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生
齐县魏王府别院的西郊,一间普通的书房里,端庄的坐着一位美人,她正挥笔疾书。
“……韦氏端庄,敬为国母,骄奴感君恩宠。君乃天命所归、天下仁君,娇奴此生有幸!吾父吕煦、兄吕承旭罪无可恕,吾愿将功抵过,留父兄一命……”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位小丫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吕研皱了皱眉,看向她,责备道:“跟了我这么久,怎么做事还是这般毛躁。”
“女郎,魏王回来了。” 小丫鬟不顾主子的责备,一脸焦急的禀报。
魏王来了,吕研脸色一变,有惊有喜。她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接着又颓唐的坐下。他这次夺位成功,又在京都坐稳了局势,而今是来接她们这一群家眷的吧,只是她吕研却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他要如何处置她呢?
房门再次被人打开,迅速闯入一群丫鬟婆子,领头人是魏王妃韦氏身边的人。
吕研的心咯噔了一下。
“韦妃有令,把造反的吕氏一族抓捕起来。”
接着一群丫鬟围了过来,吕研被人架起。她疾声厉色的道:“我看谁敢以下犯上,我是魏王纳娶的侧妃。”
众人被她的气势给慑住,一时慌了神。吕研生起气来还是很有威严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才坐住这个位置,成为韦氏下面第一人。
领头的婆子一时被她慑住,接着反应过来,厉声道:“谁敢不听话,我就把她发卖出去。”
众丫鬟一听,隐下心中的恐惧,用力的架住吕研往外走去。
来到前厅,韦氏已坐在主位,高高在上的看着被人扔在堂中央的吕研,冷笑了两声,挥了挥手,众家仆退下。
吕研站起身来,一双沉静的眸子盯住韦氏,“韦氏,这是何意?”
韦氏侧了侧身,凤目一凛,没有急着回答她,对着一旁的婆子吩咐道:“端上来。”
婆子迅速的端了上来,吕研侧头看去,只见上面安安稳稳的放着一杯酒,她脸色一变。
“喝了吧,吕氏,这是你最体面的结局。魏王会召告天下,追封你为贵妃。随妃礼入皇陵。”
字字诛心。
吕研听到魏王两字,全身一冷,看住韦氏:“魏王不会遗弃我的,我立了这么多功,这一切都是韦氏你使的诡计——”
“是我。”很突兀的一声,闯入大厅。
吕研听到声音,迅速的回头看去,她一脸下敢置信的看着她的夫君——如今的永盛帝正阔步走来,他一身玄衣,雍容华贵,他的脸很冷,并未看吕研半眼,便径直走至韦氏身旁,俩人俯视而下,看着吕研,道:“吕氏一族大逆不道,意欲篡位谋权,天地同诛,灭九族,斩立决。”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吕研被人按住,灌下毒酒。
永盛元年秋,吕氏一族四百多人一夜之间被灭,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历史上评价永盛帝有这么一段话:“永盛帝乃史上前所未有的暴君,而吕氏一族遭其灭门,却是推动他暴虐的开端。”
野史评价永盛帝暴虐的一面却有另一个版本:“永盛帝当年为魏王之时,性情温和,一身抱负,却并没有暴力倾向。曾有史学家怀疑,其性情突变,与吕侧妃有关,所以才有后来的韦后一族灭门,按当时的政治环境,灭吕氏一族也是深感无奈。”
永盛元年冬。
玄阳城东郊,一所普通的别院里。永盛帝刘贤穿着一身便服,坐在软榻中,此时手里拿着一封信,反反复复的看了几遍。
他出声问道:“当初你为何不拿出这封信?”语气听不出喜怒。
座下颤颤巍巍的小丫鬟,听到他的询问,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依旧坚强的回答:“还来不及送出,侧妃便去了,小的一直收着,寻找机会。”
“你倒是挺忠心的。”刘贤不喜不怒,手却放下信纸,右手摸上桌案上深深雕刻的两字‘韦氏’,指腹反复搓摸上面的棱角。
“念在你忠心的份上,就赐你一死,葬在你主人的陵墓前,伺候她吧。”
丫鬟的身体不再发抖,她直起身来,看着他尊贵的靴角,然后行了一个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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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研深呼一口气,忽然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粉色的兰花账顶,她一脸的惊恐。
“女郎,女郎,你可是又做噩梦了?”丫鬟碧玉忙跑过来,焦急的看着主子。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如身临其镜。自五天前她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无端端的跑出许多奇怪的记忆以来,这五天夜夜噩梦,到得今夜,整个故事串连,浮现在脑中的便是那短暂凄苦的一生。
吕妍把整个记忆从前到尾翻阅,她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若这记忆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便是她的上一世,她重生了。
临死前的痛苦如此的记忆犹新,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胃里火烧火了的疼痛,如撕裂,如万马奔腾,是有多大的仇恨,才用上了这隐讳的宫廷密药“蚁毒”,亦如它的名,生不如死。
可她一个十二岁的姑子,从没有进过皇宫,怎么知道这药唤“蚁毒”呢?两世记忆混合,许多从未接触的知识,从未看过的东西全部涌了出来。
估且说它是上一世,印象里吕氏一族噩运连连,在没有任何后台的情况下,甚至还受家族寒门出身的影响,她吃了不少苦,才爬上侧妃的位置,再辅助刘贤当了皇帝,却落下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若那些记忆是真实的,那现在即将发生的也会循着历史轨道往前发展了?不,她不能再这样的走下去,这样的走向死亡,她要救自己,不但要救自己还要救吕家,所有陷害过她的人全部都将得到应有的恁罚。
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决不会心慈手软。
吕研坐在临水亭中,看着那清澈的水面发呆,若她的记忆真实,今日未时,三妹吕媛必会经过此处,还会被人推下水去,因此感染伤寒,被父亲发去别院休养了大半年,才把她接回府中。
等了没多久,迎面走来一人,隔得虽远,吕研却吓了一跳,那不是她母亲孟氏么?她怎么来了?
她忽然醒觉,记忆里,三妹吕媛落水的那一天,她母亲曾被父亲叫去主院,回来时,半边脸颊通红,怕是从那时开始就有人开始算计了吧,所以到后来她母亲被父亲送人,从此她吕研与哥哥吕承旭再没有了依靠,今后走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的本事与手段,带着血泪走出来的。
吕研向一旁的碧玉吩咐:“你现在赶快去前面截住我娘,同她说我又病了,病得厉害。”
“女郎……”碧玉看到主子不耐烦的表情,忙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吕研看着她母亲听到她发病的消息,随着碧玉匆匆返回。就在离湖水不远的花丛中,突然走出一人,那人背对着她,看着远去的孟氏,显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不就是刘氏身边的秦嬷嬷吗,倒要看她打算做什么。
来了,三妹身边只带着一位丫鬟,那丫鬟走路时,左右望了几眼,刚好临近湖边,之前出现的秦嬷嬷又掩回花丛中。
那丫鬟显然正在找秦嬷嬷,见左右无人,她犹豫了一会,还是伸手准备把吕媛推落水去。
忽然湖上传来琴音,丫鬟一惊,她举眸望去,一直没注意临水亭的情况,不知几时上面坐着一人,定睛一看,不就是二姑娘正端庄的坐在那儿弹琴么,不知刚才的动作可有被她看见。
吕媛听到琴音,快跑两步,来到临水亭。“二姐在这儿,太好了,之前听父亲说,咱们家中琴弹得最好的便是二姐,今日有幸,一定要向姐姐学习一二。”
吕研停下动作,含笑看着吕府中最可怜的三妹。看刚才的情形,这梦里的场景绝对是真实的,今日倒是顺带救了她。
三妹吕媛,娘亲难产早逝,一直养在正房门下长大,父亲被人陷害,遭了今上的忌惮,从京都贬来梁州做了一个司马的闲职,主母蒋氏怕连累蒋家,与父亲和离,吕研回想,按日子算算,来梁州城也有一年了,这一年多,父亲一直没有娶妻,家中三位妾室,没有主母管束,难免不会明争暗斗。这么一想,吕研又记起前世,当初她母亲被父亲送了人后,就立了刘氏做了平妻,好似一生便再没有娶妻。
现在想来,怕是她父亲早就有了立平妻的心思吧,被蒋氏这么一闹,再也无心名门闺秀,记得后来也没见她父亲娶妾,所有精力全用在了返回京城的这条道上。当初吕家为了能重新返回京城,花了不少力气,后来也因着吕研做了侧妃才回的京城,只是那时回了京城又有何用呢?
若是父亲生了这般心思,她倒是要好好计划计划了,绝不能让母亲被父亲送走,最后落下一个含恨而终的下场。
正文 一定要改变
“姐姐,姐姐!”吕媛重复的唤了两声。
吕研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拉住吕媛的手,“来,姐姐教你,只要你想,姐姐绝不吝啬。”
上一世自父亲立了刘氏为平妻后,吕研与哥哥的生活跌入谷底,这个三妹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人很单纯,在及笄那年,被刘氏嫁给了梁州城的富商老头为继室,最后被人折磨而死,那时吕研听到她死去的消息,她正在京城的魏王府当差。没能回去看她最后一眼。而今历史重演,她一定要拉一把这个单纯可亲的妹妹。
吕媛是一个好学又聪慧的人,吕研只要说上一遍,就会心神领会的练习起来。吕研坐在凉亭一角,看着檐下站得恭敬的丫鬟,她是之前想推自己主人一把的奴才,此时这副表情,人真不可貌相。
“姐姐,你觉得如何?”
