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离婚   黄昏时分,一枚炮弹落在离贝瓦医院两百米远的空地上,一时间硝烟四起响声震天。
  
  医院老旧的住院大楼随之晃动了两下,走廊里的灯因电流不稳隐隐闪烁,但很快又恢复正常。走过的人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依旧忙着手里的工作。
  
  病房顶上的墙灰悉悉嗦嗦往下掉,江承宗随手掸了下手里的信纸,又推了推无框眼镜,继续看那封信。
  
  偌大的病房里住了七八号病人,医生护士来来回回,嘴里说着带当地口音的葡萄牙语,整个病房显得有些喧闹。
  
  贝瓦市从前是葡萄牙的殖民地,葡萄牙语就成了当地的官方语言。江承宗的葡语是自学的,平时和人对话能听懂八/九成,但此刻他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手里的那封信上。
  
  娟秀的字迹无情的内容,仿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朗顶着一身尘土甩着脑袋快步走进病房。他走到江承宗的病床边,顺手拉上了旁边的帘子,一脸兴奋道:“飞机已经联系好了,咱们明天一早就回国。医院也安排好了,你一回去就先看你这腿,工作暂时放一边。我跟你说你这回别不当回事儿,给我好好治,回头要落下病根两条腿不一般长,你这腿可就瘸了。哎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徐朗推了推江承宗,对方就抬头扫他一眼,顺手把信纸往枕头边一放。
  
  徐朗眼尖一下就看到了:“看的什么?都伤成这样了还忙工作呢,新闻稿就先别看了,这里打得再热闹跟咱们也没关系了。我这辈子都不陪你来这种地方了。你说咱们不就一记者,赚俩小钱养家糊口,为那三瓜两枣拼命不值得。我也就算了,你说你这又是何苦……”
  
  “不是新闻稿,温婉来的信。”
  
  “信?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俩还通信?这地方是破了点网络也不大稳定,可也比写信来得方便吧。啧啧啧,果然是小别胜新婚,写信这种事儿我初中毕业就不做了,你们俩到现在还玩这浪漫。哎我说……”徐朗边说边往江承宗的床边靠,“信上都说什么了,给我看看成不?”
  
  江承宗一抬头就对上了徐朗色眯眯的眼神,他面无表情回了一句:“她要跟我离婚。”
  
  “离婚?哈哈哈,你说什么,温婉来信说要跟你离婚?江承宗你没事儿吧,你伤的是腿不是脑,你这也不烧啊,怎么好好的说起胡话来了。哈哈哈……”
  
  “确实是离婚。”江承宗不等对方说完又插了一句,病床前瞬间安静了片刻。
  
  徐朗觉得这消息可比刚才那一炮厉害多了,威力堪比□□。在他一事无成的前二十几年里,他觉得哪怕什么事情都会猜错,但有一件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弄错的。那就是,温婉是绝对不可能离开江承宗的。这完全不符合逻辑!
  
  “不是,这怎么回事儿啊江承宗。你们俩吵架了?够浪漫啊,隔着这么十万八千里还能吵架,一吵架就提离婚。我还以为温婉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呢,合着全天下的女人都一样,一翻脸就拿离婚说事儿。学霸就是学霸,连提离婚都跟别人不同,还特意写信还告诉你,啧啧啧啧,她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徐朗,看在咱俩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希望你稍微尊重我一下。我现在在闹离婚,麻烦你收起脸上的笑容。”
  
  徐朗噎了一下,果然笑不出来了。江承宗平静的脸上显然暗藏深意,那微一抬眼的目光看得人心里直发颤。
  
  江承宗是那种长得很漂亮的男人,徐朗甚至时常觉得他长得过于漂亮了,就是扒遍女人堆也不见得能再找出一个比他更扎眼的了。每次被他用这种眼神看的时候,徐朗心里就不住大骂:“妖精妖精!谁来把这个妖精赶紧给收了。”
  
  要不是他清楚自己不好男色这一口,这么多年被看下来,他还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冲兄弟下手。
  
  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江承宗这撮嫩草曾经引起过多少兔子们地疯狂争抢,后来终于被温婉那个女人给拿下了。徐朗偶尔会想,女学霸就是不一样,不光书念得好,连抢男人都比别人本事高。温婉能抢到江承宗那绝对是费了一番功夫下了血本的,所以他从不认为她会舍得把这吃进嘴巴里的草再给吐出来。
  
  可如今她真的吐了!
  
  徐朗想了想,拍拍江承宗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兄弟,你受伤的事情温婉知道吧。”
  
  “她知道。”
  
  “你不会没跟她说清楚吧。你伤的是左腿,不是中间那条腿,不防碍你们以后那个那个传宗接代。对了,你们不是有孩子了嘛,温婉怀孕了啊。行了行了,她这肯定是孕期综合症,女人怀孕的时候都这样,整天阴晴不定的。我妈就说过,她那时候怀了我整天神经兮兮的,老怀疑我爸要杀她,晚上睡觉枕头上都搁剪刀。你家温婉这情况还算轻的。等明天你回了国好好哄哄她就没事儿……”
  
  “孩子她已经打掉了。”
  
  徐朗觉得自己又听到了炮弹爆炸的声音,而且就在他的脚边儿。他无奈地看看江承宗,忍不住嚎了起来:“大哥,你还有什么爆炸性新闻,索性一次性都跟我说了算了,你这一会一个刺激的,臣妾受不了啊。”
  
  “没了,温婉打掉了孩子提出离婚,信里就说了这些。我想明天的飞机到了国内后我可能先不去医院,得麻烦你开车送我去民政局。”
  
  “不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温婉她是不是疯了,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她是怎么追的你,她都忘了啊。她那样的能找着你上辈子祖坟上肯定冒青烟了,她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具体原因她没细说,看信里的意思她有新选择了。”
  
  “你是说温婉有别的男人了?我早劝你结婚了就别总往外跑了,安心在国内待着多好,你说你这一走才三星期老婆就变心了,这女人不搂在身边是不行的,她们的心思太活了。不过你确定温婉有下家了?她上哪找个比你更好的,我就不信她的新男人能比你长得还好……”
  
  “人家或许比我有钱吧。”
  
  “有钱?你也不穷啊,你爸不是……”徐朗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有点不确定地问,“你有跟温婉提你们家的事儿吗?”
  
  “没有。”
  
  “我说你傻啊。你装什么一穷二白贫穷贵公子啊,女人都是现实的生物,你明明就是优质高富帅黄金单身汉,你干嘛不说。想考验一下温婉对你是不是真心?简直愚昧!”
  
  一直神情淡定的江承宗终于脸色一变,眼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与不屑。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阴鸷狠辣,连徐朗看着都有点害怕。
  
  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就听江承宗双唇微动,吐出一句话:“好,我成全她!”
  
  远在S市的温婉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冷不防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她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一下,疼得简直呼吸不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张塑封的照片,是高中毕业前夕学校拍的毕业照。照片里她紧挨着江承宗站着,脸上有毫不掩饰的喜悦。在照片没拍到的地方,她甚至悄悄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对方的手。那一次江承宗没有甩开她的手,任凭她“唯所欲为”。
  
  青春哪怕有一丝苦涩,回忆起来终究是甜的。
  
  可回忆始终只能是回忆,她和照片里紧挨着的这个男人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从此刻起他们将踏上各自不同的人生轨迹。
  
  曾经她以为她和江承宗会是字母Y,不管距离多远,一旦遇上就再也不会分离。但现在看来他们只是X,即便曾亲密无间,最终却会越行越远,直至各奔天涯永不相见。
  
  早知要分离,不如不相遇。
  
  温婉突然觉得,自己心口的疼痛感更强了。
  
  而大约八个月后,温婉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切肤之痛。在产房里挣扎了大约一天一夜后,她终于在凌晨时分顺利生下一个女儿。
  
  在孩子离开她身体的那一刻,她听到医生在那里大声说:“凌晨两点零八分,温婉生下一个女儿。”
  
  话音刚落医生又把手里的孩子托到她面前,露出下半身给她看,并问她:“这是什么?儿子还是女儿?”
  
  “是女儿。”温婉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仿佛像在听别人说话。
  
  她想,是个女儿也好。女儿跟妈妈更贴心,在往后漫长的人生岁月里,她就要和这个小东西相依为命相互支撑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着医生们忙碌着为孩子称重带手环穿衣服,顺便想像一下孩子会长什么样。
  
  大概两个小时后她被推出产房送入病房。母亲第一时间冲过来拉着她的手,轻抚她的脸叹道:“温婉,你这可想好了,以后这孩子姓什么怎么上户口?”
  
  “孩子姓温。”
  
  温母忍不住又叹一声:“那叫什么你想好了吗?”
  
  “叫小柔。温柔温柔,希望她长大了会是一个温柔的好孩子。”
  
  温柔。温母将这个名字轻轻地在嘴里来回说了两遍,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勉强露出了一丝笑意。 正文 重逢   四年后,S市。
  
  晚饭时分,小柔坐在沙发上拿着摇控器一个个转台。温婉看得头都晕了,过来夺过女儿手里的遥控器,吩咐道:“去,餐桌边坐好,吃晚饭了。”
  
  然后她进厨房端菜,又拿着碗给女儿和自己各盛了一碗饭。最后一趟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她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的钟,已经快七点了,外面天色依旧敞亮。
  
  她把饭碗放在女儿面前,又递了筷子给她,突然想起厨房里还有个汤没拿出来,于是转身又要走。身后的小柔在那里小声嘀咕:“妈妈,我不要看新闻。”
  
  “看新闻好,增长知识。”
  
  “我才四岁,不需要增长知识。”
  
  温婉进厨房前喊了一句:“活到老学到老。”
  
  结果她端着汤出来的时候女儿已经在那里埋头扒饭了。电视里正在播一条新闻,她扭头扫了两眼,刚把汤锅放在桌上,手还留在锅柄上电视里的新闻片就放完了,跳出来一个男主播面对屏幕神情端庄得说着什么。
  
  那一刻温婉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一句歌词:“只是因为在人群里多看了你一眼。”
  
  这本来只是寻常的一眼,那天也是寻常的一天,和她以往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上班下班买菜做饭照顾女儿,妈妈因为去老姐妹家吃饭不回来,家里只有女儿温柔吵吵闹闹的声音。
  
  可就是这一眼,让温婉觉得自己目前平静安宁的小生活,在瞬间被炸得四分五裂。她甚至都不知道电视里到底在播些什么,身体依旧维持着端汤锅的姿势。她的身体背对电视,头却扭了一百八十度直面电视。屏幕里那张熟悉的脸瞬间被放大无数倍,仿佛近在咫尺。
  
  她甚至听见耳边有江承宗的声音:“温婉,好久不见。”
  
  真的很久没见了。仔细想想她和江承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五年前,当时她肚子里怀着温柔却不敢让对方知道,假装打完胎的轻松样,在民政局和江承宗办理了离婚手续。
  
  那天江承宗是坐着轮椅来的。他在外派到贝瓦的任务中伤了腿,是徐朗推着他来的。两人见面的时间非常短,前期手续早就办好了,他们刚结婚也没什么财产纠葛,唯一的巨额不动产在她的肚子里而对方不知道,所以他们只花了十几分钟就办完了整个流程。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温婉不敢回头,匆匆走远到下一个路口才搭了的士离开。在出租车上她仔细算了算,她和江承宗结婚总共三个月,加起来不满百天。
  
