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修栈道   昭武十三年,冬。
  兵戈声让人心头发寒,鹅毛般的大雪一片片落下来,重重砸在人的脸上,大夏最矜贵的女人站在城墙上,平静地看着城外大兵压境的景象,在她身后,是望帝仅存的几名守城大将之一——孟歧山。
  凛冽的寒风吹得人几乎站立不住,青浣心惊胆战地看着萧锦,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被风吹下去。
  “你看,”萧锦双手拢在袖中,即便裹着厚厚的狐毛披风,她的身形依旧清瘦得让人心惊,“城外兵强马壮,城内……易子而食,这样的大夏,这样的天子,还何必守住?”
  她眼中掠过一丝讥讽,“天子守国门,倒真是守得好国门!”
  
  “娘娘,回去吧。”青浣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刚才路上看到的人间炼狱般的景象。
  就在刚才,一个小女孩被硬生生从母亲怀里抢走,一群饥民一拥而上,手口并用,就这么活生生的把一个三岁幼童扯成了数截,冒着热气的心肝肚肠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已经被迫不及待的男人们塞进了口里,就连洒在地上的鲜血都有人迫不及待地趴下去舔。
  地上原本便已经结了冰,舌头舔上去立时被牢牢粘在了地上,那人用力一扯,地上登时留下了半条舌头!男人惨叫着捂着嘴在地上拼命打滚,鲜血从指缝中喷涌而出,却压根无人理会。
  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在口腹之欲中完全微不足道,反而让尝到了鲜血滋味的男人们把泛绿的目光投向了她……
  人啊,在饿到了极处,比畜生更不如。
  
  “歧山,你说我帮着夏望之守住这京城,究竟是对还是错?”萧锦的目光远远凝在敌方中军营的旗帜上,淡淡开口。
  青浣胆战心惊地看着二人,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竟然直呼当朝天子的名讳!
  城墙上出现一个女人实在是太过于醒目,不过片刻功夫,下面的军队已经有了轻微的混乱,显然是认出了这位已经数次力挽狂澜的大夏皇后。
  “娘娘以为?”经过数月的血战,孟歧山银白色的盔甲上早已满是斑斑血迹,帽上红缨也粘做一束,可这丝毫无损其清俊的容貌。也正是因为孟歧山貌若好女,被叛军嘲笑为娘们带的娘们将军。
  事实上,这位平民出身的武状元倒的确是只忠于萧锦一人,若是没有萧锦的慧眼识珠,在几大门阀的把持之下,武状元岂轮得到他孟歧山头上?
  
  在萧锦淡淡的一瞥之后,孟歧山勾了勾唇角,“在末将看来,这城外的灾民,倒是比城内更幸运。”
  “安乐王日日会遣人给流民们发放稀粥,虽然依旧填不饱肚子,可毕竟聊胜于无。”
  “至于城内……”他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不过是收买人心的表面功夫罢了,”萧锦站在城墙上,凛冽的寒风吹得她的发丝高高飘起,平白无故带上了丝不祥的意味,“守住这京城,恐怕只是那些豪门富户的一厢情愿。”
  她的目光落在城中曾经最繁华的街道,现在那里户户锁门闭户,蓄养的大批精壮护院日夜严防死守,把宅院守得铁桶也似。
  “围城三月,恐怕就算先前敢施舍一点稀汤,眼下也不过是希望离得越远越好才是。”
  孟歧山不以为然道,“既然选了望帝,那就由不得他们当了□□还想立牌坊。”
  青浣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孟歧山不以为然地移开了视线。
  
  倒是无人敢提萧锦今日不该来之事,望帝昏庸无道,把朝政全部丢给了皇后处理,自己则是日日笙歌享乐,这在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到后来则根本是罢了朝,有事直接让大臣们去找皇后,自己躲进了行宫,成日里和美人厮混。
  就连大军围城都没能丝毫拦阻这位出了名的昏庸天子寻欢作乐的脚步,这样一个天子,就算萧锦再得人心,再有能耐,又有何用?
  
  果不其然,大夏皇后现身的消息一经传出,当萧锦再次将目光投向中军帐的方向时,安乐王已经露了面。
  今日萧锦一意孤行要上城墙,朝中不是没有流言蜚语,但夏望之一句“全数交由皇后处置”便把所有的风言风语都压了下去。
  “让皇后娘娘久候,倒是衍的不是了。”夏衍的声音遥遥传来,那身与生俱来的谪谪仙气倒是一如既往地能糊弄人的眼球。
  
  萧锦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笑了出来,“倒是我一直小看他了,安乐王爷居然一身好功夫,倒是枉费了父亲以前对他的担忧。”
  孟歧山懒洋洋看了一眼夏衍的方向,忽地一笑,“娘娘,我若是现在一箭射下去,你说可好?”
  他语气虽是玩笑,但萧锦却知道,只要她一点头,这位曾在百步外射中戟尖的武状元就当真敢弯弓射箭。
  “你胆敢射他一箭,就自行从城墙上跃下了断。”
  孟歧山顿了顿,若无其事地从腰间移开手,抬手摸了摸鼻子。
  
  “问他何事。”
  不需萧锦吩咐,孟歧山自然运起内力远远地将她的话传了过去。
  夏衍神情越发悲天悯人,“皇后娘娘,此事非衍愿为,却不得不为。”
  “连一声皇嫂都不称呼了?”萧锦淡淡道,“夏衍,萧帝师当年教导你时,可不曾教导你谋逆。”
  “若是望帝当真顺应民意,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民不聊生,衍自然会安心当安乐王,”夏衍叹了口气,眼神倒是无比纯澈,“可现在,饥民易子相食,在城外的小王尚能施以薄粥,但城内……衍就鞭长莫及了。”
  “事实上,若是不打,再围个三月,想必等到严冬过后京城内也剩不下什么活人,但这实非衍所愿。”
  “若是现在望帝愿自请退位,衍必定好好奉养皇兄,履行臣弟之责。”夏衍极轻地笑了一声,“不知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其实不必他多说补给,方才萧锦已经亲眼所见城外是如何兵强马壮。试问,若非粮草充足,安乐王如何会去救济灾民?
  
  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到城墙上,顿时激起了一阵骚动。
  京城被困三月,连守城的将士都时常吃不饱穿不暖,更遑提路边冻饿而死的饥民。听得“薄粥”二字,城墙边的饥民们简直是红了眼,顾不得城门有兵卒守着,拼了命地要朝外冲,守门卒猝不及防,城门处顿时出现了一阵骚乱。
  望帝无道,若不是世家望族坚决,凭借京城浮动的人心早已开门投敌。
  
  萧锦朝孟歧山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已安排到位。
  大夏皇后拢住袖子,声若寒冰,“乱臣贼子,无须再谈!”
  眼见时机已到,萧锦刚要按照安排下城墙回宫,不料此时下面竟然爆发出一阵□□,原本不应在此时出现的另一名守城大将竟然出现在了城门口!
  在萧锦的目光示意下,孟大将军不情不愿地转身下城墙去处理,确保内应万无一失。
  
  那八个字仿佛开启的咒语,夏衍微微眯起眼,看向萧锦的背影。她刚一转身,只听得青浣忽然恐惧地大叫起来。
  “娘娘!”
  萧锦刚一抬眼,只觉得胸口剧痛!一支从城内飞来的长箭从她胸前死死钉入,再从背后穿出。青浣伸手拉扯不及,竟然眼睁睁看着萧锦往后从巍峨的城墙上倒了下去。
  “娘娘!”孟歧山目眦尽裂,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冲上城头跟着跃下!
  “萧锦!”眼见得萧锦竟然被冷箭射中,夏衍也失了平日的冷静。
  远处似乎隐约传来夏衍惊怒交集的大吼,萧锦睁着眼茫然地看着天,脊背重重砸在了地上,她眼前一黑,再也没有了任何知觉。
  
  征和二年,元沐宫。
  元沐宫相传是那位曾流落民间,最后终得以夺回帝位却痛失所爱的传奇天子为纪念自己深爱的女子所建,自此之后,此殿便成为历任皇后的居所。
  时值深秋,夜风一起,卧雪菊细长的花瓣如雨一般纷纷而落,在银色的月光下美得不似人间景色。
  
  萧锦蓦然睁开眼,梦中着地那一瞬间脊椎折断的剧痛让她浑身都控制不住地痉挛起来,里衣被冷汗打得透湿,她缓缓坐起身来,只觉得头痛欲裂。
  又梦见上辈子的情形了……
  
  “娘娘?”青浣温柔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您……又做噩梦了?”
  萧锦扶着额头静了好一会,剧烈的心跳才缓缓平息下来,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嗓音中还有几分干涩,“扶我起来,我要沐浴。”
  “娘娘,小心……”青浣劝阻的话刚说到一半,掀开帐子看到萧锦煞白的脸色,后半句话顿时吞回了肚子里。
  
  花瓣缤纷,香汤氤氲,萧锦浸在浴池中,青浣斥退了旁的服侍宫女,亲自为萧锦擦背。每次亲手触到皇后滑腻如脂的肌肤,即便同为女人也不禁有些微微的愣神……这样的颜色,为何就留不住皇上的心呢?
  “娘娘,您无需太过介怀。容妃一事……”
  萧锦原本闭着眼任凭青浣替她揉捏肩颈,闻言不由有些微微一怔。
  上一世她似乎真正和容妃结怨便是在选秀之时,容妃有族妹想要进宫,她却以此女形容不够端方强行阻止,容妃的脸面几乎在族内跌了个干净,如何能不心生怨恨?
  
  那一箭来的不明不白,但萧锦临死前却看得分明,那箭翎不是寻常货色,若是一般长箭也射不到那般远……能有这般能耐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又恨她入骨之人,算来算去,可还当真不多。
  凡事总有个由头,说不得……还是得从后宫这群牛鬼蛇神下手。
   正文 杀鸡儆猴   萧锦的平静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后宫和朝堂向来一体相连,从来不乏天子考虑制衡对后宫加以宠幸,也更不乏因为后宫受宠而朝堂鸡犬升天。
  也正是因为如此,前朝的动荡几乎是迅速便传达到了后宫,在连着几夜右眼直跳之后,今儿个一大早,青浣便来递上了一封信。
  “娘娘,是秦先生的。”
  
  萧锦正往口上涂着口脂,闻言手一颤,险些涂到了唇外。待到心神不宁地上完妆,她便开始出神地盯着面前放着密报的信。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吩咐道,“去把金兽鼎搬过来,点上六合香。”
  青浣侍立在侧,屏气凝声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自家娘娘一般不焚香,一旦喊把金兽鼎搬出来,多半心情不算太好。
  如果只是让点一些普通的安神香,估计只不过是后宫里闹出点争风吃醋的小事儿,无伤大雅。但若是一旦六合香被点起来,那就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儿了。
  
  萧锦如此郑重其事倒无人意外,只因送来密报的人是秦端。单是听到秦端密报这四个字,所有人几乎右眼皮都会条件反射性剧跳。
  在她和秦端前前后后累计十余年打的交道来看,凡是此人出现,必无好事。
  
  下定决心拆信前,萧锦随口问了句,“今日里没出什么事吧?”
  青浣思索了片刻,“若是旁的倒还真的没有,只是听说皇上已经在御书房睡了好几日了。”
  萧锦狐疑地看向她,“当真?”
  夏望之身边从来不曾少过人,兼之眼下后宫空虚,大臣们倒是巴不得他夜夜耗在后宫,眼下这般行事,恐怕修身养性是假,以此为要挟才是真。
  “……似乎有容妃娘娘□□夜添香?”青浣不确定道。
  萧锦:“……”
  人不要脸则无敌这句话从来在夏望之身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有了这个消息做铺垫,萧锦做好心理建设,这才总算下定决心拆了信。
  青浣不着痕迹的刚往后退了一小步,紧接着就看到自家娘娘手边连信带茶盏,全被一块儿扫去了地下,粉身碎骨。
  “秦端这孽畜!”
  
  其实锦盒里的内容挺简单,不但一目了然,对于萧锦而言也不算什么秘密。皇帝脉案虽说不易得,但若是皇后要看倒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是这当中内容却叫萧锦看清之后简直要喷出一口老血。
  什么叫皇上肾精虚耗?什么叫体质不宜受孕?什么叫宜以量多取胜?
  换而言之,这分明便是说后宫土壤不够肥沃,之所以一年多都没有孕信就是因为这个!
  
  萧锦猛地把脉案往桌上重重一拍,忽地想到不妥,诧道,“这脉案是如何流传出来?”
  正当此时,一张小纸条晃晃悠悠从脉案中掉了下来,萧锦捡起一看,瞬间面色铁青。
  “此乃上朝时皇上亲自所发,但凡朝臣人手一份。另,言官们已纷纷上疏恳请皇上选秀。我大夏当真是气运昌隆,可喜可贺。”
  “夏望之!”
  