吕研笑了笑,“比以前好多了,你以后就按这样多练习几遍,下次父亲考核的时候,弄不好你还能超过姐姐们呢。”
吕媛羞涩垂下头去,“姐姐的琴技这么好,孟姨娘又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姐姐有如此好老师,妹妹哪能相比。”
“你若愿意,每日酉时是我娘亲教我练琴的时候,你可以过来一学。”
“真的吗?”吕媛开心的抬头看她。
“当然是真的,我的娘亲便是你的娘亲,以后但凡在府中受了半点委屈,或是有奴才以下犯上的事,你大可向我说,我一定不会饶了他们。”吕研这话的声音有些大,她是说给那丫鬟听的,可她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家,说话的神情却与她的年龄全全不相符,那丫鬟紧张的抬头看时,正好对上吕研的眼神,忙垂下头去。
吕研曾经可是魏王府的侧妃,所见所识造就了她的一身威严,再加上上一世的坎坷经历,一般人不敢与她对视。
吕研返回琉璃宛,碧玉看到她,焦急的迎了过来。
“女郎,夫人去了主院。”
怎么还是去了主院,不是这事儿没有发生么。吕研坐在房中忐忑的等着。
“女郎,夫人回来了。”碧玉刚进来禀报完,吕研就听到院中的动静,她连忙出门迎去,看到她美丽动人的娘正笑盈盈的走来,脸上没有任何痕迹,吕研放下心来。
“骄奴,你怎么跑出来了,这几天无端端生病了,你应躺在床上多休息。”孟氏看到吕研,忙拉起她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吕妍尽情的享受着这温暖的母爱,这一世她绝不让母亲离开她。
“再过几天,你哥哥便回来了,这一次他独自去江南陇州外公家,不知吃了多少苦,你在家也要听话,不要让娘操心,赶快把病养好,娘亲才能全心全意去帮你父亲。”
“娘,父亲可是说了什么?”吕妍听到她这个口气,奇怪的问。
孟氏轻轻一笑,“你小孩子懂什么,有些事同你说也没用,你就好好养病,别让娘亲操心,就是最孝顺了。”
吕妍记得上一世她哥哥从江南回来,是一月以后,而且回来的时候,并没有从外公那儿带回救急银两,也为着这事,父亲生了好大一场脾气,若是这样,这一世母亲同父亲怕也会因同样的事情有了隔合。
吕妍跟着碧玉,换了一身丫鬟的衣服,出了府门。
“女郎,这样好吗?呆会夫人寻来,我们肯定被抓。”
“有什么不好的,你跟着我就是。”吕妍直奔当铺。
“老板,这些全部当掉。”
“女郎,你——”碧玉看着案上那一堆金银手饰,那可是从京城里一路带来的,以前吕家得势之时,但凡家中子女祝寿,便有官夫人送来许多礼物。
“没事,你听我的,不可以告诉我娘亲。”
碧玉点了点头。
前一世的碧玉也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人,只是后来刘氏当家后,她被卖出了府,这一直是吕妍的遗叹,后来有派人寻过,有消息说她在一家大户人家里做错了事,被活活打死了。
“一百八十两。”掌柜盘算了一下,说道。
“才一百八十两?”碧玉睁大眼睛,她气愤的指责:“这么多,还有几套还是京城里最最流行的花式——”
“碧玉。”吕妍急忙叫住她。
“嗯?”掌柜严肃的看住碧玉。
碧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住了嘴。
这个时候吕妍也无心再与掌柜的计较,便拿起了银子,带着碧玉走了。
掌柜笑眯眯的收起案上的手饰,一旁的伙计说道:“遇上两个傻子。”
掌柜的斜了他一眼,“你傻呢,像她们这种身份,能拿出这种好货,定是偷了主人的,赶紧把这个转手,免得被人追来。”
吕妍来到药铺,碧玉一脸错愕的看着她,家里没有其他病人,这是要给谁抓药?
碧玉心里沉重的拿着几付药,一百八十两就这样随便的花了出去,这些古怪的药方也不知主子是从何得来的,她不在同一药铺里抓,而是跑遍东南西北四周的药铺,一个店抓一点,连份量都是分开几个药铺抓的。
俩人回到家时,已是傍晚,刚进后院的门,就被张嬷嬷给逮到了。吕妍把碧玉给使了回去,自己却跟着张嬷嬷来到孟氏的房中。
孟氏气愤的坐在主位上,看着底下精雕玉琢的幺女。
“娇奴,你可知错?”
吕妍忙硊了下来,“女儿知错。”
“以后还敢不敢?”
“不敢了。”吕妍想着,等寻个好机会还是要出去一趟的。
孟氏叹了口气,“娇奴,你能不省省心,如今家中这么困难,你父亲来了梁州,不受人待见,家中个个都不敢造次,你还这般不懂事,再过三年你也要及笄了,若是家中还这样的过下去,将来母亲想同你寻个好人家,也怕是力不从心。”这么说着,看着底下面容越长越开的女儿,已初现美丽容颜,心里更是凉透,若是家中权势能保全她,固然好,若不然,这张容颜将来祸患无穷。
孟氏最是清楚,女人的容颜既能改变命运,也能祸害家人,当初她若不是明智的选择了年青有为的吕煦,她孟氏一族也难逃噩运。
“女儿知道了。”
吕妍还是被罚跪了大半夜,最后是碧玉扶着她进的房。从那晚把整个上一世的记忆想起来后,她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吕妍足不出户的在房里练药,这一门学问,让她想起来就心酸。上一世进了魏王府做了刘贤的书房丫鬟,不知遭了多少人忌恨。那时韦氏刚过门,她身边带着一位精通医理的江湖人,人称“鬼婆”,有许多歪门方子,便是宫廷里的“蚁毒”她也能调配出来,还能制出解药。
吕妍当时过得并不太好,虽然刘贤对她比较重视,在外人看来,个个都以为她俩有点什么。韦氏进门后,听到这些谣言,就派了这个鬼婆来整她,好在她审时度势,祸水东移,那时正好有一个刘贤宠爱的妾室,她身室显赫,韦氏就同她给斗上了。
吕妍花了不少手段,跟在了鬼婆身边学了不少医术、药方,只是后来她当上了侧妃,韦氏又派鬼婆暗中对付她,好在她自己偷学了几招,避开了去。她与鬼婆之间大多各自利用,真到兵刃相见时,谁都不会让谁,吕妍先下手为强,给鬼婆下了药,才除去这个毒瘤,才有了后来与韦氏对抗的资本。
转眼过去了十来天,府中一切安静,吕妍练完药出来,穿上丫鬟的衣服又带着碧玉出了门。
这次出门,她要去寻一个人,那个人绝对能改变她吕妍的大半命运。前一世这个人是鬼婆的心腹。
正文 遇上刘卓
刚上大街,两旁小贩吆喝叫卖声不断,吕妍想了想,转入一条林荫小道。
林荫小道上人很少,偶偶有辆马车驰过,却清静多了。
“女郎,今日出门,一定要早点回去,我打听过了,夫人陪着家主出了门,估计申时会返回府中,我们在申时前回去,应该无碍。”碧玉在一旁弱弱的交代。
正在俩人商量着的时候,迎面驶来一辆马车,随从并不多,马车的样式也属普通,看样子可能是梁州城的某位权贵。
林荫小道并不宽敞,吕妍不想别人看出她的身份,她拉着碧玉避于一旁,微垂着头。
马车交错之时,忽然停了下来。
吕妍凝神看去,原来是后轮掉坑里了,这段时间雨水丰富,难免会有水坑。
仆人开始在后面推动,每次推上一会又掉了下来,马车里的人摇来摇去,颇为恼怒,不满的问道:“怎么回事?”
守在一侧的管事,忙倾身相告。马车内的人止了声。
吕妍与碧玉让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吕妍见他们推来推去就是卡在原地不动,她脑子一转,走上小坡,寻了寻了,看到不远处有一根木头,她下了坡,对那管事的低语了两人声。
管事的半信半疑的派了人把木头扛了回来,按着吕妍的指示,把木头送入坑内,然后派人使劲的推了一把,木头前端卡住,吕妍立即在下面垫了一石头,慢慢的马车终于出了坑。
车内的人撩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吕妍的视线,吕妍错愕,这不是四皇子刘卓么,他怎么来了梁州城?
刘卓淡淡的瞥了一眼,见对面的小女孩,一身丫头打扮,可对上他视线的时候,却不慌不忙,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除了一张未长开的清丽面容外,并无特色,最多也算是小有聪明吧!
“你们是哪个府上的丫鬟?”
吕妍犹豫了一会,知道他是四皇子后,她并不想再隐瞒,事实上也隐瞒不了,不过还好今天穿的是丫鬟的衣服,就算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她只能说下人无知无理。
“奴婢是吕家府上的。”说完,两人行了一礼。
“嗯,有点小聪明,不愧是吕府的人。”刘卓说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吕妍,他向管事的使了个眼色,管事的了会,拿出一个小钱袋,送到吕妍的手中。
碧玉见状,正要拒绝,吕妍便带头行了一礼:“谢谢贵人赏赐。”碧玉愣住,看对方最多也就是梁州城的某位显贵,还称不上有多贵吧,毕竟主子可是京城里来的,要贵也贵不过主子吧,何况还自报了家门。
刘卓放下窗帘,马车启动,往前驶去。
吕妍回过头来,抛了抛手中的钱袋,真是场及时雨啊,她正缺钱缺得紧呢。来到一个避静处,她与碧玉打开钱袋,里面居然是一袋金子,估摸着有五十两之多,真是天降横财,碧玉想着,女郎终于可以去赎回前几日当的手饰,也免得夫人瞧见,又要挨罚。
吕妍却并没有去当铺,而是去了药铺,几付药抓下来,快到申时了,吕妍也担心娘亲责罚,寻人的事只好先缓一缓,于是两人悄悄地溜回了家。
刘卓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忽然他睁开眼睛,脸色一变。一旁的好友李林江问道:“出了什么事?”
“不对啊,她难道知道我的身份?”刘卓自言自语的问。
“谁?”李林江刚问出口,就想起刚才那两个聪明的丫鬟,其中一个看起来挺精明的,的确不像个仆人。“你是说刚才那丫头吗?我也觉得这事透着古怪。”
“就是京城里也没有多少人认识我?她不可能认识。那她刚才是猜测?若是这样,这人的心计不容小视 。”刘卓转头看向李林江,吩咐道:“派人去查一下这丫鬟的底细。”
“是。”
安全回到琉璃宛的吕妍,这会子却坐在案前发呆,今日遇上刘卓,始终让她心神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她漏记了,她翻阅着上一世的记忆,还是不得章法。转而又想起母亲的遭遇,上一世刘卓来了梁州城,大家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只说是京城里来的贵人,各官僚们不但好酒好菜款待,甚至还把自家貌美女儿送上,虽然这位贵人走的时候没有带走一位美人,却也弄得梁州城的官吏们好一阵热闹。
她记起来,那年父亲也参加了宴会,父亲当初也起了美人计的念头,他想借着这位贵人,重回京城,只可惜贵人没有看上大姐吕薇,而吕妍、吕媛、吕素却太小,帮不上忙。
吕妍当初太小,被京城来的贵人吸引,没怎么注意家里的事情,就是那次参加宴会之后一个月不到,她娘亲就送了人,这么算来,时间就紧迫了,吕妍额头冒出冷汗。
到底是为什么要把娘亲送人呢?她不停的翻阅记忆,可惜她们几姐妹的注意力全在这贵人身上,对家中的事情实在记不起,可看现在她父亲对母亲的态度,也挺恩爱的,怎么会无端端的送了人呢?
四皇子刘卓来梁州,除了梁州刺史知道他的身份外,其余官吏无一人知晓,只知道他是京城里来的贵人,权势淘天。
梁州来了如此了得的贵人,自是要举行宴会接待的,吕煦作为梁州上佐司马,虽然位置尴尬,但官职说起来也不小,自有幸参加。他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锁眉深思,刚才他唯一的好友,梁州刺史张超过来给他透了个气,他才知道这是四皇子驾到。
说起这四皇子,他又是好一阵头痛,当初他在京城当职户部侍郎时,并没有看到过这位四皇子,听说他从小生下来身体有恙,被送往终南山修养,一直没有回来。他想着重返京城,在这梁州小地实在憋屈,又因为犯了事,梁州城的官吏都不愿与之交往,就算梁州刺史张超是他的昔日同窗,也不敢公然相交,大都背地里来往。
若借此机会能攀上这位贵人,倒也省了不少事。他在脑中仔细过了一遍,最后决定使上美人计来博一博,家中长女吕薇年方十四,若能成,以德贵妃在京城的势力,返回京城指日可待。
吕煦正如此这般的想着,管事敲门进来禀报,原来是刚走的张超又派人送来了一封信,都商量好了,怎么忽然又送来一封信,吕煦展开信纸,仔细的看了一遍,脸色由于激动,有些许的红润,这是老天都在帮他吗!张超特别注明,吕家二姑娘乃贵人特别点明,必需参与,原本他想着老大吕薇,若是老二……,可惜老二太小,思及此,他决定把两位女儿都精心打扮一番。
碧玉进了房,看到女郎正专心的描红,便候于一旁静守。吕妍早就看到她进来,见她笑容满面,便笑着问道:“碧玉,今日可有喜事?”