  可那时候她已经爱了他整整八年,一个抗战的时间。过程非常漫长,结局却异常短暂。他们就此分离,江承宗不知去了哪里,温婉则一直留在S市,进了西华医院当她的产科医生。她生下了温柔,抚养她长大,陪她吃饭睡觉打游戏,却从不谈她爸爸的事情。
  
  小柔偶尔也会问,温婉总和她说两个字:“死了。”再多问她就不说了,只沉默地看着女儿。小柔说她这样的眼神挺恐怖的,因为不想见到妈妈恐怖的一面,时间长了她也不问了。
  
  谁也不会想到,时隔五年,她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见到江承宗。他就端坐在电视屏幕的那一端,用他特有的富有磁性的嗓音播报着国家大事。他看起来和从前变化不大,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就是多了副眼镜,平添了几分儒雅气息,很好的将他的美丽掩藏起了一部分。
  
  温婉从前就喜欢他这张脸,她从不避讳自己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被他的脸完全吸引了。她甚至没顾得上了解江承宗这个人的内心世界,就这么一头栽进去深深地爱上了她。
  
  那年她十四岁,刚上高一。因为月份小又跳了一级所以比身边的大多数人都小一两岁。脸上架一副超大的眼镜,学习所向无敌长相却十分不起眼,和江承宗比起来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古话说男才女貌,但朋友们形容他们两个人时总说是女才男貌。不是江承宗不聪明学习不好,实在是他的外貌条件太过出色,已远远盖过他的智慧成了别人对他最为深刻的印象。
  
  而温婉除了学习,似乎没有其他拿得出手的优点。她是现在人们口中常说的女学霸,但也是一只丑小鸭。并且她从来没有变成过天鹅,一直到现在依旧是只丑小鸭。
  
  可江承宗从来都是天鹅。时隔多年再见,他依旧和十三年前初见时一样,迷人到令人窒息。但温婉知道,自己现在的胸闷气短绝不是因为对方过于出色的容貌。在那样头脑混乱的情况下,她只是不停地反复追问自己:“怎么办,温婉,你要怎么办?江承宗来S市了,他成了新闻台晚间新闻的当家男主播,也许明天你们就要撞见了。到底应该怎么办,温婉!”
  
  旁边的小柔扒拉了两口饭后见妈妈还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就伸手推了推她:“妈妈,你怎么了?新闻好看吗,哇,这个哥哥长得真漂亮。”
  
  那一刻,温婉觉得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她想也没想就拿起遥控器,直接换了个台。那边小柔立马叫起来:“妈妈,我要看新闻,我要看漂亮的大哥哥。”
  
  “不要看新闻,看卡通片,你最喜欢的卡通片。”
  
  “不要不要,我要看新闻,你刚刚说的,看新闻能增长知识。”
  
  “你还太小,不需要增长知识。”
  
  小柔有点不高兴,一巴掌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温婉当初给她取这个名字是有用意的,结果孩子生下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完全打空了。因为她这个女儿既不温和也不柔顺,用现在的话来说是完全的女汉子一枚。
  
  平时她这个样子温婉会和她讲道理,但今天她却没这个心情,直接把电视一关,冲女儿一瞪眼:“吃饭!”
  
  小柔很少见妈妈这样,到底有些害怕,拿起筷子重新吃了起来。不过她吃得不多,没吃几口菜,就把碗里的白米饭全吃了。温婉就陪在她身边,却比她吃得更少,菜几乎一口没动,饭也只扒拉了半碗。
  
  从头到尾她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念书的时候她是学校里永远的第一名,没有人都超过她,包括江承宗。那时候他们两个总是包揽前两名,但江承宗的总分永远比她低几分。
  
  别人都说她是念书的天才,但只有她知道,江承宗才是真正的天才。他在那样恶劣的生活环境里还能保持第二名的水准,换了任何一个其他人都做不到。温婉扪心自问,要是她和江承宗换一个生活环境,别说第二名,估计倒数第二名都很困难。
  
  她知道自己不是江承宗的对手,两人同处一个城市,那些秘密终有一天会暴露在空气里。而她除了束手就擒,几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浑浑噩噩地地吃了半碗饭,就端着碗去厨房开水笼头。结果水刚开电话就响了,她接起来一听是打错的,挂了又准备洗碗。
  
  身后却传来女儿的尖叫声:“妈妈,手机不能洗,会坏!”
  
  温婉手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吓得她一激灵。小柔走过来捡起手机递给她,半开玩笑道:“妈,你怎么了,是不是想我爸爸了?”
  
  这话平时她开玩笑的时候也常说,温婉向来不在意。但今天她反应比较大,拿过手机塞进口袋,硬生生回了一句:“你爸他死了。”
  
  说完她关掉水笼头出去,剩下女儿在后面无奈耸肩:“死了也可以想嘛。”
  
  温婉不知道该怎么和女儿解释自己的反常,所以她索性就不说了。好在小孩子记性比较差,一转身就给忘了。晚上洗完澡两人一起睡觉时,温婉看着女儿熟睡的容颜,心里却一直在想江承宗的事情。
  
  江承宗当记者的事情她当然知道,但她从没想过他会从幕后走到台前。印象里他这几年一直在海外当记者,温婉偶尔上网搜索他的信息时总能找到一些关于他在海外特别是战争地区做的采访视频。
  
  他在网上已经很有名了,因为长得帅又干这么高危的工作,很久以前就有一帮粉丝追随他花痴他了。在温婉的印象里,江承宗曾经说过,他不会去当主播。相比起做一个让人欣赏的花瓶,他更希望在幕后做一些常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可现在他为什么改变主意了呢?
  
  温婉一夜无眠。
  
  那一夜她并不知道,自己和江承宗的命运正在悄然地发生改变。他们的关系既不是X也不是Y,而是H。因为有了温柔,两条平行线将永远地被连在一起,无法分离。
  
  这一点温婉暂时不知道,江承宗也不知道。第二天他睡到十点才起来,因为和人约了见面,他洗漱干净换了衣服后就出了门。
  
  他开着自己的雷克萨斯拐上了平湖路,当车停在某个红绿灯前时,一声巨大的爆炸声瞬间响起,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车子跟着颤抖了几下,那感觉就跟五年前在贝瓦的医院一样。那一天他接到了温婉的来信,对方提出离婚。 正文 好久不见   民政局门口,江承宗坐在轮椅里看着温婉远去的背影,安静得一句话都不说。
  
  温婉看起来很急,脚步匆忙而凌乱,好几辆的士从她身边开过她都没留意到,一直走出几十米到了下一个路口她才停下来招手,然后匆匆上了辆的士扬长而去。
  
  江承宗仔细算了算,从两人进入民政局到温婉搭车离开,前后竟不到半个小时。他们认识八年相爱五年结婚三个月,一起经历了无数的事情,到最后却只换来一本红色的离婚证书。江承宗觉得一切都有些荒唐。
  
  他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慢慢地握紧,手背上青筋直爆脸上表情却依旧平静无波。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喇叭声,江承宗身子微微一颤,猛地从回忆里清醒过来。
  
  面前的红灯已经转绿,身后的车子排成一队,都不耐烦地冲他摁着喇叭。于是他重新启动车子,开过这个红绿灯后在路边停下,然后放下车窗观察外面的情况。
  
  刚刚那一声巨响可不是回忆里的情景,那是真实存在的。听上去像是爆炸声。作为一个当了近八年记者的人来说,江承宗在这方面非常敏感。他知道离他不远的地方肯定发生了事故,并且听动静还不小。
  
  他拿起手机想给台里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想想还是算了。万一事态严重不见得有人会对他说实话,对台里的那些人来说,保护他的安危远比抢一条新闻来得重要得多。这一点从入台的那天起江承宗就明白了。
  
  于是他索性自己开车去找。凭着刚才那一声的判断他锁定了大概的方位,应该是在自己的左前方。在他的印象里那一片应该是老式的居民小区,人流量大车也多。他快速地在旁边的小路里掉了个头,直奔那里而去。
  
  车子开了大概五分钟后,他就知道自己判断得没错。从那个方向陆续有大量的车开出来,其间还夹杂了不少神色惊慌的路人。江承宗把车停在路边随手拦了两个老太太追问情况,其中一个惊魂未定道:“爆炸了爆炸了,砰得一声响把我家玻璃都震碎了。”
  
  “是煤气爆炸吧。”
  
  “不像不像,半幢楼都塌了,煤气爆炸哪有这么厉害。”旁边的老太太赶紧补充。
  
  江承宗谢过她们,又顺着她们所指的方向继续开车。车子又往前挪了大概七八分钟后,他在一个小区前被一股人流拦了下来。眼看着车子无法再向前进,他便把车停在路边,直接往小区里面走。
  
  目标很快锁定,在离小区门口大概三十多米远的地方,一幢被炸得只剩大半的居民楼火光冲天,不断吐着腥红的火舌。衣衫凌乱神情慌张的居民四散奔逃,偶尔还有身上着火的人从楼里冲出来,吓得旁人尖叫连连。
  
  江承宗微微皱眉。自从回国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了。正如第二个老太太说的那样,这一点儿也不像是煤气爆炸,煤气爆炸形成不了这么大的威力。
  
  身后笛声大作,江承宗回头一看,红色的消防车首当其冲开了过来。他侧身往旁边一躲,顺手还抓住了一个孩子,把他往自己身后带。消防车过去之后孩子的母亲冲了过来,和他道了谢后把孩子带走了。
  
  江承宗则继续往里走。身后还不停有车开进来,先是消防车,紧随其后的是白色的救护车。居民楼里很快就有伤员被抬了出来,在医护人员的帮助下被抬上救护车,一阵笛声响过车子开出小区,很快向着附近的综合性大医院西华医院开去。
  
  作为一个记者,江承宗很想把这一切记录下来,但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却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别人。他找了棵大树站定,正巧这时有人扶了个受伤的老人过来,江承宗索性脱了外套撸起袖子,接过别人手里的矿泉水,沾湿了毛巾给老人擦脸降温。
  
  一旁老人的家人看他动作娴熟手法老练,还冲他打听:“大哥,你是医生吧?”
  
  江承宗冲人家笑笑没说话。他虽然不是医生,但以前在采访前线他总碰到伤员,久而久之也跟着医生护士学了几手,能唬得了一般的门外汉。
  
  他帮老人把脸擦干净,确认脸部没有伤口后,刚准备再沾点水替老人擦手上的伤口,却听得不远处有人大声吵闹起来。他本不想管,一抬头却见那里围着一堆人,其中一个很是眼熟,像是台里的同事。于是他把水递还给老人的子女,又叮嘱了几句就往人堆里走。
  
  待得走近后他认出了那个人,便开口叫他:“小厉,你在这里干什么?”
  
  那个叫小厉的本来让一堆人围着有些慌,一见江承宗就跟见着救星似的,赶紧冲过来赔笑道:“江主播,我这做采访呢,可他们这帮人围着不让我拍,我这工作没法儿……”
  
  “采访,你这算什么采访!”一个中年妇女叫了起来,一脸不悦,“人家大肚子正在生孩子呢,你拿着个摄像机拍什么东西?回头你老婆生孩子别的男人这么拍她你乐意吗?你拍就拍了,你还专往那个地方拍,没道德不要脸!”
  