  这厢萧锦还在怒火滔天,那厢毫不知情的芝华便一头撞了上来,轻轻敲了敲门道,“娘娘,太后邀您一叙。”
  萧锦满腹熊熊怒火无处发泄,怒道,“滚出去!”
  芝华险些被吓了个跟头,迅速合上了门,青浣在一旁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片刻之后,萧锦收拾完毕,人模狗样地出了门,见两人都缩在门口瑟瑟发抖做掉毛鹌鹑状,顿时不悦道,“凤舆。”
  芝华:“……”
  青浣:“……”
  
  “皇后,这后宫最近的传闻你可知晓?”太后面带忧色,问出的话却让萧锦几乎尴尬得恨不得一头钻进地里,心里早把夏望之骂了个狗血淋头。
  偏偏太后向来对她极好,虽然明知此时是来兴师问罪,萧锦也只得硬着头皮道,“不知母后所问之事为何?”
  太后顿时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皇后,哀家之所以爱重你就是因为你能劝说皇上,眼下怎可行这如此荒唐之事?”
  看吧,果然来了。
  
  萧锦分明再次有了前世的那种他闯祸,我收场的悲剧感,但无奈人在屋檐下,只好忍气吞声装傻道,“可是皇上他……又纳了新的美人?”
  为了配合一个正室的大度,萧锦还辅以端庄的微笑,“后宫一直都没有消息,若是有了新人,只要能令我大夏子息昌盛,皇上尚且年轻,却也不算什么大事。”
  太后顿了顿,倒是有了几分意外,“你是真不知情?”
  即便萧锦手里握着夏望之的脉案,此时也不能拿出来。否则后宫意图干涉朝政,单这一条,便是死罪。
  更遑提萧家原本就地位尴尬。
  
  “母后……”萧锦放软了声调,“您就别再打哑谜了。”
  太后定定看了她半晌,重重叹了口气,“皇帝他……他把自己的脉案发给了朝臣。”
  萧锦虽然一大早便得到了消息,此时却也只能装作大惊失色,“这是为何?皇上的脉案可是绝密!”
  “太医院的人都不想要脑袋了不成!”
  
  见萧锦如此紧张,太后的疑心倒是去了□□分,她把萧锦的手拉过来拍了拍,权当安慰,“是皇帝强迫的。”
  “竹岚,把脉案拿过来。”太后示意自己身边的亲信宫女去把脉案拿来。
  即便已经看过一次脉案,萧锦再看时也还是再瞎了一次狗眼,做为一个皇帝,如此说自己肾精不足真的大丈夫?
  
  “皇上的意思是?”萧锦虽然隐隐有了猜测,但却还是做了一副为母后分忧的孝顺儿媳模样。
  “皇后,皇上这次的确做法欠妥,但是这后宫确实一无所出,哀家知道你向来温和大度,这后宫也是雨露均沾……”
  这就是纯粹的胡扯了,谁不知道夏望之连初一十五都不爱来元沐宫,整日里和旁的美人厮混。
  虽说这大夏惯例就是皇后不受宠,可落在夏望之身上也未免执行的太彻底了些。
  
  既然开了口,太后这次倒是光棍了起来,“皇后,不如真如皇上之意,进行一次选秀?”
  此话一出,太后也知道不好,连笑容都有了几分尴尬,“哀家知道你们成婚才一年,如此急于选秀是委屈了你,可这脉案你也见到了,皇帝先天不足,肾精衰弱,需得去找适于生养的女子方可……”
  萧锦打断了太后的话,“母后,您说的这些媳妇都懂,但是……您觉得就皇上的性子,他喜好的美人可是适合生养的?”
  太后显而易见的噎了一下。
  
  诚然,夏望之喜欢的就是弱柳扶风,清瘦婀娜的美人,这其中任何一项都和“好生养”三个字没有半点干系。
  后宫中的美人便是按照夏望之的喜好挑选的,个顶个的纤瘦,这当中估计最为丰腴的也不过是身为皇后的萧锦,而萧家小姐还是在京城有名的身段风流。
  由此可知,这后宫中都是一群怎样楚腰一握的美人。
  ……说真的晚上抱着一把骨头睡真的不会做噩梦么?
  
  眼见太后开始认真地思索,萧锦心底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你找太后来做说客我不管,但若是不给你添些堵,你还真当我是好欺的不成?
  与此同时,身在御书房与容妃嬉戏的望帝忽然罕见地打了个寒颤。
  
  容妃方才与他一番嬉闹已是双颊晕红,香汗淋漓,见夏望之忽然抖了抖不由奇道,“皇上可是冷了?”
  夏望之狐疑地看了一眼外面秋日晴朗的太阳,把心中那股子不安压了下去。
  
  “既然如此,那便如皇后所言,这次选秀,断断不能由皇上自己做主了!”太后下定了决心。
  萧锦自然是打蛇随棍上,“母后英明。”
  “皇上毕竟年纪还小,有些事怕是还得母后您把关才是,毕竟……”她恰到好处地红了脸,“媳妇对此终究不如母后更清楚。”
  太后看着萧锦,怜惜之意大起,“当真是委屈你了。”
  
  “不过说到底,这次脉案一事是皇帝草率了。”姜还是老的辣,虽然太后肯替夏望之说好话,却并不代表她能容许此事再一次发生。
  萧锦忧道,“脉案乃皇上龙体之根本,这种传闻若是流传开来对皇上名声可是大大不利。”
  任何朝臣都希望有一个子嗣繁盛的皇上,这样也证明了大夏气运昌隆,夏望之的继位原本就带着些撞大运的因素,若是如此,倒还当真不是件好事。
  太后重重一拍桌子,厉声道,“这皇帝身边之人,是该好好整治整治了!”
  
  “母后息怒。”萧锦替太后顺了顺气,“这昏招想必是身边之人想出来的。”
  “这杀鸡儆猴之事,怕是不得不做了。”
   正文 池鱼之殃   “都不知道?”
  茶杯被狠狠掷在地上砸了个粉碎,溅起的细瓷碎片划破了底下最当先跪着的陈医令的脸,滚水泼得他一身都是,他却连动都不敢动弹一下。
  鲜血顺着老太医的脸往下流,堂上的气氛紧绷得一触即发,堂下跪着的诸人已经汗湿重衣,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萧锦冷笑一声,“皇上的脉案竟然这么轻易就流传出去,你们简直是狗胆包天!”
  选秀之事一出,整个太医院便陷入了空前的恐慌之中,萧锦一日不来,他们不是凌迟,胜似凌迟,却偏偏从元沐宫得不到半点风声。
  今日萧皇后突然驾临,之前却连半点风声都没有,一上来的下马威顿时镇住了所有人。
  
  “请娘娘恕罪,都是臣等无能,”陈医令伏在地上,“自皇上脉案流出一事后,臣便对太医院所有脉案存底进行了清查……”
  萧锦发现,当陈医令提到清查脉案之时,有个年轻太医的肩膀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事实上,这份虚假脉案的确不可能是太医院所出,就算夏望之任性妄为,事关国体之事,太医院只要给无论是她或是太后递个消息,都不至于闹出这么个大笑话。
  
  陈医令深吸一口气,重重磕了个头,“请皇后娘娘传上平日里给皇上扶过脉的太医,借一步说话。”
  陈医令这话一出,其余人等瞬间松了口气,投向他的目光中也满是庆幸。
  望帝脉案泄露的消息不是秘密,大婚一事已成定局,皇后还能不来找他们出气?
  这皇后娘娘身后撑腰的可是萧首辅,这等参天大树之下,只要动一动小拇指,他们这群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休说丢官弃爵,就连人头落地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萧锦瞥了那个发抖的年轻太医一眼,“青浣,把人都看好了,谁敢往外传消息,格杀勿论。”
  她这话的可信度在太后身边的墨香姑姑出现在门口时立时提到了十分。
  原本还有些心思活泛的想着向皇上或是宅心仁厚的太后去报信,眼下看来,竟然是婆媳俩的一场联手好戏。
  
  待到只余区区数人时,陈医令重重朝萧锦磕了个响头,面色严肃,“启禀皇后娘娘,皇上的脉象……是真。”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话当真?”萧锦秀眉紧蹙,若是望帝当真只是为了选秀胡闹还好,但假若当真有了这病症,说不得她的计划还得变上一变。
  陈医令这话一出,其实她早就有所怀疑,上辈子夏望之便子嗣单薄,在如此庞大的后宫基数之下,就算大夏向来子嗣一途上颇为艰难,却也有些太过了。
  
  “这脉案怕是皇上自己都不知道,”陈医令满是沟壑的老脸上全是汗水,“这事太后娘娘有所耳闻,娘娘若是不信,一问便知。”
  此事事关重大,恐怕陈医令也是看了墨香姑姑跟着来才敢开了口。
  萧锦这才明白为何太后一定要督促她亲自查办此事,想来竟然是设了局将她也套入其中,这下都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反倒还要费心思替夏望之圆这个谎。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见萧锦陷入沉思,陈医令也不敢多嘴,他年事已高,跪了这大半个时辰,此时乍然一松弛下来,腿顿时就有些软。
  年轻太医默不作声地扶住了他,陈医令欣慰地看了他一眼,冲他微微点了点头,心底暗暗下定了决心。
  
  “陈医令,”精致的金甲套缓缓敲击着桌面,“皇上的平安脉一直是由你来请,这消息也明明白白是从你太医院泄露的。”
  “本宫知道你有苦衷,但眼下太后娘娘要个交待……”她尾音又缓又长,直把一干人心都吊得高高的,生怕遭了池鱼之殃。
  
  陈医令自从摸出这个脉之时起便自知无幸,苦笑一声道,“娘娘,这脉案既然是从太医院泄露出去的,臣自请以死谢罪!”
  萧锦没理会他的话,“兹事体大,你确定没留下半分线索?”
  “臣若是泄露了一个字,全家老小死无全尸!”陈医令举起一只手,颤颤巍巍发誓。
  他没指望萧锦会如此轻而易举信他,对于他而言,全家老小只要能保住命已是天大的幸事,至于别的,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我知你最看重家人,”萧锦的脸上看不出是不是满意,“若是当真不曾泄露,本宫自会妥当安排你的家人。”
  她话里虽压根不曾相信他方才发的毒誓,但陈医令却是喜出望外,连连磕头,“谢娘娘!谢娘娘!”
  老医令的狂喜只持续了片刻,他动作一缓,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咬了咬牙,忽地开口道,“启禀娘娘,臣这徒儿一直跟在臣身边替圣上把脉,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且是个孤儿,口风也紧,娘娘若是……若是信得过,大可随意遣用!”
  
  萧锦还没发话,陈医令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把那个年轻太医的底兜了个干净。说是自幼师从一位杏林大拿,最近才新进宫,跟在老太医身边见过望帝的脉象,却对望帝的脉象很是了解,若说针对此症状继续深研也不是不可能……
  那年轻太医一直默不作声,只是肩膀抖动的幅度更大了些,显见得是怕到了极致。
  
  萧锦半晌未开口,在陈医令几乎绝望以为要愧对老友之际,这才缓缓道,“先留着罢。知道怕便好,惜命才能活得长久。”
  知道爱徒性命无碍,陈医令浑浊的老眼中泛起一丝喜色,总算不愧对老友的托孤,“谢娘娘!”
  他话音刚落,口、耳、鼻中便纷纷溢出血来,竟然就这么面带微笑的倒了下去!
  
  “师傅!”那年轻太医惨呼一声,死死抱住陈医令的身子,面色煞白,几乎要哭出来。
  “来人,”萧锦皱了皱眉,“看看陈医令。”
  不多时便有人上来检视,回禀道,“启禀娘娘,陈医令已畏罪服毒自尽。”
  “拖出去,枭首示众三日。”萧锦淡淡道,“法不严不足以正视听,有些歪风邪气,是当好好正一正了!”
  “是。”
  
  “行了,别装模作样了。”待到陈医令尸体被拖出去后,萧锦嘲道。
  方才还悲痛欲绝的年轻太医此时早已站起了身,面上哪有半分哭过的痕迹,“见过娘娘。”
  萧锦叹息了一声,“倒是费了老大功夫才名正言顺地把你弄进来,牵机,陈医令所言是真还是假?”
  “是真。”牵机抬起头来,他一双眼睛极黑,此时看起来竟是有几分瘆人的意味。
  萧锦也未多问,“你便按照你那便宜师傅的安排,在太医院夹着尾巴做人。”
  “怕是不足以服众。”
  萧锦却反倒笑了起来,“你倒是口气大,先去天牢里住上一阵子,待到风声过了本宫自然放你出来。”
  唤作牵机的年轻太医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再次跪了下去。
  “来人,把此人打入天牢!”
  
  待到只余萧锦和青浣之时,后者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娘娘,您说皇上这事,是真还是假?”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萧锦嗤笑一声,“反正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事情的真相,那又有什么干系?”
  
  千栩宫。
  夏望之正搂着容嫣寻欢作乐,歌姬唱着娇媚的南人小调,简直快活似神仙。正当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煞风景的敲门声。
  “皇上?”王太监的声音里略带了几分焦急。
  夏望之知道此人是个晓得分寸的,若不是实在紧急的事情也不会来找他,正要不耐应声时,一条藕般的手臂缠上来,容嫣娇声道,“皇上……有什么事要现在去?”
  夏望之顿时心花怒放,几乎要按着她再胡来一回,便听得王太监尖细的阉人声音再次响起,“皇上?”
  这下就算天大的兴致也没了,夏望之怒道,“滚进来!要是不是大事朕就砍了你的狗头!”
  
  “是是是……”
  王太监进门时,容嫣正满面红晕地为夏望之系里衣的衣扣,房内气息糜烂,一眼便能看出他打扰了什么好事。
  见此情景,王太监满是肥肉的脸上冒着油汗,心中暗暗叫苦,“皇上,皇后娘娘正带人在太医院查案,说奉了太后娘娘的旨意,要拿了胆敢泄露皇上脉案的贼人!”
  容嫣正系着衣扣的手一顿,惊讶地轻呼一声,“这……”
  夏望之皱了皱眉,“这是太后的意思?”
  “是。”王太监知道扰了主子的兴致,忙不迭将功赎罪,竹筒倒豆子般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明白。
  
  得知陈医令畏罪自尽,牵机被打入天牢后夏望之的脸色已黑如锅底,重重一脚将桌子踹翻,零零碎碎的东西滚了一地。
  “她倒是越发胆子大了。”夏望之冷笑道,“还真当我大夏是她萧家的不成?”
  “皇上……”听得死了人,容妃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死死拽住夏望之的衣襟,声音中满是惊慌。
  
  “既然是太后的意思,若是不找出点什么,她萧锦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夏望之有些烦,伸手把容妃搂在怀中,用力揉了几揉才开口。
  容妃心满意足地趴在夏望之胸前,温言道,“皇后娘娘也是为太后办事,皇上不必太过往心里去。”
  夏望之挑起她下巴,调侃道,“嫣儿就是好心,她抢了你的位置,你还帮她说话?”
  