“有的,女郎。”碧玉一听,忙挨近她,轻声说道:“听前院的管事说,这次京城来了贵人,点明要女郎去参加宴会,家主非常重视呢,刚才夫人收到通知,便派人去请了梁州城最好的裁缝,为女郎量身订做几套衣裳,用的是公户的银子。”
吕妍一听,放下毛笔,她忽然灵机一动,站起身来,“走,我们去前院。”
来到主院,站在吕煦的书房门外,侍从已进去通报。刚候不久,从另一侧吕薇盈盈走来,她也是来寻父亲的。
吕妍看着一身光艳的大姐,今年十四岁的她,容貌完全长开,倾城的面容,笑意盈盈,极是温和。不过吕妍知道就是这位大姐,上一世害她名誉受损,不得不自己上门自荐成了魏王府的丫鬟逃过一劫。否则父亲为了家族名誉定会把她随意嫁给那位遭老头子。
“原来妹妹也在此。”吕薇说着,人也走近,她亲切的拉起吕妍的手,一双美丽乌黑的眸子弯成月牙,她其实是一个挺爱笑挺会笑的人。
吕妍不觉痕迹的抽出手来,向她行了一礼,“姐姐来了。”
侍从出来,看到她们俩人,愣了一会,还是面向吕妍说道:“主子唤二姑娘进去。”
吕薇含笑道:“反正都是过来见父亲的,我同二妹一起进去吧,父亲如此辛苦,我俩见见就走,正好回去有个伴。”
侍从有些尴尬,吕妍不语,若是碧玉消息不假,她便笃定吕煦会单独见她。
“这……,主子说先见二姑娘。”侍从垂下头去。
吕薇一愣,这次贵人来梁州,自己正是家中唯一的适婚年龄,往日里父亲不少夸赞她的美貌,按理今日父亲更会亲近她才对,可是……,想归想,她面不改色的看向吕妍,“那么二妹先进去,姐姐我候一会。”
“那妹妹我就先进去了。”
正文 借势
吕妍进了书房,书房并不大,很简朴,不比京城里的书房,记忆中在京城的藏书之多、地方之大,完全可以划出一个大院落来,还请了专职人员清理打扫,也难怪她父亲郁郁不乐,从检入奢易,从奢入检难。
吕煦见吕妍进来,他坐在软椅中打量了两眼,想不到二女儿这么小,就是一副美人胚子,虽然没有完全长大,却可初现端倪,再过两年,怕不比吕薇差,看孟氏乃江南有名的美人,又有才气,若二女儿长成她那般模样,在京都玄阳城里也能排上名次了。
“女儿拜见父亲。”吕妍行了一礼。
“嗯,娇奴你先坐下。”
吕妍依言坐下。
“近日父亲太忙,没有考核你们几人的学习,你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得加紧练习,不可贪玩纳下功课。”吕煦停了一会,接着说道:“这次梁州城来了京都贵人,你可认识?”
吕妍一听,忙站起身来,跪在地上,一脸懊恼的看着吕煦。
“这是为何?”吕煦问。
“女儿贪玩,前日打扮成丫鬟出了府,却在半路遇上了一辆马车……”吕妍把前日的经过说了一遍,说话中,把酬谢银两的事给带了过去,然后又加了一句:“我的身份被贵人识破,知道了我是吕府的二姑娘。”
“父亲,贵人可是怪罪下来,女儿当时没有想那么多……”
吕煦一听,心中一喜,脸上却严肃起来,责备道:“一个姑娘家,怎么随便出去露面?还好遇上的是贵人,若遇上歹徒,不但名誉受损还会连累家族,你可知道后果?”
“女儿知错。”吕妍忙伏身认罪。
吕煦说完,也并不想真的责罚她,便道:“念你帮了贵人的份上,你先起来吧,这事也不能就此带过,我可是记得的,若下次再犯,一并再罚。”
“女儿谨尊父亲教诲。”
吕妍坐好,心里却没有半点波动,原本也没有想到什么好计策的,这次倒要谢谢四皇子了,无端端的帮了她一个大忙。
吕煦轻咳了一声,说:“这次宴会,贵人点了你的名,虽然知道的人并不多,为父还是有些担忧,你以后安守本份,别再出什么纰漏。”
“女儿明白。”
“嗯,那你就好好准备吧,宴会是三日后,我已吩咐你母亲为你做几身衣裳,打扮妥当点,别丢了吕府的脸。”
“父亲。”吕妍静坐并未起身,眼神沉静的看着吕煦。
吕煦看着自己的二女儿,就这个时候,这个眼神,让他有点慌张,似乎他心中所想所思都被她看了个通透,可她才得十二岁,为何在她身上却出现了年龄不符的沉稳,他定了定神,问道:“还有事?”
“女儿有一事相求。”吕妍脸色不变,“我希望父亲封我母亲为平妻,于公可为父亲分扰,于私,也让我外公一家放心。”
吕煦一听到她提起她外公,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次派老四去陇州借钱,还真要给孟家几分面子,这后院反正都要有一个管事的,再这样平起平坐下去,着实容易出问题,只是这种事几时轮到她一个小姑娘出口了,何况还是个未出阁未长大的姑子,他冷着一张脸,严肃的道:“娇奴,你几时这般放肆了,若是外人听去,你将来还能嫁得出去!这些事哪轮得到你一个小姑子来讲,可是你母亲教的?”
吕妍起身跪在地上,“母亲从不曾说过此事,是女儿的主意。”
“你——”
“请父亲息怒,我提这样的要求并没有不合理,主母无德,弃我们而去,如今后院中无主母主持,乱成一团,我提议我母亲,当属私心,但也是为吕府好,我母亲向来有才有貌,陪伴父亲左右的,父亲要的不只是一个贴心的女人,还需要一个能管事主事的人。我兄长很快便从江南回来,我这次又要参加贵人宴会,还请父亲三思。”
吕煦震惊的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儿,几日不见,他对这个女儿忽然有一股陌生感,这哪是一个十二岁的姑子能说出来想得到的事?如今还会来威胁他了,他震怒的同时,又觉得这二女儿分析的对,当初娶孟氏,也是机缘巧合,她之才德却是主母底下第一人,若不是孟家出事,也轮不到这种好事。
不过作为一家之主,也不能任子女如此放肆。他站起身来,来到吕妍面前,俯身看她,语气冷冷的说道:“娇奴,你很聪明,但却不知分寸,做我吕家的女儿,若是靠着一点小聪明鲁懵行事,倒不如由我亲手解决,不要到将来连累家族。”
吕妍脸色不变,看向吕煦,“女儿明白,今日鲁懵,还请父亲成全。”
吕煦了看着她,然后直起身来,“待你兄长回来再说。”
吕妍并不追问,她行了礼,站起身来退下。
吕薇安静的候于房外,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父亲召二妹进去,却聊了这么久,明知道她在外面候着。
门开了,吕薇看着吕妍出来,她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吕妍的脸色,没有任何异样,无喜亦无怒,她有些摸不准了。往前紧走两步,亲切的拉起她的手,“二妹进去这么久,父亲可有说什么?”
吕妍抬眸看她,没有说话,可吕薇却怔了一下,笑容僵在脸上,下意识的松开她的手。吕妍微微一笑,“姐姐进去吧,父亲正等着呢。”
返回琉璃宛,母亲孟氏带着裁缝正在堂中候着,见吕妍回来,忙问道:“娇奴,可是你父亲唤你去前院了?”
“娘。”吕妍急走两步来到孟氏身边,看到一旁的裁缝,挥了挥手,碧玉带着众仆退了下去。然后吕妍关切的问:“娘,如今家中无主母,无人主持后院,母亲可有打算?”
孟氏脸色一变,责备道:“你一个小姑子,想这些事做什么,这种话若是被人听了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娘。”吕妍脸色一肃,“娘,你能不能替我和哥哥想一想?我听说父亲有立平妻的想法,若是那人不是娘亲,我同哥哥的处境可想而知,将来我及笄之时,嫁娶都由不得母亲。”
孟氏一听,心情跌入谷底,“你父亲终究是要娶妻的,做不做平妻都一样。”
“父亲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娶妻了。”吕妍笃定的说。
孟氏错愕的看着她,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
吕妍一惊,一不小心就说出来了,她想了想,圆了话:“主母蒋氏,弃我父亲而去,父亲这样的状况这样的处境,哪还有心思娶名门闺秀,若不是名门,母亲的身份也不差,又何必再娶。”
“说是这么说。” 孟氏垂下头去。
“娘。”
沉思了一会的孟氏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精雕玉琢的女儿,叹了口气,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着想,若是连孩子的婚事做娘亲的不得做主,若是主母心地不善,受苦受累的还是孩子们。
“娘,你同意了。”吕妍看着孟氏慈祥的面容,她试探的问。
孟氏点了点头,接着又仔细叮嘱:“这事儿你知我知,不可再让第三人知晓,如今你大姐花容月貌,正要择过好人家,万一要是被贵人看中,刘氏必会上位,娘亲也只当今天的谈话不曾有过。”
“娘,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女儿会帮你的。”
孟氏听后,心中感动,却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心中却开始为自己的前程筹谋了起来。
吕研有三位兄长,一位姐姐,三位妹妹,她在女行排第二,家里人称她为二姑娘,她的乳名唤骄奴。
上次救了三妹吕媛后,吕媛便每日酉时前来琉璃宛学习,俩人相处的不错。吕妍虽然只大她二个月,却拥有前一世的记忆,所以说话做事都比较稳重,吕媛更是依赖她了。
吕媛的性格单纯可爱,特别爱笑,她有一双晶莹漂亮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她的母亲早逝,却因为主母蒋氏唯一的儿子早夭,膝下无子,极是爱护她,所以她一直没有受过什么委屈,蒋氏和离时,还有曾提出带走这孩子,吕煦却不同意。
如今处境不同了,她却没有就此低落,还是保留着她那颗开朗的心,也正因为没什么心计,才会被奴才欺上头来的吧。前一世吕妍自顾不睱,家里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生活,直到后来无端端的死去,家里人听到消息,也只是“哦”了一声,家中姐妹众多,少一两个对于父亲来说,虽然沉重,却并没有受什么打击,何况她曾经是养在蒋氏膝下的,父亲看到她,难免会想起蒋氏。
“姐姐,你说我练得如何了?”吕媛含笑看着吕妍。
吕妍回过神来,俩人挑了一个凉亭练琴,临水四望,清风拂面,甚是惬意,最近孟氏较忙,没来教两人练琴,吕妍前一世做过魏王侧妃,琴棋书画,样样不只精通,还颇有才气,所以更不用她母亲亲自教,于是吕媛的技艺就靠吕妍教了。
“不错,进步不少。”
吕媛听后,回了一个柔美的笑容,她站起身来,陪着吕妍坐在木椅上,“姐,这次梁州城来了贵人,你说大姐会不会被选上。”
吕妍笑看着她。
“姐,我觉得大姐也挺辛苦的,不管贵人会不会真的选上她,家中却从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吕媛垂下头去,语气带着稚嫩:“为什么女人的命却不能由自己主宰。”
吕妍错愕的看着她,真想不到最默默无闻的三妹才是大智若愚。
“这世上便是如此,大家都看重家世背景,一切嫁娶最好选择门当户对,不只女人的命运身不由已,便是男人在婚姻上都不由已身,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生于此便要守此之规则。”吕妍看着脸色越皱越深的吕媛,轻轻一笑:“三妹若不愿,姐姐决不让别人逼迫你的,姐姐向你保证。”
“姐。”吕媛抱住吕妍的胳膊,噌了噌。
吕妍依旧坐在凉亭中,看着吕媛带着小丫鬟走了,她想,待母亲上位后,便把吕媛身边的小丫鬟给换掉,暂且再容忍一会。
正文 借势
宴会那日,孟氏拿了裁缝新制的衣裳来了吕妍的房间,她含着笑容,吩咐丫鬟为吕妍换上,非常合身,用的是上等丝绸裁制。
这次参加的不止吕妍,还有大姐吕薇、三妹吕媛,两个十一岁的小妹就没有参与,三人各自三套衣裳,还真是花费不少银两。吕煦新来乍到,花了不少银两交际,这一年以来,吕家节检用度,很少这样花费了。
“娘,父亲可是带着您去?”