  小厉急了,叫道:“新闻自由你懂不懂!我这是正常采访,我可没拍不该拍的地方。”
  
  “什么采访不采访的,人家现在生孩子呢,你采访什么啊。”
  
  中年妇女这么一说,旁边一众人立马附和,一时间群情激奋,甚至还有人想上来抢小厉的摄像机。
  
  江承宗眼明手快拦下那人,一把抓住小厉的衣领拖到旁边,压低声音道:“这什么情况,你还在这捣乱。赶紧走人,回头别惹人揍你。”
  
  “可江主播,这是大新闻啊,我这第一手资料得赶紧带回台里去。”
  
  “你怎么在这里,台里派你来采访火灾?”
  
  “不是,台里刚得到消息人还没到呢。我是正好在这里做别的新闻,赶巧了。你看老宋他们也来了,采访车还在这里呢,现成的东西咱不能不用啊,咱们得赶在别人家的片子出来前先播啊。”
  
  江承宗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见那边停了辆台里的车。他想了想冲小厉道:“你赶紧做个新闻片走人,别去打扰别人。”
  
  “可我想……”
  
  “事有轻重缓急,你采访归采访,好歹留点职业道德。你要再胡闹回头让人把你摄像机给砸了,我跟你说你落不了好。听我的,赶紧走人。”
  
  小厉不敢再顶嘴,听话地扛着摄像机走了。江承宗折返回人群里,一眼就看到地上正坐着个产妇。她靠在一个大妈身上疼得直叫唤,小腿上满是鲜血。
  
  他蹲下身来刚准备开口,就见一个男人气喘吁吁跑来:“我问了,救护车全拉着人走了,他们说咱们这不算重伤,得先紧着那些伤得重的。让咱们等下一辆车。”
  
  “下一辆车什么时候来?”
  
  “说很快,但具体多久说不清。”
  
  产妇原本就疼得死去活来,听到这话更是一阵绝望,忍不住就掉下泪来。江承宗见状立马伸手抓住她的手,用平缓的声音道:“什么时候开始疼的?”
  
  产妇一愣,咬牙道:“昨天、昨天半夜。”
  
  江承宗也一愣,但并未追究,只是又问:“疼得有规律吗,大概几分钟疼一次?”
  
  “我、我不知道,我好疼,医生,医生你救救我。”
  
  她这么一叫别人也跟着叫医生,一时间所有人都把江承宗当成了医生。偶尔有人认出他是电视台主播也不敢说,都跟着在那儿安慰产妇:“医生在这儿呢,你别急别怕,没事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时候江承宗已经在抬表算时间了,产妇疼的时候不顾一切死死掐着他的手,把他手背上的皮都抠下来了几块。他却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手表不放,计算着两次阵痛间隔的时间。
  
  那些围在产妇周围的人都是同一幢楼里住的邻居,开始还很关注,渐渐的也都开始散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江承宗在计算了两次阵痛间隔后略松一口气,安抚产妇道:“还不到生的时候,你不要紧张,车子马上就到。”
  
  他虽这么说,但救护车到底什么时候到他心里也没底。刚才报信那个男的又跑回来说,路口都让人车堵死了,老小区道路窄,消防车一来别的车就都进不来了,只怕到时候救护车也得在门口停下。
  
  江承宗就考虑要不要把产妇抱到他自己的车上送她去医院。但他也有顾虑,万一产妇提前生,孩子生在救护车上比生在他车上安全。
  
  他心里略微一犹豫,刚准备再叫人去门口看看车来了没有,一抹白色在他眼前一闪,一个方正的医药箱“啪”一声搁在了他脚边。只见一个年轻女人蹲了下来,向产妇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温医生,从现在起由我来照顾你。”
  
  这声音听得很熟悉,那感觉就像是从记忆深处渗透出来的一样。江承宗微微一撇头,正巧那女医生也转头,两人在间隔只有一米的距离里来了个四目相接,彼此都将对方看进了眼里。
  
  江承宗想,温婉,咱们好久没见了。
  
  温婉想的却是,江承宗,为什么这么快就遇上了你? 正文 共同接生   温婉从医几年,还是头一回面对产妇时这么不在状态。
  
  江承宗的脸实在太有冲击力,以至于对视了一眼后她整个人完全懵了,周围的一切都成了布景,唯有江承宗是仅有的主角,鲜明到让人不敢直视。
  
  温婉听到自己强烈的心跳声,像是有人拿着把捶子正在砸她的胸腔一般。要不是蹲着的话她真怕自己会直接倒在地上。她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在地上撑了撑,好让自己不至于就地摔倒。
  
  产妇说什么她一点儿也没听到,只觉得对方的嘴一直在动,可她什么也听不见。
  
  另一边产妇见温婉这个样子不免有些害怕。好不容易等来了一个女医生,可她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自己的情况不大好,医生在斟酌该怎么和她解释?
  
  产妇不由急了,转头又去看江承宗:“那个,医、医生。你、你……我、我……”
  
  “我姓江。”江承宗看她想叫自己又不知道怎么称呼的样子,主动报上姓氏。
  
  产妇松了口气,拉着江承宗的手不停掉眼泪:“江医生,我怎么办怎么办?温医生她……”
  
  江承宗就蹲在温婉身边,趁产妇不注意把手绕到温婉身后,在她腰间狠狠捏了一把。温婉吃痛叫了一声,身体晃了两下总算回过神来。
  
  她瞪着江承宗表情不悦,对方却指指还坐在地上的产妇:“病人什么情况,要不要抬上救护车?”
  
  腰间的疼痛还没完全散去,温婉强迫自己做了两个深呼吸后,扭头问产妇:“阵痛间隔多少?”
  
  “五分钟。”江承宗在一旁搭话。见温婉在看自己,他抬了抬手上的表,“刚刚测的,两次。”
  
  温婉点点头,招呼身后跟上来的急救人员,叮嘱他们把产妇抬上床。两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上前来扶产妇,手刚搭到她身上产妇就急得大叫起来:“不不,江医生江医生,你帮帮我帮帮我。”
  
  情况有些出乎意料。温婉想要解释两句却被江承宗抬手制止。他有点理解这位产妇现在的心情,在爆炸案发生之后他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医生”,对她来说他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特别是目前这种情况下,她即将生产而她先生却不在现场,一个可靠的“男医生”对她的意义或许远不止医护人员这么简单。
  
  于是江承宗也帮着搭了把手,和医护人员一起把产妇抬上了担架。在这期间产妇一直紧握着他的双手,一分一秒也没有松开。
  
  江承宗拍拍产妇的手随即转过头来,冲还愣在原地的温婉招手:“过来。”
  
  语气坚决不容置疑,仿佛他才是整个救援的核心。温婉抿了抿唇,拿起放在地上的医药箱快步跟上,一行人朝停在十几米开外的救护车走去。在踏上车厢的一刹那,她突然觉得现在的自己或许比这个产妇更需要去看医生。
  
  车门在她的身后关上,砰的一声让人心惊。她几乎不敢去看江承宗,只能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产妇身上。
  
  她先向对方询问了名字,得知对方叫范珍珍后就开始给对方测血压。范珍珍的脸色一直很苍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婉的每一个动作,像是担心又像是害怕。她的手还是紧紧攥着江承宗的手,每次阵痛来袭的时候她就会拼命用力,像是要将所有的痛楚都通过两只手转移到对方身上一样。
  
  江承宗自始至终脸色如常,就像那只手不是自己的似的。
  
  温婉量完血压后冲范珍珍道:“我得给你做个内检,你放轻松别紧张。”
  
  范珍珍却像受了刺激似的身子一缩:“能不能……不做,听说很痛。”
  
  “不会,我手法很好。”
  
  温婉拍拍范珍珍的手背,又冲对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然后掀开对方的裙子扒开内裤,将戴了手套的手伸进了对方的□□。
  
  大概半分钟后她把手抽出来,略微一弯腰凑到范珍珍面前:“开了六指,应该来得及。这里离医院很近,你坚持一会儿,我们到医院再生。”
  
  话音刚落范珍珍又是一阵抽痛,她大叫一声随即咬紧牙关,疼得满头冷汗直冒。温婉看多了不觉得怎么样,扭头问江承宗:“孩子父亲呢?”
  
  “不知道。”
  
  “你们不认识?”
  
  “刚刚认识。”
  
  温婉叹口气,又问范珍珍:“你老公呢?”
  
  “在外面,他说很快就会赶回来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阵痛?”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那你早上怎么不上医院?”
  
  范珍珍阵痛刚过,忍不住大口喘息:“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很快就回来的。他要我等他,说带我去医院。可我从七点等到快中午,他、他还没回来。医生,我老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温婉心想我不是警察我怎么知道。可面对范珍珍她换了种说法:“不会的,或许他刚才就在小区门口,就是太乱了没挤进来。有他电话吗?”
  
  “手机拉家里了,刚才……啊疼。刚才跑得太急,没、没拿。”
  
  “行行,没关系,晚点再打电话给他,咱们先生孩子。”
  
  接生是温婉的本职工作。她大学毕业后进入西华医院,接生过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但像今天这种情况却是头一回遇见。
  
  救护车到了医院后她和人一起送范珍珍进产房,到门口的时候本来是要请江承宗回避的。可范珍珍像是牛脾气发作了一般,死拉着对方的手不放,口口声声叫他“江医生”,说什么也要对方一起进去。
  
  温婉不是没碰见过接生的时候产妇家属在旁边的情况,但像今天这样产妇非要一个刚认识的男人陪着的情况真的是头一遭。
  
  一般产妇都很避讳男医生,在有女医生的情况下鲜少会让男医生接生。
  
  范珍珍却是个特例,也不知是真被吓着了拿江承宗当心理安慰,还是见人家长得漂亮抓住了就不撒手。总之她很坚持,一定要江承宗和她一起进去。
  
  温婉没办法,出于对病人情况的考虑,她只能先答应下来,然后带江承宗去准备室换衣服。
  
  洗手的时候她忍不住问对方:“你们真的刚刚认识?”
  
