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翊霏的眼睛从读得专心的小说里抬起,她的第六感不会错,就是那个穿咖啡色细格纹衬衫的家伙,从她进入车厢找位置,就直盯着她看了。
蓦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撞进她的脑海里?她到底在哪里看过这对漆墨如星的眸子?
翊霏把手中的书拿高掩住鼻子以下的部位,两道弯弯的秀眉微微颦凝,她一定见过他!她用掺杂怀疑的眼神打量着对方,他有一对灿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两道墨黑的剑眉,再加上关怀的表情…。
翊霏呼吸一颤,是阿竣!
阿竣紧闭的双唇一展,翻起最灿烂的弧度。
迎着他哪深邃的眼眸,翊霏随着他喜悦飞扬的灵魂,跌回时光隧道。
饶了我吧!翊霏拿枕头盖住脸,逃避闹钟的响声,逃避晒上脸的晨光。
暑假耶,还要每天上半天辅导课,下午和晚上也有补习。她跟妈妈抗议过,好不容易放暑假,应该天天睡到自然醒,然後边看小说边听音乐边吃饭。再去逛街看电影,和同学安排旅行,到海边玩水…。
“你想当废物就哪样过日子!”妈妈浇她冷水,“开学就念高三了,还整天说梦话,满脑子白日梦!”
爸也说话了:“女孩子有好学历,以後就能找到一份好职业。名校的毕业证书,高贵的职业,就是最好的嫁妆,夫家绝不敢看轻你!
没有好学历,自然嫁不到好丈夫,只能嫁给蓝领技术人员,辛苦过日子。”
唉,她翻翻白眼,给自己打气,为了将来的幸福着想,一定要考上一流大学,现在所受的磨练都是值得的。自我催眠後,总算认命地爬下床,走到浴室的洗脸台前。
瞪着镜中的自己,面容苍白,深深的黑眼圈,无神的双眸,毫无血色的嘴唇,暗沉无光泽的肌肤。
啧啧,瞧,这憔悴的脸孔哪像十七岁的女生啊!
“你昨天又读到几点了?”
翊霏拖着长长的哈欠,接过妈妈递来的三明治,妈妈看了看她的脸色忍不住问。
“两点还是三点吧。”翊霏对推到面前的白水煮蛋皱眉,“昨天老师出一百道数学考古题让我们做,我算到五十几题就受不了跑去睡了。”
“用功是要紧,也要注意健康,不要为了念书把身体弄坏了。”妈妈把蛋壳剥掉,用叉子叉起一颗蛋,递到她眼前。
厚,妈真是的,把她当成猪来喂。
“快点,你要多补充一些营养,乖,把蛋吃了。”
翊霏瞥见弟弟走进来,快速把蛋塞给翊呈。“妈的爱心,快吃。”提起书包快速往外跑。
“姊,你很卑鄙耶。”翊呈对她举拳头。
翊霏回头对他扮鬼脸。
“翊霏,你中午要好好吃饭,不要总是喝饮料混过一餐。”妈妈追在後面喊。
“好啦,知道啦。”翊霏敷衍地回答。
“仇仇,下午我跟阿治要去看电影,你要去吗?”坐左手边的林美宜丢张纸条过来。
“谢了,我不做电灯泡。补习班的数学作业还没做完呢。”翊霏丢回纸条。
“可怜,考试机器。”林美宜假装跟她借橡皮擦,压低嗓子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翊霏无奈地笑笑。
班上就林美宜跟她最谈得来,她还把翊霏当成知心好友,什麽事都告诉她。
辅导课只上半天,同学下课後都有活动。有去补习、游泳、逛百货公司,都是结伴的,翊霏知道,她们不会邀她,因为没人跟她要好,她们都说她骄矜!
只有林美宜不这麽说,她说:仇翊霏是有个性的。
有个性就是独来独往,没有朋友。
此刻,她坐在面包店前,边啃面包边看没做完的数学题,想着要如何解答,如果有个朋友可以讨论该有多好。
像林美宜,每天放学男朋友就骑着帅气的重型机车,在校门口等,两个人一起吃午饭、讨论功课,她还撞见过他们手牵手在电影院前买票呢!
不管是哪种情形,翊霏都在心里偷偷羡慕着。
有一次,她参加郭雪芬主办和男校的烤肉联谊(她念的是女校,男孩子对她们是很稀奇的),来的哪些男生真教人失望。没几个长得好看,身高也都不高,大部分都戴眼镜,满脸痘痘,真丑。
一群人还争先恐後说着:绿豆是哪里人?水饺是男是女?香蕉从三楼掉下来会变成什麽?包子和泡面的战争,面条和泡面哪里不同……老掉牙的冷笑话。
奇怪的是这些早在同学间流传已久的笑话,每个人就像第一次听到:先是不可思易地睁大眼,然後掩着嘴咭咭笑个不停。咄,真无聊。
有个男生推推眼镜问翊霏,为什麽都不笑呢?她不给面子地答:一点都不好笑,弄得对方很尴尬。
班长对她直瞪眼,翊霏才不当一回事,毫无形像地继续大口吃吐司夹肉。
解散回家时,哪个男生还跟她要电话,她直接说不,给人家钉子碰。
她十七岁啦,向往爱情,期待爱情,却不希望随随便便的恋爱,然後,莫名其妙地失恋。她给自己订了择偶标准,她一向喜欢健康斯文幽默有礼貌的男孩,最最最重要的是要长得好看。
有片冰凉在右脸颊散开来,翊霏想也不想就挥手过去。
“嗳,别动手打人?!”来人笑嘻嘻地,不为吃了一巴掌生气。
看见哪张笑脸,翊霏急急扭开头……
“咦,不认识我了?我们不是朋友吗?”
唉哟,谁跟你是朋友啊?真是不要脸!翊霏在心里啐他。
这家伙是上星期六在林美宜姊姊的二十岁生日宴会碰见的。
美宜的家境很好,林姊姊是大学生,又过二十岁生日,林家爸妈自然为女儿办个盛大的宴会,让哥哥和妹妹也邀请同学来参加。
翊霏见过林姊姊几次,知道她跟几个同学组乐团,她还是主唱。参加人家的生日 PARTY总不能空手吧,所以,翊霏送的礼物是圆头靴子造形的耳环和手链,她特别拜托老板小姐帮她把礼物包得漂亮一点,外面最好有一只大蝴蝶。
林家大别墅屋内灯火通明,一进门看到华丽又不失温馨的会场,体贴地布置了各式粉色汽球、鲜花与缎带,盈满了喜悦气息。热闹滚滚的屋内,笑语喧哗。知道林哥哥也邀同学来,她们班上的同学都很费心的装扮自己。
谢黛芬看见翊霏夸张地嚷:“仇翊霏,你是刚打完球还是游完泳啊?一身汗臭味,啧啧。”还皱眉左手捏着鼻子,右手搧啊搧。“也不回去换件衣服。”
所有女孩都是洋装、长裙、高跟鞋,只有翊霏穿白棉T,藏青色牛仔裤膝盖屁股处打着补钉,粉红色球鞋。
翊霏白她一眼,不想理会谢黛芬,走向穿白缎子细肩带小礼服的林姊姊,把礼物交给她,祝她生日快乐。
“谢谢。”林姊姊微笑地:“美宜,先帮我招待翊霏,我妈妈请五星级大厨做了很多好吃的料理喔,你们先去吃点东西。翊霏,别拘礼,尽量吃,好好玩,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等一下再来跟你聊天。”
有几个人喊:“林旻宜,过来,过来。”
“哼,哪几个美国回来的表哥表姊乱没礼貌的。”美宜不屑地撇撇嘴角。
“你姊姊今天真漂亮。”翊霏赞美着。林姊姊的短发整齐的贴着後脑勺,成对的珍珠耳环项链戒指,衬托出她成熟高贵的气质。
“人要衣装啊,她这一打扮起来,完全像个大人。”美宜羡慕地说:“等我二十岁生日时,要我妈比照今天,不过,我要请更多的客人,还要有乐队现场演奏,方便开舞会。”
美宜就是这样子,功课总是马马虎虎应付过去,她哪点小聪明全用在玩乐上。
“你的他呢?”翊霏随口问着。
刚好美宜的手机响了,她看了来电显示,“你说曹操,曹操就打电话来了,先自己招待自己。”
客人大概有二三十人,有的人坐在客厅沙发里或地毯上,抽烟、喝饮料、吃点心。有的围在长桌四周,更多的是游走大厅内吃喝谈笑。
翊霏把餐桌上的食物扫描一遍,立即锁定大明虾、烤猪肋排和各种小蛋糕。装了满满一盘,躲到角落吃起来。
她最爱甜食,妈妈却从来不许她吃。
小时候吓唬她:吃多了糖果牙齿掉光光,就不能选中国小姐。大一点用恐吓:甜食吃多了,会胖!而且是哪种再也瘦不下来的胖!
翊霏现在知道,适量的甜点可以让人心情放松。每个星期日,从钢琴老师家练完琴出来,她会买一块蛋糕放纵自己的味蕾。
她狼吞虎咽地扫光盘子里的食物,喝完南瓜浓汤,满足地打个饱咯。居然从背後传来一串笑声。
翊霏转过头去看,一个五官突出、轮廓分明的男孩贴墙站着,扬着浓黑的眉,嘴角似笑非笑的掀着。
“笑什麽?没看过肚子饿的人吃东西吗?”翊霏没好气地翻白眼。
“我正在见识。”他走近她抱拳做揖,“姑娘好胃口,没什麽可耻的,吃得多,吃得下,表示身体健康。”
他大模大样坐在她旁边,一点也不介意翊霏充满敌意的眼光,厚脸皮吃掉她盘子里的冰西瓜,朝餐桌奴奴下巴友善地问:“小姐,还需要什麽?我可以为你服务。”
“我认识你啊?”真没礼貌,不等人介绍,就跑来跟淑女讲话。翊霏看他拿过西瓜的右手,也不用纸巾擦顺手在裤子一抹,简单的穿着,浑身散发率性不在乎的气息,这人到底是谁啊?
“见面就算认识了。你研究够了吧?确定我没有三只眼睛,舌头从鼻子伸出来,头顶长两只角,不是怪物厚?”他左右摇晃着头。
“喂-你─你这人怎这样啦。”翊霏涨红了脸。
“这样就脸红了?脸皮真薄,现在的女生很少动不动就脸红你还真是异纇。好好别瞪眼,你的眼睛瞪这麽大我好怕。欸欸,我自我介绍,”他指指自己的胸膛。“程竣,你呢?”
“你是林哥哥的同学?”翊霏不回答他的问题。
“不是。”
“美宜的朋友?”她又猜。
“她啊,千金小姐看不上我。”他笑出一口白牙。
“哪你到底是谁?”翊霏全身戒备起来。
“我啊,”他存心逗她,膝盖碰着她的,还嘿嘿怪笑着:“是骗吃骗喝的大野狼,小红帽,怕了吧?”
听他放肆的笑声,翊霏懂了他在捉弄她,恼怒地瞪住他,没有跟人吵架的经验,连骂人的话都找不出来。
程竣还没见过这样大的眼睛,眼珠子像龙眼核黑又亮,见一次,就只记住哪对眼睛,忘了其面目。
“这麽漂亮的眼睛为什麽老瞪我?”程竣轻轻碰碰她的手臂,“欸,别生气,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林正源是常跟我打篮球的朋友。你呢?林美宜的同学?”
“不是,”翊霏学着他的语气,“我是礼品店的小妹,专程来给旻宜小姐送生日礼物。”
“你?工读小妹?”程竣仰头大笑:“想骗人?记得变装。不要以为你穿了打满补钉的牛仔裤,我会相信你家境贫穷,哪补钉是故意打上去的,哪条裤子起码一千以上三千以下的价值,还想唬我不识货。”
“这都是我妈妈带我去专柜买的,我宁可跟同学去一中街买衣服。”
“小美眉不懂事,妈妈是用心良苦,念哪种贵死人的私立女校的学生,非富即贵,你穿不好,别人会看不起你的。”
“哪可不一定,成绩好,老师就喜欢你,同学尊重你。”
“是吗?”程竣挑挑眉,“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女孩子,对自己这麽有自信的,你成绩很出色?”
“勉强过的去。”
程竣默默看她一眼。
“干嘛这样看我?”翊霏觉得莫名其妙。
“依我听来的马路消息,林美宜她的功课不怎样,却喜欢结交功课好的同学。”他装出一付小人嘴脸。
“胡说八道。”翊霏白他一眼。
“从你进门,我发现她对你的态度最不一样。”
“哪是我们的座位排在一起,所以,她跟我要好啊。”话出口,翊霏就後悔自己干嘛跟这陌生人说这些。
“喔,原来如此。”他又点头又摇头,翊霏很想像打小狗那样朝他的脑袋打下去。
自己也是无聊,跟一个不认识的男生讲这麽久的话。礼物送了,祝福的话也讲了,肚子也填饱了,她站起来,想走了。
“嘿,”他轻轻握住她的肩。“瞧,林旻宜要切蛋糕了,对你猛招手。”程竣一本正经地问:“小姐,你真的还吃的下蛋糕吗?”