孟氏脸色一暗,“你父亲刚才与我们说了,带的是刘氏,毕竟你大姐吕薇马上就要及笄,她才是适婚的年龄,机会更大些。”
“这样吗!”吕妍忽然严肃的吩咐:“都下去吧。”
为她整理的两位丫鬟动作一顿,却被她的气势慑住,忙跪地行礼。
吕妍也不理睬她们,腾的站起身来,说道:“娘亲,孩儿还有事儿,得走开一会。”
“你去哪儿?”孟氏一愣。
“去找父亲。”
“不行。”孟氏站起身来,出声制止,“这是你父亲决定的,我们必须尊重你父亲。”
“娘,你若不上位,我与哥哥就没有好下场。”
孟氏灰暗的脸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吕妍头也不回的往主院走去。
来到书房门口,吕妍候了一会,随从出来才带她进去。
一进房门,空气似乎凝固,室内的低气压让人喘不过气来,随从轻手轻脚的,生怕引火上身。吕妍抬眸看去,见父亲吕煦坐在案前,双眸淡淡的看着她。
她来寻父亲,父亲当然也知道她的目的,吕妍却并没有惊慌,她规矩的行了一礼。位上的人却没有出言让她坐下,她沉静的站在堂中央。
“父亲,女儿有一事相禀。”
座位上的人没有出声,吕妍也并不着急,她安静的等待着。
“你说说看。”吕煦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吕妍从袖口中掏出一个钱袋,钱袋的一角,极显眼的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鹰。她恭敬的呈上。
吕煦不解的拿起钱袋,他盯着那只鹰仔细的瞧了瞧,然后脸色一变,不敢置信的问:“是……是四皇子——贵人送你的?”
吕妍点了点头,“上次女儿没说,是害怕被父亲责备,毕竟私相授受……”
吕煦忙站起身来,在原地来回踱步,锁着眉头沉思了一会,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他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吕妍面前,把钱袋放回女儿的手中,“你先拿好,这次父亲能否与贵人单独见上一面,还得靠你了。”
“那女儿还请父亲带上我娘亲,若我娘亲不在,女儿怕是……”
“当然是带着你母亲去的,你现在快快回去同你母亲商量,好好打扮打扮一下,唉,你若早拿出来让我知晓,至少也得同你多做两套好衣裳的。”
吕妍刚走出主院,便迎面遇上大姐吕薇,正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匆匆而来,估计带孟氏去参加宴会的消息早被人传了出去了吧。
两人狭路相逢,吕薇双眸微微一眯,盯着吕妍看了几秒,然后错身而过。
回到琉璃宛,孟氏正不安的守在堂中等着吕妍回来。见她回来,她松了口气,上前问道:“你父亲可说了什么?”
吕妍含笑道:“娘亲,你快快准备,呆会同我们一起去参加宴会。”
“你这说的是真的?”孟氏不敢置信的问。
“娘,你听我的,快快准备,你若不能去,我也是不去的。”
“胡闹,你怎么可忤逆你父亲。”
“娘,你就信我,如今大姐固然重要,你女儿也是不差的,你别担心。”
孟氏半信半疑的听了她的,直到一同与吕煦坐上马车时,她才醒悟过来。
刘氏一房,脸色最是难看,临上车时,刘氏拉着吕薇悄悄低语了几句,最后上车的时候,吕薇又高高兴兴的拉着吕妍吕媛,三姐妹坐上了马车。
前一世,参加贵人宴会,吕煦带的是刘氏,吕薇出尽了风头,一夜之间风扉梁州城,虽然没有被贵人选中,却为后来择婿博得了一个好名声。
来到梁州刺史大人的府上,此时门外车水马龙,聚集了不少权贵。
吕妍三姐妹下了马车,没有任何官眷夫人、同龄姐妹过来搭话,可想而知吕家在梁州的处境,在此驻留了一年有余,却没有容入梁州城的贵女圈,吕氏一族俨然被排挤在外,不愿结交。
吕家三姐妹安静的候在马车旁,连带的吕煦带着孟氏还有二位庶出儿子也是默默无声的候着。
忽然权贵们沸腾了起来,大家齐齐迎上一波马车,待马车停稳,马车上下来一人,年纪大约六十几岁、红光满面的老者,他向众同仁抱了抱拳,寒暄两句,接着从后面下来一位美少女,面色清秀,眉如弯月,众丫鬟婆子拥护,光彩照人。
“那是梁州长史的幺女张姻,嫡出,甚得她父亲宠爱,但凡有宴会,才俊聚集,必少不了她。”吕薇在一旁介绍。
不用吕薇介绍,吕妍也是知道的。
“上次宴会中,父亲带我去,我与她聊得甚欢。”吕薇含笑看着吕妍,颇有一股示威的意思,“若说长史也贵不到哪儿去,父亲曾经还是京城的户部侍郎呢!不过他们家有一个远亲,在京城为官,梁州城的权贵就是冲着这点来的。”
吕薇刚介绍完,梁州权贵们包括张家一起热情的迎上另一波马车。这次车上下来的人,虽然也是一位老者,却面色严肃,看人时,三分凌厉。大家既想亲近,又有些惧怕。
吕薇接着介绍:“那是梁州别驾,后面下来的乃别驾之孙女李茹是,李家却有贵的资本,听传与当今的皇后李氏是远房亲戚,不过这话有些不可信,但他们家还有一位贵人,那是李家幺女嫁予了二皇子做侧妃,借着这点关系,梁州人便是父亲的同窗刺史大人也不敢随便得罪。”
吕妍与吕媛安静的听着,吕媛好奇的看着这些人。吕妍却是最清楚的,上一世便是这两家使尽了花招,特别是李家的这位孙女,自认长得倾国倾城,差点爬了四皇子刘卓的床,最后被四皇子身边的一位神秘人识破,刘卓最终没掉入圈套,却是发了好大一场脾气,若不是二皇子侧妃吹了枕边风,二皇子出面求情,依着刘卓的性子,这事怕不好收场。
记忆中的刘卓与其他的皇子不同,或许是从小在宫外长大的原因,他性格放达不羁,却颇有侠义,根本不像皇子,只是后来为何还是参与了皇权的争夺?却是吕妍想也想不明白的,包括后来连平之战,刘卓本可以逃出生天,却死守着他母亲郑贵妃的陵墓不愿离去,然后被刘贤攻破,死于连平。
就在大家聊得热闹之时,忽然不知谁说了一声,“贵人来了。”大家齐刷刷看去。
四皇子的马车缓缓驶来。
吕家这边也开始按捺不住了,吕煦向吕妍使了使眼色,示意要她跟着上前,与贵人套交情。吕妍额头开始冒冷汗,她扯得谎要如何收场,她装作没有看见。
吕煦弄了半天,发现女儿后知后觉,心里颇为恼怒,又不得发作,便使了孟氏过来,把吕妍叫了过去。
“呆会你得寻个机会与贵人说说,父亲希望能与贵人单独见上一面。”吕煦吩咐道。
一旁的孟氏却惊滞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有些不知所措。
吕妍点了点头,“一但瞅准机会,女儿绝对会为父亲争取的。”
“嗯。”吕煦才放下心来。
贵人刚下马车,却被一帮权贵围住,众人拥护他往里走去。
进了府,吕薇开始做向导,她来过不只一次,对刺史府颇为熟悉,她带着两位妹妹,每到一处,必会介绍一二。
吕妍安静的听着,吕媛却比较好奇,不过却也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大多听着、看着。
刺史府并不算大,相比于京城的世家府第,这里算是比较拥挤的。府中甬路相交,抄手游廊,人工湖也不大,中间一个凉亭,放眼一望,府中内院尽收眼底,此起彼伏的屋檐院落,占地面积却不广,来往家丁仆从,大多朴素。
府中派了专门的丫鬟婆子,领着一众女眷往另一个方向而去。吕氏三姐妹进了府,安静的跟随在后,一路上就听着前面带头的两家贵女聊得甚是开心。先头吕薇说与张茵聊得来,结果两人一照面,人家把脸转开,当作没看见,吕薇尴尬了好一阵。
吕妍在心中想:这世间讲究门当户对,没有一个好的出身,人家为何要对你另眼相看、私下结交。不过这种人也有这种人的好处,不用真心付真心,各取所需,利益相护。
正文 宴无好宴
入宴前,一群女眷先是进了临水亭,这个亭子建在湖中央,可能考虑到这次宴会的特殊性,临时搭建了一条长廊,从陆地直通亭中,也要感谢这人工湖的窄小,在这么短短的几天里便完了工。
贵女们处在临水亭,四面无任何景致遮挡。而权贵才俊却拥着贵人坐在三楼高处,迎着风,俯视着整个临水亭,真是一目了然,既避免了男女同宴的尴尬场面,又满足了各权贵的美人心计。
大家都是有备而来的,贵女们进了亭,或坐或站,都有章法,三三两两,倾心相谈,有吟诗作对,弹琴对唱,似乎好不自在的样子。
吕薇很会应酬,转眼间就溶入贵女圈中,与各骄骄们谈天说地,相处融洽。
吕媛是一个安静的性子,吕妍却是小小身体里住着一个大人的灵魂,自然也不爱噌这个热闹。她拉着吕媛,两人离开临水亭,来到走廊的石墩上坐下,坐姿也没有特别的注意。
吕媛看着湖水里游来游去的鱼儿,问着吕妍:“姐,你说做一条鱼多好啊,自由自在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吕妍轻轻一笑,嗔了她一眼,“你现在的思想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做鱼有什么好的,说是自由其实不然,他们明明那么爱自由,却被关在这小小的池塘中,任人玩乐,经得起折腾的还可以长久活下去,却也是守着这半尺天地,直到老死,经不起折腾的,也只不过成了池中的一点肥料,谁还会记得它。”
吕媛一听,忍不住轻轻地哭了起来,“姐,为什么做一条鱼这么可怜。”
吕妍忙拍了拍她的背,“各人都有自己的命,命好不好,都得自己把握。”
“可它们被关在这一方池水中,怎么把握自己的命运呢?”吕媛长长的眼睫毛粘着泪珠儿。
吕妍看着这一池鱼儿,愣了一会,面色沉重,缓缓地说道:“出身不是自己决定的,命却是自己的,虽然被关在这一方天地之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机会游入大海么?若是哪天下了大雨,若是大雨冲垮了池塘,它们只是欠缺一个机会。”
吕媛安静的听着,忘记眼眶中残留的泪,她想了想,忽然问:“姐,会有那么一天么?”