  江承宗居高临下瞟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的心肝脾脏胃都一并挖出来似的。温婉撇撇嘴没说话。她太熟悉这个表情了,通常来说他做这样的表情就代表他生气了,她最好不要轻易招惹他。
  
  于是她闭嘴不言,转身进产房给范珍珍接生。范珍珍年纪不大,今年才刚满二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温婉替她仔细检查过,发现她除了吸入点烟尘之外就是受了点惊吓,还有腿上被什么东西拉了条口子,其他并无大碍。
  
  生产过程也很顺利,产妇年纪轻体能好,胎位正宫口开得也很顺利,送进产房后不过半小时宫口就开全了。温婉带着个实习医生给她接生,前后花了一个小时就搞定了一切。孩子生出来后她也像自己当年生温柔似的,把孩子光着抱到范珍珍面前,跟她确认是女儿后又抱了回去,称重带手环穿衣服,还在孩子的腿上打了一针。
  
  当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五年前她生温柔时的情景。她觉得自己跟范珍珍很像,生的都是女儿,生的时候丈夫都不在身边陪着。但范珍珍比她幸运,因为她有江承宗陪着。
  
  温婉觉得这事儿有点讽刺。她生孩子的时候孩子的爸爸和别的女人在国外结婚,现在轮到别的女人生孩子了,她孩子的爸爸居然全程在一旁陪着。
  
  想到这里温婉心里涩涩的。但这苦涩转瞬即逝。她并不怪江承宗,毕竟他不知道温柔的存在,而这结果是她造成的。
  
  一想到女儿温婉的心里又七上八下,这个秘密就跟个□□似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炸弹就在她心里头爆炸了。而一旦炸开了,她很担心自己会支离破碎。
  
  忙完这一切后温婉也觉得有些疲倦。她把范珍珍交给实习医生后转身走出产房,临出门前她回头招呼江承宗:“一起走吧,她没事了。”
  
  江承宗脸上戴着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外面。那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眼神深邃而复杂,温婉一点也看不透。
  
  这个男人从前就是这样,永远深藏不露让人看不清楚。温婉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哪怕再最亲密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没有完全了解过他。
  
  他的心里藏有秘密,这是她当年的想法。而现在她的心里也藏了个秘密。他们两个算不算是扯平了?
  
  在脱口罩和手套的时候,温婉一眼看到江承宗左手背上血肉模糊的样子。因为不用接生,江承宗没戴手套,而范珍珍从头到尾都在掐他,简直把他那只手都快掐烂了。
  
  温婉不由有点心疼。于是她主动提议:“你跟我过来,我给你上点药吧。”
  
  江承宗看看自己没一块好肉的手背,到这会儿才觉出疼来。他下意识地想点头,但看到面前温婉平静的脸庞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把手一收,放到了自己背后,淡淡道:“不用,谢谢。” 正文 情不自禁   温婉不由一噎,脸色有些不好看。
  
  她想了想有点赌气道:“不要拉倒。”说完她转身走人,把江承宗一个扔在那里。
  
  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江承宗放在背后的手默默地握了握拳。五年不见,温婉似乎变了很多。从她给人接生的状态来看,她已成了一名经验丰富的年轻医生。在范珍珍生产的近一个小时里,江承宗一直在留意温婉。她的每个动作都很熟练也相当专业,哪怕自己这个前夫近在眼前依旧不为所动,和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职业女性没有分别。
  
  可她似乎又没有变。刚刚那句“不要拉倒”依旧带有满满的温婉特色。从前她就是这样的,不温柔也不撒娇,哪怕在追求他的时候也是硬梆梆的。她表达喜恶的方式很直接,不装腔作势也不会掩饰,直接到令人有些接受不了。
  
  曾经江承宗坚定地认为,自己肯定不会被这么一个长相平凡性子倔强的女人所吸引。但现实给他上了一课,让他明白了什么叫做情不自禁什么叫做日久生情。
  
  当他和温婉结婚的时候,他确信自己是深爱这个女人的。哪怕离婚的时候,他对她的感情也没有变。
  
  那现在五年过去了,他的感情还在吗?江承宗一时有些迷惘,一直到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他站在急诊大楼前向后回眸,像是要从密密麻麻的窗户里寻找到温婉的身影一般。他这看似无目标的一瞟却让站在窗帘后的温婉吓出一身冷汗来。她以为江承宗发现了自己,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颤,赶紧将身子藏进厚厚的窗帘里。
  
  然后她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一直到江承宗走出她的视线范围,一颗心才重新放了下来。身后一女同事笑着问她:“温婉怎么啦,对着太阳练功哪。”
  
  “她这是想吸收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吧。”另一个同事笑着附和。
  
  办公室里一时气氛很好,温婉回头冲大家笑笑,拿着杯子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她想自己这会儿的笑肯定挺假的,搞不好就让人看出破绽来了。
  
  但她这会儿真笑不出来。她还在想江承宗的事情。刚刚她赌气走掉其实并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害怕。和江承宗在那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对面站着,简直令她感到窒息。她需要逃开他来找回自己的呼吸,以及快被吓得丢到外太空的心脏。
  
  怎么偏偏这么巧?
  
  温婉也觉得很不可思议。离西华医院最近的小区发生了爆炸,她当时刚上班正在护士台看病人资料,就接到电话说有个产妇需要人去接手。放眼四周所有人都在忙,她二话不说就接下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在现场撞见江承宗。如果一早知道他在那里,她还会去吗?
  
  温婉一时语塞。她这个人责任心挺重的,原本板上钉钉的答案可一想到病人她又犹豫了。所以说这就是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吗?命运让她在今天碰见江承宗,那她就怎么也避不过。
  
  温婉苦笑了两下,喝了一口杯里浓浓的热茶,转身把注意力放到了工作上。
  
  而另一边江承宗收回目光快步走出医院,搭的士回事发小区找回了他那辆车,去电视台上班。因为竹园小区发生爆炸案,整个电视台的人都相当忙碌,犹如一锅正在沸腾的八宝粥。
  
  江承宗进到自己的办公室后把门关起,然后才抽出时间来查看自己手上的伤势。伤口处的血已经停了,血痂混合着皮肉布满整个掌面,几乎找不出一块好肉来。看到这满手的狼藉,他才深深体会到女人生一个孩子会有多痛。
  
  这不免又让他想到当年温婉怀的那个孩子。如果她没有打掉孩子,那她生产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这么痛?男人深爱一个女人才会希望她生下自己的孩子。可她若要生孩子就必然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这就像一个矛盾体,女人要是追究起来简直无解。
  
  江承宗想到那个未出世的孩子,面色微微一沉。就在这时办公室大门让人给打开了,徐朗不客气地走进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却看到了他的手,于是他问:“你这是怎么了,听说你在爆炸现场,你也给炸到了?”
  
  “没有。”
  
  见徐朗还有追问的意思,江承宗又补了一句:“有没有药箱,给我拿一个进来。”
  
  “你这手得去看医生吧,搞不好要发炎。”
  
  “先包一下,等晚上忙完再说。”
  
  徐朗一看时间都四点了,只能无奈耸肩出门去拿药箱。吃他们这行饭的人就这样,天塌下来都没有播新闻来得重要。个人的事情只能往后推。
  
  所以有时候他挺不理解江承宗的,像他这样的为了工作忙死忙活那是没有办法,生计所需嘛。可江承宗何必要受这个罪?整个集团都是他的,每天躺那儿数钱都忙不过来,何必跑来自讨苦吃。
  
  可这满肚子的疑问他却不敢问出口。把药箱交给江承宗后他又去忙自己的事了。办公室里江承宗关起门来找出卷白绷带,连药都没上就直接把整个手掌裹了起来。
  
  于是那天晚上晚间新闻的时候,全国一半以上的人民群众都看到新闻台当家男主播的手受了伤,白色的绷带极其扎眼,刺痛了一帮少女主妇乃至大妈的心。
  
  因为是周末,晚间十点档的深度访谈节目不做,江承宗播完七点档后就下班了。他从主播台上下来回办公室去拿外套,一进门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已经忍了很久了。不得不承认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感有种灼人的味道,明明只伤了点皮肉,这滋味却并不好受。江承宗想起在医院里时温婉对他说的话:“我给你上点药吧。”
  
  或许当时他不该拒绝的。
  
  思考了十秒钟后,江承宗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匆匆出了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他觉得有点头晕,一摸额头比平时略烫一点。
  
  尽管如此他还是舍近求远,没去离电视台比较近的医院,而是选择一脚油门踩到底,往西华医院开去。
  
  他和自己说他只是想随便找个门诊医生看看手上的伤口。但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其实只是想赌一下,看温婉还在不在医院。
  
  温婉今天晚上值夜班,这会儿正在办公室里看一床病人的病历。没有急诊病人送来的时候,她的时间还是比较宽松的。
  
  办公室里除了她还有她的好姐妹许苗,两个人难得碰在一起上晚班,许苗的嘴就一直没停过:“你说今天这一下子送进来这么多病人,前面忙得过来吗?”
  
  温婉看着病历头也没抬:“搞不好回头前面就打电话过来叫你过去帮忙了。”
  
  “千万不要,我可是新人。”
  
  “一个进院三年的住院医师,你可真够新的。”
  
  结果她这话音刚落,手机居然响了。她一看是骨科的同事顾元打来的就给接了,电话一通对方开门见山:“温婉你这会儿有空吗,前面忙得不行,你过来搭把手行吗?”
  
  办公室里很安静,顾元的声音透过手机传进了许苗耳朵里。许苗伸出手指点了点温婉,冲她一脸坏笑做了个嘴型:“乌鸦嘴,活该!”
  
  温婉苦笑:“有空,前面怎么了,怎么把你也叫上了?”
  
  “今天真是邪门,白天送来一批烧伤的还没处理完,这会儿又来了一批打架斗殴的。几十号人破头瘸腿的,人手实在不够,要不我也不会找你。”
  
  温婉应了之后挂了电话,起身整外套的时候就听许苗在那儿酸溜溜道:“果然跟你交情不一般。偏偏找你帮忙。”
  
  “要不你去?”
  
  “别别,我可不去,人家顾元点名要你,我去了岂不货不对板。”
  
  “酸。”
  
  “就酸就酸。院长的外甥相中你,我能不酸吗?”
  
  “人家那是体贴你。”
  
  “体贴我什么?”
  
  “体贴你资历浅啊,新……人。”
  
  温婉拖长了尾音走出办公室,把许苗愤怒的咒骂声锁在了门后。然后她搭电梯下楼,去到前面的急诊大楼。刚一进去就闻到一阵浓浓的血腥味,再仔细一看大厅里七倒八歪坐了不少人,清一色的年轻男人,目测都只有十几二十来岁,个个身上都挂了彩。
  
  有的伤得轻不过是皮外伤,有些伤得重的躺在病床上或是歪在轮椅里,疼得嗷嗷直叫。
  
  温婉心想真是活该,好端端的日子放着不过跑去跟人打架,既伤了自己又浪费医疗资源。真不知道这帮人到底怎么想的。
  
  是因为日子太难过从小缺乏父母的管束吗?可这世上这样的人千千万万,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和他们一样走上这样的道路的。
  
  看到他们温婉克制不住地想到了江承宗,不同的人即便有同样的□□,他们也终将走向不同的人生轨迹。
  
  温婉轻叹一声,刚要往前迈步,却听身后响起乱糟糟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过去。因为惯性的缘故,温婉整个人撞在了对方的胸口上。
  
  就在这一瞬间,她看见一张病床快速从自己面前推过。她再转头去看拉自己的那个人,刚想同人说声“谢谢”,江承宗的脸已经直直地撞进她的眼睛里。 正文 尖锐   温婉突然觉得很丧气,好像一旦有事情变得不顺利后,其他倒霉事情也会接踵而至。
  
  她冲江承宗挤出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然后就发现对方原本捏着她的手一下子松开了。气氛有点僵,温婉觉得似乎是自己造成的,于是没话找话道:“你来看病啊。”
  
  江承宗把包了绷带的手往她面前晃了晃,温婉恍然大悟:“早跟你说了要及时处理。”
  
  江承宗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童年时的阴影造就了他过于孤傲的性格,徐朗总说他这人情商为零,所以活了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朋友。
  
  今天的事儿要是换了别人哪怕是徐朗,江承宗都不会见那人第二面。可偏偏是温婉,这个女人从来让他无法用对待平常人的方法来对待她。江承宗管这叫孽缘,徐朗说这叫克星。
  
  江承宗面对克星的指责,少见得没有掉头走人。他本来想说让温婉直接给他处理一下,但一眼瞟见正朝他们走来的那个男人,他又改变了主意。
  
  那男人一身白大褂,显然也是个医生。他直接朝这边走了过来,两只眼睛一直在自己和温婉身上来回打量。江承宗觉得这人心里有想法,至少他和温婉站在一起的画面让这个长相清秀的男人格外关注。
  
  于是他站在那里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温婉也看到了那个医生,主动冲对方打招呼:“顾元,情况怎么样?”
  