翊霏差点昏倒,这算什麽问题。她咽了咽唾液答:“蛋糕是我的最爱。”
“哪还等什麽?”程竣推着她往蛋糕位置走去。
吃完生日蛋糕,拆完礼物,有人起哄要旻宜唱歌,乐团的同学早有准备,乐器都带来了。
旻宜让大家点歌,她真的很会唱,中英文歌都难不倒她。一票人都被林姊姊甜美的歌声迷住了,翊霏因为有门禁时间,不能待太晚,不然她还想继续听林姊姊唱歌,难得有听现场演唱会的机会呢。
她找到美宜跟她说要回家了。
“我教司机送你。”美宜和她并肩往外走。
“不用麻烦,出了巷子口就有公车站,我坐车回去很方便。”翊霏谢过开门的佣人丽塔。“美宜,不用送了,家里还哪麽多客人。”
“我陪你去等车,两个人走夜路比较不害怕。”美宜亲热的挽起她的手。
“我也要回去了,顺便送她。”
“程竣是你呀,”美宜诧异地看着他。“整晚我怎麽都没看见你。”
“因为我是青蛙,不是王子。”程竣嘲弄地抿着嘴。
“你一定要这麽说话吗?”美宜拉长脸瞪他,平常她是不太理会程竣的作弄嘲笑。现在因为翊霏在旁边,她觉得太没面子了。
“不要我说话?哪把我的舌头割掉啊。”他居然对美宜伸长舌头。,
翊霏差点被他的怪样子逗笑,不过她还是帮美宜说话。“喂,你怎麽可以对淑女这麽没礼貌。”
“是喔?林美宜是我见过最粗暴的淑女。”程竣不在乎林美宜想扑上来揍他。
“好女不跟男斗。”翊霏拉住美宜的手,贴近她的耳朵悄声说着。
美宜斜瞪他一眼。“看在仇仇替你讲情,就饶了你,不然本姑娘铁定打得你跪地求饶。”
“狐狸腿露出来吧?说你粗暴还真是客气哩。”程竣故意气她。
“你!”美宜为之气结。
“别你你我我,挥出你的拳头吧?”程竣笑嘻嘻。“要不回去搬救兵呀。”
“你有完没完啊?”这程竣非跟她唱反调不可啊。
“你让我送“球球”小姐回家,我就不说了。”
“你送要仇仇回家?”美宜狐疑地打量他们两人。“你们几时认识的?”
“谁认识他呀。”翊霏一口否认。
““球球”小姐,你这样说很伤我的心耶,认识我很可耻吗?”程竣一副受到莫大伤害的表情。
“当然,”美宜幸灾乐祸。“你厚颜无耻,满嘴胡说八道,认识你颜面无光。”
“没哪麽严重吧?”程竣哪音调好像刚挨了她一拳。“你一向不是最喜欢跟我抬杠的?。”
“喂,”美宜瞪他。“你非这样把我拖下水,让我变成跟你一样满嘴胡说八道的人。你好歹也要在我同学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吧?”
“我是帮你的同学认清你的真面目。”程竣朝翊霏笑了笑。“喂,林美宜你出来太久了吧?你男朋友会以为你被我拐跑了。这个“球球”小姐家有门禁,我送她去搭公车。”
“少臭美了,阿治知道我的眼光没哪麽差啦,”美宜问翊霏:“你真要他送吗?”
“怀疑唷?我们顺路。”程竣抢着开口还朝翊霏眨眨眼睛。
“谁跟你顺路啊?”翊霏红着脸嚷。“我识字,会自己坐车。”
“从这回到市区不顺路吗?”程竣看看表。““球球”小姐,快走罗,不然会赶不上末班车唷。”
翊霏低着头急急向前冲,程竣长腿往前跨两步追上她。
“程竣,明天我发现仇仇少一根头发,我就找人杀掉你,再剁成八块扔进太平洋喂鱼!”美宜嚷着。
程竣藏不住笑意的声音回她:“你绝不可能有哪种机会。”
正文 第二章
“想起我了没?”程竣轻轻碰碰她的肩:“球球小姐,收起你全身的刺好不好?我真的没有恶意,真的只是想跟你做朋友,别像个刺蝟张开浑身刺对准我,这样不好。”
这人真烦,翊霏移动身体离他远一点。
突然他伸手拿走她的测验卷,翊霏阻挡不及,他边看嘴里啧啧有声:“原来你叫仇翊霏啊,我心里直嘀咕长这麽漂亮的美眉,怎会取个这样怪的名字:球球?。嗯仇翊霏,真好听。这空白的你不会对不对?我来教你。”
狂妄的家伙,大言不惭。翊霏斜睨他。“你会吗?”
他咧咧嘴:“你需要数学高手来指导你,而我正好是哪高手。”
“你真是一点也不谦虚,”翊霏讽刺他。“小心别吹破牛皮。”
“哪,”程竣右手掌伸向她。“笔。”
翊霏奉上铅笔。
这人果然不是胡乱吹牛,是真有两下子。看一眼就知道如何计算,解起题来比电脑更厉害。
“原来你真的会啊。”她真为自己刚才狗眼看人低的态度很不好意思。
“很简单对不对?一点也不难是不是?数学要强是有原理的,死背公式是最笨的方法,让你写一万道考古题,成绩还是烂,我传受我的独门功夫给你,保证你的成绩突飞猛进。”
“不用了,我在谢老师这儿补习。”就算数学是他的强项,有必要如此口出狂言吗?
“嗐,你不信我这高手中的高手能把你教成数学好手,宁可相信这个每天教你写一百道练习题的名师?”他扬扬测验卷。
“你就不能谦卑一点吗?”
“如果肯你考虑我的提议。”他笑嘻嘻。“我不收你一毛钱补习费,也不像补习班他们哪麽大牌,也可到府服务,专车接送也行,并且保证下次月考你的数学成绩,没考一百也有九十。如何?”
“这样做你有什麽好处?”
“让你从此不再怕数学。”
“我们又不认识。”她小小声说着。
“还不认识?我知道你是仇翊霏,你知道我是程竣。”他嘻皮笑脸。
“哪样你太吃亏了。”她不能占人便宜,明天问问别人,家教的钟点费怎麽算的。
“嗳,仇翊霏你肯让我教你是我莫大的荣幸,怎能说吃亏。我说过是我自愿的。”
“哎哟,你突然客气起来,我真不习惯。”
“相处久了,你就会发现我这人是很谦卑的。”
翊霏被他的话惹得笑出来。
“笑,就表示你答应我的自告奋勇。”
“如果…你肯收我这个笨学生的话。”
“你选择我这个高手来教你数学,就表示你是聪明绝顶。”程竣笑咧了嘴。“几时开始呢?我是随传随到的。”
9
连着几次的数学测验,翊霏都拿了高分,妈妈很高兴,鼓励她这个水准一直保持着,考上第一志愿绝没问题。
翊霏心里清楚这好成绩不关补习班的事,是程竣每天中午陪她吃过饭後,详细解说指导的功劳。
他还每天请她吃两餐,她数学拿了高分,一次也没表示,今天中午她请程竣去第一市场内吃肉圆好了。
坐她隔壁的美宜推了张纸条,过来放在她画的乱七八糟的笔记本上。
翊霏瞄了眼讲台,化学老师转身写黑板。放下铅笔,打开纸条。
不专心听课,跟程竣有关?
想太多了。翊霏送回纸条白美宜一眼。
还骗,我跟阿治好几次看见你们在老山东哪儿吃面。美宜推了纸条过来,向她扮鬼脸。
他教我数学。
程竣不错,是货真价实的大学生,可考虑。
翊霏失笑的看着货真价实四个大字。大学生还有假?
我哥就是,爱翘课教授点名请人代答,抄同学笔记,请人代写报告,死当科目比及格多,只会吃喝玩乐。程竣是我哥的朋友里唯一被我爸赞美的,机械工程的高材生,年年拿奖学金,生活费全靠自己打工,要把握。
你对他有好感?翊霏像喝了醋,胃里冒酸。
如果他是我的菜,轮不到你遇见他。美宜嘻嘻笑的把纸条丢给她,还淘气的挤挤眼睛。
“这是在干什麽?”郭老师的声音从後面传来,翊霏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哪些纸条揉在一起塞进抽屉里,美宜低头假装抄笔记。
“请问陈小姐你来上课,带这样一件衣服干嘛?”
原来郭老师是问坐在翊霏後面的陈素梅。美宜拍拍胸口,给翊霏一记“好加在”的眼神。
“我要拿去改腰身。”陈素梅低着声音。
“噢,要去跳舞呀?”郭老师从纸袋里拿出件粉橘色前後有大V雪纺纱的洋装。“真不像话,小小年纪就穿这种露胸露背的衣服,你要卖弄身材勾引男生前,先想想你有四科要补考哩。”郭老师把衣服摺好放回纸袋。
放学时,美宜跑去安慰哭丧着脸的陈素梅。
“大人最爱大惊小怪了,难到要等到密斯郭的年纪才来穿那极轻极薄极贴身的露背洋装啊。”
“拜托,密斯郭真穿上那件衣服,只能看见一圈一圈的肉。”王玉玲夸张的比着自己的肚子、腰、小腹。
几个人被她滑稽的动作给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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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样直盯着我看,我会不好意思。”程竣放下手中的碗。
“你就坐我对面,不看你,难不成还看我自己。”翊霏红了脸。
“啊,难不成你…爱上我了?”程竣一脸陶醉。
“你想太多了,”翊霏伸手想打他,想想不妥,太暧眛了,收回手不小心碰着小山似的碗。“我在生气。”
“嗳呀,你请我吃饭,,我居然吃这麽多,你很心疼对不对,没关系,我自己付钱。”程竣煞有介事的数着叠起的碗。“哇,好可怕,我居然吃了四晚卤肉饭,两颗肉圆,啧,真会吃,饿死鬼投胎似的。”
“我没哪麽小气好不好。”翊霏瞪他。
“是喔,哪你为什麽生气?”
“因为老天太不公平了,为什麽祂给了你一颗做算术,都不用费一点脑筋的头脑。”翊霏气了鼓腮。“学哪麽难的数学干嘛,我又没有要当数学老师或数学家,会加减乘除就好了,有必要懂这麽多吗?”
昨天老师出了三道四则应用题,她就错两题,刚刚程竣只瞄一眼,就把答案算出来,怎不气人。
“我觉得上天很公平,我到现在画张桌子,还只会画三只脚,另一只不知搁哪儿呢,而你随便撇一撇,一张完整桌子就出现。哪里不公平了?”
“关画画什麽事?”
“我是在告诉你,人各有强项。”他用哄三岁小孩的语气对她。“你不要每次看到演算题,脑筋就急转好几弯,也就是说不要想太多。”
“谢谢你的开导唷。”翊霏翻翻眼珠子。
“你嘴里说谢,心里其实在骂我。”程竣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哪有。”翊霏哇哇叫。
“我有另一个强项,你不要告诉别人,”他用手半掩着嘴小声地说:“我啊会读心术。你心里直骂我:数学强了不起咧,厚颜自大,自吹自擂,深怕别人不知道的样子。”
翊霏瞠目,很想大笑,但她不敢在公共场所如此放肆,只好忍在心里,笑的东倒西歪。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你喜欢看正经八百?我建议你收看莒光教学,哪真是再正经不过了。”程竣满面严肃。
“原来你也这样油嘴滑舌,会逗女孩子开心,女朋友一定很多。”
“我天天跟你在一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有女朋友了?”程竣不悦的瞪她。“为了逗你笑我还不惜毁谤自己,也不见得你小姐有多开心。”
“我如果不开心,还会坐在这儿听你“练肖话”。”翊霏实话实说。
“哟,这是赞美吗?”他挑挑眉。
“不是,我在骂你。”翊霏眨眨眼。
俩人相视一眼忍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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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霏胆颤心惊的按着黑白琴键,愈是愈小心翼翼,位置愈分不清楚,一再的弹错弹错……。
“不要再弹了!”钢琴老师锁紧眉。“为什麽不用心呢?妈妈说你回家也不肯好好练习,要你练琴就推三阻四,为什麽?”
翊霏不敢说,她一点也不喜欢弹琴。她根本没有音乐细胞,学了四年的琴,连豆芽菜都不太认得清。
因为大表姊学钢琴,曾在老师的音乐发表会演奏过。妈妈哪输人不输阵的心态,居然立刻替翊霏报名学弹琴,家里也买了钢琴 。
每次被妈妈逼着练习,她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被迫当听众的爸爸,总是皱着眉叹着气:“翊霏,你拜的是哪一国的名师啊?怎弹出来的世界名曲“架”恐怖?”