“会的,一定会。”吕妍微笑着安慰她,眼眶不知何时也涌入泪花,往事如潮水般涌出,上一世那一段毫无保留的爱情,那个让人心痛的书呆子,最终却是她亲手葬送,攀上富贵,走上一条不归路。
刘卓无聊的坐在软椅中,看着临水亭争相做作的贵女们,便是第一眼就失了兴致,他左右瞥了两眼,见各地方权贵,满脸笑容,满意的看着自家的女儿,他有点恼火。
忽然他无意瞥到石墩上坐着的两位小姑子,年岁不大,最多十二三岁,身材相貌还没完全长开,其中一个看着湖中水面的眼神,却让他错愕了一会,那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子身上不曾有的表情,深沉、沉重,甚至带点仓桑,好似经历了不少事情,对周遭一切都看淡看透。
他认真的研究了一会,越来越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向一旁的李林江招了招手,李林江俯首贴近。
“你说,坐在石墩上的两位姑子是哪家权贵的娇娇?”
李林江抬眼看去,正好看到吕妍那眼眶含泪的模样,他忽然一怔,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涌出,看着她那哀伤悔恨的眼神,心中无端端的颤了颤,被这个小姑子的一举一动吸引。
“这个小姑子,有点特别,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的感觉,好似在哪儿见过。”
李林江依旧没有出声。
刘卓皱了皱眉,侧头看去,就见自己的好友正瞬也不瞬的看着临水亭发呆,原本心情不爽的刘卓忽然来了兴致,心情瞬间好了起来,不知自己的好友可是看中了亭中的哪位娇娇呢?
“唉。”刘卓碰了碰李林江的胳膊,“你若是看中了谁,大可告诉我,我一定会为你做主的。”说完,认真的看着李林江。
李林江被他推醒,忽然听到他这样的话,脸刷的一红,收回视线的同时,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此时的吕妍却带着笑容正在安慰着吕媛,李林江看着那清朗的笑容,硬是愣了一会,直到刘卓不耐烦的喂了一声,才扭过头来,他羞红着一张脸,语无伦次的说:“你……你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我才不要。”心里头却想着,若是真的有意,再等上个二三年,到那时他正好及冠。
入宴前夕,各权贵找着借口来询问情况,围在贵人身边的大多是德高望重、有家世后台的人,譬如李别驾、张长史之流。而吕煦却被挤在了外围,最后遗叹的同其它低阶小吏坐在一起。
刘卓皱了皱眉头,就刚才他还真没把哪位娇娇记住,快到弱冠之年,不管他走到哪儿,总有人给他打着晃子送女人,原本呆在京城已经够烦了,还不停的被母亲催促,好不容易领了份轻松差职,却又被一群地方官吏围绕,真是烦不胜烦。
刘卓想了想,若要在梁州城呆些时日,得把他们注意力引开才行。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的吕家二姑娘,有点小聪明,弄不好能给他想个法子。
“梁州司马可在?”刘卓这么一发言,众官员齐刷刷愣住。
“在的。”吕煦耳尖,忙站起身来。众官员让出一条路,脸色都不太好看,从京城贬到梁州,个个有心孤立他,却不知他走了什么运气,居然被贵人亲自点名,莫回他还有机会返回京城,这么一想,大家惧怕了起来,先前被贬官员,的确有返回京城为官的先例,可人家那是身世有人帮衬,哪像这吕家寒门出身。
吕煦听到四皇子的点名,看着一众官员那猜测不定的面孔,心情非常愉快,他快步来到贵人身边,隔着几步便行了一个大礼。
刘卓想了想,看向底下的大家闺秀,问:“不知哪位是司马大人的女儿?”
吕煦心中一喜,指了指一位穿着粉红衣裳的少女,“这位便是臣的长女。”
刘卓皱了皱眉,那个小丫鬟没有这么大啊。
吕煦察觉到四皇子不满的脸色,即刻又指向石墩处的两位小姑娘,“还有这两位也是臣的女儿。”
刘卓看向吕妍,他忽然哈哈一笑,难怪之前觉得这人眼熟,这么仔细看来,还真是之前那位小丫鬟,只是如今穿着华丽,又老老实实的侧面坐着,的确难以分辨。
李双江在一旁轻咳了一声,刘卓忙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嗯,司马家的女儿,妍姿艳质,着实不错。”
话音刚落,却惊起千层浪。
张家同李家均是齐齐变色。
这边吕妍却并不知道那高处楼台上的事,她陪着吕媛逗了一会儿鱼,又说了几番贴心话,俩人的感情更加的亲密起来,也因着吕妍知道后头的许多事情,对着这个只小一个月的妹妹特别的宠着,也或许是对前一世的弥补。
凉亭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位娇娇争吵了起来。刚才大家都玩得尽兴,一会儿却分成了两派。
中间空出一条道,两边站着,为首的是张家千金张茵,李家闺秀李茹是,吕薇带着几个却站在一侧,两边劝慰。
吕妍瞥了一眼,看着怒目而视的两位千金,扭过头去。八字还没有一撇,两个就开始争风吃醋起来,难怪会有后面的爬床事件。
吕媛却有些担心的问:“姐,父亲曾交待,贵人会在高楼上,可以看到我们,曾嘱咐要大方得体端庄,可她们这样好吗。”
吕妍未语,她看着吕薇虽是好心相劝,可话语间让人听着,更似在挑拨,她知道她的这个姐姐绝不是外表看得那么柔弱。
“众位姐姐,何必为了小事生气,茵姐姐的琴可是梁州出了名的,弹得极好,茹是姐姐的舞也是梁州一绝,这儿分不了高下,何不禀报刺史大人,由贵人来凭断,如何?”吕薇声音甜美,劝起人来也是温柔可亲。
“对啊,姐姐们,贵人还在不远处看着呢。”人群里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却惊醒了局中人。
吕薇不动声色的斜瞥了一眼,原来是她身侧穿紫衣裳的闺秀。
张茵与李茹是忽然醒觉,不由的往不远处的楼台瞥了一眼。这个时刻,不知是谁把站在亭边沿的吕薇给挤了一下,接着听到惊呼一声,吕薇应声落入了水。
吕妍本来没打算注意那边的,听到吕薇的惊呼声,她忙抬起头来,就见吕薇不悉水性的在池中沉浮,一双藕臂乱挥,拍打着水面,而亭中的女子大多不习水性,守在亭子里大声惊呼。
吕妍二话不说,跳入池中,游近吕薇身边,还没有捞住她的人,身子就被她胡乱拉扯的手抓了个正着。吕妍真是忘了自己还只得十二岁,在上一世,她是在十八那年被人迫害,不得不学会游泳的。
转瞬之间,她被吕薇拉入了池水中,两人纠缠中沉入了池底。
就在这朦胧模糊之间,吕妍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上一世到死都没能忘记的身影,她想她终是来了另一个世界,寻到了他。
正文 中计
当李林江托起两个溺水的人时,看到吕妍,他有瞬间的疑惑。
吕薇已完全昏了过去。吕妍却是清醒的,透了两口气,她回过神来,双眸却直勾勾的看住李林江,俩人贴得很紧,吕妍忍不住唤了一声:“元生,是你吗?”
李林江一惊,看着这张尚未长开的小脸,单纯中又透着一股成熟,可她是怎么知道他的小名的?
岸上挤满了人,吕煦扶着孟氏,焦急的看着水面。而各官员的心却直往下沉,这两位可是贵人叨念的人啊。
这次落水事件,总要寻出凶手的,大家都知道,在贵人眼皮子底下出事。
张家仆人陆续跳入水中,吕妍俩姐妹被人救了起来,接着被婆子带走,送入内府休息。
岸上,李林江一身湿衣独自站着,望着吕妍消失的方向发呆,他刚才听到了她的呼唤,这样纯粹带着眷念的呼唤却从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口中出来,他听后,心却莫名的痛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似乎他与她认识有好多年了,似乎他们曾经彼此深爱。
“喂,大才子,该醒了,英雄救美结束。”刘卓推了他一把。
李林江回过神来,听到好友调侃的话,脸刷的一下红了。
刘卓摸了摸下巴,“你今日非常奇怪,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独门绝技,生怕这梁州城还不够乱么!”
就因为吕氏两位闺秀落水的事情,这宴会也热闹不起来了,若是先前,梁州城的官员大多不会在意,只要不是张长史、李别驾的孩子,吕家算不得什么,可如今因为贵人的关注,这落水的意义又不同了。
刺史夫人郑氏应刺史大人的要求,来到后院的贵女圈中,开始审理此案。
外间各官员守在堂中,陪着贵人饮宴,个个安份守已,再不敢上前自荐家中的闺女,之前本想宴间派各位闺秀出来表演,再由贵人评出高低,如今再没有一人敢提。
前一世的确是这样的,吕薇便是在这次宴会中出尽风头,她的惊鸿舞压过李家娇娇,琴艺上又压过张家闺秀,成了梁州城的才女,风头之盛,也成了后面择婿的资本。
吕妍躺在床上,呆呆的看着梅花账顶发呆,一旁的吕媛却抹了一把眼泪,语不成句的说:“姐,你从来不会游水,你怎么……你怎么就跳下去了呢?”
吕妍拍了拍她的小手,她露出一个笑容,安慰她:“姐不是没出事么!看到大姐落水,一时心急,顾不上这么多了。”
“说的好,吕氏名门,姐妹情深。”郑氏边说着边从外面走了进来。
吕妍姐妹忙起身行礼。
郑氏三十岁不到,皮肤白皙,眉眼温柔,看着吕氏姐妹,含笑的受了礼,便过来扶着吕妍坐下,“你多歇会儿,受苦了吧!孩子。想不到吕氏门风刚正,生出的女儿,也是情深意重,难得。”
吕妍又想站起来道谢,郑氏按住她,“我知道你们吕家的处境,却不想还是被人陷害,如今作案之人已查出,乃钟氏所为,我已做了相应的恁罚,你看如何?”