  “忙得团团转,你怎么样,刚刚那病床没撞着你吧。”
  
  “没有,还好有人拉了我……”温婉边说边去看江承宗,她的手指正指着人家,但江承宗脸上阴霾的表情让她有点不敢说下去了。
  
  她好像说错话得罪了对方,可到底哪里错了她却一时没发现。
  
  江承宗心里想的是,她用“人”这个字来形容自己,好像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似的。
  
  顾元却是个很有眼力劲儿的人,还没走过来时他就一眼看出了江承宗和温婉之间关系不简单。他们肯定认识,但关系有点紧张。否则江承宗救了温婉温婉该向他道谢,至少也该露个笑脸。可她并没有。
  
  男人和女人有时候关系紧张并不一定都是坏事,这跟同性间的交恶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是很微妙的。顾元在男女关系上极其有经验,凭他丰富的实战经历几乎可以一眼得出结论,温婉这个新晋超人气男主播之间肯定有过一段过往。并且这段过往并不愉快还令两人印象深刻。
  
  顾元心头突然涌起一丝淡淡的不悦,但脸上依旧不显:“是你朋友吧。”
  
  “啊,算是吧。”温婉有点尴尬,“那个他手受伤了,让我给看看。”
  
  “我来吧。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你先去帮我看看那个骨折的病人,就坐那儿穿蓝衣服的。”
  
  顺着顾元的手看过去,七八米开外的椅子上确实坐了个穿蓝衣服的病人。温婉隐隐觉得顾元是故意支开自己的,但她并不想在这里久留,于是立马答应转身走人。留下顾元和江承宗两个男人默默对视着彼此。
  
  看了一会儿还是顾元率先打破僵局:“江先生是吧,请跟我这边来。”
  
  “不用去办公室,在这里处理就行。”江承宗说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们忙。”
  
  他说着又瞟了一眼温婉,眼里的意思不言即明。连产科的医生都抓出来了,可想而知今天的急诊是有多忙。
  
  “行,那咱们这边走。”顾元把江承宗带到了靠墙的一排椅子边,让护士替他去拿医药箱。在给江承宗剪手上纱布的时候,他听到对方淡淡道:“比起处理皮外伤,她更不擅长处理骨折病人。”
  
  顾元心头一颤,觉得这男人说话真是尖锐到了极点。如果说刚刚那一句“你们忙”还可以勉强忽略的话,那这会儿这一句他怎么都听明白了。他刚刚确实做得太明显了,温婉一个产科医生处理江承宗这样的皮肉伤还说得过去,让她去跟骨折病人打交道确实难为她了。
  
  可当时情况紧急顾元也没多想,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把温婉打发了。他只是不想看到温婉和江承宗过于亲近,就像雄性动物本能地保护属于自己的雌性动物一样。尽管温婉根本不属于他。
  
  想到这里他扭头去看不远处的温婉,意外地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们两个。刚才两人之间说话的那一幕全让温婉看在了眼里。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在这两人身上看到了一点剑拔弩张的氛围。
  
  她告诉自己这实在太可笑了。顾元是有主的男人,虽然他的主换得非常勤快,但基本不会断档儿。许苗曾经无聊地统计过,结果发现顾元交往过的女朋友比她们产科在编的女护士还要多,并且还大发感慨道:“出色的雄性动物总要拥有不止一只雌性动物,这属于动物界的自然法则。”
  
  至于江承宗……温婉忍不住笑了,轻轻摇了摇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要说有那也是从前,现在他应该挺恨自己吧。
  
  温婉一时有些走神,却把坐她对面那个病人吓了一跳。对方小心翼翼问:“医生,我这手是不是保不住了?”
  
  温婉一愣:“不会啊,谁跟你说的?”
  
  “我刚刚看你摇头,你笑得好勉强,我、我有点害怕。”
  
  “别怕,”温婉失笑,拍拍那人的肩膀,“你的手没什么大碍,就是……”
  
  温婉话说到一半,感觉有人也在拍她的肩膀,回头一看发现是个满头鲜血的年轻人,正一脸不耐烦地望着她。
  
  “医生,你好了没有,我头很痛啊,你先帮我看。这种怂仔你理他干嘛,随他去啦,先帮我看。”
  
  温婉本来看他一脸血也想帮帮他,可一听这人说话的语气不免有些不悦。她强压怒气冲那人道:“你稍微等一下,我这里马上就好。”
  
  “等等等,等什么等啊!”年轻人怒了,一抹脸上的血就叫嚷起来,“我老婆今天刚生完孩子,你赶紧给我弄!”
  
  温婉眉头皱得更紧了。放在平时遇到这样的人,她最多不理就是了,要不就安抚他两句。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她总觉得胸口像闷了股气似的,怎么也压不下去。想到白天救护车上无助的范珍珍,想到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生孩子的画面,她一时情绪上头,脱口而出道:“你老婆今天生孩子,你该多陪陪她的,不该去跟人打架。”
  
  你把自己搞成这样,回头是你照顾你老婆,还是你老婆照顾你?这是后面的那番话,温婉强压下去没说出来。她怕说出来局面会无法控制。
  
  可即便这样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还是像个爆竹似的炸开了。他看上去像是一群人的老大,温婉的话害他在小弟们面前丢了面子。于是也不管自己一脑袋的血,甚至忘了这里是医院,二话不说一撸袖子就朝温婉伸出手来。
  
  他想伸手去抓温婉的衣领,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动手搧她两个嘴巴。可最终他的手却没能碰到温婉的衣服边儿。就在他暴怒跳起想要动粗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把医用剪刀,直接打在他的手背上。
  
  剪刀锋利的刀头扎进他的皮肉里,划出一道口子还挑起一块碎肉后才又飞了出去,“叮”一声掉落在地上。
  
  一时间空气有短暂的凝结,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大概十几秒后,黑衣年轻人捂着手背嗷嗷叫了起来,边叫边跳脚。旁边的“小弟”们一拥而上,全忙着关心“老大”。
  
  大家都挺奇怪,这一剪刀威力竟这么大,听上去“老大”叫得比刚才那一板砖还要凶。
  
  只有年轻人自己知道这一下有多疼,刀尖扎进肉里直刺他的手骨,他甚至怀疑他的骨头都让那剪刀戳出个洞来了。这令他大为光火,既觉得疼痛难忍又觉得丢脸没面子,一整个晚上积聚的怨气终于彻底地爆发了出来。
  
  他推开围在身边的一众走狗,在大厅里大吼起来:“他妈的谁冲老子下的黑手,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温婉见状向后退了几步,招呼其他病人赶紧离开,又转头去看顾元。见对方已经让人去请保安,她才安心一些。
  
  年轻人还在那里不依不饶大吼大叫,几个年轻男医生想上去制止他,却都让他给打开了。看他一副气势汹汹要找人麻烦的样子,一时间没人敢上前。
  
  年轻人见没人敢上来就疯得更凶了,就像要靠这种撒泼的行为找回丢失的颜面似的。他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温婉,一个箭步想冲上去动粗,结果还没走出一步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仔细一看发现自己的双脚居然离开了地面。
  
  他心里一惊正眼一看,发现自己让个男人揪住了衣领。对方如花般艳丽的脸上表情肃杀,吐出来的字更是冷如冰霜。
  
  江承宗压低声音威胁道:“再不闭嘴,我保证下一剪刀绝对不会只扎你手上。” 正文 开/房   医生办公室里,温婉熟练地夹起一团消毒棉花,替江承宗处理手上的伤口。
  
  血痂被洗去之后,露出狰狞的手背。皮肉外翻,有一处甚至连白骨都能隐隐见到。温婉一边替他上药,一边问:“疼吗?”
  
  “不疼……”
  
  “嗯?”
  
  “那是傻子。”
  
  温婉失笑:“你比以前有幽默感。”
  
  “因为我以前是个傻子。”
  
  这话意有所指,温婉不敢再往下说了。她怕再说下去就该吵起来了,一吵起来就没好话,搞不好会把小柔这个秘密一并给说出来。
  
  于是她选择沉默,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江承宗的那只坏手上,并且像对待艺术品一样来回擦拭上药去除死皮和坏肉,前后足足折腾了二十分钟。
  
  最后江承宗终于忍不住开口:“可以了吗?”
  
  见温婉抬头看他,江承宗又补了一句:“疼。”
  
  他不是铁人,消毒水擦在皮肤上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切肤之痛。只不过他忍耐力较好,一直挺着没说。但这也不意味着他可以任由温婉拿他的手当猪爪子,来回折腾个没完。
  
  温婉有点失神,想了想放下手里的棉花,拿过绷带替他缠手。一边缠一边轻叹:“你今晚太冲动了。”
  
  “怎么,没让人揍到你不乐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婉一脸无奈,“你不该跟那种人一般见识。这一点也不像你。”
  
  “太吵了。”
  
  温婉拿起剪刀剪纱布:“怎么说?”
  
  “医院禁止高声喧哗。其实你应该叫保安把他扔出去。”
  
  “他后来确实被扔出去了。不过我查了一下,你知道他是谁吗?”
  
  江承宗挑眉。温婉冲他苦笑:“范珍珍的丈夫。记得他说的话吗?他说他老婆今天生孩子,原来他没胡说,他老婆真的今天生孩子。”
  
  “老婆生孩子,他一整天没出现,到了晚上因为斗殴才进医院。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温婉也觉得这男人挺渣的。白天给范珍珍接生的时候,她还能自我安慰地想,或许她老公在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或许他也往家赶了只是没碰上他们。或许他也找来了医院陪着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了。
  
  因为记挂着这个,温婉一整天去看了范珍珍好几次。但每次她床边都是空空的,没有一个家人陪伴。看病历记录范珍珍十九岁,也许怀孕的时候才十八岁。刚成年的年轻女子,已经为人母了。温婉几乎可以预见到她混乱的将来。
  
  她能带好孩子吗,还是一个人。温婉对此表示怀疑。
  
  现在又看到了范珍珍的丈夫,她心里的怀疑就更深了。两个都是孩子,都还不懂生活的艰辛为何物。一个天真不懂事,轻易承受了生活的磨难。一个好事太冲动,即便这次没什么,将来也必定要付出沉痛的代价。
  
  温婉忍不住去想他们的孩子,以后将面临什么样的人生?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会长成什么样。这么一对比,她的温柔或许还算是幸运的。她虽然自小没有父亲,总算还能过上平静的生活。
  
  想到“父亲”这个词,温婉又忍不住抬眼去看坐在对面的江承宗。白色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部线条衬托得更为柔和了。温婉心想,这男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想入非非啊。他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善事,这辈子老天爷才开恩赏了他这么一副出众的皮囊?
  