  此言一出,容嫣的脸顿时白了白,心却狂跳起来。
  她虽号称是夏望之的宠妃,却完全猜不透夏望之的心思。他到底是真心想除去萧家,还是在暗示她容家还能更进一步?
  
  “嫣儿心跳得好快,”夏望之状似无意道。
  容嫣暗暗深吸一口气,声音更娇了几分,“在夫君怀里,嫣儿如何能不心跳?”
  夏望之哈哈大笑起来,“还是嫣儿知情知趣。”
  
  “太医院那边你好生看着,别让她闹得太大就行。”夏望之调情之余不忘吩咐了一句。
  忠心耿耿的王太监点头哈腰应了,忽然想起一事不对,“皇上,万一娘娘下令搜查怎么办?”
  “随她搜去,”夏望之嗤道,“你还怕她吃了你不成?”
  “是是是……奴才这就滚。”
  
  这厢夏望之正温香软玉,那边萧锦已经雷霆手段找到了替罪羊。
  太医院众人险死还生,一时间只觉得在做梦。
  萧锦轻飘飘撂下一句话,“既然皇上身子不妥的事已是‘众所周知’,那么希望众位能在接下来的一年内给满朝文武一个皇上身子‘已然大好’的消息。”
  她方才的手段已经镇住了所有人,太医们纷纷喏喏称是,萧锦冷冷地瞥了诸人一眼,转身出门时连个眼风都没留下。
   正文 豺狼虎豹   “你说什么?”
  太后震惊得失手打翻了面前的棋盘,黑白的玉石棋子滚了一地,上好的暖玉上摔出了道道裂纹,可她却丝毫顾及不上这心爱之物,反倒是连连追问,“这……这是陈医令亲口所言?”
  太后向来温和高贵惯了,此时的声音竟然是又急又快,显见得是惊吓到了极致。
  
  “母后……”萧锦叹息了一声,眉间罕见地全是担忧,“媳妇担心的就是这事,若是皇上胡闹也就罢了,但若是当真,那这选秀倒还当真是势在必行。”
  太后面色煞白,单手按着太阳穴,显见得是头疼病又犯了,萧锦见状忙起身去帮她按太阳穴,好一会太后才缓过来,“皇后,你好好说说。”
  
  “陈医令在服毒自尽前给了媳妇皇上最近这两年的脉案,看起来的确是身体不大康健。”萧锦迟疑了片刻,“陈医令有个带在身边一直为皇上把脉的徒儿,眼下还关押在天牢,若是母后……”
  “什么身体不康健?”太后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你只管和哀家说!”
  “据说是……肾水不足。”
  
  “简直是一派胡言!”太后攥紧了手中的丝帕,“皇上年轻力壮,怎会有这等事?必然是那些刁奴挑唆的,让这孩子……”
  她自知失言,话没说完便停了下来,忽然间便朝着萧锦看了过来,声音里又恢复了素来的温和,“皇后,刚才你可听见了什么?”
  “媳妇刚才只觉得头疼,没听见母后教诲,还请母后恕罪。”
  
  太后总算是满意了几分,她定定看了萧锦一会,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皇后,哀家有事要告诉你。”
  萧锦心底微微一跳,莫不是这夏望之还当真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上辈子后宫虽然子息薄弱,却也不至于到毫无机会的地步……
  “过来,跪下。”太后定定看着萧锦,声音罕见地严肃了起来。
  “这事,你一个字都不能和萧首辅提。此事事关国本,你既然已是天家媳妇,有些事情便当和家中划分开来,若是让哀家知道此事有只言片语的泄露……”
  萧锦心中叹息了一声,知道此时已然被绑上了贼船,不管应不应都是错。她站起身,转至太后面前跪下,“兹事体大,媳妇自然不会泄露出去。”
  
  “陈医令此人向来重感情,也是从小看着皇上长大的,此事他是为皇上背了黑锅,”太后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萧锦,见其没有异议,这才满意的接了下去,“你当好好照看他的家人才是。”
  “媳妇已经吩咐下去了。”
  太后面上神情更舒展了几分,“哀家就知道你办事牢靠,先帝讨你做儿媳妇果然没错。”
  
  “说起来皇上这事都是年少时胡来留下的祸根,现下他还小,再调养调养几年想来也便好了,你也无需太过担忧。届时选了秀,不管这后宫三千,初一十五他总是得往你那去……”
  话说到此,太后忽然顿了一顿,“哀家听闻上次他去看你时你说是天癸来了?”
  萧锦心中暗道不好,只得红了脸,软声道,“母后,媳妇年纪小,天癸时早时迟的,那日倒是的确腹痛,不想竟然没来……”
  “那还是应该找太医看看才是,”太后埋怨地看了她一眼,“这后宫多少人天天盼着他去,你倒好,巴巴的往外推。”
  
  “但凡这后宫所处,不都是我大夏的龙嗣?”萧锦半真半假笑道。
  太后顿时沉了脸,不悦道,“这如何能一样?若是那些下贱之人提前产子,动摇的可是国之根本!皇后,你怎的这般糊涂?”
  这话说的便重了,萧锦只得再次起身请罪,“媳妇年轻不懂事,还请母后多多教诲。”
  
  太后这次显然是动了气,直让萧锦跪了好一会才示意墨香姑姑扶她起来,“明日里我便让孙太医去替你瞧瞧,若是当真身子不好便早些调养调养,身为六宫之主,膝下还是得有个孩子!”
  太后这话倒是真心,她身为皇后时便一直无子,夏望之也是后来才抱养而来,养到几岁了却突然又怀上个夏衍,各番滋味都尝了个周全,说起话来也便更来得真切。
  “媳妇谢母后体恤。”萧锦垂首应道。
  
  太后看着萧锦纤瘦的肩颈,心中终归还是有了几分怜惜,“皇后,这真是委屈你了。哀家也知道你累,皇上眼下才亲政,待到过些年好了,你身边有了孩子,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萧锦暗暗冷笑,若是他夏望之当真肾水枯竭,有年少早逝的风险,那对她而言反而是好事,与其把身家性命全然托付给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天子,倒还不如早早另寻一棵大树来的妥当!
  她怎会劝阻望帝选秀?她巴不得把全天下的美人都搜罗进来!
  
  萧府。
  望帝之事一传出,所动荡的并不仅仅只是后宫,外朝所受到的冲击远比内朝波涛汹涌得多。
  萧珅自从此事一出之后便除了上下朝和正常办公之外统统闭门谢客,不管任何人求见一概打发回去,即便如此,无论是望族还是清流、文官抑或武将,所有人的目光都依旧死死地盯着这位大夏皇权之下第一人。
  
  从内阁办公回来,萧珅只觉得浑身都透着乏,费尽千辛万苦才从万种拦人手段中脱身而出,好不容易才进了府门,总算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不喜人侍候,边净手边顺口问了句,“皇后最近可有什么消息?”
  “阁老,这是皇后娘娘传出来的信。”
  地下跪着的那人手上捧着的赫然是萧锦传给秦端的信!
  
  萧家自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渠道,萧锦虽然知道却极少使用,当下这种状况她私下传递消息倒也不出萧珅意外。
  萧首辅过四十,正是男人最富有魅力之时,风流之余却更多了几分久居高位的气势。
  他随手拿过信拆开,一见内容便不由微微皱眉,“她倒是胆子越发大了。”
  
  “这信是从何处来?”萧珅越看越觉得满腹狐疑,萧锦乃他一手教养出来,如何会在借用萧家渠道的情况下明知这信会到他手上却犯下这等错误?
  如此想来原因只有一个,这是萧锦有意送给他得知的。
  
  地下跪着那人满脸崇敬,见萧珅问话顿时忙不迭答道,“从青浣姑娘那来。皇后娘娘直接将信让青浣姑娘递出来,说要传给秦先生。”
  萧珅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竟然背着他给萧锦私下递外朝的消息。
  秦端这厮,倒是胆子越发肥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下人前来禀报。
  “阁老,秦先生求见。”
  “倒是来得正好,”萧珅对方才那传信之人点了点头,“去吧。”
  “是。”
  
  不多时,秦端扇着羽毛扇从门外进来,数深秋的天气,他却只穿了一身轻薄的天青色绸衫,风流倒是风流了,也不怕活生生冻死。
  “见过阁老。”
  萧珅不置可否地哂了一声,“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今儿个有空过来?”
  秦端倒有些诧异,反手摸了摸鼻子,“不是皇后娘娘递了信到萧府,唤属下来找阁老取?”
  
  萧珅心头先是一松,随即又沉了脸,“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秦端犹在装傻,“属下不知阁老所言何事?”
  萧珅一甩手将萧锦那封信摔在他脸上,怒道,“你还知道自己是属下?谁让你把外朝之事传给皇后知晓?”
  “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秦端不以为然道,眼见萧珅要动真怒,这才忙不迭嬉皮笑脸举起手。
  “我若是不将这皇上的脉案给皇后娘娘看,她又如何会同意选秀?”
  这倒是实话,萧珅对自家女儿不可谓不了解,萧锦其人,向来对脸面看得极重,望帝这无异于当面打脸的行为,不以大义说服她,那还当真成不了。
  只可惜他不知道,这大义倒是大义了,可这内芯却早不知偏到哪去了。
  
  “话又说回来,”秦端眯起眼,他瞳色偏灰,看起来就格外狡诈,“难道太后娘娘就不会给皇后娘娘看了?”
  “这是两回事,”萧珅岂会被他这点胡搅蛮缠给难倒,“太后给那是爱子,你传又是什么?还嫌萧家不够打眼?”
  “是还嫌您不够累才是,”秦端嗤之以鼻,“我真不明白,阁老明明有的是机会另立明主,那夏望之又不是个当天子的料……”
  “啪”的一声脆响,秦端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疼痛,萧珅这一巴掌力道可不小,立时便扇得他嘴角破损流下血来……
  “闭嘴,天家之事岂是你我可妄议!”萧锦单手负在身后,疾言厉色呵斥道。
  
  秦端倒是似乎压根没察觉到面上疼痛,连笑容都没变几分,“你若不想听我不说便是,但老西儿最近有异动你听是不听?”
  萧珅丝毫没有意外之色,“他们要是没有异动才奇怪。”
  
  晋商当年便是夏衍的支持者,偏偏先帝属意夏望之,对晋商多番打压,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不想眼下看到了风吹草动,竟然又不安分起来。
  “窃国者侯。”秦端张开手转了一圈,面上的神色倒是颇为欣赏,“那帮子老西儿惯来无利不起早,比盯着臭蛋的苍蝇还令人厌烦,可却还当真有些手段。”
  “徽商最近如何?”萧珅没理会他的感叹。
  “有首辅支持,还能差了他们?”秦端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听说最近徽商暗地里小动作不断,不知阁老您是知,还是不知?”
  
  “这是阿锦让你传的话?”萧珅淡淡瞥了他一眼,丝毫不为之所动。
  徽商之富可谓是萧氏发迹的根本,恐怕这才是萧锦让秦端来的真正目的。
  “后宫不可语朝堂。”秦端却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弯腰捡起地上那几张萧锦的信纸,拍拍屁股转身出了门。
  萧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神色莫名。
  
  元沐宫。
  萧锦才从太后处折返,便听得青浣悄声来报,“启禀娘娘,这些日子安乐王一直在求见萧阁老。”
  “求见?”萧锦正让她帮着卸钗环,闻言冷笑一声,“他要见便让他见去,父亲那可不会让他占了半点好处。”
  在官场上打滚了这么多年的老狐狸如萧珅,怎会在这当口见身份如此敏感的夏衍?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才是。
  
  第二日,朝中百官便叹为观止地见了一场由萧首辅亲自领衔主演的年度大戏。
  一大早便得上朝听这些老不休的啰嗦,夏望之只觉得昏昏欲睡,心中却早已不耐到了极致。
  一个修缮宫殿的请求都能写出洋洋洒洒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的万字骈文,还你来我往辩得不亦乐乎,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
  
  待到最后一个白胡子老头颤颤巍巍念完奏折,心早已飞到爪哇国的夏望之顿时直起身子,心中早已急不可耐面上却还要装模作样地问上一句,“众位爱卿,可还有本奏?”
  还没待朝臣回答,望帝便自顾自宣布,“既然如此……”
  他没机会说完后来的话了,站在朝臣最前列的萧首辅上前一步,“启禀圣上,臣,有本要奏。”
  
  奏你妹啊!
  夏望之深吸一口气,挂上微笑道,“萧阁老请讲。”
  “臣教女无方,竟让宫中有如此不利于天子的流言传出,着实罪无可赦。”萧珅声色俱佳,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臣,自请告老还乡,还望吾皇恩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这望帝亲手放出来的脉案和萧皇后后宫管束太医院有何干系?
  萧珅不过四十有余,是大夏历史上最年轻的首辅,如此年纪怎会告老?这是明摆着来扇望帝的嫩脸了。
  
  俗话人不要脸则无敌,权臣若是无赖起来更是远非常人所能及。
  夏望之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白胡子老臣便涕泪横流地“扑通”一跪,“还请皇上三思啊!”
  “首辅为国为民,怎可因为此等旁枝末节便告老?”
  “皇上这万万不可!”
  ……
  接二连三的言官或声嘶力竭,或痛陈利弊,夏望之的一肚子话都被堵在了喉咙口,上下都不是,只觉得分外憋屈。
  他可还一个字都没说!
  