钟家乃梁州城首富,也是梁州城最有名的大善人,其德行在百姓之间流传,吕妍认识钟家小女,那时她正站在张茵的身侧。
“不知姐姐可还好?”吕妍问。
郑氏叹了口气,“人是没有事儿了,就是受了惊吓,甚是可怜,这么温柔可亲的姑娘,听说当时还在亭中劝人,最明事理,却不想……”
吕妍听后站起身来,“我们姐妹既然没事,还请夫人手下留情,毕竟钟氏年幼无知,经此一事,怕也受惊不少。”
郑氏看着吕妍的言行举止,心中赞叹,这吕家二姑娘比之大姐还要强,这么小小年纪就处事不惊,干脆利落。
吕家三姐妹跟随孟氏提前离开了刺史府,而吕煦却在前堂陪着贵人饮宴,宴散后才能返回。
刘卓待歌舞结束一段后便站起身来,不动声色的出了会场,正好看到不远处的凉亭,亭中坐着一人。此时的李林江已换了身干爽的衣裳,独自坐在亭中发呆。
待刘卓靠近,李林江突然问:“异,你知道我的乳名么?”
刘卓皱了皱眉,他生性自由散漫惯了,李林江是他师弟,相处时间最多,还从没有看到他这么多愁善感的一面,他拍了拍他的肩,“你还有乳名?怎么没听你说过?”
是啊,他谁也没有说过,除了他死去的娘亲,那是他娘亲最爱叫的亲切声音,可是她却是怎么知道的呢?
刘卓随他一侧坐下,想起刚才那些官员们的小心意义,心里解恨多了,觉得今天这场闹剧倒是间接的帮了他一把,只是不曾想到,才十二岁的吕家二姑娘会舍身去救自己的姐姐,在大户人家,这样的姐妹情深真是不容易,看来吕家家风不错,若是这样,这吕煦怕也是受冤被贬吧。
马车驶回吕家,孟氏先下车,吕妍未动,她看着起身的吕薇,问:“可是你故意落水的?”
堪堪移到车门口的吕薇,惊慌的抬起头来,她严肃的看着吕妍,“二妹可不能乱讲,刺史夫人已查明,这是钟氏所为。”
吕妍看着她这个动作,心里已知道答案,吕薇啊吕薇,你不悉水性却设了这么一个小计谋,牺牲这么大,为的只博贵人注意么?诸不知你却错过了后面出名的机会,不知这一世默默无闻的她,还能遇上顶顶有名的宇文世家二公子宇文业么?
吕薇眉眼一开,拉住吕妍的手,亲切的说:“谢谢妹妹舍身相救。”
吕妍附和的笑了笑。
进了府,吕妍与吕媛走在了一起,看着吕薇匆匆离去的背影,觉得好笑,她也有惊慌的时候,前一世的她可是完美无缺,处事不惊。
吕府并不大,植物种得较少,一眼望去,甬路相交,一目了然。吕妍俩姐妹边走边聊着,在一个分叉路口,吕妍忽然停住了,她看到一位陌生的男子从刘氏的兰竹宛出来,先是举目四望,贼眉鼠眼的快速往西边小门而去。
靠近西边的地方是秦姨娘的静安居,在吕妍的记忆里,秦姨娘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为人处事小心谨慎,每当孟氏与刘氏有分歧之时,她大都当和事佬,再不然两不相帮,直到吕妍当上侧妃,她在吕家也没有做出什么大动静,每次相见,她与刘氏相处极好,这样的一个人,怎以会结交这样一位陌生男子的呢?
吕妍对着吕媛嘘了一口,“三妹,同我来。”
吕媛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的,不明所以。
尾随于后,那陌生男子进了西边小门,不远处是静安居,他停在原地瞧了一会,看察了一下地形,便闪入一旁的柴房,许久不见出来。
吕妍在原地守着,好半天没见动静,犹豫了一会,俩人走向前去,伏在窗台上往里瞧了瞧,只见柴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奇怪了,明明看见人进去了的,吕妍沉思了一会,便带头进了柴房。
“姐,这是怎以回事——”
“嘘!”
吕妍扒开几梱干柴,就看到了一个狗洞,她蹲下身子,看着这个洞想了一会,脸色一变,忙站起来,来回寻找,最后在屋檐下找了几块大石头,叫来吕媛同她一起搬,俩人把洞口堵死,又把干柴放回原处,办完这些事,俩人急忙往琉璃宛走去。
刚进琉璃宛,孟氏正与张嬷嬷交代事情,看到她俩回来,愣了一下,“你俩倒是走得极慢。”
吕妍没有回答,却拉着孟氏,“娘,同我走。”
孟氏被莫名的拉着,看着这个活泼的小小身影,哭笑不得,怎的还像个小孩子,真是长也长不大,虽是这么想着,却还是随着她去,倒要拉她到哪里去。
吕妍直奔厨房,厨房里空无一人,厨子不知去了哪儿。孟氏看了一眼,不明白女儿着的什么急,厨子一时半会走开,也属正常,何况她们琉璃宛只得这么一个小厨房,要不吕妍前段时间身体不好,也不可能单独起炉,到了饭点,孟氏大都在前院陪着吕煦,一家人坐在一起吃。
吕妍原地转了两圈,最后在炉火旁的柴草堆里找到了狗洞的出口,好家伙,挖墙脚挖到这儿来了,若不是今日无意间撞见,还不知闹出多少事来。吕妍忽然一怔,她想起来了,前一世她母亲被送人前,有一次被父亲恁罚,关了禁闭,原因好似是被人发现母亲不守妇道,难怪后面会把母亲送给别人,原来是这样,吕妍一下子醒悟过来,一个男人哪能忍受这种耻辱,何况母亲又是这般漂亮,虽然是两个孩子的娘,美丽不解当年,反而更加动人。
可如今人去了哪儿?吕妍在孟氏不解的眼神下四处寻找,吕媛也似乎明白了,她也跟着四处张望。没人,实在奇怪。
正文 中计
吕妍挥退众仆,语气沉重的对着孟氏说:“娘,刚才我与三妹回来时看到一个鬼祟的陌生男子,从狗洞的那边爬了进来,我们把洞口堵死了,如今人却不见了,我怀疑还潜伏在我们院中,若是被父亲发现我们院中藏着男子,那可是有冤也说不清的。”
孟氏一听,脸色一变,不管吕妍说得是否真实,谨慎起见,也会把院子搜查一番。她带着众仆,开始一个房一个房的清查。吕妍跟随在侧,看着大家四处寻找,心情也有些紧张,她看了看天色,父亲大概马上就要回来了,她正这么想着,前门却传来通报声。
吕妍听到父亲来了琉璃宛,看着孟氏,笃定的说:“娘,那人一定在你的寝房。”
孟氏一惊,看向只得十二岁的女儿,她拍了拍吕妍的头,“别怕,娘会想办法的。”说完,便对张嬷嬷道:“你去我寝房把人捆出来,我直接交给家主。”
张嬷嬷带着众仆直奔寝房。孟氏却带着吕妍两姐妹往前厅而去。
吕煦心情愉快,刚才宴间还跟四皇子喝了几樽,梁州城的官员们对他简直是另眼相看。吕煦对这些趁炎附势的人,并不在意,只是一直想着再回京城的执念却因为四皇子的亲近,觉得更近了一步。
祈朝末年,吕家出了一个极聪明上进的人才,便是吕吉,吕吉没读几年书,却是一个行商能手,当年他乘着朝代更递混乱之时,凭着胆识做起了生意,赚下了不少银两,成了一方首富,只是作为商人的他却是地位低下,虽富却不受人待见。
当时吕家世代居住西川安县,赚来的银两捐了不少做善事,却还是不受安县管吏们待见,后来倒是让吕吉遇上了当时农民起义军首领刘哲,两人一见如故,吕吉慧眼识英雄,从此跟着刘哲参了军,接着他又把全部家当奉献给了他。刘哲后来成了南朝开国皇帝,吕家也从此走上了仕途。
吕吉加封庆国公,是唯一一个掌有兵权又加封的人。负责玄阳城的军防。一朝天子一朝臣,到吕煦这一代时,就没有这么风光了。
吕煦有才,又有祖父的荣耀,在京任命户部侍郎,原本是安安稳稳的,却在某天,吕煦的一份工商业改革的奏折令得皇帝龙颜大怒,而被贬来梁州。
吕煦是不甘心的,来到梁州简直就是他吕家的耻辱,每当他想起祖父的光辉事迹,就让他内疚不已,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独自一人跪在祠堂反省,所以再次返回京城成了他心中不依不挠的执念。
而今他离目标越来越近了,一返回府中,他就忍不住来了琉璃院。他一直四处奔波,从没有细看过后院里的妻妾们,这么一想,连着孟氏的长相还停留在她入府的那一年,一脸娇羞,却美得惊人,还真是冷落了她啊。
孟氏带吕妍姐妹两人来到前堂,看到红光满面的夫君,行了一礼,然后来到吕煦身侧,忽然脸色一变,委屈的哭了起来,嘴中娇饶:“夫君,您要为妾身做主啊!”哭得是娇娇弱弱,我见犹怜。
吕妍与吕媛同时看向孟氏,一脸的呆滞,这还是第一次看了孟氏娇嗲的一面。
吕煦心情正好,他大掌握住孟氏柔软的小手,不解的询问:“可是出了什么事,来,你先坐下,为夫定会为你做主。”
孟氏伤心的说着:“琉璃宛的厨房不知几时被人凿了个狗洞,乘我们外出,从那儿偷偷摸了个人进来。难怪最近女儿的手饰全部被人盗了去,原先还以为是哪个丫鬟婆子手脚不干净,我正在清查这院子里的人,却不知原来是外人所为,女儿是一天一天的大了起来,以前从京城带来的手饰全部没了,将来可要怎么出来见人?”