弟弟会赶紧去关窗,再拉上窗帘,说是怕邻居来抗议魔音传脑。或被误以为是他弹的,他走出家门会很没面子。
“翊霏,你回家要好好练习,下礼拜来上课,再弹这麽差你就不用来了。”老师板着脸。
求之不得,翊霏吐了吐舌头,不过妈妈若听见老师这麽说,铁定昏倒。
翊霏到程竣打工的电子专卖店去找他,他正忙着招呼客人,他的同事以为翊霏是客人,亲切问她需要什麽。
“我找程竣。”
哪人嘴快朝里嚷。“阿竣,女孩子找你。”
“天要下红雨了,你居然来找我。”程竣察颜观色。“咦?嘴翘这麽高,谁惹你生气了?我替你出气。”
“你敢吗?”翊霏绷着脸。
“别跟我说是你妈妈。”程竣做出惊恐万分的怪相。
翊霏瞪他一眼,然後把钢琴老师的话重覆一遍。“要一个没有音乐细胞的人弹琴,简直是种折磨,每次面对哪些黑白琴键,我真想打开窗户跳下去。”
“万万不可,自杀罪特重,下了地狱,阎王爷还会用地狱十大酷刑来处罚你的不爱惜生命。”程竣的同事小猴插嘴。
“你又知道了?莫非你去过地狱见过阎王爷了?他老人家告诉你的?”另一个女孩接上话。
“呸呸呸,你才去过地狱哩。”小猴哇哇大叫。“赠阅的佛书里,都有写着劝人爱惜生命,明天我带一本来给你看。”
“哟,你这六根不净的人,也看佛书真是太侮辱佛祖了。”女孩嘲弄。
“你…切,”小猴甩甩手。“没见过比你嘴巴更坏,又爱长舌的女人。”
“谁人不知,店里最长舌的人是你,整天叽哩呱啦讲不停,更爱打探小道消息。”女孩又顶他。
“詹惠珠,我跟你有仇吗?”小猴挥舞双手。“净破坏我的名誉。”
“想否认?像现在阿竣跟他女朋友在讲话,你凑什麽兴?”
“喂你们两个,”店长拉沉着脸。“别吵了行不行?还不招呼客人去,老板又不是花钱请你们来斗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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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们还真是物以类聚,”翊霏横他一眼。“满嘴胡说八道的功夫,一个赛过一个。”
“这比你天天关在补习班有趣多了。”程竣唇边挂着笑。“不想弹琴直接跟妈妈明说就好了,干嘛愁眉苦脸的。怕被骂?”
翊霏点头。
“想替家里省钱也不行唷?嘿嘿”程竣学起连续剧里奸臣的笑声。“晚上我带你花钱去,把补习费花光了,你就不用去上钢琴课了。”
“你们晚上要去哪里?”小猴又凑过来。
程竣用肩膀顶开他的脸。“逛夜市啦,哪里。”
“逛夜市?”翊霏学舌。“你要带我去夜市玩?”
“去吃东西啦,夜市有什麽好玩的。”小猴又插嘴。
“嘿,你很吵呢。”翊霏瞪他。
“你说我很吵?”小猴不可置信的嚷。“我好心建议耶,不识好人心,好心都被你当成驴肝肺了。”
“有哪麽严重吗?”翊霏看着小猴委屈万分的脸,觉得好笑。
程竣按着小猴的肩。“你能不能安静几分钟,让我安排好约会事宜。”
“谁要跟你约会?”翊霏抗议。
“当然是你啦,谁。”程竣四面张望,小猴和另两个人,拉长耳朵想偷听他们讲话。他微皱眉小小声说。“七点半我去补习班门口等你。”
“喔。”
“你的反应真教人失望,阿竣从不邀女孩子逛夜市。”小猴又急急插嘴。
“是吗?”翊霏看着程竣。
他微微红了脸,噫,这人也会害羞哩。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詹惠珠过来推他一把。
“我替阿竣急啊。”
“不就是逛夜市嘛,也需要敲锣打鼓的。”翊霏朝小猴扮鬼脸。“你想去也可以跟来。”
“NO!我是很识相的,”小猴摇摇头。“才不做电灯泡。”
程竣不想翊霏跟小猴扯个没完,把她带到店门口来说话。
“记得七点半我去接你,不要又跟林美宜跑去逛布娃娃的店。”
“知道啦。”翊霏拖长声音,小猴躲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探头探脑。“啐,鬼鬼祟祟,贼头贼脑。”
“小猴!”程竣警告的喊。
“啊?什麽?我什麽都没听见,”他头摇得像波浪鼓。“真的,你要相信我,我对佛祖发誓,我没听见你七点半要去接她逛夜市。”他赶紧後退逃回店里去。
13
“你还好意思发誓?”翊霏糗他。“你的佛祖听见了,会以你为耻。”
小猴躲柜子後,露出一对眼睛,看见程竣没有追打他的动作,放心地说:“我回去跟佛祖磕一百零八个头,再诚心诚意忏悔,祂就会原谅我。”
“啧,还真是我佛慈悲喔。”詹惠珠接上话。
小猴摸着头,无视程竣的白眼,呵呵的笑起来。
“哼哼。”店长又走出来瞪眼了。“你笑什麽笑?牙齿白啊?”他这话是对小猴说的。“还有你们几个,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给客人看见像话吗?还傻站在哪儿你看我,我看你,还不做事去,店不要开啦?要让它倒啊?”
众人鸟兽散。
“他是老板吗?”翊霏说。
“店长,老板的亲戚。”
“你为什麽还站在这里?”
“他老以为自己还在带兵当班长,”程竣满脸不在乎。“我上过成功岭受过大专兵暑训,他管不动我。”
“神气哟。”翊霏翻翻眼珠子。
“你才知道。”程竣嘻皮笑脸。
程竣骑了辆很炫的脚踏车来接她。翊霏不敢搂他的腰,十根手指头紧紧扳着坐垫,很怕掉下去。翊霏有些忌讳和男生公然在路上逛,更怕被同学看见。
夜市里一盏盏的黄灯泡长长亮起,人声喧哗,充斥着流行歌曲、吆喝叫卖讨价还价的声音。
“你没来过夜市吧?”程竣把脚踏车停好,看她张大眼东张西望。
“好多人呢,”她答非所问,“我要吃哪个。”她指着挂着两串红灯笼的丐帮卤味。
“你去买,我去卖鱿鱼羹哪儿占位置。”程竣递给她两张钞票。
“不用,我有钱。”翊霏打开背包,翻找小皮夹。
“你忘啦,我每天管你两顿饭。”程竣把背包的拉链拉好,重新挂回她的背上。
“可是…”
“快去排队,再慢你要排到马路上了。”程竣打断她。
吃完鱿鱼羹,程竣又带她吃蚵仔煎、臭豆腐、可丽饼、芒果冰……。
每点一样,她就指着热锅里的食物问:哪是什麽?为什麽要煮这样?鱿鱼跟我妈煮的不一样?泡菜好像没熟耶?!
填饱肚子,程竣牵着她的手逛过一摊又一摊廉价衣服鞋袜发饰家庭什货,翊霏也好奇的问东问西,摸摸弄弄。
他花了一百多块,套圈圈抓来只绒毛兔子,捞了两尾小金鱼。
翊霏啃完烤玉米,又喝着木瓜牛奶。
14
“仇仇,你最好不要再吃了,一下吃热的,一下吃冷的,不是铜墙铁壁的胃,恐怕受不了。”程竣警告她。
“这些我都没吃过,难得你带我来夜市,就要把握机会吃个过瘾。”翊霏吐了吐舌头,觉得不好意思。
“你喜欢这些小吃,我可以常带你来。”夏夜的风吹着他们光裸的手臂,阿竣看着两个人印在地上并肩的影子,瘦瘦长长的。
“真的吗?”
“你忘啦,我是随传随到的。”
翊霏举举塑胶袋里装着的小鱼。“这怎办?”
他们商量後,鱼养在程竣哪儿,到书局买个小鱼缸。
程竣住的地方是七楼公寓,隔成一间间小套房,专门租给学生,屋内家俱摆设都很齐全。
趁程竣到浴室替鱼缸里注入清水,她环顾整个房间,衣柜前洗衣篮里成堆的脏衣服臭袜子,墙上的海报,书桌上的CD、录放音机、汽车杂志,和她光看书名就头晕的工程数学、流体力学、机械图学,床上摺的四四方方的棉被,枕头边的闹钟,这就是程竣的生活。
“你家很有钱哦,给你住这麽好的地方。”她没话找话说。
“房租全是靠我自己打工,当然要住好一点。”他撒点面包屑在水面上。小鱼游来啄啄,又游开。
“你爸爸不管你?”看着鱼在窄窄小小的透明缸里游来游去。
“路程太远,他想管也管不到,就让我自生自灭。”他打开一罐可乐递到她面前,她摇摇头,他仰头喝一口。
程竣很少说起自己的事,翊霏只知道他家在桃园,有三个姊姊,两个是国中老师,因为他是唯一的男孩,母亲很宠爱他。
“程竣,我觉得胃怪怪的。”翊霏轻抚着腹部。
“乱吃,马上现世报!”他扯扯嘴角。
“还不都是你乌鸦嘴!”她瞪圆眼睛嚷着。
“不说,不说,看你要吃什麽,我再带你去买。”程竣放下可乐。
“程竣!”声音饱含怒气。
“是,小姐,需要什麽?”
“你有胃药吗?”
“我妈给我准备个医药箱,里面什麽都有。”他在床头柜上的收纳盒,拿出一罐胃散。“吃三汤匙,我去倒水。”
正文 第三章
“好恶心!”翊霏皱眉吞下哪凉凉苦苦的药粉。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冷热不忌,一口气吃下哪麽多东西。”程竣趁机捏一下她的脸颊。
“哪些都是我的梦中情人耶,今日遇见,怎能错过呢。”她打个嗝,胃涨的难受。
“梦中情人也不能一次一网打尽,以後见面还有什麽意思。”
“试过才知道我最爱哪一个。”
“哦?你最爱哪一个?”程竣脸对着她的脸。
翊霏睁大眼睛看着他,靠得这样近,他温热的鼻息吹佛她的脸上,她还可以闻到他呼吸里可乐的味道。
他的吻就要落下来,她心跳像要停止般,眨了眨眼,此时听见有脚步声从一阶一阶的楼梯走上来,她跳起来,差点撞到他的下巴。“唉呀,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真是的,”他懊恼的瞪她。“我本来想吻你的。”
“什麽本来後来,听不懂。”翊霏装傻。
“啐,不解风情。”他嘀嘀咕咕的埋怨。
她知道程竣不高兴,但是她无从说清楚,哪有点难以言说的微微失望,又松了一口气的奇怪反应。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一种不确定,他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不要吓坏她。
“我送你回去。”程竣反手关上门跟她一起下楼,牵来脚踏车。“坐好,不要掉下去了。
“你在生气?”她问。
“哪有。”
“你有,我知道你在生气!”
“你不喜欢我。”他声音里都是懊恼。
“我几时说过?”她立即否认。
“哪你刚刚为什麽躲?”
翊霏把脸轻贴着他的背。
“你为什麽不说你喜欢我?你从来没说过。”
“你计较这些做什麽?专心骑车好不好?”
“我现在对你表白,你会不会吓得马上跳车?”
“我很爱惜我的生命,ㄟ,在巷口停车。”翊霏下车,跟他道再见。
在她转身时,程竣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手。“仇仇,我会等你准备好,说你喜欢我。”
她脸孔微微泛红。“不要说出来,你知道,我知道就好了。”她急着走,怕邻居看见。“明天见。”
16
夜里翊霏吐了好几次,爸爸开车送她挂急诊,被诊断是急性肠胃炎。
餐在哪儿吃的?吃些什麽?”
“跟同学逛夜市,吃卤味、烤玉米、芒果冰、木瓜牛奶、肉圆…。”吊着点滴,翊霏有气无力的说着。
“你简直是找死嘛。”妈妈用力拍了下她的脸颊。
爸爸看翊霏又打针又吊点滴受了这麽多罪,很心疼。“她生病呢,你还打她?”
“我要她记住乱吃东西的下场!”
她请了两天的病假,第二天下午,她躺在床上看弟弟给她的漫画,妈妈进房对她说;有同学来看她。
美宜笑咪咪的。“仇仇,好点没?”
“你怎麽来了?”
“两天没看见你,想你喽。”美宜朝她挤眉弄眼。
“妈,”翊霏对站在门口的母亲喊:“麻烦您给美宜拿点心好吗?我知道您做了烤布丁。”
“美宜,要喝奶茶还是红茶?”