  萧珅似笑非笑地看着望帝的嫩脸被扇得“啪啪”响,末了却还不得不拉下面子来亲自安抚这位和“老”扯不上半文钱干系的辅政重臣。
  “众位爱卿……”
  “这山东大旱阁老……”
  “学子静坐……”
  ……
  零零总总,总而言之是这偌大的大夏,仿佛离了萧珅一个人就要国破家亡了!
  
  夏望之忍无可忍,怒道,“朕何时说要批准萧阁老告老了?”
  萧珅轻咳一声,方才还热闹如同菜市口一般的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言官们原本便跪了一地,此时便顺势山呼万岁,把这事迅速敲成了板上钉钉。
  
  “萧阁老乃我大夏之福,断然不可再轻言此事。”夏望之面上笑容和煦,心中却是冷笑连连。
  他早知萧氏这颗毒瘤势大,连根挖起势必伤筋动骨,却不料眼下竟然能让半数朝政大员倒戈,这究竟是他大夏还是他萧氏!
  
  “谢皇上隆恩。”
  萧珅端端正正跪下行礼,再抬头时视线恰恰和夏望之对上,一瞬间,翁婿二人交换了一个彼此之间心知肚明的眼神。
  他家的阿锦可是他自幼捧在手心的宝贝,岂能就这么让夏望之这个臭小子欺负去了?
  他是答应先帝要支持夏望之上位,可没答应把自己女儿送给他糟蹋!
  夏望之感受到了来自于老丈人支配的全大夏言官的森森恶意……
   正文 唱作俱佳   萧首辅在朝上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不但展示了其身为首辅在官场经营多年的声威,更加昭昭然替女儿出了口恶气,这消息自然很快便传到了萧锦耳里。
  与此同时,萧首辅的信也递了进来,狡猾如萧珅自然不会犯下跟女儿私下传递消息还被人抓住尾巴这档子错误,相反,他是光明正大送的家信。
  反正萧家树大招风,做什么都是错,在这风口浪尖倒还不如光明正大一些,反倒堵住闲杂人等的悠悠之口。
  
  萧锦边看边笑,看到后来终于按捺不住,捂着肚子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
  “娘娘,”芝华一边小心翼翼地帮萧锦梳着头发,一边愁眉苦脸道,“您别乱动了,当心扯痛了您……”
  “你看看……”萧锦哈哈大笑,“你看看父亲他都在愁些什么。”
  芝华哪敢看,忙不迭告饶道,“娘娘您就别折煞奴婢了!”
  
  “父亲让本宫好好当这六宫之主,切勿善妒,熟读女诫,不可为萧家招惹事端。”萧锦好不容易笑够了,挥了挥手道,“去把青浣叫进来。”
  “可您这头发……”
  “别管了。”
  
  青浣进来时倒是并不意外,她是萧锦身边的心腹宫女,对萧首辅在朝上大发雄威之事也有所耳闻。
  “最多不超过一月选秀就会开始,本宫要你去留意几个人。”萧锦随手拨了拨耳畔滑落的发丝,勾得颈部有些微微发痒。
  青浣见到萧锦的头发挽了一半,便上前为萧锦盘发边微微皱眉,“芝华做事怎的这般粗疏……”
  “本宫让她出去的,”萧锦淡淡道,“身边最近好像总不大干净,你多留意留意。”
  “您指的是……”
  “父亲对元沐宫的动向,也未免太过了解了些。”
  
  青浣不由一惊,“那娘娘的意思是……可需要去联系秦先生?”
  “他另有要事,”萧锦顿了片刻,“这样,你把消息传出去,说本宫打算从族内挑几个人进宫,看看父亲作何反应。”
  “是。”
  
  千栩宫。
  萧锦的消息传出去没几天便以惊人的速度散播开来,原本这场几乎得到了所有朝臣支持的荒唐选秀便已经是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速操办,眼下萧氏近乎默许的态度一传出来,更多人开始动起了脑筋,世家门阀更是不例外。
  容妃一大早便收到了来自于其父的密信,这些日子来她也是夜不能寐,这后宫恐怕任何一个女子都是如此,有那么多年轻美貌的新人进来,谁又能保证自己可以笑到最后?
  恐怕……除了皇后。
  
  接到容居林的信,容嫣几乎有些喜极而泣,父亲好久都没给她来信,想必眼下是来给她指点迷津了!
  看着她几乎溢于言表的快乐,祁兰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同情。
  
  容嫣红润的脸色随着看信的时间越来越白,到了最末连手指都开始颤抖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的信,颤声问道,“这是父亲的意思?”
  祁兰朝她深深一福,“启禀娘娘,这也是族内的意思。族内从得知皇上脉案开始,便开始着手选拔适龄女子……”
  容嫣终于再也挂不住那副娇柔婀娜的面具,怒不可遏地把那封信撕成了碎片,“简直是欺人太甚!”
  
  祁兰的声音平淡,丝毫不为容妃的怒气所影响,“请娘娘以大局为重。”
  容嫣的声音有些尖利,“父亲明明知道皇上只是年轻好玩,所谓肾精不足也不过只是选秀的借口,为何还要从族内选秀女送进宫?难道是不相信本宫不成?”
  “娘娘息怒,”祁兰平静道,“容大人所言对您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族内送来新秀女固然有可能会分走您的宠爱,但话说回来,这未尝不是您的助力。”
  “更何况眼下皇上传出肾精不足的消息……”
  “闭嘴!”容嫣紧紧握住了拳,“皇上时常来我处,何尝有半点肾精不足的模样,这分明是族内那群老不休对本宫不放心!”
  祁兰并不反驳,只是唇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容嫣犹自不死心,“他们萧家原本在朝堂上便已经是一呼百应,难不成还要把手伸到后宫来?”
  “不会的,皇上绝对不会答应的!”
  “请娘娘慎言,”祁兰轻轻摇了摇头,“皇上或许不会答应,但这一次两次或许还可以,若是朝臣皆一力促成,皇上恐怕也不能拒绝。”
  “您的皇后之位是怎么没了的,难道您都忘了么?”
  祁兰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仿佛在容嫣心中投下了一个惊雷。她看着这个自家中带来的名义上为侍女实则为眼线的女人,心中忽然浮起深重的寒意。
  
  容嫣死死咬住下唇,面色煞白,“萧锦……萧锦这个贱人!”
  皇上明明一眼看中的就是她,可萧珅那个老不死的却非要横插一脚,说什么先帝属意萧锦,若不是萧珅一定要将手伸到后宫来,太后也碍着萧珅的面子要护着她,就凭萧锦那副自以为是的圣女德行,早就被她活活弄死了!
  
  “现在皇上的心还在您身上,”祁兰谆谆善诱道,“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奴婢听说这萧家,也打算往宫内送人呢。”
  “这不可能!”容嫣神经质地尖声反驳,“皇上他明明说了只爱我的!这一年来他压根都没怎么去别人那!”
  “可这要是新进来秀女了,那可就不一定了。”祁兰按住了容嫣的肩,企图安抚后者几乎躁狂的情绪,“您看……这选秀一事已成定局,皇上虽不喜皇后,但初一十五却碍于祖制必须得去她那处,万一她要是肚子争气?”
  “皇上不会碰她的!”
  “皇上眼下爱重容大人,若是您有了助力自然更会一力提携,您不替自己想想,也要替大人想想才是……”祁兰轻轻叹了口气,眼中全是怜悯。
  若不是她跟着容嫣一并进了宫,就容妃这副天真的性子,恐怕在后宫早就被吃干抹净的不是萧锦,而是这位眼下最受宠的宠妃。
  
  “从来无情帝王家,”祁兰温声道,“您看,若是您身边有人来帮您,这以后您身边的力量也就大了,就算用不上那些个女人,却也能让皇上看见您的大度容人。”
  “若是万一萧家送进来一个狐媚子,勾走了皇上的心,那谁来替咱们说话呢?”
  ……
  她没有机会说下一句了,祁兰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剧痛,下意识便痛呼一声,容嫣毫无预兆地恶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厉声喝道,“你少在这挑拨离间,给本宫滚出去!”
  
  尖利的甲套勾破了祁兰的脸,鲜血顺着指缝淌了出来,祁兰捂住脸,给容嫣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在她出门的一瞬间,脸上挂上了无声无息的冷笑。
  连杀她的胆量都没有,只敢让她滚出去的世家小姐,又怎么会有足够的心力来对付萧锦那个女人?
  若是容嫣当真足够心狠手辣,能勾住夏望之的心进而不受制于家族,那她倒还要替她鼓鼓掌,可现在这个小蠢货既不是萧锦的对手,更别说那个心思莫测的君王。
  简直是……可笑之至。
  
  果不其然,过不了几天,祁兰便再次被唤到了容嫣跟前。
  容妃这几天显然没有休息好,原本便不过巴掌大的小脸眼下尖得有些吓人,显得一双眼睛更加大得楚楚可怜。
  虽然祁兰看不上容嫣的脑子,可却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副好皮囊。
  
  “给娘娘请安。”
  容嫣看了一眼祁兰,半晌才像逗弄宠物狗一般招了招手,“过来,给本宫看看你的脸。”
  祁兰膝行着移到容妃面前,后者挑起她的下颔,冰凉的甲套划过她结痂的伤口,“啧,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就这么被本宫不小心打破了,说不准还得破相,恐怕你心里早就恨透本宫了吧?”
  “奴婢不敢,”祁兰跪在地上,柔顺地垂下眼,“奴婢再如何都只是娘娘养的一条狗罢了。”
  
  “我可养不起你这样的一条狗。”容嫣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露出了压抑的怒气,她捂住胸口喘息了半天,这才咬着牙问道,“你倒是吃得好睡得好,恐怕你早就知道本宫最终还是要来找你。”
  “娘娘多虑了。”祁兰被捏得下颔生疼,面上神情倒是平和。
  “族里可有什么新消息?人选可定下了?”容嫣手上加力,尖利的指甲眼见又要划破祁兰的脸!
  “定下了。”
  “是谁?”容嫣手上一个力道控制不住,祁兰脸上顿时被划破流出血来。容妃生性喜洁,下意识便甩开祁兰的脸,生怕那血沾到她手上。
  她刚要站起身来,眉头蹙到一处,忽地冷笑一声,“是容晴对不对?”
  
  祁兰被推得摔倒在了地上,她伤上加伤,脸上血流满面,看起来分外可怖。但凡是女子便没有不爱美的,被容嫣这样这样折磨,让她心中怎能不怨?
  “说!”见她久久不回答,容嫣开始不耐烦起来。
  “回娘娘,的确是容晴姑娘。” 祁兰忙不迭应了,心中有些纳罕,难得容嫣居然聪明了一次,让她倒是有些不适应。
  
  “本宫就知道,”容嫣死死握住了拳,“怎么能不是她呢?长得又漂亮,人又聪明,若不是那场意外,恐怕早就……”
  她自觉失言,蓦然闭上了嘴。
  
  “请娘娘不必在意,容晴姑娘进宫之后还要仰仗娘娘的庇佑,必然会一心站在娘娘这边。”
  “庇佑?”容妃忽地露出一个令人齿冷的微笑,“是啊,我可得好好的庇佑她。”
  
  这两人之间的无头公案可不止一桩,祁兰装作没听见,“启禀娘娘,还有一事。”
  “说。”
  “届时秀女会提前入宫接受训练,族内也会将其他关节打点通畅。”祁兰顿了顿,续道,“请娘娘保证容晴姑娘这次一定雀屏中选。”
  “哦?倒是下了血本。”容嫣面上虽在笑,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传话回去,本宫一定会保证她好端端的站在皇上面前,但若是她不争气,那可怪不得本宫。”
  “那是自然。”祁兰见好就收,恭维道,“娘娘得此臂助,皇后之位自然不在话下。”
  容嫣哼了一声,示意祁兰退下。
  
  “慢着。”
  祁兰刚想走,便听得容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即便她心中再有不耐,也只得恭敬地转回来,“娘娘?”
  “过来,把这拿走。”容嫣居高临下看了跪在她面前的祁兰一眼,手中托着一个青花瓶子。
  祁兰伸手接过,有些不解,“娘娘?”
  “这是皇上亲赐的回春膏,”容嫣眯起眼,带着些恩赐的语气,“你好好替本宫做事,本宫不会亏待你。”
   正文 风口浪尖   秀女们开始一批批从全国各地被送入宫中,为原本就已经蠢蠢欲动的后宫更加了一把火。秀女们所居之地向来是独门独院,表面上说是为了让新来的秀女们好好学学规矩,实则真正的试炼已经拉开了帷幕……
  高位妃嫔们自然不会自降身价,但却并不妨碍他们下面的宫人们纷纷在宫内加强了走动,偏偏夏望之这个不省心的又时常在秀女院外出没,这直接导致原本已是波涛汹涌的后宫更加狼烟四起,身为皇后的萧锦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在这当口,几乎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她,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萧皇后无比淡定,压根事不关己。
  
  万众瞩目的萧大皇后的日常如下。
  起床,给太后请安,回宫,接见众给她请安的妃嫔。
  上午,处理一下六宫事务,午膳,休息。
  下午,在宫内画画或者写字。
  晚上,准点就寝。
  简直是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养生作息。
  
  夏望之看着手上的萧锦日程表,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皇后最近一直如此?”
  王太监点头哈腰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这些日子的确没有外出走动。”
  “平日里倒还去宫后苑走走,眼下怕惹麻烦上身,竟然连门都不出了,”夏望之随手将那张纸扔到一旁,唇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简直像极了先帝,王太监心中不由一寒,试探性唤道,“皇上?”
  那抹笑意一闪即逝,夏望之惫懒地伸了个懒腰,不耐烦道,“何事?”
  “皇上,到就寝的时间了。”见夏望之恢复了平日的模样,王太监迅速找了个夏望之感兴趣的话题,暗自松了口气。
  这要是像先帝……那还了得?
  