吕煦一听,脸色震怒,他腾的站起身来,怒道:“我倒是要看看谁敢在府中行偷窃之事,谁借给他的胆子。”
话音刚落,张嬷嬷与众仆押着一个五花大挷的男子出来,吕妍扭头看去,还好穿带整齐了,松了口气。
经过吕煦的严加拷问,那男子认了罪,说是秦姨娘所为。接着派人找来了秦姨娘。
秦姨娘跟着吕煦的时间最长,所以年岁也最长,她来得匆忙,两鬓发丝垂落。苍白的脸色在听完张嬷嬷的陈述后,更是青了几分,她连忙跪拜下去,身子不知所措的瑟瑟发抖。
“秦氏,是不是你指使的?”吕煦冷着一张脸看着地上跪成一团的人。
秦氏没有出声,她也不知怎么回应。而她一旁的嬷嬷却突然站起身来,跑到吕妍面前,恶狠狠的看着吕妍,大声喊着:“是我指使的,这个人是我的远方侄子,整天无所事事,四处惹事,欠了一屁股债,我就告诉他二姑娘年幼,手中又有许多值钱的手饰,于是我掩护他挖了个狗洞,然后拿了二姑娘的手饰,去了城南的当铺给当掉了,当了一百八十两银子,到手的银子转眼花了,今日又是我透的信息,乘着琉璃院无人,我掩护着他进来的。”说完忽然从头上拿下簪子,扑向地上五花大捆的男子,簪子插向男子的颈部,这前后变化之快,大家都来不及制止,男子当场毙命,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突出,一脸不敢置信。
也就这么一瞬,张嬷嬷与挨得最近的几位婆子,一拥而上,把那婆子给制服。那婆子被摁在了地上,但她却始终抬着头,直勾勾的看着吕妍,然后凄惨的啊了一声,嘴里喷出鲜血,张嬷嬷忙俯身撬开她的嘴,发现她已经咬舌自尽。
好刚烈的奴才。
吕妍震惊的双眸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婆子,她震惊刚才那婆子嘴中的话,她扮成丫鬟出门,在城南当了手中的手饰,当了一百八十银,居然这么清楚,也就是说这所有的一切,早就有人跟踪在暗处了。这婆子这么看着她说,明显是说给她听的,说她冤枉她主人,但她没有揭穿,因为大房不受家主待见,说了也无用,何况那狗洞又挖在西门,就是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可是秦姨娘既然敢派人跟踪于她,又有何不敢连合刘氏一起对付她们这一房?吕妍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地上死去的两人。孟氏却以为她受了惊吓,忙奔过来,把她搂入怀中,不让她看那地上的惨样。
秦氏不怕了,身子不抖了,她挺直了脊背,先是看了看地上的婆子,然后一脸决绝的看向吕煦,“夫君,妾身跟您是最久的,妾身的性情您最清楚,妾身的乳母做出这种事情来,妾身无可厚非,如今她人也去了,留下妾身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上,妾身也不想活了。”说完,突然站起身来,一头往柱子上撞了去。
吕煦眼明手快的把人接住,秦氏顺势贴进他的怀中,嘤嘤的哭了起来。
事情就这样莫名的告了一段落。
吕妍被人扶入后院,进了房,吕妍忽然冷着一脸,看着碧玉。碧玉见状,惊慌的跪了下去。
“你知不知错?”吕妍语气冰冷的问。
碧玉伏在地上:“奴婢知错。”
“可是你告诉我娘亲,我的手饰被人偷了的。”
“是。”
吕妍听后,心情着实恼怒,却也怪自己没有向母亲明说,原本想着等哥哥回来再想想办法把事瞒过去的,却不想这么快就被母亲发觉。
碧玉也是受她连累,她扶起地上的碧玉,“你可以直说,但你不能撒谎。”
“奴婢明白。”说完,她主动走了出去领家法。
吕妍也走向孟氏的房间。
孟氏坐在房中沉思。吕妍进来,张嬷嬷见了,忙屏退众仆。
吕妍进门就跪了下来,“娘,我错了。”
孟氏眉目一肃,问:“你错在哪儿了?”
“我不该让碧玉撒谎,不该独自一人偷着出府,不该把自己的手饰当掉。”
孟氏一听,忽的站起身来,“你把手饰当掉了?那银子去了哪儿?”
“我……我不能说,请娘亲一定相信我,女儿现在长大了,不会随便乱花钱的。”
孟氏沉默,看着吕妍,许久没有开口讲话。
“娘!”吕妍看着她这般模样,心虚的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娇奴,自你那场病好了后,感觉你整个人都变了样,现在的你比以前更加懂事,还会关心娘亲,为娘亲排忧解难,这样真是难得,我对你也放心不少。可惜你还是太小,有许多事情你看不深切。如今你也有不愿同娘亲说的秘密,你终究是长大了,有自己主张了。”孟氏叹了口气。
“娘!”
孟氏挥了挥手。
吕妍站起身来,行了一礼,退下。
孟氏独自坐在软椅中直到黄昏,房中没有点灯,张嬷嬷拿着灯进来,看到椅中的主子,轻轻叹了口气,挨近安慰道:“云啊,女儿家终究要长大的,你别太伤心,再说女郎也不小了,有什么事自己拿主意也是好事,将来也不容易吃亏。”
孟氏叹了口气,“乳娘,你觉得骄奴自从病好后有没有变化?”
正文 借钱
张嬷嬷想了想,安慰道:“云啊,女郎比以前更懂事不是更好么,您就别想太多。”
“我也只想她平平安安的,将来及笄找个好人家嫁了,我就心安了。”孟氏站起身来,“我如今更加担心秦氏那边,今天这事透着古怪,若娇奴不告诉我,我还不知道,秦氏的乳母临死前的那一番话,可就有深意了。”
“娇奴还是思虑不周啊,还好秦氏没有下手,但凡她下了狠心,在外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动手,唉,我的娇奴啊。”
如今秦氏怕是要对自己下狠手了,若是之前只派人跟踪,这一次便是结了仇,只是前一世如此老实的一个人,居然早就对她居心叵测,难道这一切也同刘氏一房有关?所以后来刘氏做了平妻,对付的不是秦氏所生的三兄吕承浩以及四妹吕素,而是对付她们这一房,若是她们早就伙同一气……,吕妍这么想着,心中更加恼怒,前一世吕薇这样害她,刘氏这样逼迫她,这一世绝不能这么放过。
如今只有尽快让她娘亲升为平妻,才是当务之急。吕妍独自坐在房中沉思,自上次宴会之后,又过去了两天,一直找不到接近刘卓的法子,过不了多久,她兄长又将从陇州回来,到时拿不出银两,这一切的历史又将重演。
正在吕妍冥思苦想之际,碧玉从外头进来,她左右瞧了两眼,悄悄地塞给吕妍一张帖子,房中只有她们俩,吕妍莫名的拿着精致的拜帖展开一看,轻轻的笑了起来,还真是雪中送炭,来的及时雨啊。
吕府后巷停放着一辆普通的马车,从吕府的后门开了道门缝,两位小丫鬟鬼鬼祟祟的上了马车。
梁州城西郊,地势偏僻,景致却不错,山高水清,树林繁茂,那儿人烟稀少,大多是各世家子弟游玩涉猎的场所。
今日刘卓相约在此,不知他玩的什么花样。不过吕妍并不在意,前一世对他虽然不是很熟,却还是了解他的性情,他是皇子当中德行最好的一位。
吕妍坐在马车中,微微闭着眼睛沉思,这一次送来的机会,她绝不会白白浪费。
到了城外西郊,吕妍下了马车,小厮早早恭候于此,他上前行了一礼,便带着吕妍往前走去。一路上山野田间,景色如画,不远处听见瀑布的流水声,越往前走声音越清晰,转过一道弯,看到瀑布下的水塘边有一间小凉亭,亭中石凳石椅摆放整齐。
吕妍主仆来到亭中,小厮退下,转眼不见踪迹。
瀑布顶端,刘卓站在溪水旁,一袭墨绿衣裳迎风而动,他双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两个小姑娘,疑惑的问:“元绪,这吕府的二姑娘怎么就不怕我呢?便是第一次见我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李林江一身白衣,临风而立,乌黑的长发随着白衣摆动。他站在刘卓身后,早在吕妍来到凉亭时,便注意到了。被刘卓这么突兀的提问,回过神来,又忍不住往下看了两眼,嘴角扬起,赞道:“她的确与众不同。”
“嗯?”刘卓回过头来,莫名的看着他。
李林江忙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回答道:“她人还小,不懂什么叫害怕。”
刘卓一听,拧了眉,看向凉亭中的吕妍,想了想道:“不知是真不怕,还是别有用意?”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两眼,向一旁的侍从吩咐道:“陈质传话下去,若想见我,就得爬上山来。”
被唤作陈质的侍卫出列,行礼告退。
李林江脸色一变,道:“她们俩人小小身板,爬上这山顶,呆会还得下去,这……”
刘卓回头看了他一眼,李林江收了话。
吕妍主仆俩人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见人前来理会。
碧玉站在吕妍身后,左右瞧了瞧,担忧道:“女郎,这山野人迹罕见,会不会有危险。”
“无事,拜帖上的鹰记绝不会有假,你不用担心。”
俩人话音刚落,一个侍卫走了过来,他行了一礼,道:“主子吩咐,还请随我上山,主子正在山顶上赏景。”
吕妍听后,不由得抬头看去,正好看到瀑布的顶端,隐若站着两人,正好两人向下看来。她嘴角微微一勾,道:“那就走吧。”
身后的碧玉却担忧的拉了拉她的袖口,吕妍回头握了握碧玉的手,随着侍卫往前走去。
爬上山顶费了不少时间,吕妍毕竟只得十二岁,体力上有些跟不上,她没有出声,强忍着一步步上了台阶,一旁的碧玉却是走得气喘嘘嘘。
陈质在前带路,刚开始故意走得有些快,却不想看起来白白嫩嫩的两个小姑娘却有股韧劲儿,一路走来,没有半句怨言不说,还极力配合他的步伐,他忍不住暗赞一口。
终于来到山顶,吕妍嘘了口气,她用手帕摸了额角的汗珠,整了整袖口,才匆容的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小女子吕氏前来拜见贵人,贵人安康。”
前面两人回过身来,一深一浅的衣裳,随着清风拂起,衣与发都在舞动。吕妍看到前面的一袭白,他胸前垂落两缕长发,清俊的面容,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温柔,他乌黑的眼睛含着暖暖的笑意,清澈的如那泉水般,清清凉凉又带点认真,就是这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吕妍无端端的生出一般心痛、愧疚,上一世啊她对不起他。
李林江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认真的看着她,那个只得十二岁却莫名其妙能叫出他乳名的小姑子,她拥有一双澄澈的眸子,乌黑且明亮,一张稚嫩洁白的脸上出现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
刘卓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眼神在李林江与吕妍之间流转,眉头越锁越紧,他轻轻一咳,问道:“吕家二姑娘年纪虽幼,性格却挺有一股韧劲,却不知来此目的为何?”
吕妍回过神来,她收回眼神,看向刘卓,道:“贵人相请,小女子必会赴约,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还望贵人应承。”语气是不紧不慢,毫不慌张。
刘卓颇为研究的看着她,这么小小年纪,说话却有条有理,不但不慌张,也没有别的贵女那般娇娇嗲嗲,生怕留下不好的印象,若是别的贵女收到他的请帖,哪个不是花枝招展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哪像她一身丫鬟装,弄不好还是偷偷摸摸来的。
“哦?你有何求?”刘卓语气淡淡,难道她想直接要求嫁他为侧妃,这么一想,他倒要看看她窘迫的样子。
“请贵人借我一些银两,事后必会归还。”吕妍如是说,说得是坦坦荡荡,脸不红心不跳,身子站着笔直。却把对面两人给惊住。
刘卓思考了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匆匆而来,连打扮都不曾,又跟着爬上山项,却是为了来借银两的?她这是在指责她父亲的俸录给得太少么?一个梁州司马,养一家子是绝对够了的,何况才刚从京城过来,会穷到女儿出去借钱过日子的地步么?