  幸好离婚了。温婉略感庆幸,如果还在一起的话,或许她也将承受不小的压力。
  
  江承宗也在打量温婉,见她唇角微扬似有笑意,就问:“笑什么?”
  
  “没、没什么。”
  
  “嗯。”江承宗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去摸额头。然后他微微皱眉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刚刚来的路上他就觉得自己有些发烧,经过刚才那番折腾,他想他大概烧得更厉害了。
  
  温婉注意到了他的这一举动:“怎么,不舒服吗?”
  
  “有点烧。”
  
  “发烧了?”温婉很自然地伸手去摸他的额头。手指刚一触到对方滚烫的皮肤就像触电了一般,赶紧又缩了回来。
  
  江承宗忍不住调侃她:“怎么,这么一下就测出来了?”
  
  “没,还没有。我去拿体温计。”温婉起身的时候有点慌,膝盖不小心还撞到了写字台的抽屉,疼得她直抽抽。她略显慌乱地取来耳温计,戴上一次性耳套给江承宗量体温。对方非常合作,头微微向另一边偏去,配合得相当默契。
  
  温婉突然就觉得眼前的画面有些熟悉。
  
  好像还是在念大学的时候吧,有一次国庆两人约了一起去爬山。结果山里下起了雨温婉却忘了带伞,江承宗把自己的伞分一半给她,自己几乎淋得浑身湿透。
  
  那天从山上下来回家的路上江承宗就感冒了。到了温婉家后温婉非拉他进屋,拿出体温计替他量体温。当时她笑着说自己以后会是大夫,这种事得常干。就委屈江承宗给自己当个活体实验吧。
  
  当时的气氛轻松又惬意,两个人也是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江承宗甚至还记得,量完体温后温婉还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是给他的回报。
  
  那么今天呢,今天量完体温后她又会做什么?
  
  江承宗转头去看温婉,发现对方也正怔怔地望着自己。四目相交的时候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身体里迅速冒头,但很快又被压制下去。
  
  温婉拿着体温计走开,侧过身去看上面的读数,咽了记口水才开口:“四十度八,有点高。”
  
  “怎么办,打针还是吃药?”
  
  “都要吧。”
  
  “那就开/房吧。”
  
  “啊?”温婉转过头来,表情有些震惊。
  
  江承宗的笑带了点嘲讽:“开间病房。我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好好睡一觉。回头烧退了我就走。”
  
  温婉真心觉得尴尬,两人在办公室里也就待了半个多小时,为什么屋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江承宗看似云淡风轻,说话也波澜不惊。可她总觉得对方完全掌控着他们的谈话节奏。他的很多话富有深意,听了让人忍不住想要追根究底。又像是在试探着什么,温婉很担心再这么谈下去,自己心里的那点秘密会让他一点不留地通通给挖出来。
  
  江承宗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温婉这么想着,赶紧答应道:“好,我帮你开/房。”
  
  话音刚落,她听到办公室里响起一声轻微的嗤笑声,这笑声真是令人窘迫不安,温婉几乎想扔下江承宗夺门而逃了。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抓起电话问住院部要一间单人病房,借着和别人说话的功夫让这种尴尬感慢慢自行消散。
  
  结果她刚挂了电话,许苗查完房推门进来了。刚进门就听她在那里大声说:“亲爱的,今天晚上……”
  
  话说到这里嘎然而止。很显然许苗看到了办公室里端坐的江承宗,并且瞬间就惊呆了。
  
  温婉也有点意外,本能地就想往外赶人。于是她冲江承宗道:“房开好了……”
  
  “谢了。”不等温婉说完,江承宗起身出门,连看都没看许苗一眼,甚至都没跟温婉道别。那样子既高傲又冷淡,带了点欠揍的意味。
  
  可许苗一下子就被他给震住了。江承宗走了都有两分钟了她才回过神来,凑到温婉身边拼命献媚:“亲爱的,这谁啊,你男……朋友?”
  
  “只是朋友,普通朋友。”
  
  “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不普通的普通朋友啊。真不够义气,这么好的货色自己藏起来不让人见。”
  
  温婉心想你今天不就见着了么。
  
  许苗还在那里花痴:“这男人长得也太好看了吧。对了,他怎么这么眼熟,谁啊我想想。好像在电视上见过。”
  
  “新闻台,主播。”
  
  “对啊,每天七点档,还有十点档。他是播新闻的。他怎么上这儿来了?”
  
  “播新闻的也要看医生。”
  
  “真人比电视上更好看更帅。温婉你可以啊,藏了这么个极品男人,难怪看不上顾元了。”
  
  “别瞎说,顾元有女朋友的。我们只是朋友。”
  
  “是啊是啊,他有女朋友。他那女朋友的列表要是打印出来,都能绕咱们办公室好几圈了。哼,女朋友。”许苗边说边往温婉身边凑,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甜得发腻,“亲爱的……”
  
  温婉听得直起鸡皮疙瘩:“行了,你不是喜欢顾元嘛,怎么又想换新目标?”
  
  “顾元……”许苗歪着脑袋似有不舍,“顾元是挺不错的,可是这是江承宗哎,新闻台当家男花旦,你知道每天守在电视机前为了看他一眼的女人有多少。那些从不看新闻的女人为了他成了新闻台的忠实观众。这样的货色近在眼前,我实在有点招架不住。而且我听说哦,他身家来历很显赫,不是一个小小的主播这么简单。哎,你知道他什么来头吗?”
  
  温婉当然知道,可她不能说也不想说。江承宗那了不起的身家背景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恶梦。她多么希望他永远都只是那个她最初认识的江承宗,只是那个漂亮的江承宗,没有他那复杂的家庭关系,没有曾经发生的那些不堪的往事,没有死亡没有威胁,一穷二白却干干净净。
  
  可是不行,他是江承宗啊。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他的背景就已注定。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人们都忽略了它。一直到五年前,所有的一切都被从泥土的最深处挖掘出来,暴露在了耀眼的阳光下。 正文 情窦初开   温婉一直忙到清晨,才拖着疲倦的身躯回家。
  
  到家的时候妈妈正给小柔做早饭,温婉匆匆和她打了个招呼就飘进了自己房间,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倒在床上。
  
  她实在太困了,坐地铁回来的路上她居然靠在隔壁的人身上睡着了。亏得那是个赶着去上班的小姑娘,要是个大老爷们,谁吃谁豆腐还真说不准。
  
  昨晚大概是她进医院后碰上的最忙的一个晚上,几乎没怎么歇过,前半夜忙着帮顾元的忙,还要应付江承宗。之后好容易有了点空闲,结果产科里又忙得马不停蹄,后半夜突然来了两个急诊。一个顺产一个要剖,她和许苗一人分了一个就扎进了产房里,以至于江承宗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温婉拉过被子裹在身上,刚准备不顾一切地睡去,脑子里却又出现了江承宗的影子。
  
  就像屁股上让人扎了一针似的,温婉一下子就醒了大半。她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回忆着昨晚江承宗做的那些事情。那把剪刀是他扔的,精准而果断。如果当时不是他扔那一剪刀,温婉敢保证自己早让那年轻男人一把揪住胸口了。
  
  可后来江承宗把人衣领给揪了,还把人提起来重重摔了出去,把个急诊大厅闹得人仰马翻。温婉当时就想,这男人力气怎么这么大?从前的时候好像没觉得他这么有力量,他向来是走清高冷傲路线的,鲜少与人动手。两人恋爱的时候他也从不学电视里玩浪漫把她给抱起来,所以温婉一直以为江承宗是比较文弱的那类人。
  
  但昨晚发生的一切令她对这个男人有了新的认识。她果然还不够了解他。
  
  后来发生的事情像走马灯似的在温婉的脑子里来回播着。年轻人被摔出去后他的那些“小弟”们很是不悦,一个个围上来想找江承宗麻烦却又不敢。后来还是顾元出面把他们驱散,又有保安过来维持秩序,才没让场面失控。
  
  因为怕惹人关注,温婉悄悄带江承宗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替他处理伤口。于是就有了那番尴尬的对话,还有了最后的“开/房”事件。许苗听到了一耳朵,几次拿这个事儿打趣她。
  
  再后来她终于做完所有的工作,想着去病房看一看江承宗时,到那儿却发现他已经退房走了。她想找护士台的人问一下江承宗是什么时候走的,走的时候情况如何。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她觉得尴尬,害怕别人探询的目光。因为她知道,像江承宗这样耀眼的男人,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会让人格外关注。
  
  温婉觉得自己现在是越来越优柔寡断了。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身上的棱角慢慢给抹平,取而代之的是圆滑和心机。她的心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纯粹,那里面装了太多的东西,那些不能说的秘密成了一层层坚硬的伪装,套在她身上日久天长的,竟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如果还能回到十三年前该有多好。那时候她刚上高一,是个长相平凡毫不起眼的女学霸。她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入本校的高中部,磨拳擦掌想着奋斗三年,然后再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绩光荣毕业。
  
  也就是在那一年,温婉认识了江承宗。他们两个是高中同班同学,可第一次见面却并不是在班级里。报道那天听说江承宗来晚了,他来的时候温婉早就走了。第二天开学的早上,温婉才在离学校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撞见对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江承宗显得有些狼狈。他那时候个子高高的人却非常清瘦,显得有点弱不经风。小巷子里七八个男生围着他又打又骂,他始终一言不发。
  
  温婉眼看着他让人推倒在地,拳头重踢一下下砸在他身上。而他始终护着头,从头到尾连哼都没哼一声。
  
  温婉当时想,这男孩真能忍也真倒霉啊。因为心里起了一丝同情,从不管闲事的好学生温婉生平头一次好奇心起,冲着巷子里的人大吼一声:“老师来了!”
  
  就这一声,把那些小混混们全都给震住了。那些人也是本校生,个个都认得温婉,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好学生老师的宠儿。她这么一喊大家信以为真,顿时呈鸟兽散,只把江承宗一个人扔在了巷子里。
  
  见他们都走了温婉就上前去,刚打算伸手拉对方一把,江承宗却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又抹了把嘴角的血渍,淡定得就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温婉被他给唬住了,偷偷打量几眼发现他似乎真没怎么伤着,心里正觉得奇怪呢,江承宗居然连声“谢”都没有,抬脚就要走。
  
  温婉下意识地开口叫住他:“你等等。”
  
  江承宗回过头来瞟她一眼,就像今后的十几年里扫过她脸上的目光一样。那眼神清澈明亮,把才十四岁的温婉完全看呆了。少年时唯一偷看过的几本青春小说里各种美好的男主角瞬间跳了出来,可即便如此温婉依旧觉得不够形容这少年的美好。
  
  向来都是资优生的温婉居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精准的词来形容眼前的美少年。而江承宗望着她一言不发,吝啬得连一个字都舍不得“施舍”给她。
  
  温婉有那么点生气也有点懊恼,顾不得害羞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住我就为了问这个?”
  