“仇妈妈,我喜欢奶茶。”
确定仇妈下楼了,美宜赶紧从书包拿出一封信,塞在枕头下。“受人之托。”
翊霏当然知道是谁。
“他说打两次电话找你,你们家的李婆婆都说:伊艰苦,没法度听电话。程竣就跑来拜托我来看你,嗬,他可是第一次对我好声好气的说话呢。”她压低声音,脸色暧眛。“你们干什麽去了?你弄出病来?”
“他带我逛夜市,吃坏肚子啦。”翊霏给她一拐子。“满脑子小玉西瓜。”
美宜忍不住大笑。“呵呵,程竣知道不吓死才怪!”
妈妈送来点心,也不走,故意在房间东摆摆,西放放,摆明就是要听她们讲话。美宜也很配合,边胡诌些老师交待的功课,边对翊霏挤眼睛,跟真的一样,还在笔记本上写着要补齐的功课。
当她说起这星期六要去烤肉,妈立刻插嘴问:几个人去啊?有男生吗?
“就是要教男生负责生火,搬重物。”美宜说得理所当然。
妈开始盘问起哪些人的祖宗十八代,又说女孩子不该太早有社交活动,哪会给人印象不好,有花痴的嫌疑。女孩子名声很重要,要留给人探听,免的影响以後的婚姻路。
美宜吐着舌头,唯唯诺诺点头称是,一面又偷偷对翊霏扮鬼脸,而翊霏则是哭笑不得对好朋友眨眼睛。
17
翊霏瞥见弟弟居然用她心爱的,水滴娃娃浴巾擦脸擦头发,她跳起来从翊呈手中抢下,尖着嗓子:
“你为什麽拿我的毛巾?”
“谁知道是你的?我随手从晒衣绳上拿的。”翊呈挨了姊姊几拳,委屈的嚷。“怕别人拿错,干嘛不写上名字。”
翊霏敏感的闻到浴巾有弟弟的头油味,白他一眼。“臭男生!”
“一条破毛巾也大惊小怪的嚷,神经病。”翊呈骂她。
像老僧入定般看财经新闻的爸爸开口。“小姐、少爷你们吵够了吧?不用赶时间上课?打如意算盘想搭我的便车?免谈!”
横眉竖眼的两人,心不甘情不愿的坐在自己的位置喝牛奶,吃涂果酱的牛角面包。
“翊霏,”妈妈从客厅走来,沉着脸。“李婆婆说这两天有个男生,打好几次电话找你,你交男朋友了?”
“哪有。”她否认。
“不然他是谁?”
“补习班的同学,大概要问功课。”她扯谎。
“真的吗?”妈妈锐利的眼神盯住她。
“她们学校哪有男生?”翊呈说:“除非他男扮女装。”
“你多什麽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漫画出租店的工读小妹去看电影。翊霏,你明年要考大学了,不专心读书,让男孩子找上门,自甘堕落也不过如此!”
“妈,”翊霏喊,“他也许是要问功课而已,哪有你说得哪麽严重?好吧,我去对同学说,统统离我远一点,省的我妈给你们安罪名。”
“仇振辉,你女儿的态度你看见了吧?”妈妈抽掉爸手上的报纸。
“十七岁的大女孩,也该学着跟异性相处了。”爸皱着眉。“同学嘛,你穷紧张什麽。”
“好好好,我都不管她们姊弟,闯祸出丑,丢的是你们仇家的脸,关我什麽事!”妈妈气冲冲上楼去。
翊呈转向爸爸。“糟了,你老婆生气了!”
“还不都是你们两个害的!”爸爸横他们一眼。“我警告你们,交男女朋友可以,但是别让我这麽早就当阿公!”
翊霏没料到爸爸会说出这句话,吓得嘴里的牛奶全喷出来,翊呈一脸不可置信,呆呆张大嘴。
18
程竣真大胆,居然跑到学校门口来。
翊霏又气又恼的瞪他。“你来做什麽?”
程竣一见她就笑,笑出整齐的白牙,像黑人牙膏的广告。
“美宜说你妈妈骂你呢。”
“哪不关你的事。”翊霏左右张望,害怕教官或老师看见,几个一年级的对他们投来好奇的眼光。
“我害你吃坏肚子,要对你负起责任。”
有个溜狗的老先生,瞧他们一眼,露出有趣的笑容。
“你是专程来跟我说这些话?”她真想打他一拳。
“我真正的目地是要告诉你,要与你小别两天。”
翊霏发现程竣背着大背包。“回家啊?”
“不是。我要到同学家吃拜拜,哪种总舖师办桌的流水席喔。”
“我从来没有吃过拜拜。”语气里无限遗憾。
“想去吗?”他脸上隐隐然有点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邀请我?”她睁大眼。“你能做主吗?”
“想不想去嘛?”
她用力点头。
“哪赶紧到火车站去,”程竣握住她的手腕。“火车不等人的。”
翊霏打电话给美宜。“我今天不想上学,你帮我请一天假。”
“你肠胃炎还没好吗?”
“你别问哪麽多,我要挂电话了。”
“好啦,反正暑期辅导也够无聊的。”
“喏,票。”程竣递给她火车票。
“去嘉义啊?哪里有什麽好吃好玩的?”
“火鸡肉饭,方块酥。阿里山的小火车、日出、神木、奋起湖便当。”程竣看她一脸茫然:“你没去过阿里山?”
“嗯。”翊霏点头。
“为什麽?”
“我哪知道,学校毕业旅行每次都去垦丁,日月潭,故宫,中正纪念堂,木栅动物园,淡水。”翊霏回想:“我们家的旅行就是去阳明山赏花,彰化看大佛,台中公园走一走。你好像去过很多地方?都跟谁去?”
“跟同学乱跑,参加救国团办的活动,这样好了,我带你去阿里山玩。”
“我才不要跟你去。”翊霏瞪他一眼。
“现在不跟我去?等蜜月旅行才去?”程竣逗她。
“我蜜月旅行要去欧洲参观古堡。”
“哇,哪我要很努力存钱才行,去一趟欧洲不是开玩笑的。”程竣哇哇大叫。
“与你何关!”翊霏伸过腿踢他一脚。
“你的态度很伤人呢。”程竣抗议地嚷。
“程竣,”翊霏语气软了下来。“开玩笑适可而止。”
“唉,我就知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他老调重弹。
“你是我的朋友。”翊霏不想再说话,转头看窗外飞逝的房屋街道行人车辆。
19
火车离站二十几分钟,翊霏不跟他说话了,无聊到极点,程竣陷入昏睡。
翊霏看着他的睡姿,觉得真不可思议,这人如此失态,坐在他口口声声说喜欢的女孩子旁边,仰着脸,微张着嘴,睡的呼噜呼噜。
自己是什麽原因要翘课,跟程竣到不认识的人家里去?因为阳光这样好?因为课本可憎?因为妈妈语气里对她的不信任?
都不是,她只是想短暂逃离固定的生活框框。
程竣耳畔隐约听见说:“嘉义到了,嘉义到了,别人的行李不要忘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翊霏一脸捉狭,不知身在何处。他呆了一会,震动的车厢让神智慢慢苏醒。
“到站了?”
翊霏瞄一眼车厢前方的跑马灯。“再两分钟。”
“下车後,我带你去吃七彩喷水池边,哪家最好吃的喷水火鸡肉饭。”程竣伸个懒腰。
“你还真是上车睡觉,下车吃饭。”翊霏取笑他。
“你又不理我,不睡干嘛,再说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很重要的事。”程竣把背包背到自己背上。“你刚刚学的广播很好笑呢,很像我小时候看的暴笑短剧的桥段。”他的脸突然靠她好近,嘴唇快碰到她的。
翊霏不出声,抢在他前面下车,又踩他一脚。
“仇翊霏,你把我踩成跛脚,等下你要背我。”她还踩得真用力,他的脚趾头躺在鞋里唉唉惨叫。
翊霏不理睬他,迳自穿过月台,走出火车站。
“我还以为这火鸡肉饭,会喷出水来,才叫喷水火鸡肉饭,原来喷水是店名。”翊霏盯着碗里的饭研究半天
“想不到仇仇似小学生般天真可爱,”程竣忍住笑。
“你直接说我幼稚。”这火鸡肉饭不知怎样做的,这麽好吃。
“幼稚与赤子之心不同。”程竣看她把笋乾吃完,筷子又伸过来将他碟子里的挟光。“都给你。”
“你怎麽知道这麽多好吃的东西?”
“因为我是个好吃鬼,哪里有好吃就往哪里跑。”
“好吃鬼会做菜吗?”
“好吃鬼的妈妈厨艺一流,红烧蹄膀、鱿鱼蒜炒螺肉,炸排骨酥是天下一绝。”
“是唷,将来你开餐厅,不但可吃个过瘾,更是赚翻了。”
“我不是作生意的料,才不给自己找麻烦。”程竣咧咧嘴。“有足够的钱,吃的起美食就好了。仇仇,你吃饱了没?我们要搭半小时公车,再走上十几二十分钟的路。”
“你的意思是要带我进入荒山野岭?”翊霏瞪大眼。
“你想太多了,哪是纯朴小镇。”
20
小镇和都市果然不同,街道大概只有台中市区的一半宽,两旁的房子古老楼房夹杂低矮屋檐的平房和新楼,看起来很奇怪可笑。
翊霏东张西望,这里不见半辆计程车,脚踏车和摩托车倒是不少。
她跟在程竣後面走,走着走着,人潮多了,有卖棉花糖、烤香肠、汽球、糖葫芦的小摊。
远远听见震耳的锣鼓声,透过麦克风传来歌仔戏的哭腔念白,经过庙口,舞台上几个服装色彩斑斓的演员,正舞刀弄枪的对打。
在後台准备的歌仔戏演员,不在意有人围观,迳自拿着镜子,描眉画眼线,慢慢她们的脸上色彩逐渐浓厚起来。
“你看得懂?”程竣揶揄地问。
“我小时候跟阿嬷看杨丽花歌仔戏,迷得不得了,杨丽花招收学生,我还去报名。因为年纪太小,她们让我高中毕业再去。我又异想天开的,想跟来庙口表演的歌仔戏团离家出走。”
“後来咧?”
“团长告诉我,当演员也要认得剧本上的每个字,教我长大再加入,我才打消当歌仔戏演员的梦想。”
“还好你没跟戏班去流浪,要不然我就没法遇见你了。”
“无聊!”翊霏横他一眼。
“阿竣!”
一辆小货车停在他们旁边,司机黝黑壮硕,穿件黑色背心,让人一眼难忘的是他的头发,一根根竖立站直,他朝程竣挥一拳。“你来罗!”
“阿布,遇上你真好,我们走到快中暑了。方便载一程吧?”
“可以啊,”阿布看见翊霏,对程竣挤挤眼睛,举起右手的小指。“你的这个?”
“什麽这个哪个,没礼貌。”程竣搥他一拳。“我的朋友仇翊霏,他是阿布,我同学的堂哥。”
她和程竣坐在他旁边,她身子往旁边缩了缩,不愿意和程竣贴太近,阿布朝她举举手咧嘴笑。“欢迎你来玩。”
翊霏虽讨厌他一开始的态度,来人家的地盘上,不好摆臭脸,假假的笑着。
两个男生并不在意她的情绪,聊起明天庙里迎神的阵头表演,请来歌仔戏团和布袋戏酬神。
“最让人期待的是电子花车的清凉秀。”阿布笑的像个贼。
翊霏给程竣一拐子,他清清喉咙。“喂,讲话注意一点,有女士在场。”
“哪又不是跳脱衣舞,只是穿的比较少而已。”
“喂喂,阿布,仇翊霏还未成年。”唷喔,他的脚趾头又惨叫一声。
“我只是讲,又没邀请她去看,你不要紧张。”
程竣接收到翊霏的白眼。“阿布就是嘴巴贱,没有恶意。”
21
还好阿崴家到了,这没神经的阿布,再口没遮拦的讲下去,翊霏难保不会跳车。
货车停在三合院的晒谷场,阿布拉开嗓门嚷:“阿崴,阿竣来了。”
门口站个花白头发,穿水青色唐衫的阿婆,笑咪咪的朝程竣说:“阿竣,进来坐啦。”
“阿嬷,好久不见。”程竣搂搂阿嬷的肩。“看到你真高兴,”他指指翊霏,“阿嬷,这是我的朋友翊霏,带她来看热闹。”
“阿嬷,你好,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翊霏对阿婆微微鞠躬。
“好好,人多热闹,来里面坐,”阿婆牵着翊霏的手往厨房走。“生做真水呢,你的手这麽细嫩软绵,很好命呢。”
阿婆引他们到後面厨房坐,屋顶开天窗,阳光隐隐约约照射下来。灶垆上一只水壶烧着,发出咕嘟咕嘟响声。
他从背包拿出太阳饼和凤眼糕给阿嬷。“喏,你最喜欢的。”
“来还买这些,多花钱。”阿嬷笑的像小孩。
翊霏尴尬的笑着,汗颜自己不懂礼貌,空手来人家家里作客。她趁机扯扯程竣的袖子。
“你怎不提醒我买个礼物。”
“自己人,我有准备就好了。”程竣笑嘻嘻。
“谁跟你是自己人?”翊霏没好气的。
“当然是你呀。”他还是嘻皮笑脸。
“喂!”这次她举起的脚没中目标,程竣早跳开。
走出来一对母女,程竣立即喊:“伯母,你好。哇,秀妹,半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我真想拿砖块压在她头顶,女孩子。长哪麽高做什麽。”
“当模特儿啊。”少女接口。
“不认真读书,就想哪些有的没的,小姐来这边坐,秀妹,去端绿豆汤来他们喝。”
“顺便拿几个草仔粿,来给他们吃。”阿婆说。
“阿崴呢?”程竣问。
“我哥到庙里帮忙,应该快回来了。”秀妹盯着翊霏看。“你皮肤好白喔,不像我晒的黑鲁鲁的。”
“你这样看起来很健康。”翊霏看着她蜜色的皮肤,穿白棉T,好看极了。
“仇翊霏这白斩鸡,娇的很,日头下走一小段路,就快中暑了。”阿竣糗她。
“哪是你好不好!”翊霏回嘴。
“哼,话这样说,你们男生都嘛喜欢皮肤白的女生。”秀妹嘟着嘴。
“热死了,热死了,哗,你们在喝绿豆汤喔?”黑壮的阿布一路嚷进来。“阿嬷,仇翊霏是都市人,不习惯喝绿豆汤,秀妹,去买可乐。”他从口袋摸出一百块。
“喝什麽可乐?哪种东西不会解渴。”阿婆挥着大蒲扇。“後面有冰西瓜,去拿来切。”
秀妹站起来,往後走,不忘回头。“你们两个男的不来帮忙吗?”
