在临西府的地界上也是紧俏货,稀罕货,一般织造坊、布坊还在使用双锭手摇纺车,甚至是单锭纺车。
  
  可想而知,桌上这张图纸流传出去,将会造成整个布业多大的震撼!
  
  “百越之行,庄主的杀手锏,便是这个?”许大管事在敬佩赞叹白素锦头脑过人的同时,也不得不感慨自家主子的大手笔。
  
  白素锦黛眉微扬,嘴角噙起一抹淡淡笑意,清声道:“一张图,换十年桐华布独家供货,大管事以为如何?”
  
  三大主事听闻俱一愣,片刻后摇头哑然失笑。也是,这么多年来,何时见过这位小庄主吃过亏。
  
  全手工打造一架这样的四锭脚踏纺车工序十分复杂,好在江海江大掌柜对织具颇有研究,几个人几经商讨,最后决定将纺车拆分成几部分,交给不同的匠坊加工制造,最后一道组装程序由江大掌柜亲自动手。
  
  白素锦端着茶盏坐在旁边,看着头顶头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的三个中年男人,默默感慨:千万不要小看古人,看,喝盏茶的功夫,人家已经把流水线生产的雏形给弄出来了!
   正文 第10章 丑事   第10章丑事
  织造花綀,仅仅改良纺车还远远不够,它所解决的,是最大限度提高纺纱的效率,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布,在织造时使用的纱大部分是绩纺一次所得,高端的特细布所使用的纱,绩纺两次,而改造后的四锭脚踏纺车足可以实现同等时间段内绩纺三次、甚至四次的效果。织造花綀所需的纱,必须纤轻、强韧、光滑,只有这样,当一千两百对经线同时紧密铺排在织机上时,才不会纠缠起来,同时又能保证成品最大程度的轻柔。
  
  纺车改造的同时,织机的离扣和缯也需要加大密度。离扣是将经线分组,在织布的过程中拉紧纬线,而缯,则是提拉纬线,将纬线分组交叉。织造花綀铺排的经线数量过大,相应的,对控制经纬线的离扣和缯的密度也要求更大。
  
  自从出了议事厅后,许大管事和闫大掌柜马不停蹄着手改进织具和和织造花綀,江大掌柜责无旁贷,将丰泰和广蚨祥的日常经营一肩挑,三人分工明确,白素锦倒是一时清闲下来。
  
  不过白素锦也没真的闲着,这几天早睡早起,吃过早饭就带着清晓和雨眠去查看庄子上的田地。
  
  小荷庄辖下的所有田地都归管事赵士程负责。当日许大管事从议事厅出来后,就按照白素锦的意思,将今年的耕种变动告诉了他,白素锦来实地考察的时候,赵管事已经把调整过的耕种分配图绘好,全程陪同白素锦把每种作物的种植区都走了一遍。
  
  对于那预留出来用处不详的四百亩地,赵管事并未多问,只请示该如何初耕。
  
  时值三月初,地气已通,庄子里的田工已经开始烧荒、翻土,泼撒第一次草木灰,待到三月底四月初,就是播种正忙的时候。赵管事农把式出身,督管小荷庄田地耕作多年,真正的行家里手,几天接触下来,白素锦自愧不如,赶紧挤出时间跑了一趟万通商行。
  
  许家的万通商行经过十余年时间的发展,分号几乎覆盖了整个大历皇朝的府城。临西分号是万通商行的商队西行踏上丝瓷古道进入藩国前的最后一个驻脚点,大掌柜姓刘,年近四十,身形高大,浓眉深目,看着似乎有外族血统。
  
  在白素锦的记忆里,和这位刘大掌柜是很熟悉的,每年,钱塘那边都要时不时不远千里送来家书和各种吃穿用度的好东西,次次俱是刘大掌柜亲自送到清晖院。
  
  看到白素锦,刘大掌柜还以为她是为了那封加急书信,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要通过商队大量订购白叠子种子。
  