  眼见得时候不早,王太监从一旁的小太监手中接过放着名牌的盘子,迅速地将几块牌子动了动,随即笑容满面地呈上来,“不知皇上今夜……”
  “去元沐宫。”夏望之随手一挥,压根眼睛都没往盘子里瞟。
  王太监不由暗暗叫苦,他可是收了庄美人的好处,好不容易才将她牌子移到最显眼的位置……罢了,明日再放便是。
  
  “皇上,可要遣人先知会皇后娘娘?”王太监口中虽是这般说,手却早在身后示意小太监先行报信。
  皇上或许不知,可他却是一清二楚,若是不去报个信,怕是这位爷过去非得吃个闭门羹不可!
  “免了。”夏望之一口便绝了自己的生路,兴致勃勃道,“咱们去悄悄瞧瞧皇后是不是当真如密报一般。”
  王太监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最后还是默默应了一声,“是。”
  皇上,有句话叫做不做死就不会死。
  
  夏望之乘着龙舆一路兴风作浪,途中王太监再三尝试让人先行报信都不幸都未果,最后只得愁眉苦脸跟上,当远远看见元沐宫的宫门已闭时,夏望之的脸登时黑了一半。
  自他即位以来,后宫哪位嫔妃不都是对他的光临翘首以盼,何时吃过这种闭门羹!“”
  
  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王太监命了个小太监硬着头皮上去叫门。
  王太监装作没看见夏望之不虞的眼神,这说句话不过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可这要是万一说错了……他也怕呐,这皇帝临幸放在旁的妃嫔那那都是求也求不到的好事,可皇上和皇后不睦啊!
  萧皇后腰杆子够硬,这前几日萧首辅才将将为这事将了皇上一军,皇上却还要上赶着送上门……
  
  不多时便有人来开门,在跪了一地的宫人面前,夏望之好歹找回了作为皇帝的自尊,可这偏偏什么大猫小猫都来了,却偏偏少了正主儿。
  “皇后何在?”
  “回皇上,皇后娘娘已经睡了,请皇上稍待片刻,娘娘正在起身。”眼见得一窝人都跪在了地上,正主却又压根不打算冒头,青浣好不容易盼到夏望之来一次,忙不迭答道。
  “皇后睡了?”夏望之压根就不信。
  萧锦是什么人,他们自幼熟识的交情,她要是什么时候能在三更前上一次床,萧首辅都要求神拜佛!
  这分明是不愿意见他!真是反了天了!
  
  “既然如此,朕便去看看她,你们都不要跟来了。”
  一句话拦下了所有打算前去报信的人。
  夏望之装着关心发妻的模样,亲自到了萧锦寝房门口,假模假样正要敲门,头皮发麻的青浣想到萧锦的脾气,为了避免皇帝踩雷,还是最终努力了一把。
  “请皇上稍后,娘娘正在更衣。”
  
  夏望之早就憋了一肚子的邪火,流氓道,“更衣?她有什么地方我没看过?”
  他这流氓度爆表的问话终结于身着寝衣的萧锦亲自拉开门站在他面前,“今儿个是吹得哪门子的风,竟然把皇上给吹来了?”
  夏望之倒是真没在除了床上以外的其他时间见过萧锦身着寝衣的模样,以前的萧锦古板无比,若非迫不得已怕是连床都不愿和他上,眼下见她如此大方反倒是有些意外,“你还真睡了?”
  夏脑补帝望之心中泛起一抹喜意,这难不成是萧锦的软化,这是在邀请朕……萧锦面无表情道,“还请皇上恕臣妾御前失仪,容臣妾更了衣再来。”
  语毕,丝毫不给夏望之反应的时间,径直关门放狗……啊不不是关门更衣。
  那门险些摔到了大夏天子的脸上。
  
  夏望之一杯茶喝到底,萧锦这才慢条斯理从内屋出来,望帝面子被从里到外扫了个一干二净,带着一肚子怨气阴阳怪气道,“朕还以为这辈子不会见到你仪容不整的模样。”
  “那是皇上来的太晚,”萧锦在他对面坐下,似笑非笑道,“比如今夜。”
  萧锦的衣扣一直扣到颈部,这分明便是不打算侍寝的样子,若是换了他那些旁的妃嫔,怕是此时都巴不得穿得越薄透越好,唯独他这位皇后,恨不得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怕被他占了半分便宜去。
  简直是毫无情趣,夏望之默默为方才自己的脑补感到了一丝耻辱,他竟然会以为萧锦有变化?
  看来果然是天气冷了脑子就被狗啃了。
  
  “听说最近后宫不大太平。”夏望之的脸皮从来厚似城墙,完全无视这所谓的不太平完全因他而起。
  “那皇上指望臣妾如何?”萧锦一眨不眨看着他,难得在他面前放柔了声调,好似真的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一般。
  夏望之却觉得后颈生寒,萧锦如此好说话,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身为皇后,后宫人心动荡,难道不是你分内的职责?”
  “哦?”萧锦长长应了一声,“那臣妾倒是想问一句皇上,这人心动荡,是为了谁呢?”
  
  “身为天子,自当珍重龙体,偏偏这后宫美人们都个个人比黄花瘦,皇上若是要龙嗣,怕是还得多多为她们补补身子才是。”
  夏望之被她激得大为不快,“难道大夏后宫还能短了她们吃住不成?”
  “君不闻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不不,应当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她们可都是为了思念皇上才个个纤瘦,皇上认为是还是不是?”
  
  夏望之发现,不管时隔多久,萧锦依旧有一开口就能把他活活气死的能耐。大夏天子看了对面笑盈盈的皇后一眼,忽地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为何不见皇后窈窕?”
  萧锦的微笑终于僵了一僵。
  竟!然!说!她!胖!
  这偌大的京城谁不说萧家小姐身段风流!竟然说她胖!
  
  “皇上,这是娘娘特意为您准备的银耳汤。”为了缓和两人关系,青浣和芝华特意赶紧弄了碗吃食过来,为的就是替自家娘娘加加分。
  夏望之瞬间得了臂助,气势汹汹道,“身为皇后,不带头省俭,夜间还要加餐,难怪如此丰腴!”
  青浣、芝华:“……”
  萧锦面无表情端起银耳汤,一口喝了个干净,“臣妾身体不好,要多补补。”
  
  正当此时,夏望之的肚子极为是时候的“咕噜”了一声。他晚膳没用什么,又闹了这大半夜,肚子其实早就饿了。
  见自家主子不给力,青浣忙不迭再端了碗上来,用眼神拼命示意萧锦端给望帝。只见萧锦伸手接过了青浣递来的碗,夏望之轻哼一声,正准备勉强伸手接过自家皇后的歉意时,只见萧锦镇定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喝了一口,然后才是恍然大悟般问了句,“皇上,您肚子饿了么?要不要来一碗?”
  夏望之:“……”
  青浣:“……”
  
  大晚上连碗吃食都弄不到,大夏天子面红耳赤地站起身来,怒道,“朕不饿!”
  如果忽视他肚子又“咕噜”了一声,这四个字倒还真真算得上气壮山河。夏望之这下面子彻底挂不住了。
  “还等什么!走了!”
  “臣妾恭送皇上。”萧锦几乎是立时站起来送人,半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王太监连滚带爬地赶紧跑来引路,还焦急地看了一眼萧锦,后者只做无视,巴不得这位煞星快点滚蛋。
  明眼人都知道,皇上这是在和皇后娘娘赌气,这皇后娘娘只要应一声,这事不就结了?可问题是皇后跟皇上压根就是狗不见猫!见皇后真没打算理皇上,王太监只得苦着脸跟着怒气冲冲的皇帝走了。
  
  “娘娘,您……”青浣几乎急得要跺脚,皇上好不容易来一趟,可娘娘竟然又把人给赶跑了!
  “早些休息吧,本宫困了。”萧锦打了个呵欠,瞥了一眼夏望之怒气冲冲的背影,转身回房睡觉去也。
  “这……”青浣和芝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绝望。
  ……跟了这样一个主子,这可如何是好?
  
  “皇……皇上!皇上等、等等老奴啊!”
  夏望之在前面一路大步走得虎虎生风,王太监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连帽子都歪了,明明是大冷天还跑出了一身油汗。
  直到后面王太监跑得几乎要断了气,连声音都微弱了起来,夏望之这才铁青着脸停下脚步。
  “简直是欺人太甚!”
  王太监只觉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边大口喘着气边擦汗道,“皇、皇上别生气,皇后娘娘……”
  “休得再提她!”
  
  夏望之怒气冲冲地转身走人,王太监在后面顿时青了脸,这……这又是要去哪?他这把老骨头再跑可真得散架了!
  “摆驾……”眼见得夏望之走的方向是千栩宫的方向,王太监机智地大喊一声,“摆驾千栩宫!”
  夏望之脚步一顿,忽然道,“不,去云中殿。”
  那是庄美人的地方,想起出手阔绰的庄美人,王太监顿时老脸都笑出了一朵花,“哎,摆驾云中殿!”
   正文 浑水摸鱼   望帝一时兴起翻了皇后的牌子,却大晚上的从元沐宫怒气冲冲地出来不说,最后还折去庄美人处过了夜的消息很快便在后宫传开了。
  帝后不睦这并不是什么秘密,自从大婚之夜夏望之抛下萧锦去另寻容妃开始,便为这场婚姻埋下了浓重的隐患。
  虽然传言和事实可能压根南辕北辙,但很多时候人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借口,无所谓真相。
  
  元沐宫。
  萧锦一大早起来倒是觉得神清气爽,昨夜狠狠噎了望帝一番让她感到了来自于整个世界的善意,唯独不美的便是两个心腹宫女的脸一张拉得赛一张长。
  “娘娘……”芝华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萧锦扫来的一眼便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一大早,少来提那劳什子玩意坏本宫心情。”
  芝华:“……”
  那劳什子玩意可是您提的,她还什么都没说呢!
  
  “今儿个您倒是起得早,”比起一上来就撞了一鼻子灰的芝华,青浣就聪明多了,她旁敲侧击的迂回过来,“外面有些个已经候着了的,您看……”
  “让她们等着便是,”萧锦抬手让青浣伺候着更衣,懒洋洋道,“她们既然那么早赶来看本宫的笑话,总得摆摆架子,不闹出个为皇上心思憔悴的模样怎么对得起本宫坐的这张椅子?”
  原来您也知道自己让人看笑话啊皇后娘娘!
  两个心腹宫人对视一眼,敢怒不敢言地暗暗腹诽。
  “对了,今儿个妆画得惨白些,最好让人觉得本宫一夜未眠,为除了这帮子狐狸精殚精竭虑,心力交瘁才好。”
  “……是。”
  
  待到萧锦慢吞吞梳妆完毕接见众嫔妃时,到得早的已经连茶都喝了三盏了,也幸而这元沐宫旁的倒也罢了,就是更衣方便,不然就光这乌泱泱一片脑袋萧锦还真有些脑仁疼。
  夏望之日夜耕耘倒也真不嫌累!
  
  “给皇后娘娘请安。”
  向来请安可谓是众生百态,哪怕是后宫这一亩三分地也每日总能看出别样的心思来,萧锦端端正正坐在主位上,冲众位嫔妃露出了惯常那张大气端庄的虚伪笑容。
  “众位妹妹平身。”
  众嫔妃谢过恩之后纷纷回座,早就打着来看好戏心思的众人看清萧皇后疲惫的面色时,方才久候的那一丝不快也顿时烟消云散。
  瞧瞧,哪怕你萧锦太后再疼,家世再盛,权位再高,却还不是一样留不住皇上的心?
  
  萧锦压根都懒得理会这些子腌臜心思,就像你压根不会理会蝼蚁的想法一般,就算日日夜夜念得再多,所思所虑也压根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娘娘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适?”恬贵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声音清脆甜美,若是不知道她尖酸刻薄的为人,怕还当真会被她这语气给骗了去。
  “让妹妹担心了,”萧锦微微一笑道,“只是最近有些疲乏罢了。”
  “还请娘娘要多注意身体才是。”恬贵人话锋一转,“最近这宫中似乎有些人不大安分,连最起码的规矩都忘了。”
  昨夜,恰恰就是十五。
  “娘娘,您说是,还是不是?”
  
  这下庄美人有些坐不住了,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看萧锦的脸色,她花重金买通了王太监把她的牌子往显眼处摆不假,可谁料竟然撞上了初一十五的忌讳?
  虽说皇上向来不爱翻皇后的牌子,可却也断然没有这两天往别的宫跑的道理!
  这说轻了是皇上爱去哪去哪,最多是乱了点规矩,可这要是细细追查起来,她岂不是平白还得背上个媚主的恶名!
  
  恬贵人胸大无脑,这话明眼人都能听出来是指着庄美人的错处,可这身为皇后留不住皇帝,甚至还大半夜的跑去了别的嫔妃宫里,岂不是明目张胆地打皇后的脸?
  “怎么个不规矩法?”萧锦的声音冷了下来。
  众所周知,萧皇后最注重规矩,后宫里不是没人犯过先例,萧锦活活将人杖毙之事也不是没有,在这逢高踩低的后宫里,就算她萧锦不受宠,可这外朝红火盈天的萧家也足够支撑起她的腰杆了!
  