正文 第四章
翊霏惊奇地看秀妹和阿布,从井里拉上来一颗躺在黑网中的大西瓜。
秀妹得意的拍拍大西瓜。“这西瓜很大吧?是我舅舅自己种的。”
“真了不起。”程竣语气充满敬畏。
“好冰喔。”翊霏摸摸西瓜,惊讶地喊。
“这口井是我们家的天然冰箱,”阿布洋洋得意地说:“夏天我们都会把水果放在里头冰。”
“好神奇。”他们俩异口同声地说。
他们把西瓜拿到丝瓜棚架下的长桌去切,红色的瓜肉汁液饱满,引得人口涎快滴下来。
“拿来吃,不要客气,”秀妹递一片给翊霏。“程竣,你自己拿啊。”
“谢谢。”翊霏咬一口。“好甜喔。”
“吃西瓜才清凉解渴,”阿婆慢慢走过来,坐在阿布旁边看他们吃。“哪些化学饮料哪比的上。”
“阿嬷,也吃一片。”翊霏递一片给阿婆。
“你真有礼貌,又乖巧。”阿婆笑眯眯的。
“阿嬷,我嘛足乖啊。”秀妹把头靠在阿婆肩膀蹭。
“你最会ㄙㄞㄋㄞ。”阿婆抚着秀妹的头发。
“秀妹,你几岁了?也不怕翊霏笑?”阿布做个呕吐的表情。
“反正比你小!”秀妹朝他扮鬼脸。
程竣朝厨房门口,高举西瓜咧嘴大笑。“来喔,来吃西瓜喔。”
“等你去庙里帮忙,却在这乘凉吃西瓜,还对我叫嚣,没看见我一身汗 ,你小子真是皮在痒! ”来人给程竣一拳。
“ㄟㄟ,来者是客,你这是待客之道吗?”程竣举着西瓜左躲又闪。
“用力打!不必手下留情!”程竣碰着她的胳臂,翊霏毫不心软又狠踩他一脚。
“哇!”他疼的龇牙咧嘴。
“哇!”阿崴大乐,右手压在程竣肩膀上。“你对人家姑娘做了什麽?她要这样下狠脚?”
“我什麽也没做!”这是实话,他连吻都没吻过她呢。
“真的吗?”阿崴有趣的对他挤挤眼睛。
“千真万确,句句属实,绝不敢有所隐瞒。”程竣还举起三根手指头,对天发誓。不忘狠瞪他们堂兄弟一眼,阿布边装怪相,边笑的吱吱叫。
“你们这些男生,真的很无聊耶。”秀妹翻翻白眼。“翊霏,我们不要理他们,你到我房间去坐。”
“正好,我要去听电台讲古。”阿婆站起来,秀妹和翊霏一人扶一边。
“阿嬷最偏心了,又有私房点心给女孩子吃。”阿布抗议。
“给你吃,糟蹋粮食。”秀妹对他吐舌头。
“你才少吃一点,不然以後压死抬花轿的!”阿崴嘲弄地说。
“哥!”秀妹跺脚嚷:“你当心,我要告诉爸!”
“告状精,谁理你!”阿崴双手环胸,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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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你,”秀妹的妈妈出声:“你去捞两尾鱼回来。”
“我屁股还没坐热耶,又派公差!”阿崴苦着脸。
“伯母,我去好了。”程竣自告奋勇。
“你会吗?”翊霏不信任的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少瞧不起人了,我去年夏天就在这儿打工。”程竣睨她一眼。
“是喔。”
“我们三个一起去。”阿布双手在衣服上抹了抹。
程竣碰碰翊霏的肩膀。“晚上等着吃鲜美的肥鱼。”
阿崴堂兄弟挤眉弄眼怪笑着,翊霏给他们一个大白眼。
阿嬷听的电台讲古,就是翊霏小时候跟外婆一起收听的“廖添丁和红龟”劫富济贫的故事。
神奇的是主持人是同一个,她记的他哪特殊的口音,夸张的语气,这麽多年过去了,主持人对英雄的崇拜不减,不厌其烦讲了一遍又一遍,听的人也听不腻,精神可嘉。
房里有个小女生在写暑假作业的书法,两手掌全是墨汁黑乌乌的,脸上也长了胡子。
“你哪像在写大楷?根本就是在画符嘛!”秀妹看了看习字簿,耻笑妹妹。
秀珠不甘示弱回嘴:“你的字也没高明到哪儿去,每次都拿乙。”
“比你吃大饼强。”秀妹再补一刀。
秀珠被姊姊激怒了,黑手掌就往她身上印。
“你敢!”秀妹紧紧抓住她的双手。
“阿嬷,”秀珠拉开嗓门。“你看姊啦。”
“秀珠乖,去洗手,我们来吃太阳饼。”阿嬷安抚她。
到底是小孩,听到有零食吃,咚咚跑出去洗手。
秀妹开始问翊霏身上的衣服裤子鞋子包包在哪家买的,多少钱,喜欢逛街还是看电影?喜欢哪个明星?
她拿出蒐藏的明星照跟电视周刊,服装画册给翊霏看。
“你喔不认真读册,整天弄哪些东西。”阿嬷摇摇头。“你阿爸看见了,又要骂了。”
“我每次月考都考十名内,哪有不认真。”秀妹嘟着嘴。
翊霏尴尬的傻笑,她跟这家人不熟,不好随便说什麽。好在洗乾净手跑进来吃太阳饼的秀珠,盯着翊霏的凉鞋看,要求:“我没穿过这种鞋,借我穿一下好吗?”
“你脚哪麽脏,敢要穿人家的鞋?”秀妹瞪她。“厚脸皮。”
“又不是穿你的鞋。”秀珠对姊姊扮鬼脸,摇着翊霏的膝盖。“穿一下下就好,拜托啦。”
白色凉鞋是早上搭火车前才买的,鞋侧缀着的蝴蝶走动时,轻轻抖动翅膀,好像要迎风飞去。
24
鞋一脱下,秀珠立刻穿上。“刚刚好耶,你的脚怎麽这样小?”
她穿着鞋满屋子乱转,兴奋的不得了。
“快脱下来还给翊霏,不要把鞋穿坏了。”秀妹喝斥妹妹。
“我的木屐跟你换好不好?”秀珠把自己的木屐举到翊霏面前。“是新的,我才穿几天而已。好不好啦?”
“不好不好,”秀妹粗鲁的推倒妹妹,脱下凉鞋。“木屐换凉鞋?你想的美。”
“还给我!还给我!”秀珠哇哇大哭。
“不要脸,又不是你的东西。”秀妹括妹妹的脸颊。
“你俩个这样吵,会被翊霏笑。”阿嬷坐起身来。
看着在地上推挤的姊妹,翊霏忙说:“凉鞋跟你换,不要哭了。”
“耶,是我的了,万岁!”秀珠开心的穿着凉鞋到外面献宝。
“翊霏,真对不起。”秀妹红着脸。
“没关系,我也没穿过木屐。”她看出秀妹也很喜欢哪双鞋,自己空手来,没有礼物送她,想起包包里还有两件新T恤。“这衣服你应该可以穿,喜欢哪一件?”
“你真的要送我一件?”秀妹不敢相信。
“嘘,”翊霏食指压在唇上。“别给你妹妹听见了。”
吃饭的时候,才知道秀妹家三代同堂,开饭男人一桌,女人一桌,小孩一桌。
菜色是一样的,有豉汁蚵仔、炸蚵仔酥、虱目鱼红烧、清炖虱目鱼汤、煎鱼肚、煎蛋、空心菜。
翊霏不吃鱼更不敢吃蚵仔,阿布看她筷子尽挟菜脯蛋和空心菜,就说:“仇翊霏,鱼跟蚵仔都是我们自己养的,很新鲜的,你不吃?”
“我觉得蚵仔很恶心,长得好像蜘蛛的肚子,”她皱皱鼻子。“看了就害怕。”
秀妹堂姊秀秀手里的碗差点掉在桌上。
“对不起,”翊霏红着脸帮着把碗稳住。“我不应该在饭桌上讲蜘蛛,对不起。”
“没关系,我只是很惊讶你的形容。”
阿崴挟起蚵仔瞧半天。“真的很像呢,以前怎都没发现?”
“喂!”秀秀瞪他。
“上回有个节目不是介绍有家餐厅专卖炸蜘蛛,红烧老鼠肉,快炒蚂蚁、蚕蛹、竹节虫啦这些,煮熟就不可怕。”阿布朝自己的姊姊扮鬼脸。
“你有种就去吃吃看。”秀秀糗他。
“我是这麽没个性啊?你教我吃就吃唷。”阿布一付小人嘴脸。
“嘴巴贱!”秀妹出声。
“嘴巴贱是我的强项,怎样?”阿布抖了抖肩膀。“你是羡慕还是嫉妒?”
“我又不是头壳坏去,会将嘴巴贱这种事引已为傲!”秀妹不屑地撇撇唇。
阿布的爸爸在隔壁桌忍不住开口:“呷饭就呷饭,话那麽多。呷饭配话,説哪些五四三,也不怕人家笑话。
“小孩就像狗仔,无聊的时候,就咬来咬去,斗来斗去,你管他们做什麽。”阿嬷开口:“无事,呷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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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嬷──”秀妹拉长声音,不依地:“你那将我比做狗仔啦?”
“你感觉委屈喔?”秀妹的爸爸也开口了:“狗仔比你卡听话卡乖,骂伊也不会应嘴应舌,叫伊顾厝,绝对不敢趴趴走。”
“有朋友在这儿,别骂她了,给她留一点面子。”秀妹妈妈出声阻止。
“仇翊霏听不懂台语,”阿布无所谓地耸肩。“无要紧!”
所有眼光都集中到翊霏脸上来,她红着脸,低头吃饭,假装什麽都听不懂。
“阿竣,”阿布的爸爸转向程竣:“要教伊讲台语,不然以後出社会,被偷骂都不知道!”
“好啦。”程竣对阿崴挤挤眼睛,忍着笑回答。
“扮猪吃老虎。”阿崴朝翊霏挤眉弄眼。
“玩猜谜吗?”阿布问。
“説你是猪八戒啦。”秀妹白他一眼。
“噫,我每讲一句,你就吐我槽?你对我有意见喔?”阿布不满地问。
“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秀秀拉长脸:“也不怕消化不良,得胃病。”
“我的胃是甲等的!”阿布拍胸脯炫燿。“连肚子痛也不曾有过。”
秀妹讽刺地説:“对啦,最牛的牛。”
“你-挖苦我厚?”阿布斜眼看她。
他的亲姊姊秀惠怕两个人打起来,忙求饶:“拜托你们停止互相攻击,等吃饱後再去外面吵。”
“不听话就是坏孩子,台中来的姊姊,你吃饭都没吵闹,是听话的好宝宝。”阿布的弟弟朝佑贴近翊霏,亲热地説:“我很喜欢你,等我长大的时候,请你跟我结婚好吗?”