不只是刘卓愣住了,一旁的李林江也是愣了半晌,他与刘卓却想得不同,想不到梁州司马已做到这个地步了,看来他们吕氏一族在梁州并不好受啊,看着眼前坚仞的小小身躯,心情有股莫名的心痛,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油然生起。
刘卓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站得坦荡的人,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用这种小伎俩接近他?他淡淡一笑,问:“你要多少?”
“一万两。”吕妍神色未变。
刘卓勾了勾唇角,“借银子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借了这银子你要做何用?”
吕妍没有急着回答,她拿出早已备好的借据,说道:“或许在贵人眼中,这不算什么,但在我的眼中,却能救我一命,所以贵人今日之恩情,小女子必会铭记于心。”
刘卓看到她匆容不迫的拿出借条,忍不住问道:“你如何笃定我会借给你?若是我不借呢?”
“贵人如苍松翠柏的名士风骨,以您之尊贵,不会见死不救的,小女子也是走投无路,没有了法子,只希望贵人伸出援手。”
刘卓还未出声,一旁的李林江脸色动容,他看着对面的吕妍一身翠绿的丫鬟服饰,虽然穿着简单,却掩不住她那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之气质,那如樱果般的嘴唇,那凌厉中带着温雅的眉眼,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梁州司马之窘迫可见一斑。
刘卓轻轻撇了撇嘴,还真是一个油嘴滑唇的小姑子,说得如此恭敬,原来她也怕他的。
吕妍见他未应承,心中一紧,接着行了一礼,“我借条上写得极为清楚,三个月之内必会归还,归还之日按着钱庄的规矩附上息钱。”
三个月内归还?刘卓又重新打量了她一眼,她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看着他,让他想起涉猎时,那箭下所指的梅花鹿,一双湿漉漉又不甘心的眼睛,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伤感。
“借你也行,只是我要的不是银两,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刘卓忽然说道。
正文 饮宴
吕妍微微一愣,不想他应得这么干脆,“请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不违被我意识的事情我都会答应的。”
刘卓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脸色一肃,一双深遂的眸子,看着吕妍道:“你刚才不是说我如苍松翠柏的名士风骨么,怎以又干起伤天害理之事了?”
吕妍一听,脸色微微一红。
“至于什么事,我以后会告诉你,暂且记着了。”刘卓说完,看向一旁的侍卫陈质,“去,拿一万两的银票给她。”
吕妍收过银票,把借条呈上,“多谢贵人出手相助,那么小女子就告辞了。”
对面两人又是一愣,这小姑子也太狡猾了吧,目的达成,二话不说走了。刘卓摸了摸下巴,看向吕妍越走越远的背影,这小姑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冒着姑娘家的声誉不顾,只为借一万两银子,却没有半点别的心思?
吕妍回到吕府,有惊无险的从后门溜了进去,来到房中换了衣裳,看着手中安静躺着的银票,心情非常愉快,想不到这一世倒要依赖着四皇子的关系了,真难以想象他是上辈子的对头。她这么一想,又不由的想起了刘贤,心中一痛。她收起心情,把银票放回箱底用衣裳盖住。
银子的事情解决 ,吕妍只想着哥哥赶紧回来,她这么算着日子,刘卓这边又起了动静,没过两天,刘卓忽然派来了请帖,这次可是正正规规的呈到了吕煦的案几上。
吕家要赴贵人的宴会,去的不只是正值年华的长女吕薇,还有年纪只有十二岁的吕妍与吕媛。
这次参加宴会,吕煦没想着来得这么早,而且还是贵人主动约请,之前各官僚之间还有探讨过贵人这几日的动向,却不得要领,今日收到请帖,几人欢喜几人愁啊,这次可是贵人邀宴,与上次刺史大人不同,不是你想参加就能参加的。
能参加这场宴会的世族,大都是入了贵人眼的,只是大家怎以想也没想到一家只带一位贵女入宴却在吕家破了例,这种种动机,忍不住让大家猜凝不定起来,莫是贵人看中了吕氏娇娇?才会对他们这一家特例,这么一想,大家都像商量好的,来到府前,个个对吕煦另眼相看起来,即便是依旧瞧不起他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挑衅,远远的走开避了去,亦如张长史李别驾之流。
这次吕家受的待遇明显与之前不同,吕薇三姐妹刚下马车,一群贵女便围了上来,虽然来的较少,也就是当时与吕薇一起站在中间劝慰的几位贵女,但也证明,吕家在梁州不同了,而这一切的不同,都因为贵人的青睐,吕煦这么想着,同时看向吕妍,越发越觉得这二女儿较之大姐都要好看几分,只待过些时日,再长大些。
这么看着吕妍的容貌他又忍不住想起了孟氏那恬静美丽温柔的眉眼,他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孟氏,此时的她正笑眼盈盈、端庄得体的与几位贵夫人交谈。这孟氏当初选择嫁予他时,他便是惊讶的,在江南陇州城里孟氏也算是一大家族,曾经祖上也出过大儒,若数几来,这南朝上下还有不少官僚的祖上是大儒的学生,只是几代下来,又遭人陷害,孟家落泊了下来。
这次来到贵人的临时府邸,各位娇娇是有备而来的,上次失态,让几位娇娇后悔不已,这次前来,非要表现一番不可。
若是刘卓在面前,吕妍只想忠告他一句,你能否消停消停,这不是给她们创造爬床的机会么,也活该你不久的将来会受此苦恼。不过就算刘卓在她面前,她也不敢讲,毕竟人家可是债主,目的达成,少扯上关系为妙。
可惜总是会事与愿违的,吕妍这么想着,吕煦却抽了个机会挨近她,低声交代:“为父有事向贵人禀报,娇奴,你得想个法子让我单独见上一面。”
在吕煦的心理,自己的二女儿在四皇子的心目中绝对是不一样的存在,而且他丝豪没有怀疑,可却苦了吕妍,她原本这次前来,只想吃好喝好,其余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不要跟债主扯上什么关系。
“父亲,女儿明白,如今人多口杂,不方便抽身,我尽量想想办法。”吕妍含笑回应。
吕煦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女儿,越发觉得满意。
不远处的吕薇却瞧了个正着,她的脸色变了几变,一双眸子定定的看着吕妍,许久才回过头去,脸色也恢复正常,她挨近吕妍,拉起吕妍的手,轻声说道:“二妹,想不到这贵人的府邸如此简略。”
吕妍笑了笑未语。刘卓这人性子放达不羁,不太注重这些,也可能跟他从小便放在外面养着有很大的关系,他同其他的皇子不同,没有多少野心。
吕薇见她未答,接着说道:“想不到贵人还会约请我们梁州世族们同饮,最是亲民,二妹你说呢。”
吕妍懒得接她的话,便转移话题道:“我听传此次贵人举宴可有深意哦,好似……”吕妍故意留下悬念,吕薇忙噌了过来,凝神听着。吕妍接着道:“好似要选一位侧妃。”
这句话音刚落,却不想前面几位贵女忽然停下了脚步,正尖着耳朵听着。吕薇心中一喜,亲切的拉着吕妍快走两步,远离这些贵女们,轻声问道:“妹妹说得可是真话?”
吕妍对着吕薇眨了眨眼,道:“我也是听说的,或许当不得真。”
吕薇听后,松开吕妍的手,暗暗沉思起来。
吕妍心中忍不住想笑,你刘卓既然喜欢请宴,我就悄悄给你加把火。
这边乐呵了,那边刘卓却连打了两个喷嚏,他莫名的愣了愣。一旁的李林江问道:“这次宴会你又请了吕家二姑娘?”
刘卓轻轻一笑,道:“别想借了我的钱,就这么随意。你看那天私下给她的请帖,她敢接还敢独自前来,这会子借了银子,便几天不见身影,我今日倒要看看她是个什么表情!”说到这儿,他忍不住想起一张雅稚的小脸上满脸通红的愤怒,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李林江在一旁摇了摇头,忍不住为那吕妍捏了把汗,自上次遇见后,着实没有这二姑娘的半点消息,派到吕府附近的暗探也没曾发现她的半点踪迹,定是守在府中,哪儿也没去,只是拿着这么一笔银子,她没有出来花哨,难道真的是吕煦暗中所借?难道吕府已穷到这种地步?这么一想,倒是得抽个机会问问。
这临时府第着实简朴,还真不像是一个皇子的寝宫,若不是吕妍知道他的脾性,还真是不敢相信,看着刚建起的假山流水凉亭,一眼望去,府内地势一目了然,唯有那个人工湖算是宽阔的,因为那儿的水源与梁州城的秦河相通,流的是活水,在上面泛舟,可以直达秦河之上,到也是个好去处。
各女眷随着刺史夫人郑氏来到人工湖临近的凉亭,湖上搭了个水上表演台,显然是为这群贵女表演之用的。
一群人来到亭中,唯吕妍与吕媛俩姐妹坐在亭外的池边石礅上,此时正值夏季,吕妍看着那一池的荷花,还有荷花下游来游去的鱼了,她忍不住从石礅的盒子里拿出食物,撒了一把。
吕媛好奇的问道:“姐,你是怎以知道这石墩下有鱼食的。”边问着边抓起一把,看中几条鱼,便撒了几粒下去。
吕妍轻轻一笑,回答她:“刚才咱俩坐下的时候,我的小脚被这盒子给碰了一下,然后我就发现了,再说如此好环境,依这府邸主人的性子,不在这儿逗会鱼,真是浪费了这里的良辰美景。”
吕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贵人的脾气还真有趣,坐在这儿,清风拂面,闻着这满池的荷花香,逗着这美丽的鱼儿,还真是惬意。”
“嗯,他是懂得享受的。”吕妍想起上一世刘卓的整整传闻,如今身临其境也忍不住莞尔。
宴会开场,吕氏三姐妹同孟氏入宴,吕煦与一群官员陪着刘卓在二层楼上饮宴,既能欣赏这一池好景,还能欣赏池边的美丽人儿。
女眷入宴后没多久,便是表演开始,刚开始是自愿上台表演的贵女们主动上台,大家在下面看着,后来上台的人越来越多,刺史夫人郑氏不得不派人维护次序。
这次来的都是美人儿,十四五岁的花样年纪,一颦一笑犹如那二月的桃花,真是让人赏心悦目。估计宴场上,只有吕妍与吕媛最是没心没肺,吃得开怀。一旁的吕薇却有些紧张,特别是从张茵上场开始,眼神就没有离开过。
梁州琴音最好的娇娇是哪位?各世家子弟定会异口同声说:“那便是张长史之女张茵是也。”,对的,她之琴技亦如李茹是之舞技,都是梁州城里最有名的。吕薇紧张也不为过,吕妍是清楚的,往日里几姐妹表演,父亲便常常夸她才慧过人,本来就长得美貌,又有这才气,到后来嫁给宇文业也不奇怪。
只是历史还会重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