  “臣妾只是说说,”见萧锦动怒,恬贵人反倒得意洋洋地昂着头,“按照祖制,初一十五……”
  “闭嘴!”容嫣出言打断了恬贵人的话,她面色阴沉,当先跪在了萧锦面前,“臣妾管教无方,恬贵人出言无状,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恬贵人就住在容嫣的千栩宫,她们这样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萧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把戏唱了个全场,此时萧锦若是再追究就反倒成了没有容人之量。
  
  “娘娘,臣妾冤枉!”恬贵人这话几乎是戳着庄美人的鼻子,后者顿时忙不迭起身跪下,就差哭天喊地表明自己的无辜了。
  容妃一跪,恬贵人立马也就跟着跪下了,此时闻言却还不忘挖苦一声,“我可是什么都没说,不知庄美人倒是冤枉什么?”
  “臣妾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不敢……”庄美人垂泪道,至于不敢什么,她是真不敢说出口。
  她生得一张楚楚可怜的好脸蛋,此时看起来倒真像是受了天大委屈。
  
  萧锦虽是乐得看这两人的好戏,可却不想让自己也成了被看好戏的主角之一。好端端一场请安都幺蛾子丛生,还让不让人过了!
  “都住口。”萧锦压下心头的不悦。
  作为一个堪为天下楷模的皇后,这种事她遇到的还当真不少,不过若是不处理,这些人先是刺探,接下来可就要骑到她头上来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上如何行事,岂是后宫可妄议?”
  “请娘娘恕罪。”萧锦一动怒,其余的嫔妃再也坐不住了,一个个像下锅的饺子一般跪在萧锦面前。
  “自皇上登基以来,众位虽沐君恩,可这后宫却是半点好消息也无。”萧锦板起脸来,也便懒得再去说那虚伪的姐姐妹妹了。
  她的目光堪称挑剔,一个个从这些后宫美人的身上扫过,就像看一块块待价而沽的猪肉,“众位倒还真是人比黄花瘦,可却也不能全仗着皇上的喜好来!”
  “太医的脉案本宫都看过了,这弱柳扶风,可不好怀上龙嗣!”
  萧锦虽然语气平淡,可却把这后宫里的美人给骂了个遍。
  一群不下蛋的母鸡。
  
  “想来新进秀女一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了,为何这次从小门小户中择秀女多?而多挑选的便是健壮之辈……”她忽地露出了个温柔的微笑,“届时众位妹妹便知道了。”
  谁能产下大夏第一个龙嗣……众位嫔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彼此防备之余,气氛忽然间变得紧张了起来。
  虽然早已知道这届秀女的倾向,可却没想到皇后竟然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这得宠是一回事,可只有孩子,才是后宫女人永远的保障!
  
  见镇住了场,萧锦这才满意地续道,“恬贵人出言莽撞,禁足两月,罚俸三月。”
  恬贵人没想到竟然真罚到了她头上,惶惶然下意识就转头去看容妃,顿时被后者狠狠地瞪了一眼。
  真是扶不上墙的蠢货!
  
  她不罚容妃,不罚庄美人,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这群人狗咬狗出更多的东西。这恬贵人不过是仗着巴上了容妃这条大船,倒还真没什么脑子,一被挑唆便忙不迭出来当枪使,萧锦不动声色抿了一口茶,等着看这帮子人还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这是昨晚千栩宫没去成,容嫣找人出来挑刺出气呢。
  “众位还有什么话要说?”
  
  方才那惩罚说重不重,在龙嗣的刺激下,恐怕还不足以压住这帮人蠢蠢欲动的心。有新来的秀女在宫内,高位嫔妃们暂且不言,自然有的是下面的小喽啰来表忠心。
  众嫔妃喏喏言无事,萧锦便让她们散了。
  请安之后便是处理六宫事务,若说到好戏,这才刚刚开场。
  
  萧锦用了些糕点,刚刚吃了盏杏仁酪,外边等着回事情的人便已经接二连三在外面候着了。
  这皇后说起来也无异于主母,虽说有巾帽局、内织染局等等零零总总太监总管一应俱全,下面的人也知道看风使舵,但若是真要涉及到需要下定论的,难不成还能让后宫的事烦扰到皇上身上去?
  
  芝华瞥了外面一眼,不满地皱了皱鼻子,“见天地来奏这个报那个,也不管娘娘是不是当休息了,还真不知道是摆下马威还是讨好。”
  “噤声!”青浣瞪她一眼,“这也是你能说得的?”
  芝华不满地跺了跺脚,转身出去了。青浣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待到把一应杂事处理完已经快到正午,整整坐了一上午让人着实有些头疼,眼见得胜利在望,萧锦总算松了口气。
  当她正准备起身活动活动时,青浣忽然进来禀报,“娘娘,孟虎来了。”
  萧锦的动作顿时一顿,皱眉道,“不见,让他走。”
  “他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上午了,”青浣为难道,“奴婢怎么劝都劝不动,说是一定要见娘娘。”
  “本宫说了不插手此事。”萧锦冷笑一声,“青浣,你是越活越回去了不成?”
  孟虎负责的便是对这批秀女进行精选,萧锦只怕不能离这摊子事越远越好,哪里想踏进这滩浑水。
  “可娘娘,他拿来了这个。”青浣伸出手,递来一样物事。
  
  孟虎跪在元沐宫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明明是深秋的天气,他却觉得浑身都仿佛置于火炉中,烧得他坐立难安。
  不知把东西递进去皇后娘娘会不会……
  
  “孟公公,娘娘让你进去。”青浣的声音在孟虎听起来无异于天籁,他忙不迭爬起身来,“哎,谢谢姑娘,谢谢青浣姑娘!”
  “这次的事已经犯了忌讳,”青浣看了他一眼,警告道,“别说些有的没的惹娘娘不高兴。”
  “那是自然,谢姑娘提醒!”
  
  “这封信是你从何处得来?”
  孟虎才刚一进门,冷不丁听见萧锦不善的问话,腿顿时一软,连忙给萧锦连磕了几个响头,“娘娘万福金安。回娘娘的话,这是秦爷特意命奴才送进来给娘娘的。”
  这个秦端,还真是会给她找麻烦。
  
  萧锦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手中的信,孟虎如芒在背,却又不敢抬头看萧锦到底有没有在看他。
  “说说看,出了什么事?”
  “启禀娘娘,这次经过精选后在宫内教规矩的秀女们,已经开始有人死了!”
  ……
  
  “娘娘,您这是何苦?”待到孟虎走后,青浣皱了皱眉,“秦公子也真是,何必让这帮子人来扰了您的清静,到时候万一皇上……”
  到时候若是夏望之得知了这背后有萧锦的手笔,恐怕就不是这么轻而易举便能带过去了事的了。
  萧锦理头发的动作顿了顿,随即从喉中发出一丝抑制不住地轻笑,“这后宫,几时少得了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
   正文 逢高踩低   秀女死倒并不奇怪,哪次选秀不死个三两个?
  总有那么些不然就是特别高调招人烦的,或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的……只要不是容貌特别出众或是家世特别显赫,这宫里死个人,比死只蚂蚁还容易。
  拖出去,裹张席子,乱葬岗上一扔,几个月后,谁还认得出你来?哪管家里人心心念念忘女成凤,说不定已然成了野狗口中餐。
  
  但这次出奇的却在于不过半月功夫,进宫的秀女已然死了三个。虽然暂时死的还不过只是些小门小户之女,但这样死下去,不但对夏望之的名声不好,对她萧家也是一个打击。
  萧家这次没有秀女,但朝上的旁人家中族中可未必没有,虽然眼下暂时还只是小户之女出事,可谁能担保凡事无意外?
  若是当真出事到了自家人身上,那可就晚了!
  出乎萧锦意料之外的是,夏望之竟然一句话都没有前来问过她,似乎这一场由他而起的轰轰烈烈选秀,忽然和他没了半分干系。
  
  不过三天功夫,孟虎原本圆润的肉脸又瘦了一圈,这段日子以来他担惊受怕,整个人都有些瘦脱了形,眼下终于盼到了萧锦前来,几乎连声音都激动得有些变了调。
  “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他是遴秀阁的总管事,当先这一跪下来,身后一众花枝招展的秀女们顿时连忙跟着福了身,就算有那么一两个反应慢的也在小太监的催促下赶紧跟上了大部队。
  传闻萧后善妒,传闻萧后因自己过胖而不喜过于纤细的女子,传闻……不管传闻如何,出场的绝大多数秀女都还是乖乖屏息静气,像一块块待价而沽的猪肉一般任萧锦挑剔的目光从头上扫过。
  看起来倒也还勉勉强强像那么一回事,萧锦强压下习惯性的挑刺心理,点了点头,“都起来吧。”
  
  没经过允许,秀女们是不允许抬头看皇后娘娘的,可偏偏就有那么一两个规矩学的不那么好,家里又骄纵坏了的,抬着眼悄悄地往萧锦处瞧。
  这一瞧那还了得?
  萧锦还没说话,孟虎亲自过来一脚便把那不懂规矩的给踹翻在了地上,阉人的声音本就尖细,此时听起来简直有些刺耳,“不懂规矩的东西!皇后娘娘的天颜也是你们配看的?”
  “拖下去!掌嘴!”
  
  “行了。”
  她声音不大,可落在孟虎耳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他几乎是立时浑身一激灵,边示意一旁的小太监把不懂规矩的秀女拖下去,边忙不迭冲着萧锦赔笑脸,“娘娘恕罪,都还是新进来的,不知道规矩。”
  青浣哼了一声,孟虎顿时噤了声。
  
  一墙之隔,小太监卖力扇耳光的声音,秀女的哭喊……从一开始的凄厉到后来的含含糊糊,打掉了牙怕还算是走运,活生生打死却说成是不小心咬断舌头的,又有谁来替她们申冤?
  萧锦心里清楚,孟虎这也是在杀鸡给猴看,夏望之第一次大规模选秀意义非凡,这下面官宦之家的小姐也不是没有,偏偏在她来的时候闹这一出,说不是想借她的势,谁信?
  这孟虎狗胆包天,恐怕光是敲打敲打已经不够了。
  
  待到迎了萧锦去遴秀阁内坐下,孟虎依旧令秀女们跪在门外,青浣微微皱眉,刚想出言却被萧锦用眼神止住。
  孟虎偷眼瞧着萧锦的神情,心里忽然“咯噔”了一声,他的确有借萧锦东风的意思,可就算再给他八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这位煞星。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一想通这关节,孟虎额头上的冷汗顿时止不住地往下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捣蒜似的拼命磕头。
  “你何罪之有?”萧锦轻描淡写道,“依本宫看来,孟公公很是威风。”
  孟虎如堕冰窟,浑身都忍不住哆嗦起来,“娘娘……求娘娘饶命!”
  若不是他没这个胆,眼下恐怕就要抱着萧锦的脚哀嚎了,但大夏皇后金尊玉贵,他如何敢冒犯?
  
  “这可都是未来皇上的嫔妃,其中说不定就有哪位贵人得了皇上的青眼,你若是不威风,岂敢让她们在这么冷的天气就这么跪在外头?”
  “若是有了个什么不好,你长了几颗脑袋?”
  “是是,奴才这就去安顿好她们。”孟虎一步错步步错,眼下脸都有些开始发白。
  
  好不容易得了令,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门,萧锦气定神闲地喝着茶,青浣似乎有些明白萧锦这下马威的意思了。
  当他再次回来时,身后已跟上了两个小宫女。孟虎汗流浃背地跪在萧锦面前,“启禀娘娘,人带到了。”
  
  萧锦微微点了点头,“说说看。”
  “启禀娘娘,”那小宫女看起来也不过才十三四岁,被孟虎冷不丁带过来浑身都在发颤,“奴婢是伺候冯秀女和罗秀女的,冯秀女平日里素来小心谨慎,不爱和人打交道,几乎从不出门。”
  “罗秀女喜好四处和人交游,和冯秀女不算交好,可面上也还能过得去,二人平日里并无矛盾。”
  她虽然怕的厉害,口齿却也还清楚。另一个小宫女和她说的也差不多,都是些家世寻常,扔在人群中连个水花都起不来的那种。
  萧锦瞥了孟虎一眼,未尽之意一眼便可看出。
  
  “冯秀女是江南菱脂县县令的女儿,罗秀女是山东单县的富户出身。另外两个秀女都是京城附近小户人家的姑娘。” 孟虎尴尬赔笑道,“娘娘,这些都是惯例了。”
  秀女们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凤凰,宫里向来最是逢高踩低,那些个貌美家世好的,身边伺候的人自然就多,日后说不定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死去的几个秀女都不过是平常出身,能两人共用一人伺候已然算是不错,而几乎每个秀女身边伺候的人,都有宫里的眼线。
  毕竟是皇上的身边人,若是混进了些不安好心的,前朝的教训可还历历在目!
  
  萧锦并不打算追究他的这个责任,“她们有没有什么共同打交道的对象?或者说见到了什么不该见到的事?”
  两个小宫女浑身抖得越发厉害,小心翼翼看了孟虎一眼,迟疑着久久不敢开口。
  萧锦瞥了一眼孟虎,和颜悦色道,“尔等尽管放心,若是和你们无关,必不会怪罪于你们。”
  孟虎被这目光看得本能的觉得不好,生怕萧锦误以为是他隐瞒了什么,刚想说话却被青浣一眼瞪的从头凉到了脚。
  
  “启禀娘娘,”一个小宫女咬了咬牙,开口道,“两位秀女都是秀女中容色上佳的,如果说有什么不对,那便是她们都没有对容秀女……”
  “你瞎说什么!”孟虎大惊失色,也顾不上萧锦在一旁了。
  
  谁不知道,眼下帝后不睦,皇上跟前最宠的便是容妃娘娘,这容秀女可是容妃娘娘的族妹,事情若是扯到了容家,萧、容两尊大佛岂是他们这等小人物所能招惹的?
  “容秀女?”萧锦却反而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可是容晴?”
  “启、启禀娘娘,正是。”孟虎被她这一笑笑得周身都有些发毛,心中却暗自叫苦,谁不知道皇后娘娘和容妃娘娘不睦,要是皇后娘娘一口咬死可如何是好?
  