阿布嘴里的汤喷了出来,秀珠尖叫:“大哥,你脏死了。”
“胎沟鬼!”秀妹嫌恶地瞪他。
“你嘛拜托咧。”阿崴推了推他的头。
阿布不理会他们,把弟弟的身子扳正,面对他。“小色鬼,谁教你讲这些吓死人的话?”
朝佑身体扭来扭去。“你很笨耶,喜欢一个女生,就是要跟她结婚不是吗?结婚前都要先求婚,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但是你是一年级的小鬼,结婚是二十年後的事啊。”阿布弹弹他的额头。
“那时候她就会被别人抢走了。”朝佑挣脱哥哥的拑制,又去靠着翊霏。“姊姊,你答应吗?”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能答应你。”翊霏看着失望浮上那张纯稚的脸蛋,轻轻地説:“等你长大,会遇到很多朋友,哪时候我已经老啦。你若跟我结婚,别人会笑你娶个阿婆。”
“你不能不要先老吗?等我们结婚後,再一起变老。”这句话真让人感动,可惜说的人是个小萝卜头。
“你的好意我很感谢,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
“哦。”朝佑难掩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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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喔比桌子还矮,字认识不到二十个,就敢跟人求婚,”阿布的爸爸摇头,“也不怕姊姊笑,脸皮真厚。”
“爸,你自己跟妈妈讲説,翊霏姊姊很漂亮,娶来做媳妇不错的。”朝佑跺脚嚷。
“哪也轮不到你。”
“对啊,我来跟仇翊霏求婚比较适合。”阿布大嚷。
朝佑扁着嘴要哭了。
“喂喂喂!”程竣出声:“玩笑不要开的太过份,当心翻脸。”
翊霏和秀妹、秀秀都狠狠瞪着阿布,阿崴打了他一掌,骂:神经。阿布摸着头尴尬哈哈笑着,秀惠打圆场:“爸你是要吓死翊霏,她头一次来我们家玩,是让她回家就要去庙里收惊!”
“就是,讲哪麽大声,人家女孩子脸皮薄,”阿布的妈妈也加入:“害她饭都呷不下去了。”
“秀妹跟她讲,”阿嬷对秀妹做个手势:“阿伯跟伊讲笑,不要放在心里,紧呷饭,菜要凉了。”
秀妹碰碰她的手肘。“我大伯随便説的,不要当真,阿嬷要你赶快吃饭,菜要凉了。”她又戳戳朝佑圆滚滚的肚子。“都是你害的,虎姑婆会咬你这个坏孩子。”
“我是好宝宝!”他眼眶泛红。
“不要哭啦,你是好宝宝,虎姑婆不会咬你的。”翊霏刮刮他的脸颊。“你哭很丑耶。”
秀惠安慰他:“不要哭了,等翊霏姊姊结婚的时候,找你去当花童就好了。”
“翊霏姊姊,你要跟谁结婚?”
又来了,翊霏翻翻白眼,仍耐着性子。“还不知道。”
“我以为你是阿竣哥哥的女朋友。”秀珠説。
“乱讲,他替我补习数学而已。”翊霏忙撇清,阿崴仰头大笑,程竣有点恼的瞪他,阿布忙说:“兄弟,注意你的形象。”
“阿竣的数学很强,他的四位数加减乘除心算的速度,”秀惠説:“比我按计算机更快。”
“他脑袋不知道是什麽做的,数字都怕他,装电脑吗?”阿崴慢慢摸着他的头。
“手拿开,这样很恶心呢。”程竣甩开他。“从小天天吃鱼头,所以,我的头脑比电脑强。”
“听你臭屁,”阿布啐他。“我也吃很多鱼头,九九乘法表还不是背的零零落落,两位数加减都很勉强。”
“你这种猪头,吃再多鱼头也补救不了。”秀妹横他一眼。
“你实在是……”阿布瞪她。
“我怎样?你很想打我是不是?”
“你实在很讨厌,不讲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们赶快吃一吃,都去庙口看热闹啦,”秀秀不耐烦:“别在这里,有够吵。”
27
庙口搭了台戏班,演出布袋戏,和歌仔戏。戏台下有许多板凳,坐满老人小孩看戏聊天追逐。
各种小贩也聚集在四周,烤玉米、烤鱿鱼、烤香肠赌骰子、棉花糖、糖葫芦,各色小吃,吆喝叫卖声,和戏台上锣鼓喧天,真是热闹非凡。
围在烤香肠摊前一群人,一个有点胖卷发的男生看见阿崴他们一群人,挥手招呼。
“叫屁啊?”阿崴搥他一掌。
“看到你们太高兴了。”他呵呵笑着:“要不要吃烤香肠?”
“哇靠,陈胖,你又把整摊的香肠都赢来了喔?”阿布不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大口……
“差不多一斤而已,”他看见程竣,噫了一声。“阿竣,以为你不来呢。”
程竣笑笑地。“你再赢下去,老板要哭啦。”
“没哪麽严重,一个人吃一根。”他看着站在秀妹旁边的翊霏,香肠不知该不该递出去。“她是…?”
“我的朋友,仇翊霏。”程竣接过他手中的烤香肠。“她肠胃炎刚好,不能吃这种难消化的东西。”
“喔,你的女朋友?”
“不是啦,程竣替她补习数学。”秀妹解释。
“补习数学?读大学还是用,哦,小姐,你用哪麽大的眼睛看我,我会怕。”
“知道怕就好,仇翊霏很凶的。”阿崴半掩着嘴,小声地说。
“喂!”翊霏横他一眼。
阿崴边使眼色边顶陈胖的肩,脸上写着没骗你吧。其他几个人发出怪笑声,翊霏狠狠瞪他,秀妹立即帮腔:“哥,你眼睛抽筋喔?”
“你才闪到眼睛。”阿崴白她一眼。
阿布怕当街争吵,熟人瞧见跟父母学舌,免不了一顿骂,岔开话题。“对,像陈胖你不好好读书,就只能给人送货。”
“没办法呀,跟孔子没缘啦。”他呵呵笑着。
“不要一直讲读书的事,”另一个手臂刺古装美女,小眼睛的男人说:“你们也来赌两把吧?女孩子去看歌仔戏。”
“秀妹带翊霏去玩。”阿崴挥手赶她们。
“给我钱,不然不走。”秀妹摊开手掌。
“你是钱鼠来转世喔,”阿崴给了她五十块。“拿去!”
“骗小孩啊?”秀妹不满意。
“不要算了。”阿崴把票子抽回去。
秀妹忙把票子抢回来。“给了就不能再拿回去。”
“快走快走,不要在这里碍手碍脚。”阿布像赶小狗一样挥赶她们。
翊霏被香甜气味吸引到棉花糖摊前,看卖棉花糖的老伯制做棉花糖,先将粗粒蔗糖倒进桶里加热,不久就闻到馨甜焦糖气味,被烘热的糖变成一片片薄纱,从机器里飞出来。老伯取来一枝细木条将它们一层一层包裹起来,变成了一大球雪白蓬蓬飘着香气的棉花糖。
她买了两枝,一枝给秀妹。她快乐的把棉花糖拿到脸前,用力咬一大口,棉花糖迅速在嘴里融化成些微糖霜,咽一口口水吞下去,就没有了,有点失望。
“翊霏,你听得懂台语对不对?”秀妹冒出这句话。
她怔了怔,想起刚才看着戏台上莺莺和红娘要去探望张生,红娘催莺莺走快点,莺莺娇嗔:“要快?你去叫一部宾士来给我坐。”她听了嗤地笑出来。
“你听懂了我爸骂我?”秀妹又问。
“其实我妈也常骂我笨的像猪头,钢琴弹得烂,就骂我是手残。”
“哇,”秀妹同情地说:“你妈妈骂人太伤人了。”
西厢记看一半,秀妹被场边一摊抽宠物的小兔子、天竺鼠给吸引过去。好多女孩子跟小孩围在四周,逗着笼子里毛绒绒的小动物,可爱呢,卡哇伊喊不停。
秀妹想试,翊霏劝她不要抽,根本不可能抽中。她举美宜的例子给秀妹听,一个晚上抽了两百块,一只小乌龟也没中。
果然看半天没人抽中,有人质疑老板骗人,老板强调绝不欺骗,还亲自示范,随便撕一张,就对中枫叶鼠。
“果然暗藏机关。”秀妹压着嗓子。
“要不然五块钱让你抽走一只天竺鼠,他还赚什麽钱。”
“没错。”
两个人玩够了准备回家,却找不到程竣他们。
秀妹不屑地说:“一定是跑去撞球。哪里新来一个计分小姐,听説有三十八E的胸部,又爱穿紧身低胸衣,啧,哪些臭男生活像苍蝇见到大便,总绕着她转。”
翊霏忍不住笑。
回到家,几个姊妹在搓汤圆,明天要拜神和祖先。秀惠看见她们,笑问:“要不要比赛搓汤圆?”
“冠军可以多吃一碗吗?”秀妹去洗手。
“女孩子不要哪麽贪吃。”她妈妈忙着煮锅里的肥鸡。
“偏心,只有哥可以多吃。”
“你很会计较呢。”
“本来就是。”秀妹嘟起嘴。
“我可以试看看吗?”翊霏问。
“当然可以。”阿布的妈妈答。“秀妹教她。”
秀妹做给她看,翊霏很用心的把小小糯米团搓成圆滚滚的样子。
“哎呀,你们看,翊霏搓的汤圆像颗乒乓球!”秀惠惊呼。
“什麽乒乓球?哪是圆仔王。”秀秀答。
“这样不行吗?”翊霏看摆在箩筐里的汤圆,她搓的是超大尺码。
“这样很好啊,表示你做人大器,再说神明也喜欢吃圆仔王,没关系。”阿布的妈妈笑说。
正文 第五章
翊霏有认床的毛病,整夜睡不着,耳边听着秀妹姊妹均匀鼾声,不敢翻身,难过极了。
她在心里数羊,数到九百七十一只,除了虫和青蛙的大合唱声,竟然听见程竣和阿崴的交谈声,原来是要去鱼塭帮忙捞鱼,送去市场。
大概天快亮了吧?继续再数羊。晨光照进帐子来,弄不清是醒着还是作梦,有鸟声,秀妹喝斥秀珠脚步放轻,翊霏睁开酸涩的眼皮,举起手腕看表,六点四十五!来人家作客,竟睡到日上三竿。
“咦,昨天哪麽晚才睡,怎不多睡一下?”秀妹诧异地説:“被秀珠吵醒的厚?”
“没有,我在家里,六点就要起床。”翊霏穿上木屐。
“暑假也要哪麽早起?啊,你们都市的学生都要补习,很辛苦。”
“你都不用补习?”
“我爸爸説只要不是最後一名,就可以了。”秀妹带她到後院,打井水刷牙洗脸。
水好冰,翊霏打个哆嗦。
饭桌上有个小木桶,热腾腾的蒸气从桶盖上面覆着的白布溢出来,原来饭装在里面。
小菜有:切成两半的咸鸭蛋,清炒蕃地瓜叶和空心菜,素肉松,腌菜心,油条,香酥花生。
“饿死了,秀妹,赶快盛饭。”阿布走进来大嚷。
“蔡朝富,你是没看见阿嬷在这里,大呼小叫像话吗?”阿布的爸爸横他一眼。
“阿嬷,早。”阿布跑过去搂阿嬷一下。
“紧去呷饭,你等一下爱上班。”
“你们两个昨天晚上也不説一声,跑回来,害我们找好久。”阿崴坐下来。
“是你们先搞失踪,我们不得已才先回来。”翊霏看着程竣:“你很过分喔,把我丢在那里。”
“那种纯男性的活动,带着你不方便。”程竣説:“有秀妹带着你玩,我很放心。要不要吃咸鸭蛋?阿嬷自己做的,很好吃喔。”
“你几个男生不干好事,”秀妹瞪他一眼。“才会不让我们跟,一定跑去看撞球大奶妹。”
“哎哟,你怎麽説这种话。”秀惠吃惊地看着妹妹。
“不要乱讲,”阿崴对妹妹举拳头。“大平中了六合彩彩金,请我们去喝啤酒吃海鲜。”
“是吗?”秀妹怀疑看着哥哥。“张大平为什麽不请我?”
“他是我的国中同学,跟你很熟吗?干嘛请你?”阿布挤眉弄眼。“你又不是美的冒泡,咦,你没替我盛饭喔?”