  温婉终于忍不住微微脸红起来:“不、不是。我是想说我好歹救了你,你该对我道声谢吧。”
  
  江承宗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在回头的一刹那淡淡吐出两个字:“谢谢。”
  
  然后他迈开大步走出小巷,再也没看温婉一眼。温婉从没见过这么漂亮又这么酷的男孩,怔怔站在小巷里出神,以至于生平第一次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了。
  
  当她快跑着冲进教室的时候,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江承宗。就在那一刻,书呆子温婉听见自己心头悉悉嗦嗦响个不停,像是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似的。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个声音叫做情窦初开。她冰封了十四年的□□,因为一个江承宗,在高中开学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破土而出了。
  
  然后她就想当然地认为,江承宗会像青春小说里的男主角一样,因为自己这个女主角出手相救而不可救药地爱上她。哪怕她长得远没有他好看,站在他身边就像古代戏文里陪在少爷身边的书僮似的。
  
  再平凡的丑小鸭也有少女心的那一刻,温婉也不例外。但很快她就知道,自己真的太天真了。江承宗完全没有以身相许的觉悟,甚至一点点爱上她的迹象都没有。
  
  温婉灰心又丧气,可是毫无办法。生平头一次她碰上了怎么努力也解不开的难题,并且这难题比什么数学物理化学试题难上百倍千倍。甚至时时扰乱她的心神,让她在做题复习的时候都觉得心烦意乱。
  
  她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就像黑夜里正在潜行的路人,怎么也找不到出口。她盼着能有一点光出现在前方,可无论怎么走都像是死胡同。
  
  温婉感觉胸口发闷心跳加速,整个人像抽筋似的无法控制。她觉得自己醒着,可手脚动弹不了连呼吸都快没有了。她拼命活动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终于从脚趾头开始有了苏醒的迹象。
  
  最后她猛地睁开眼睛,头脑一片空白,除了大口呼吸什么也做不了。她依旧觉得疲乏困倦,可她不敢睡。她怕这种梦魇的感觉再次缠绕上来,尽管眼睛都睁不开却依旧挣扎着下床,打开手机刷起了应用。
  
  微信上许苗给她发来了一张照片,点开一看居然是昨天晚上急诊大厅发生的那一幕。照片清楚地拍到江承宗揪着那个年轻人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的画面,甚至还有人特意在那年轻人的脚下划了个圈,像是在提醒大家注意这人双脚离地的情况。
  
  许苗同时还给她发了个微博链接,温婉点开一看发现是个热门话题,几百万的阅读量显示出网友们对这件事情的兴趣有多浓厚。
  
  话题的主角当然是江承宗,除了刚才许苗发给她的照片外,还有一系列同一时间的照片。话题主持人自称昨晚也在西华医院看病,凑巧拍到了当红主播江承宗当众打人的一幕。
  
  微博下面转发过十万评论也有好几万,温婉点开一看见最前面的热门评论全是一面倒支持江承宗的。有人跳出来说PO主居心叵测,只发不利于江承宗的内容,却没有说清前因后果。也有人说自己昨晚也在现场,明明是那个年轻人发疯想要打医生,江主播不过出手制止罢了。
  
  还有江承宗的铁杆粉丝发了类似于“楼主SB”之类的言论,点赞无数,整个评论区热闹非凡。温婉翻了好几页才发现一两条夹在其中指责江承宗的,但完全被淹没在人舌中激不起一丝风浪。
  
  温婉有些无语也觉得有些抱歉。昨晚的事情因她而起,倒霉的却是江承宗,这就是所谓的人红是非多吗?随便一个小小的举动都会被人放到网上随即被放大无数倍。温婉有点担心,这个事情会对江承宗的职业生涯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
  
  而在城市的另一边,江承宗也看到了这条微博,并且相当不以为然。
  
  徐朗赖在他的办公室里不走,一脸讨嫌的模样:“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可能会出手跟人打架啊,这太不符合你的人设了。因为什么,女人?”
  
  说完这个徐朗自己先笑了,结果还没笑几声就听坐在对面的江承宗轻描淡写吐出几个字:“因为温婉。” 正文 他的女儿   温婉这个名字从江承宗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徐朗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和江承宗一样,五年前民政局一别后再没见过温婉,这几年也没听江承宗提起过。如果不是今天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他几乎都快把这个老朋友给遗忘了。
  
  然后他就一脸疑惑:“温婉?这事跟温婉有什么关系。昨天晚上她也在医院?”
  
  “她是西华医院的医生,产科的。”
  
  “对哦,她是学医的,我倒把这茬给忘了。可你怎么偏偏就去那家医院呢,这未免也太巧了吧。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徐朗一拍额头,“冤家路窄!”
  
  江承宗看他一眼却没说话。徐朗还在那里喋喋不休:“怎么会这么巧,不过说起来大家都在S市,能撞上也正常。哎你昨晚干嘛去医院?”
  
  “去看手。”
  
  “对了,你这手伤着了。昨天太匆忙忘了问你,到底怎么伤的?”
  
  江承宗面无表情回了他一句:“你不用知道。”
  
  “我是不用知道。可现在全国的网民都在讨论你的事情。从那几张该死的照片到你的手,都快让人八卦烂了。有人说你的手是打架弄伤的,也有人说你是先包的纱布后打的人,手上的伤和打人没关系。到底怎么回事?”
  
  “猪脑子。”
  
  徐朗一愣:“什么意思?”
  
  “有没有关系都不重要,你是没工作做了闲得发慌,才跑来我这里骚扰我?”
  
  “谁有那太平洋时间。我是担心你,人言可畏,你是名人,形象对你来说很重要。你别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为了温婉那样的人去跟人打架值得吗?这女人当年做得那么狠,难道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我没留恋。”
  
  “那你为什么打人?”
  
  “纯粹看不惯那个猪头的样子。”说完这话江承宗直接赶人,“没事就出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徐朗恨得直咬牙,临出门前还不甘心地吼了一句:“红颜祸水,你别在温婉这块石头上栽两次跟头。”
  
  江承宗懒得理他,埋头忙自己的事情。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了之后他才想起刚才徐朗说的那句话。红颜祸水,他不由笑了,红颜祸水,温婉有颜吗?
  
  温婉从来就不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学生时代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里,当时他甚至没看清温婉长什么样,只觉得这女生脸上的眼镜真大啊,简直都快盖过她半张脸了。
  
  后来他们成了同学,温婉学习非常好,每次都压他几分考第一。即便这样江承宗还是记不住她的脸。他太忙了,忙着去工地搬砖头,忙着去给人粉刷墙壁,忙着买药给母亲治病,当忙完这一切后他才有一点点时间拿出作业来胡乱涂几笔。
  
  这样忙乱的生活哪里还容得下一个温婉,江承宗记不住她也不想记住她,在他的印象里温婉就是那一副遮了半边脸的超大眼镜,仅此而已。
  
  而她现在已经不戴眼镜了。上了大学后她就改戴隐形眼镜。那天晚上播完新闻被徐朗拖去酒吧喝酒的时候,两个人不免又回忆起了从前的温婉。
  
  徐朗这么评价温婉:“漫画里的女生是眼睛大得占了半张脸。她倒好,是眼镜大得占了半张脸。说实话别说是你,高一头一个学期我也没看清她长什么样。个子小小的人又瘦,要不是学习好,简直找不出一点存在感。我只有在上课老师提问她的时候才会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哦对了,还有每次考完试发成绩单的时候,永远排在第一名,想不记住都难。”
  
  江承宗得承认,徐朗说话不大好听,但都是大实话。
  
  “我真不明白,你后来怎么会跟她好上呢?咱们班里不是没有美女啊。全校公认的校花姜艺珊就在咱们班,你没道理看不上她却跟温婉好上啊。你到底看上温婉哪一点了?念书好?可她念书再好,最后也就上了个二本,这么多年的第一算是白瞎了。”
  
  他看上温婉哪一点?这个江承宗一时也说不清楚。感觉他并不是一天之内突然爱上温婉的。这个女人花了三年的时间,在他的心里刻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印迹,到最后即便他不刻意去想也根本忘不掉了。
  
  徐朗根本不知道,他和温婉之间发生过什么。温婉那样的人,视学习如生命一样的人,因为什么最终只去了一所二本的医科大学。那些远离校园的时间她都在做些什么,她曾为了自己付出过什么。那种种的一切无法言说,感动是慢慢积累的。当然除了感动外,或许温婉的性格也是吸引他的一个重要因素。
  
  否则感动积累到最后依旧只是感动,不会量变成为爱情。
  
  也正是因为这份感动,当年江承宗才会同意离婚,哪怕温婉狠心打掉了他们的孩子,他也从没有对她恨之入骨。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想起顾元来。温婉当年的信里提到她有了别的男人,就是这个顾元吗?两人都是医生,说起来挺般配的,那他们结婚了吗?
  
  江承宗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八卦,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把这无聊的问题甩到了脑后。结果身边的徐朗也提到了结婚了问题,不过主角不是温婉而他。
  
  徐朗拍拍他的背,一副好兄弟的样子:“听我一句劝,早点结婚算了。别再跟温婉那样的女人牵扯不清了。你碰上她只有倒霉的份儿。再说她长得又不漂亮,何必浪费时间。你看看我,结婚之后日子多顺心,老婆孩子都有了,这人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所以你闲得深更半夜拉我出来喝酒?”
  
  “谁说我闲的,我那是关心你。你这样的身家背景,不结婚岂不可惜了。要我说,你索性也别管长相了,挑个同样背景硬的强强联合算了。反正女人的长相对你来说也没什么重要的。套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来说,你找老婆不在乎对方漂不漂亮,反正都没你漂亮。”
  
  江承宗微微皱眉:“不劳你操心。”
  
  “我也不想操心。可你也知道隋忻要回来了,我这是在提醒你,别管那不着调的温婉了,怎么看隋忻从个人条件到身家背景都甩人家几条街啊。你要懂得挑选,别像年轻时候那样犯傻。”
  
  “啪”。江承宗将酒杯往桌上一掼,显然有些不悦,“没事别扯隋忻。她是我嫂子。”
  
  说完他起身走人,扔下徐朗一个人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呵,嫂子,她嫁过你哥吗?真傻还是装傻。”
  
  江承宗不想去想隋忻的事儿,也暂时不愿意想起温婉。他搭车回家后胡乱冲了个澡,倒床上就沉沉睡了过去。第二天中午去到台里,阴魂不散的徐朗又粘了上来,说台里领导决定要他出席一座爱心小学的落成典礼,顺便做个现场采访。
  
  江承宗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徐朗身上来回地割着,把对方看得心里发毛,举双手投降:“大哥,不关我的事。我名义上是你的上司,可你的事情我真能做得了主吗?那是上面决定的,想给你挽回点形象,挣点印象分嘛。慈善慈善,听起来名声不错。不用你真干什么,去露个脸就行,回头新闻片里给几个镜头播出去就算完了。采访别人会做,你就挂个名。”
  
  “不去。”
  
  江承宗想也没想推开徐朗往前走。徐朗急了,从后面追过来道:“兄弟,你就不要为难我了。看在咱俩多年朋友的份上,帮帮忙行不?你是大少爷贵公子,敲了这个饭碗回家还有金山银山等着你继承。可我不行啊,我有老婆孩子要养,我要没了这饭碗,我们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风去了。”
  
  江承宗突然挺后悔交徐朗这个朋友,早知道他话这么多,当年就不该跟他走得这么近。
  
  爱心小学是本地一些企业家联名出资建的,旨在接收一些不被正常学校录取的孩子。这些孩子多有先天性残疾,或是智商方面略有不足,需要一个专门为他们打造的学习环境来获取更多的知识。
  
  江承宗去得很低调,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新闻采访他还是做了,摄影师想给他打个正面镜头让他给否了,只弄了一个侧面的影像,大部分画面都给了学校及其领导。
  
  为了庆祝学校的落成,还特别搞了一个文艺汇演。本市很多其他学校都送来了节目,甚至连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上台表演了个合唱。看着台上那些四五岁的孩子奶声奶气唱着走调的歌曲,江承宗忍不住想,要是当年温婉没把孩子打掉,他的孩子或许也该这么大了吧。
  
  汇演还没结束江承宗就悄悄走了,出于职业习惯临走前他又绕到学校的各个角落,用手里的相机将整个校区记录下来。
  
  结果在走到操场边的一棵大树边时,他就听到身边一个小胖子在冲树上喊:“温柔,你快下来,掉下来会死的!”
  