  刘大掌柜是见过白叠子的,三年前大宛国进奉的贡品里就有白叠子,其中两株圣上御赐給了许家,刘大掌柜回钱塘述职,有幸得见。那白叠子的花的确是神奇,一日之中,花瓣竟然会变色,清晨刚开放时,花是白色的,不久就会变成淡黄色,午后转为粉红或大红,至次日,颜色更红,甚至呈紫色。是以,可以在一株白叠子上同时看到数种不同颜色的花朵,美妙至极。
  
  可是,再美妙也只能作园中观赏之物,刘大掌柜实在想不通表小姐购买如此多的白叠子种子干什么。
  
  尽管纳闷,恪守本分的道理刘大掌柜是深谙的,丝毫不敢怠慢,表示一定会将此事办好。
  
  心里最大一块石头落地,白素锦顿时身心轻松不少。刘大掌柜这边好物不少,尤其是茶,这些年来没少给清晖院送。白素锦出事后,刘大掌柜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家主爷那边耳提面命照看好表小姐,如今看她恢复大好,刘大掌柜心里着实高兴,自然要留她品一壶好茶。
  
  可惜,这茶才品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白素锦看着因为急于赶路而气息不均的夏妈妈,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你刚才说,老太太喊我回府,商量苏/荣和二姑娘的婚事?”
  
  夏妈妈气息不稳,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气的。白家这办的是什么事儿啊!
  
  白素锦醒来后对外托辞因为头部受伤,事发当日的事记不清了。实际上并不全是借口。她记得事发前几日,白三小姐在广蚨祥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信中简要说明了苏/荣豢养外室,并且那女子已经身怀有孕的事,信末尾还附上了城西帽儿胡同的地址。白三小姐随后私下查证了此事,却一直忍而未发。
  
  过了几天,也就是事发当日,白三小姐再次在广蚨祥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约她单独在小荷庄附近不远的普济寺见面,另有要事相告。白三小姐将清晓打发回府,自己前往,结果马车就在赶往普济寺的路上出了事。
  
  那个约她相见的人,身份是谁,是敌是友,白素锦不得而知,只好对外宣称记不得了,以不变应未知。
  
  但有一件事白素锦可以确信,所有事情的结点就在于和苏家的这门婚事。
  
  如今她退婚在前,没几天,苏家就要和白家三房的二姑娘白宛静提亲,其中到底打着怎样的算盘,白素锦还真是一时搞不清。
  
  老太太传话找,白素锦也不方便耽搁,起身就告辞。刘大掌柜一路送她到后院东门,临上车前,神色郑重地跟白素锦低声说道:“表小姐放宽心,老太爷提前递了话来,说万事有他。”
  
  “多谢大掌柜,这次意外,也累得大掌柜跟着费神了。放心,我既然已经和苏家退了婚,就不会再为这种事耗神。”白素锦说这番话时眉目清明,气定神闲,刘大掌柜遂稳下心来,目送她乘坐着马车缓缓驶进人群中。
  
  白素锦带着夏妈妈进府后直奔福林院,待小丫环通传过后才迈步进了蝠厅。
  
  一进门,就看到二姑娘白宛静竟然跪在厅里。
  
  视线迅速扫视一圈,这次连白二爷和白三爷也在,白家的主子们算是聚全了,不过,这气氛可比当日自己退婚时的凝重多了。
  
  白素锦从容大方地走上前给老太太和两房长辈问过礼,然后神色自若地寻了个位置坐下,眼神不曾在白宛静身上多停留一秒。
  
  过了好一会儿,白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神色疲惫地看向白三爷,气虚乏力道:“老三,静姐儿是你的闺女,出了这等事,还是你亲自给大房、给锦姐儿一个交代吧。”
  
  白三爷应下老太太的话,转头横眉冷目扫了眼跪在地中央的白宛静,只轻哼了一声,白宛静就身体微微发抖,头低低垂下,连声呜咽都不敢泄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