“你美的冒泡吗?谁理你。”
“原来你叫蔡朝富?”翊霏惊奇地看着他。
“你以为我真的叫阿布?”他不可置信地嚷:“想也知道那是绰号,我这样英俊潇洒的人,怎可能有那麽拙的名字。都怪我小三的导师,也不知是那里人,把我的名字发音做“踩招布”!同学跟着叫,久了竟变成阿布,真是冤枉呐。”
“几点了,还在讲古?赶快吃啦。”秀惠催他。“我要去上班了,晚上见。”
“再见。”翊霏和程竣同时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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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的香味特别诱人。看着路边摊车,冒着腾腾热气,塑胶防风布写着:米粉汤、猪血粉肠汤、炒面、肉燥饭、烫青菜。
翊霏的食慾被挑引起,跟推着摊车的阿婆买了碗粿,吸着红茶的秀妹,教她用竹叉将碗粿以米字划开,然後再往陶碗及碗粿相接处,顺着碗边划一个圆,将碗粿和碗分开。再将米字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叉起来吃。
经过市场口菜摊,老板像调色大师般,安排他的丝瓜、匏瓜、豇豆、扁豆、胡萝卜、地瓜的摆法。清晨才采摘的蔬果色彩缤纷地占据着大部分的摊位,红色蕃茄、鲜艳欲滴的紫茄子、饱满丰厚橘色南瓜、闪着珍珠光泽的苦瓜、对比色的青椒红黄色的甜椒、玲珑剔透的绿芹菜、青翠的空心菜。
转进市场边小巷弄,竟如迷宫般窄小弯曲高低起伏,越走越发现更多有趣的事物。
走着走着竟走进人家的院子,趴在门前慵懒打瞌睡的小黑狗,抬起身躯,看了她们一眼,汪汪叫了两声,又懒洋洋闭目趴下。
绕过一畦种着空心菜、小白菜、九层塔的小田,却走进一处三合院,几个年龄相仿的孩童,互相追逐嬉戏,散布在各角落的鸡鸭鹅也悠闲的来回走动。一只大黄狗守护着个在地上乱乱爬的小婴儿,小孩的笑声和动物的叫声交织着。
出了小巷弄,有好大一棵大榕树,几个老人正坐在树下的长板凳,悠闲的泡茶聊天。
翊霏对街两边古老雕琢中国式的建筑,赞叹不已。
秀妹説:这条街在古早年代非常繁华,现在已经没落了。一些曾经光荣显赫过的姓氏、家族都没落了,如今只是一条狭长的街道而已。
远远就听见霹雳啪啦砰!鞭炮震天响。
“啊,神轿出巡。”秀妹惊呼:“我们在这里等,不用到庙口去了。”
家家户户都在门口准备神案,迎接出巡的神明,诚心祭拜。在电子花车、锣鼓阵头、彩旗及信众的簇拥下,神轿展开长达数公里的出巡。
回到家,程竣正在扫门口的鞭炮屑,看见她们,玩笑地説:“秀妹,你是有千里眼?知道你阿姨带了两大罐梅子来,赶回来吃。”
“翊霏,我们快点进去,”秀妹兴奋地説:“慢了,腌梅就被秀珠那个好吃鬼吃光了。”
两人进到厨房,秀妹的妈妈和一名壮硕的妇女,正在讨论如和将祭拜的鸡、猪肉鱼变化成餐桌上的菜色。
打过招呼後,程竣走进来,秀妹的阿姨立刻端给他一杯梅子汤。
“偏心啦。”秀妹嚷。
“哎哟,阿竣是客人,你不会自己倒。”
“那翊霏呢?她也是客人,也要自己倒吗?”秀妹嘟着嘴问母亲。
“秀妹,你越长越高,心眼越小。阿姨以为她是你的同学,你要喝,就顺便倒给她嘛。”
“翊霏是程竣的女朋友,叫他倒好了。”
“秀妹!”翊霏喊。
秀妹捏一下她的手掌,“我们去客厅,程竣,端梅子汤跟酸梅来。”
“你干吗乱讲话。”翊霏甩开她的手。
“气我阿姨的。她很喜欢程竣,还介绍我表姊给他们认识。”
“那关我什麽事?”
“你感觉不出来程竣很喜欢你吗?”秀妹惊呼。
“那有。”翊霏的耳朵开始发烫。
“你这个小鬼,又懂得爱情了。”程竣端来两杯梅子汤,和一碟腌梅。
腌梅好吃得很,梅子是秀妹阿姨家山上种的。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我阿姨想要你当她的女婿,总不是假的。”
“我比较想当仇妈妈的女婿。”程竣笑出一口白牙。
“西西。”翊霏弯起嘴角,假假地笑着。
“唉哟!”程竣惨叫一声,他的脚趾头也在球鞋里,哀哀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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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竣和阿崴帮着将漆面剥落的大圆桌圆凳,搭起来排列好在晒谷场上。
“乡下请客,一向都是在晒谷场摆桌的。”秀妹说。
翊霏喔了声,数了数,竟然有五桌耶。“你们家会来那麽多的客人?”
“亲戚就占了三桌,其它就是我爸和大伯的朋友,秀惠姊农会的同事,”秀妹有点兴奋:“比过年还热闹。”
秀妹的伯母,扯高嗓门吆喝,要那群互相追逐嬉乐的小鬼头,不要碰撞了桌椅。
朝佑跑过来问她们:“姊姊,你要玩水枪还是陀螺?”
“你以为人家都跟你一样幼稚!”秀妹哼了哼。
翊霏不忍看朝佑脸上失望的神色,微笑地说:“这两样姊姊都不会玩,叫程竣哥哥来跟你玩。”她转头去,程竣刚好也转过脸来。“你会打陀螺吗?”
程竣走过来接过朝佑手中的陀螺,“试试看。”
陀螺跳跌两下就躺平,动也不动。阿崴和其它几个壮男也过来凑一脚,互相比较谁打得陀螺能转最久。
夜幕低垂,坐在席桌上,翊霏才弄清楚,所谓的大厨就是秀妹的妈妈和阿姨还有伯母,秀妹和堂姊还客串跑堂。
“多不好意思。”秀妹端来白斩鸡和一碟酱油膏,翊霏喃喃说着。
“这里的乡亲,热情又大方,不像都市人,小气巴拉,防人像防贼。”程竣替她布菜。
阿布端来炸虾和珍珠丸子,听到他们的对话。“以前有不认识的人,占了位置就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反证吃拜拜不用红包,他谎称是三千里远的亲戚,谁会真追问到底。”
“姊姊,你看,”朝佑奔过来,高举他手上盔甲鲜明的小木偶。“舅舅买给我的。”
“嗐,史艳文!”翊霏说。
“唉,仇翊霏,你嘛帮帮忙,他是霹雳素还真啦!”阿布嚷。
“翊霏,你该不会以为布袋戏偶都是史艳文吧?”程竣坏坏地笑问。
“他们长得差不多都一样,”她说的有些心虚:“不是吗?”
“差远咧。”小木偶套在程竣手上,“翊霏小姐,看清楚唷,我是素还真,不要认错人。海殇君最酷,乱世狂刀最真性情,傲笑红尘正真不阿。”
翊霏听得一愣一愣,阿崴好笑:“她根本听不懂嘛。”
“不懂?那来段武戏吧,喝,杀杀杀,人头满地滚,”小木偶的手在朝佑的肩膀点了点。“你被我点穴了,不能动罗,搔你痒。”
朝佑被逗的咯咯笑不停。
“啧,暴力。”
“那-换文戏,吟诗作对好了。”
“床前明月光—”阿布拉开嗓子。
“啐,”程竣制止他。“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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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翊霏明天要上课,不到他们八点就退席,拜拜宴正高潮,一路行过家家都还没散席,亲朋好友相叙闹酒喊拳。
快接近庙口,透过麦克风传来娇嗲的歌声,唱着“但是又何奈”。站在霓虹旋转舞台的女子,穿着黑色薄纱舞衣,抬高腿就露出红底黑蕾丝的丁字裤,一会儿挤眉弄眼,缓缓蹲下,煽情的岔开双腿,围观的人群瞬间爆出如雷的欢呼声。
“这就是清凉秀?”翊霏看见説要载他们去火车站的阿布和昨晚那几个男生,挤在最前面发出怪叫声。
“嗯。”程竣胡乱应着。“走啦,等下赶不上火车。”
“阿布在那边。”
“他现在没时间理我们,走啦。”
“是他自己,自告奋勇説要载我们去火车站的。”
“你现在是改姓卢吗?”
翊霏不好意思坦白説自己怕黑,尤其是等会儿要走很长一段黑漆漆的路哩。
“饭後散步是很好的运动,走啦。”程竣牵起她的手。
突然电子琴音奏的又急又快,舞台上换了另一名棕色长卷发,穿着黑色薄纱内衣,黑纱缀满亮片短裙的女郎。
主持人是个长相猥琐的中年男子,他语气嗳昧地吆喝:“乡亲啊,围过来,再靠近一点,精彩的要开始了,一件不留!”
女郎随着音乐狂野的扭腰摆臀,甩动着长发,慢慢地转动身体,竟然……卸下一件件艳丽的舞衣,围观的空气鸦雀无声,终於她光溜溜地露出丰满的乳房,最後连短裙内裤都褪去,台下哗地一声,爆起直达天庭的鼓掌声、狼嚎声、口哨声,群众的情绪沸腾到最高点。
“真恶心。”翊霏对他怒目而视。“你应该告诉我,会表演脱衣舞。”
“兔子戴帽,冤枉哪!是你自己不肯快走的。”程竣喊冤。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罗?”她眯起眼睛。
趁着换音乐的空档,脱衣女郎提醒台下的乡亲,别走开哟,待会儿她还要表演塞鸡蛋、刀片等等十八招华丽特技。
程竣瞄了舞台一眼,拖着翊霏往前跑。“快快,等一下更可怕。”
“脱衣女子要表演变魔术吗?”
“变屁啦。”他没好气的。
“你很不讲卫生耶,是她説的十八招华丽特技耶,你一定看过对不对?”
“我没勇气看那种表演好不好。”程竣白她一眼。
“你那是什麽脸,她要变的魔术很恐怖唷?”
“就跟你説跟魔术没关系,你实在…唉,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还不死心追问锅破了没,厚。”程竣停下脚步,从口袋拿出纸笔,写了几个字,塞给她。
阴道塞进异物的表演。
刷地!翊霏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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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声唧唧,星光暗淡,翊霏左右张望,她总觉得有什麽东西躲在暗处偷窥他们。
程竣察觉她的脚步慢下来,停下来,翊霏没注意撞上他的背。
“喂,你干嘛不出声就停下来,吓我一大跳。”
“谁叫你走路不专心。”
“我是…嗳,程竣,你有没有感觉怪怪的?”她心砰砰跳的好快。
“那里怪?”他觉得好笑,怪得是她,平常跟他保持距离,现在像无尾熊黏着他。
“好像有什麽东西,在暗处窥探我们的一举一动。”翊霏压低嗓音。
“你是説…有鬼喔。”程竣也学她的语气。
“不要説那个字啦。”翊霏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个字?”程竣故意捉弄她。“鬼吗?”
“不要説,不要説啦,”她急得跺脚。“我很怕!”
“胆小鬼。”他眉眼都在笑。
“你是欠骂还是欠打?”她很想呼他一掌。
“跟我在一起,你不用怕鬼会招惹你,”程竣对她咧着嘴笑。“我学过降妖收鬼的咒语,所以,妖魔鬼怪看到我,自动退到方圆百里外。”
“你还真是多才多艺。”她讽刺地说。
“哪里,哪里。”他嘻皮笑脸,毫不在意她的白眼。
月色很淡,四周隐在迷茫的半明半暗中,程竣停下脚步,盯着右前方,翊霏本能的拉紧他的衣角。
“怎麽了?你看见什麽了?”
“嘘,”他的食指压在嘴唇上。“仇仇,你看那边。”
“有什麽东西啦。”翊霏四肢直发抖。
“你干嘛闭着眼睛?张开,快看。”
唉哟喂,翊霏寒毛直竖,该不会鬼出现了,躲在草丛里吧?她鼓起勇气朝右手边看去……。
草丛里闪着点点亮光,亮点越聚越多。
“咦,是萤火虫。”翊霏惊呼。
几百只的萤火虫往上翻舞飞扬,好像在人间翩翩起舞的点点繁星。
“真漂亮,像极了天上的银河。”程竣也赞叹。“我小时候,最爱捕捉萤火虫,装在玻璃罐里欣赏着那些亮点,天亮後,发现全成了小黑点,很失望。”
“我妈认为那太造孽了,就吓唬我,晚上捉火金姑放在床边,会尿床。唬的我信以为真,就放弃这种捕捉萤火虫破坏环境生态的事。”
“你小时候一定常尿床,要不怎会对你妈妈説得话深信不疑。”翊霏斜睨他。
“嗐,跟你一样的毛病,疑心生暗鬼。”他一哂。
“你一定要一直説那个字吗?”她竖起眉毛。
“这里没有鬼,你不用怕。”程竣指着左手边:“那边有知了、金龟子、瓢虫、猫头鹰、独角仙、青蛙、蚱蜢、蜘蛛、毛毛虫、蝴蝶蜜蜂、蟋蟀正在开会,说土地过度开发,又随意倾倒垃圾废弃物,严重破坏它们的栖息地,讨论着集体要去总统府前抗议。”他贴近她的耳朵。“忘了告诉你,我的另一个强项,是能听懂昆虫语言。”
“你当人真是太可惜了。”翊霏挖苦他。
“你赞美人的方式,真的很另类耶,有时候当人当腻了,考虑变身为老鹰,应该不错。”他做个振翅飞翔的动作。
“哼,我还以为你要当昆虫翻译官,带领那些虫去递交陈情书抗议。”
“你这个建议不错,我等一下去跟它们的头头蚱蜢先生,毛遂自荐应徵昆虫翻译官。”
“说得跟真的一样”翊霏没好气地。“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我那里不正经了?”