  江承宗一时好奇,顺着小胖子的目光往树上看,一眼就瞧见十几米高的树枝中间,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小姑娘钻在那里,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
  
  江承宗认了出来,她是刚才幼儿园合唱队的一员,站在正中的位置唱得最起劲的那一个。 正文 爸爸   温婉脱了白大褂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准备下班去接小柔回家。
  
  结果刚拿起手机许苗就从外面进来,推开办公室的门冲她喊:“亲爱的,帮个忙好吗?”
  
  “怎么了?”
  
  “急诊,人手不够,帮忙接生一个。”见温婉疑惑她又解释,“全都在忙,手术室里都快满员了。梁主任开会去了,李琳请假。”
  
  “林医生呢?她今天上晚班,也该来了吧。”
  
  “别提了。路上遇车祸,这会儿自己先进手术室躺着去了。”
  
  “车祸,严重吗?”
  
  “还行,说是伤了手臂。我这还有个手术要上,亲爱的,求求你了,真没人了。”
  
  温婉想了想,点头道:“好吧,我先打个电话。”
  
  “什么情况?”
  
  “得找人去接小柔啊。我妈去杭州了,今天晚上才回来。我给顾元打个电话让他去接吧,他大概有空。”
  
  “他啊。”许苗意味深长地笑了,“他什么时候都有空。那你快着点啊,我把人给你送手术室了,别磨蹭。”
  
  温婉应了一声就给顾元打电话,把情况解释了一遍后又添了一句:“……她们幼儿园今天有演出,去个新建的爱心小学表演。大概五点左右能回幼儿园,麻烦你了。”
  
  “没事儿。”顾元挂了温婉的电话后拿了车钥匙下楼去开车,搭电梯的时候他给今晚要约会的“女朋友”发了条短信:对不起宝贝,今晚有个手术,不能陪你吃饭,明晚我找你。
  
  发完短信后他哼着小曲儿开车去接温柔,车开到一半的时候想起温婉说的那个爱心小学,于是索性调转车头往那里开去。按温婉的说法,小柔这会儿应该还在爱心小学。
  
  温柔确实还在学校里,不过不是在教室里乖乖坐着,而是爬上了操场边的一棵大树,并且有胆子上去没胆子下来了。
  
  她站在树杈间,两手各扶着一根粗粗的树杆,吓得小腿直哆嗦。底下胖小子还在那里冲她喊:“温柔你快下来吧,太危险了。”
  
  虽然害怕,温柔还是假装镇定道:“我知道,你别吵。”
  
  胖小子怕得捂住了脸:“我害怕。”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我怕你会死。”
  
  “我才不会死,你个死胖子!”
  
  江承宗就站在树底下的梯子旁,饶有兴致得看两个小朋友斗嘴。童言无忌,他听着听着嘴角不由微微上扬。结果就听树上的小姑娘冲他喊道:“哥哥,哥哥!”
  
  江承宗抬头看她,又指指自己,意思是说你在叫我?胖小子见状赶紧纠正:“不对不对,温柔他是叔叔,不是哥哥。”
  
  “他就是哥哥!”
  
  温柔气势很足,胖小子一下子就给镇住了,只敢小声嘀咕:“哼,看人家长得漂亮,就叫人家哥哥。”
  
  温柔不理他,继续冲江承宗卖萌:“哥哥,你能不能上来抱我?”
  
  “为什么,你害怕吗?”
  
  “不是,我才不怕呢。可我站得太久,腿酸啦。”
  
  “活动一下正好,你走一遍梯子腿就不酸了。”江承宗忍不住逗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姑娘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或许她也姓“温”吧。江承宗这么想着。
  
  树上的温柔既害怕又尴尬。她在幼儿园向来是女霸王,像胖小子这样的小跟班一次唬十几个不在话下。结果今天居然要当着“手下”的面承认自己害怕爬梯子,实在太丢脸啦。
  
  于是她只能继续卖萌:“哥哥,你抱抱我嘛。”
  
  江承宗立马收回刚才的印象,虽然都姓“温”,但温婉可从不会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
  
  “你怎么上去的?”
  
  “自己爬上来的。”
  
  “干嘛上去?”
  
  “想掏鸟窝啊。可这树上没有鸟窝,我妈妈她骗人,她说树上有鸟窝的。”
  
  那是从前。江承宗想起小时候住的地方,那些树上确实有鸟窝。可现在的城市连鸟都不怎么见着了,哪里还会有鸟窝。
  
  他看温柔一副强撑的样子很是辛苦,终于心软了一回不再逗她,将手里的相机搁在地上,脱了外套开始爬梯子。温柔一见他上来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半块,开始甜言蜜语恭维起江承宗来:“哥哥,你长得好漂亮啊,比我妈妈还要漂亮。”
  
  江承宗爬到梯子最上面一级,伸手搂住温柔的腰,把她整个人搂进怀里。然后他问:“你妈妈很漂亮?”
  
  “对啊,我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不过今天见了你,我觉得你比她还要漂亮。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人。”
  
  仔细看温柔的五官确实很漂亮。江承宗想或许她没吹牛,她妈妈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否则怎么生得出这么漂亮的女儿呢?
  
  他冲温柔微微一笑,一手抱着她一手扶着梯子慢慢往下走。刚走下没两级幼儿园的老师就一脸慌张地冲了过来,一见这情景吓得直叫:“温柔,你怎么上去了,太危险了。”
  
  胖小子赶紧解释:“她要去掏鸟窝,结果让这位叔叔把她抱下来了。”
  
  “是哥哥!”温柔窝在江承宗怀里大喊,又冲老师招手道,“高老师高老师,快帮我跟漂亮哥哥拍张照片。”
  
  她一说话就激动,身体晃动的幅度有点大,江承宗立马轻喝道:“别动,会掉下去。”
  
  高老师也吓得脸色发青:“这时候拍什么照片,你快下来!”
  
  “拍嘛拍嘛,高老师你快拍嘛,求求你。”
  
  温柔一说话就动,一动梯子也跟着晃。江承宗担心孩子会出意外,只能冲高老师使个眼色。高老师没办法,无奈掏出手机给这一大一小拍了张照片。照片拍好后她又喊:“行了,赶紧下来吧,别再闹了。不然老师要生气了。”
  
  这下温柔终于听话乖乖搂住江承宗的脖子,两人顺利下了梯子。刚走下来就有两个施工人员匆匆跑来,连连抱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做了工程把梯子搁树边,没想到孩子爬上去了。真是对不起。”
  
  江承宗冲他们点点头,把温柔放在地上。高老师也跑了过来,吓得直拍胸口:“你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文艺表演结束后你就不见了,我一猜就知道你肯定跑出来玩了。”
  
  “高老师高老师,快给我看看照片。”温柔说着就去拿高老师的手机,熟练地解屏幕点相册,翻出了那张她和江承宗的合影。
  
  看着这漂亮的合影她满意地笑了,把手机还给高老师的时候还不忘补一句:“记得晚上发给我妈妈哦高老师,一定要发哦。”
  
  高老师无奈撇撇嘴,心里琢磨着该怎么跟温柔的家长解释照片里的内容。
  
  顾元停好车找过来的时候,就见到面前的这样一幅情景。温柔、高老师、胖小子,最后是江承宗。
  
  看到江承宗的那一刹那他显然愣了一下,倒是对方一脸从容,礼节性地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这个招呼打得冷淡而疏离,顾元一下子就品出味来了。
  
  不知怎么的,他觉得江承宗和温柔站在一起的画面有点刺眼。就像那天看到温婉靠在江承宗怀里一样。身体里的雄性本能一下子又蹿了出来。于是他提高音量叫温柔的名字:“小柔!”
  
  温柔正冲高老师卖萌,听见顾元的声音高兴得一拍手,大叫着“爸爸”就冲了过去。顾元伸手把温柔抱了起来,故意把脸凑过去道:“来,亲一下。”
  
  温柔不知他的用意,像平时一样用力凑近亲了一口。顾元抱着她走到高老师面前解释道:“她妈有事来不了,我来接孩子。”
  
  高老师是认得顾元的,从前他也接过温柔几次,于是放心把孩子交给他:“行,那你就带她回家吧。我们今天的活动也结束了。小柔,书包记得要拿哦。”
  
  “嗯。”温柔笑得一脸灿烂,还不忘跟江承宗挥手,“漂亮哥哥,再见。我会想你的。”
  
  江承宗微一抬手算是道别,然后淡淡一笑拿起地上的相机转身走人,一句话也没多说。转身的时候他听到温柔在那里笑道:“爸爸,漂亮哥哥好酷哦,我好喜欢他。我长大了嫁给他好不好?”
  
  顾元心想:好个屁!
  
  “爸爸你怎么进来的?老师说学校里不能随便进的。”
  
  “我说来找你,门卫叔叔就放我进来了。”
  
  “真的吗?爸爸你好聪明哦。”
  
  顾元心想,可能吗?不过是正巧碰上个熟人罢了。
  
  那天晚上小柔在家的时候和妈妈说起这个事情的时候,把江承宗描绘成了天上有人间无的绝对美男子:“……哎呀,我好喜欢他,妈妈妈妈,你说我嫁给他好不好?”
  
  “好什么。小孩子别整天想这些。”
  
  “为什么呢?妈妈你不喜欢结婚,可我喜欢呀。我一定要结婚,而且我就要嫁给那个漂亮哥哥。妈妈,高老师的照片发给你了吗?”
  
  “什么照片?”
  
  小柔抱着靠枕坐在沙发里笑道:“我跟漂亮哥哥合影啊。长大了我就拿着这照片去找他,要他对我负责。”
  
  温婉突然觉得,确实不应该再让孩子看乱七八糟的电视。太早熟了。
  
  正这么想着手机上微信响了。她点开一看是高老师发的,里面确实是一张照片。她笑着点开照片,刚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瞬间僵在那里,连浑身的血液都顷刻间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