  “这事情断然不会和容秀女有关,”出乎他的意料,萧锦并不打算借此生事。
  “以容家的身份,还不至于对这等小事出手。”
  “找不到证据也就罢了,最多算是个无能,丢个官职也便罢了。可若是把污水乱泼,以为胡乱攀咬便可脱罪……”
  “当心你们的脑袋!”
  
  “娘娘,这奴才可万万不敢!”孟虎唬得连忙跪下,最后的一点侥幸心理也不翼而飞,只恨不得多长出几条舌头,“这届秀女从一选进来就已经分了几派,不是奴才不想管,可这实在是管不了。”
  “容秀女有容妃娘娘撑腰,钱秀女是关东钱老将军的嫡亲孙女……”孟虎苦笑一声,“娘娘,不是奴才有心瞒您,这秀女里着实大神太多,奴才是有心无力。”
  “刚才杜鹃说的不错,她伺候的两个秀女都没有向容秀女示好,可另外新死的两个秀女也没有向钱秀女献媚!”
  “这次死的四个都是小门小户出身,奴才还能勉勉强强遮掩一下,可是娘娘,您也知道这次选秀水深,奴才、奴才实在是兜不住!奴才日日夜夜在这个位置吓得连眼睛都不敢闭,就是担心出事啊!”
  
  那两个小宫女早在孟虎跪下时就被青浣命人带了下去。眼下堂上没有旁人,萧锦眯起眼,“你有什么好怕的?依本宫来看,你的胆子可是大得很。”
  “收秀女们送来的钱财时大手大脚,眼下怎么?知道厉害了?”
  
  此话一出,孟虎的脸色顿时大变,腿软得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勉强手脚瘫软着爬行到萧锦面前,涕泪横流地扇着自己的耳光。
  “收钱也是死,不收钱也是死……奴才不收,怕是现在已经不能活着见到娘娘了,”他用力极大,嘴角不多时便流下血来,“奴才是没有办法,求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你真以为本宫什么都不知道?”萧锦冷笑一声,“说吧,谁让你把这事胡乱攀咬?”
  
  孟虎却只是来来回回强调自己一时瞎了眼,死活不肯说出背后究竟是谁指使。
  一个阉人哭起来着实没什么好看的,更遑提还是个一身膘肉的阉人,萧锦看了会便觉得腻味,“带下去,教西厂的人好好审问审问。”
  “本宫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西厂的板子硬。”
  听得“西厂”二字,孟虎的脸瞬间变成了死灰色,“娘娘……娘娘!奴才说,奴才什么都说!”
  
  西厂的凶名在外,几乎能止小儿夜啼,孟虎吓得心胆俱裂,在被侍卫拖出去的时候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奴才说,奴才什么都说!”
  他被倒拖着离门越来越近,孟虎几乎是玩命地惨叫起来,“是钱秀女!是钱熙雨杀的人!”
  “钱老将军的孙女也是你能随便诬陷的?”萧锦厉声喝道,“带下去!”
  “奴才有证据啊娘娘!”手被反折在身后扯得几乎脱臼,孟虎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脚拼命在地上乱蹬,“娘娘!奴才这就拿证据给您看!”
  
  “放他下来。”在孟虎被拖出门的那一刻,萧锦总算开了恩。
  孟虎像一堆死肉一般瘫在地上,随即连滚带爬地爬到萧锦面前,磕头如捣蒜,“娘娘,冯秀女和罗秀女是得罪了钱秀女那一派的龙秀女,半夜便被她给下毒害了,一个秀女是游湖时被人推下了水,另一个秀女是一进来就同容秀女的侍女交好,也被钱秀女手下的人给杀了。”
  他生怕再带他去西厂,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干净净。
  
  萧锦听着只是冷笑,“那照你这么说来,完全是钱秀女在兴风作浪?”
  孟虎完全便是在信口开河,若是当真如此,他身为遴秀阁的管事,为何连两个小宫女都拿捏不住,几人的证供甚至还会前后出现矛盾?
  
  “钱老将军治军严谨,他的孙女怎会如此无法无天?”萧锦眯起了眼,和地上哭喊的孟虎交换了一个眼色。
  “带下去。”
  “娘娘!娘娘饶命啊!”
  孟虎的脸几乎成了青白色,哭喊的嗓子都破了音,“娘娘……您不是答应奴才不让奴才去西厂了么?”
  
  “本宫只说让你说,可没说你说了便不让你去。”
  “娘娘!娘娘!”
  孟虎的声音越来越远,随即像被捏住嗓子的公鸡一般戛然而止。
  
  “娘娘?”见萧锦一直不动弹,青浣不由出言询问。
  萧锦随手把茶盏中的残渣往桌上一倒,翻过来的茶碗底部赫然粘着一个被蜡封住的小丸,这是在她品茶时在茶盏之下发现的,这遴秀阁究竟有什么诡异,竟然让孟虎要靠这种方式来传递消息?
  
  “把这丸子打开,当心里面有毒。”萧锦把茶碗递给青浣,后者点了点头接过,从袖中取出一对薄如蝉翼的手套,小心翼翼破开了蜡丸。
  没人知道青浣其实精通药理,若非如此,服侍萧家小姐的人那般多,为何偏偏是她雀屏中选?
  萧府虽然人丁不盛,可若是论起经历的旁门左道来,不比任何世家大族少。
  
  青浣当着萧锦的面动作了半晌,确定无事后方才擦了擦额上的汗,将蜡丸内封着的纸条递给萧锦,“娘娘,无毒。”
  萧锦接过纸条,看着看着忽然勾起了唇角,“原来如此。”
   正文 色中恶魔   萧锦并未在遴秀阁逗留许久,在外人眼中便成了皇后大发雷霆处置了孟虎后依旧一无所获,只得悻悻回了元沐宫。
  但落在明眼人眼中就完全不是这样了,萧珅行事向来打蛇打七寸,从来不做无用之功,他一手带大的萧锦会只有这么点小本事?
  当然这些都与萧锦无关,反正着急的人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
  
  她去遴秀阁的事并不是秘密,甚至还算是光明正大地给了那些暗中动手脚的老鼠们消灭证据的机会。
  只是消不消灭得干净,那就端得得看个人本事。
  
  回到元沐宫后,萧锦便下令将遴秀阁与宫内其余部分隔离开来,甚至派了侍卫专程把守,严格杜绝了消息的往外流传。
  除了孟虎被西厂带走一事。
  
  一个下午过去了,青浣开始坐立不安。一个晚上过去了,青浣开始在门外焦虑地转着圈。皇上不急,太监反倒是急了。
  “娘娘,”见萧锦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青浣终于忍不住开口,“您就这么等着?”
  “不然还要如何?”
  “您再不动手,证据可就全没了!”青浣简直忍不住要跺脚,也亏得自家娘娘耐得住性子,这宫里可都是一群吃人的东西!
  “只要是动了手,总有些证据是无法消除的。”萧锦老神在在道。
  青浣:“……”
  
  正当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之时,只听得门外一声高呼。
  “皇上驾到!”
  萧锦惊奇地看了一眼外边亮堂堂的天色,“他怎么会这个点过来?”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上次那碗无缘的银耳汤……
  
  “您向来饭点准,”青浣顿时把方才的焦虑抛到了九霄云外,兴高采烈道,“皇上一定是特意来陪您用膳的!”
  “奴婢这就去让小厨房加些菜!”
  青浣欢快迈出的步子还没落地,就听得萧锦皱眉道,“回来。”
  
  “娘娘有何吩咐?”青浣可不认为自家小姐会对望帝有什么好脸色,口头虽然应着,脚步可丝毫不敢停下。
  “谁让你继续走了?”萧锦不悦道。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青浣也只能停下脚步,默默看了一眼关着的房门,替门外的天子在心里点了一根蜡烛。
  
  “那您的意思是?”
  “吩咐厨房今儿个就炒盘青菜,做个豆腐,连个油花儿都不许带,本宫今日吃斋。”
  “……是。”
  
  眼下正雄赳赳气昂昂站在门外的夏望之正信心满满,他掐指算着元沐宫的饭点过来,就是不信自己堂堂大夏天子居然在自家皇后这还吃不上一顿饭!
  面前的门轻轻“吱呀”一声,青浣低眉顺眼打开门,萧锦冲夏望之温柔娴淑地微笑了一记,“皇上今儿个来得这么早,折子可都批完了?”
  正中红心!
  
  夏望之一口老血顿时梗在胸口,但堂堂望帝是何许人也?
  不要脸不要皮的拖延症行家!
  “朕正是有事要与皇后相商……”
  萧锦回以一个更加温柔地微笑,“皇上,祖训曰,后宫不得干政。”
  夏望之道:“无事,朕说能干就能干。”
  一语双关,简直流氓到了极致。
  萧锦:“……”
  
  自家小姐自幼就是这副若是不能被人牢牢压上一头那么就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的性子,青浣自然是乐得见萧锦吃瘪,异常胳膊肘朝外弯地亲自去厨房布了菜色。
  萧锦向来在夏望之面前都是占尽上风,但自重生以来却发现这位向来在她心中昏庸好色的怠惰天子似乎还有隐藏的另一面,时不时便会冒出头来狠狠噎她一记。
  这让萧皇后很不开心。
  
  “皇后不打算请朕进去坐坐?”
  两人在门口僵持了许久,夏望之向来深谙皮厚的精髓,此时占了上风更是心情大好,也就不惮于主动向萧锦递出橄榄枝。
  毕竟大老爷们哪能和个娘们计较不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这么说来,反倒成了臣妾的不是了。”即便心中疯狂叫嚣着赶紧滚蛋,萧锦面上依旧是笑容可掬。
  夏望之越来越发现自己这位从小到大一丝不苟处处堪称楷模以至于他一度怀疑她是否也需要入净房的皇后似乎逗弄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当然,如果她磨牙的动作能够再明显一点,那就更好了。
  
  为了本着能更找些乐子的原则,夏望之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完全无视从自家皇后身边经过时对方投来的异样眼神。
  “皇后宫中地暖倒是烧得甚旺。”
  “臣妾倒是不觉得,”萧锦沉默了片刻,义正言辞道,“想来是选秀在即,皇上火气甚旺,还请皇上稍安勿躁。”
  夏望之:“……”
  这种妥妥的昏君即视感是怎么回事?虽然他的确在朝着昏君的路上一路大刀阔斧的前进可他不是色!中!恶!魔!
  绝对不是!
  
  眼见着这俩人又要谈崩,身为革命的一块砖的青浣姑娘立刻发挥了自己身为皇后身边首席大宫女的能耐,一挥手,一道道菜便流水似地摆了上来。
  不,倒也不算流水,一共不过八道菜罢了。
  
  待到看清菜色,夏望之还没开口,萧锦倒是率先发难了,“青浣?”
  眼见得自家皇后娘娘分明一副你若是不好好解释清楚本宫就要你好看的后娘神情,青浣深吸一口气,从善如流回答道,“启禀娘娘这是按照您旨意的浇汁豆腐蟹黄豆腐香煎豆腐鹌鹑蛋豆腐丸子拌小青菜狮子头炒青菜鲫鱼青菜汤。”
  萧锦的头上几乎要爆出几根青筋,“那这剩下的一道夫妻肺片是怎么回事?”
  青浣眨了眨眼,面不改色答道,“娘娘,这是青菜它隔壁家邻居。”
  萧锦:“……”
  
  夏望之听得倒是心情大好,也不计较萧锦就拿这么点菜色故意膈应他,一马当先在桌边坐下,“今儿个菜色真不错,朕倒还真有些饿了。”
  王太监向来是个会看人眼色的,当即便顺应夏望之心意道,“今儿个皇后娘娘小厨房,有赏。”
  在某些人热切期待帝后鹣鲽的背景下,整个元沐宫顿时弥漫在空前的龙恩光辉下。
  萧锦觉得更加不开心了。
  
  佐着萧锦难得一见的不悦表情,夏望之对今日的菜色赞不绝口,还恬不知耻问道,“皇后,你为何不吃?”
  “臣妾不饿。”萧锦硬邦邦答道。
  夏望之诚恳道,“皇后请放心,即便是有了新人,你也还是朕的皇后。”
  萧锦:“……谢皇上。”
  
  待到夏望之酒足饭饱放下碗,碗沿方在桌面上发出了轻微地碰撞声,萧锦的眼皮顿时微微一跳。
  “听说,皇后昨日去了遴秀阁?”
  果然来了。
  “臣妾身为皇后,自当对新进秀女多多表示关心。同时,也是为了皇上的龙体安康。”萧锦着意把后四个字加了重音。
  “话虽如此,可为何朕听闻的却是朕的皇后在遴秀阁大大耍了一番威风,甚至还把管事太监孟虎下了西厂大狱?”
  萧锦倒是真没想到他居然会知道孟虎,她只道夏望之幼时聪明绝顶,大了却泯然众人,但却不知他居然会对后宫中的一个太监名字都如此清楚。
  这伤仲永,究竟是真是假?
  
  “孟虎管事不利,皇上想必也应当得到了消息,不过半月功夫,先后便有四名秀女去世,若说是巧合,却也未免太巧了些。”
  “皇后的意思是有人下黑手?”夏望之的语调不紧不慢,听起来倒还带了三分闲适。
  这后宫中向来最不少的就是人命,哪怕是这些为他挑选的秀女,若是说起来恐怕命还不比一条得宠的叭儿狗值钱。
  “臣妾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萧锦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夏望之竟然扣住了她的下颔,硬生生逼她抬起头来,“朕还以为,这天下没有朕的皇后不敢做的事。”
  萧锦只觉得颈骨“咔嚓”作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传来,“臣妾不知皇上何意。”
  这几个字硬邦邦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夏望之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皇后莫不是以为,你是萧家的女儿,就可以随意调动西厂?”
  
  原来根子在这里。
  但凡是天子便没有不忌讳手中利刃同外戚相勾结,遑论竟然还是皇后亲自下令,简直无异于颈侧日夜横着一把尖刀!
  “皇后口口声声后宫不得干政,没想到竟然和西厂有所牵连。”夏望之面上的笑容终于敛去,“你还有什么可说?”
  他的手骤然一松,萧锦失去重心,顿时跌倒在地上。
  
  “皇上不妨想想,若是臣妾真和西厂有勾结,怎会在遴秀阁这等光天化日之下?”萧锦只觉得下颔剧痛,勉力咳了几声后才开口。
  夏望之看了她一眼,并未答话。
  萧锦脑中思路被理顺,接下来的话也就越发顺畅,“孟虎乃是西厂先盯上的人,臣妾原本还以为是皇上的意思……”
  “那你查出了什么?”
  “臣妾深居后宫,自然查不出什么,只是有人在秀女中暗做手脚,大有杀鸡给猴看之嫌,让臣妾不得不担忧后宫安宁罢了。”
  
  “你是如何知道西厂先盯上他?”夏望之并没有否认萧锦先前所说的话,但萧锦却也不会认为自己就这么侥幸过了关。
  任何皇帝最忌讳之事莫过于此,何况萧家原本就并非夏望之心头所好。
  
  “臣妾早就听闻有人就选秀入宫一事在秀女中动了手脚,那四名秀女表面上看起来都是自尽,实则加害者另有其人。”
  萧锦决不能承认同西厂私下有往来,不然她又该如何解释为何西厂能够在不知会任何人的情况下自如出入后宫?
  “孟虎特意来元沐宫来向臣妾求过助,说西厂盯上了他,臣妾特意等了三日后才去遴秀阁,不想竟然又有秀女死亡,为了避免天家声誉有损,臣妾本拟将孟虎打入天牢,左思右想还是担忧皇上龙体,这才在当日召来西厂将其带走审问。”
  “至于西厂为何听从臣妾号令,难道皇上当真以为臣妾有那个能耐?”萧锦顿了顿,忽然笑了一声,“不过是臣妾借了皇上的虎皮当令箭,眼下看来,竟然不是皇上所为,恕臣妾愚钝,难道皇上真以为臣妾是如此容不下人之人?”
   正文 花开两朵   待到夏望之离去后,萧锦只觉得腿一软,险些跌坐到地上。
  夏望之不是对这个皇位完全没有兴趣?那为什么她刚对西厂伸出手,他就如此迅速地作出了反应?
  究竟是哪里不对,难不成在这个时候夏望之对帝位还没有死心?那岂不是代表着她想提前掌控西厂,扼住天家喉舌的打算没那么容易?
  
  “娘娘?!”青浣小心翼翼从门外进来,顿时大惊失色。
  方才夏望之用完膳后便让她们都出去,她原本还同王太监一起欢天喜地地以为这两位不省心的主打算好好培养培养感情。
  可没想到这“培养”是“培养”了,眼瞧着皇上都把自家娘娘给折腾到地上去了!
  
  “皇上刚从哪过来?”萧锦压下心头的思绪,皱眉道。
  眼见得萧锦脸色不好,青浣不敢造次,“方才奴婢听王公公说了,是从太后那来,奴婢还以为……”
  “还以为他是没奈何奉着太后的旨意过来封我的口?”萧锦冷笑道。
  青浣闻弦歌而知雅意,脸上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娘娘,可是遴秀阁之事出了什么纰漏?”
  “本宫当日里只说了教西厂的人好好审问,可当时西厂的人并不在遴秀阁……”萧锦住了口,看向青浣。
  后者当即会意,“启禀娘娘,当日里虽带走孟虎时走的都是明路,但一路上却并无外人在场。”
  
  这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如果有人去问当日里遴秀阁中人孟太监的去向,绝大多数人都只会知道他被人带走了,却不知道带走他的人是谁,他又被带去了哪里。
  那么,除了当时在房间内亲耳听到了萧锦所言“西厂”二字之人,还有可能是谁将消息传到了夏望之耳中?
  
  “在送孟虎去西厂的路上呢?可曾遇到些什么人?”
  “应当不会泄密,”青浣毫不迟疑道,“是秦端公子亲自带人来接……”
  “不必再说了。”萧锦总算知道问题出在了哪,她就知道,但凡是有秦端出现的地方,都一定不会有好事!
  
  “难不成是秦公子?”青浣显然也是想到了秦端的传闻,下意识变了脸色,“娘娘的事情,他应当不会乱来吧……”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想来也对这句话不太自信。
  “若是旁人或许说不准,可秦端……”萧锦怒极反笑,“本宫还真不信这世上有他狗胆包天做不出的事!”
  
  这厢萧锦大发雷霆不提,那厢夏望之当先回了御书房,进门之后第一件事情竟然是哈哈大笑。
  这倒是真吓了身后跟着的王太监一大跳,这位主儿方才不是还在和皇后娘娘针尖对麦芒,怎么一转眼的功夫竟然就笑得这般开心,莫不是疯魔了吧?
  
  只听得夏望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王太监却只听得毛骨悚然,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探头道,“皇上?”
  “何事?”夏望之笑得肚子疼,便岔着气边指使王太监,“去,叫人来给朕揉揉肚子。”
  王太监应了,迟疑了片刻问道,“……您还在生皇后娘娘的气?”
  夏望之奇道,“你哪只狗眼看见朕在生气了?”
  “您刚才不是?”
  “我那就是吓吓她,”夏望之满不在乎道,“谁知道她那么不经吓,和西厂一起怎么了,能喊得动西厂是她的本事……”
  王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这话可万万不能说啊!”
  
  夏望之嗤了一声,压根没往心里去,“朕不过就是说说。”
  王太监冷汗顺着脖颈往下流,天知道这位爷究竟说的是真还是假,这后宫和西厂勾结可是大罪!
  他还没来得及收个养子,老王家可不能绝后啊!
  
  “给朕唤的人呢?”夏望之笑得有些腮帮子发酸,忽然想起这茬,登时不悦道。
  王太监只恨没多长两条腿,顿时忙不迭点头哈腰道,“奴才这就去!”
  
  待到王太监出了门,夏望之这才缓缓收住了笑,玩味地思索了片刻方才萧锦的反应。
  萧家的姑娘,怎么会是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被吓住的?更遑论他装模作样一逼问就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但是话说回来,萧锦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勾结西厂,真是当他死了不成?
  
  秦端秦大公子接到圣旨时正在温红阁中倚红偎翠,温红阁的三大头牌来了两个,这几位都是平日里见一面尚且难得,此时竟然非但同时出现在一间房内,面上看起来彼此之间似乎也并无往日里的针锋相对,这不可谓不是她们伺候之人的能耐了。
  “小莲儿,”秦端喝得面上都有些微醺,眼尾处带着些微勾人的潮红,亲昵地咬了咬怀中冰山美人的耳垂,“你今儿个身上用的是什么香?爷闻着可真醉人。”
  莲棋白皙若雪的面上竟也微微一红,连冷得如冰似玉的声线也仿佛柔和了几分,“秦爷就别取笑奴……”
  她的话还没说完,忽地强烈的男性气息欺身而上,唇上被逗弄般轻轻一含,秦端的鼻尖暧昧地顶住她的鼻尖,莲棋一瞬间连呼吸都有些凝滞,“秦、秦爷?”
  
  “莲棋,你还真跟个纯情圣女似的,连耳根子都红透了。”一个甜辣的女声响起来,听起来像是调侃,可这内里的酸味却无论如何都遮不住。
  “红菱,你!”莲棋面色瞬间白了白,随即冷下了脸,轻哼了一声,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但凡是男人就没有不喜欢女人为之争风吃醋的,更遑论还是两个美人,秦端抬手就把红菱也揽入怀中,一左一右在两个美人脸上各重重亲了一记。
  “别急,你们都是爷的小心肝,看爷怎么好好疼你们!”
  
  他话音未落,门外忽然有人敲了敲门,“秦爷?”
  秦端上佳的兴致被打断,顿时沉下了脸,“爷没空,滚出去!”
  门外那人明显声音中带上了一丝苦意,他也不想来凑这个热闹,谁让他今儿个獒犬比试中输了,只好来充这个倒霉蛋。
  “秦爷,是黄公子的信。”
  秦端的脸已经埋在了红菱的颈侧,闻言深深吸了一口美人身上的香气,壮士断腕般抬起头,“给爷滚!”
  两位美人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挂在脸上,便听得秦大爷气壮山河地来了下一句,“爷马上就来!”
  莲棋:“……”
  红菱:“……”
  
  秦端恋恋不舍地在两名美人唇上各讨了数个香吻,在美人的娇嗔香拳中大笑着起了身,“爷改日再来看你们。”
  两女见秦端真要走,这才不情愿地起身为他整理衣着,这又足足耽误了一盏茶的功夫,待到秦端出了门,外面的人已经急得嘴上冒起一颗大燎泡。
  “我的爷,您可总算出来了!”
  秦端笑容惫懒,“左右没什么事,还有什么比醉卧美人膝更享受?”
  知道这位爷就这副秉性,獒犬默默叹了口气,愁眉苦脸跟在秦端后面,直到眼睁睁盯着他回了府,这才长长出了口气。
  
  待到秦端入宫面圣时,天已经微微擦了黑。
  王太监亲自在边门候着,见到秦端进门时顿时笑眯了眼,“秦大人,好久不见。”
  秦端借着拱手的动作极其自然地往王太监袖子内塞进了一张大额银票,“天气寒冷,累得王公公久候,倒是秦某的不是了。”
  王太监笑得越发开心了,“您就别客气了,皇上等着您呐,快些过去吧。”
  
  一行人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行去,沿途见着王公公的小太监们纷纷肃手站在两侧,给他们让开了道。
  待到他们走远,才有一个小太监碰了碰旁边的人,“哎,王公公旁边那人好像没见过?可是是哪位新晋的大人?”
  旁边那人嘲笑道,“没见识了吧,那可是最受圣宠的秦公子,虽然现在身上暂时还没功名,可若是一朝……”
  两人正说的开心,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管事太监黑沉的面色。
  “乱嚼舌头根子的东西!给我拖下去各打二十大板!狠狠地打!”
  “求公公饶命!”
  “奴才再也不敢了!公公饶命啊!”
  ……
  
  到了御书房门口王公公便止住了脚步,“秦公子请进,皇上在里面等着您。”
  秦端谢了他,进门后随手便将门关上,他这行为说得上是大不敬,可众人却仿佛习以为常,连王公公都不过是将手拢在袖内站在门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夏望之正在自己同自己下棋,桌上的奏折随意扔着,天下之人梦寐以求的权柄对他而言似乎除了负担外并无他用。
  
  “你来了?”见秦端进门,夏望之头都没抬,“过来陪朕下棋。”
  他语气熟稔无比,秦端刚在夏望之对面坐定,便见对面的天子微妙地吸了吸鼻子,目光总算定在了他身上,“又从哪个温柔乡刚出来。”
  他语气笃定,秦端摸了摸鼻尖,厚脸皮地抬起袖子左右闻了闻,满脸意犹未尽,“天子有命,臣就算被翻红浪也得舍命爬起来陪君子……”
  夏望之淡定问,“哦?几条被?”
  秦端:“臣说一条皇上可信?”
  “不信。”
  “不信就算了。”
  夏望之:“……拖下去斩了。”
  
  两人口里插科打诨,手下的快棋却是半分不停,一步接一步落子如电,几乎没有半分思索的余地。
  待到最后一个子落定,夏望之刚好说完最后一个字。
  平局。
  
  “孟虎的事,朕今日去问了萧锦。”夏望之瞥了秦端一眼,后者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臣办事不利,走漏了风声,还请皇上恕罪。”
  夏望之才不会信他,口口声声请罪,怕是连半个字的悔改之意都不会有,如果不是他们三人自幼相识,更是同有萧首辅当过夫子,怕还真会被他蒙混过去。
  
  “你又在替萧锦做事?”夏望之皱了皱眉。
  “谈不上,”秦端笑眯眯道,“这次的秀女的确不大干净,还没捞上个臣当,若是让皇上有了个什么……”
  夏望之没好气道,“这会你又知道自己不是臣了?给你个官位又不要,整日里游手好闲!”
  秦端叫苦连天,“臣这辈子就指着秦楼楚馆过一世了,皇上千万别!”
  夏望之:“……”
  
  秦端的话里听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萧首辅门下所出从无庸才,但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肯为天家卖命,相对应的则是,他也不为萧家卖命。
  夏望之看上的不只是秦端本人的能耐,更有他身后秦家的势力在内。
  但现在,急不得。
  
  “关于秀女一事,臣倒是建议皇上就别再插手了,”秦端露出了一个惫懒的笑容,“之前皇上可是从不打听皇后的事,难不成?”
  “朕可不想娶个萧首辅。”夏望之敬谢不敏道。
  “皇上既然疑心皇后,倒还不如这次放开手,”秦端道,“皇后既然如此贤良淑德的答应您选妃,您倒是不如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萧首辅可是一直未纳妾,夫子的女儿,真会是那种视《女诫》为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