“嘻皮笑脸。”
“我若板着张扑克脸,你能放松心情走夜路吗?”程竣捏捏她的耳朵。
“你…你知道我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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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是纯真可爱了,心里想什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他握住她的肩。“仇仇,你要学着对我有话直说,我又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你难道是内人?”
“你愿意的话,我委屈当你的内人好了。”
“神经!”她睨他一眼。
“不然你当我的内人好了。”他笑嘻嘻。
“我把机会让给秀妹的表姊。”
“关她什麽事?”他不高兴:“我追求的是你耶,扯别人干什麽?”
“人家的妈妈多喜欢你。”
“嘿,我好像闻到醋的味道?”
“想太多!”
“小孩子。又瞪我。阿姨喜欢我,介绍她女儿给我认识,表示我是值得信任的有为青年,如果我是个痞子,人家躲都来不及了,还希望能做朋友。
不谈男女之情,多个朋友总是好的,假如你没认识我,整天关在补习班写考古题填鸭,你以後的回忆就没有庙会阵头表演,古早味料理,也体会不到秀妹她们对你出自内心真诚善意的热情?仇仇,你别説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翊霏翘着嘴。“对你没好感,会跟你跑到这里来,当我是花痴吗?”
程竣唇边漾出笑。“你的意思是説喜欢我?”
“我知道你喜欢我,别动不动就説出来,含蓄,含蓄你懂吗?”
“呵呵,”程竣把她的手掌贴在他的脸颊。“仇仇,你眼光真好,选我当男朋友,美宜知道会夸你真聪明,知道选绩优股。”
“啧,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她撇撇唇。
程竣弯下上身,脸对着她的脸。“谁是老王?小姐,看清楚,我姓程,程竣。”
“连比喻都听不懂吗?”翊霏笑。
他的气息吹在她脸上,哇靠,他的脸居然离这麽近,不会要吻她吧?
“要不要吻我?”他哪双明亮的眼睛,满含笑意。
“我为什麽要吻你?”有人会这样问吗?
“我来吻你也可以。”他低下头。
“等…等…等一等…”翊霏惊惶的嚷着。
“小姐,我已经等很久了。”机会稍纵及逝,程竣是很懂得把握机会。把她拉进怀里,他温柔的唇印上她微张的唇瓣。
翊霏呆住,脑袋轰轰响,天旋地转。这就是接吻,如果妈妈知道此刻她和一个男孩相拥接吻,会害怕的昏倒吧?
可是偶尔一次的出轨是多麽快乐呢,他的唇带点薄湿的柔软,扩散在她的唇齿间。热切渴望的吻,缠绵又深长。
34
他们牵着手慢慢走着。
“你的第一志愿,是美术系?”程竣亲吻她纤细修长的手指。
“我也想啊,可是我妈不肯,説画画等於饿肚子。唉,光想以後要做个满身铜臭的人,就烦。”翊霏叹口气。“从小我就想着长大後,背着大背包四处旅行,第一站到巴黎去参观美术馆里珍藏的名画,要亲眼看到莫内的睡莲图、米勒的晚祷和拾穗及牧羊女,还有带着几分妖气又神秘的蒙娜丽莎的微笑。爸爸送给我他们的复制画册,印刷虽精美,毕竟跟真迹不一样。
然後再到义大利、罗马看他们的建筑。每到一个城市,就在街头替人画像,赚得钱够吃饱和付得起旅馆费就行。夜晚就在房间把每个城市,给我最深的印象画出来,结集成一本城市印象图。
你知道吗?我小三的时候,有张画被老师送去参加全省儿童美术比赛,得到第二名。我妈为了断绝我爱画图的梦,把我的奖状撕掉,奖品五十六色的一盒水彩、画笔扔到马路上去,让我伤心死了。”
“残忍。”他亲吻她的头发。
“听我讲话时,你就不能有正经点吗?没礼貌,动手动脚。”她给他一拐子,加一记白眼。
“要像铜像那样四平八稳,动也不动吗?”程竣揉着肚子,翊霏的手劲不轻,以後要小心点。
“想当铜像也要是伟人才行。”
“我宁愿当蜡像,它的门槛比较低,有杰出贡献的名人就行。而且,蜡像住在蜡像馆里,铜像要站在外面风吹日晒雨淋。”
翊霏抿着嘴笑。“你的同学和老师怎受得了,你满嘴胡説八道。”
“没有我的胡説八道,他们的日子枯噪乏味,学习率降低,人生无趣。”他嘻嘻笑。“来当我的学妹,保证你快乐的不得了。”
“成排成列的数字,计算公式,看了就头皮发麻。我发誓高中毕业後,就不再与数学有任何牵扯,所以我选社会组。”
“唉,枉费这些日子,我用尽心思,拉拢你和数学培养感情,仇仇,你对数学一滴滴感情都没有吗?”他大感意外。
“我爸説数学不好没什麽大不了的,世界上除了爱因斯坦,还没听説有人没事拿理化数学来自娱的。我又不当爱因斯坦,不需要和数学谈恋爱。”
“听起来,仇爸比仇妈民主。”
“只要不偷拐抢骗,杀人放火,我们做的任何事,爸爸都不会説:不行!不可以!”
程竣看着她可爱的小嘴掀动着,忍不住俯下头想吻她。
一道灯光从後面投射来,翊霏惊吓地跳离他的怀抱。
“他奶奶,谁这样缺德。”程竣咬牙切齿骂道。
车缓缓停在他们旁边,刺蝟头伸出来。“嗨。”
“阿布!”他们喊。
“正是在下,喂,你们俩个是在行军?走哪麽快,害我追得有够紧张。”
“清凉秀的魅力无法挡,你还记得我们,真让我感到意外。”程竣似笑非笑。
“没听过有句话说:人,言而无信是畜牲。我阿布説到做到。快上车,会赶不上末班车。”他对程竣挤挤眼睛。
正文 第六章
翊霏走进教室,吵嘈的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几个聚集叽叽喳喳的同学,立即散开回到各人的座位,还不忘对她投来怪异眼神。
翊霏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从书包拿出英文课本,抬眼对上坐在她右前方刘欣芳鄙夷的眼神,她也回她一记愤恨的白眼。
开学後,同学在她背後传述私语,暑假翊霏好多天没来上课是和男生出外游玩,还在外过夜……,你们看看,她一点也不在乎,脸皮真厚种种言语侮谩嘲笑,大部分传言都是刘欣芳说出来的,她懒得去澄清辩解,由同学去窃窃私语传説不停。
她的大眼睛瞪人是很可怕的,刘欣芳假装问坐她隔壁陈彩菊,英文是要考单字默写还是阅读测验……,转过头去。
别人的议论纷纷,翊霏不在意,只是对程竣很抱歉。
跟程竣去嘉义吃拜拜,她没跟任何人説,学校,美宜帮她请病假。两天没回家,妈妈来学校找美宜,才知道她没来上课。
导师还以为翊霏和美宜结伴翘课逃家,电话打到林家,才发现美宜跟着母亲去香港游玩。
翊霏去那儿了?没人知道,她向来独来独往,同学只有美宜最亲近,别人根本问不出什麽。
翊霏也不跟表姐妹来往,所以不可能去亲戚家。放暑假前,学区国中才发生学生被绑架撕票,妈妈又急又慌就报警协寻。
她和程竣坐夜车回到台中,天还没亮,不急着回家,跑去永和豆浆吃烧饼油条。
“你可不可以再带我去别的地方玩一天?”翊霏数着小钱包里的钱。
“不行!我请了两天假,再请假,会被开除。”程竣捏捏她的耳朵。“快吃,吃完我送你回家,洗澡睡觉。”
“我回家会被打断腿!”
“有哪麽严重吗?”
“我两天两夜没回家,不严重吗?”
“仇仇,你没跟家里説这两天的行踪?”程竣这才想起来,翊霏都没打电话回家。
“没。”翊霏摇头。
“麻烦大了,”程竣皱眉。“只怕你爸妈找你找翻天。”
翊霏想起妈妈骂人的气势,眼泪滚下来,程竣见到她的眼泪慌了手脚。“嗳,仇仇,你别哭呀,我陪你回家,实话实説,你爸妈如果要打你骂你,全算在我身上。”他帮她擦眼泪:“我们又没做坏事,顶多被骂。”
“嗳哟,他们看见你才糟,我妈会把我大卸八块。”
“难到你要一直坐在这里?”
“我先跟你回去。”
“不行!到时候我有理説不清。”
“就收留我一天。”翊霏哀求。
“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程竣,我求你啦。”
“我説不行,就是不行!”
一个警察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会儿又走过来,停住脚步,瞧了他们许久,才説:“麻烦俩位身分证借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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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规定,来这里吃烧饼油条要看身分证?”翊霏反问。
“我们又没犯法。”程竣觉得奇怪,店里每张桌子都坐满人,警察一进门就冲着他们走来。
“清晨四点半,你们应该在家睡觉,不该在这儿吃点心。”
“你是要告诉我们家长?”翊霏盯着警察的脸,怀疑地问。
“你怕被家长打屁股?”警察扬起嘴角。
“我家的小孩上了国中,算是大人了,不会再挨棍子了。”
“那你怕什麽?来,身分证借看一下。”警察仍和颜悦色。
“我为什麽要听你的话?”翊霏还是不配合。
“小姐,因为有人报案,説有个小女生在这里哭,我过来了解一下。例行公事,麻烦俩位配合,身分证借看一下好吗?”
程竣掏出皮夹,拿出身分证。“她肚子太饿,但豆浆太烫,烧饼太硬,她才会哭。”
警察忍着笑。“你应该点小米粥跟馅饼给她吃。”
“我的身分证忘了带,只有学生证。”翊霏踢程竣一脚。
“点心吃完赶快回家,不要让父母担心。咦,兰陵女中,仇翊霏。”警察惊诧看着她。“你家住在南区的花园新城?你父亲做成衣、运动鞋进出口,你母亲是市立幼稚园园长?”
“嗯。”她含糊的应答,父母亲几时成了名人?
“你们这两天都在一起?”
“对啊。”咦,警察怎会知道?翊霏偷眼看程竣,他盯着警察看的眼神满疑惑,警察先生正透过无线电对讲机和同事确认某些事。
“警方好像在寻找你。”他贴着她的耳朵説。
她吓得浑身一震。
“别紧张,”他握了握她的手。“镇定。”
警察的眼光回到她的脸上。“仇翊霏,你妈妈以为你被绑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警局报案,你却跟男朋友在这里吃点心。”他把证件还给他们。“我的同事通知了你的父母,麻烦俩位跟我回警局一趟。”
“我们又没做坏事,干嘛跟你去警察局。”翊霏现在只想赶紧溜。
“例行公事,俩位不要为难我,问几句话而已,没事。”
“我也要去吗?”程竣问。
“我説得很清楚不是吗?你们俩位。”他比个手势。“不是人人有机会可以搭警车的耶。”
“又不是头壳坏去,会稀罕坐警车。”翊霏翻了翻白眼。
“小姐,这是很特别的一种人生经验。”警察先生关上车门。
37
那腆着鲔鱼肚的胖警察,听完妈妈指着程竣鼻子骂:“你这小流氓,活得不耐烦了,拐了仇翊霏两天不上学,不回家,我要让你接受政府的招待,进牢里吃免钱饭,罪名是诱拐未成年少女!你这混蛋看着我干什麽?不服气是吗?”
“天下父母都一样,自己的孩子犯错闯祸,一律推到别人身上。怪别人带坏自己的小孩,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别人的孩子是恶魔!是撒旦!自己的孩子是单纯的白纸,纯洁的天使!哼,我以为当老师的人最明理了,结果咧,一样溺爱偏袒自己的孩子,都牵拖别人。唉,教育的失败。”胖警察冷言冷语接了这句。
妈妈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最听不得别人説她,当老师的连自己的小孩都教不好!
“对咩,要刮别人胡子前,要先刮乾净自己的。”来帮程竣办交保手续的教授接口説道。
“你説得什麽话?”妈妈气得柳眉倒竖。
“你光骂别人的孩子,难道仇翊霏都没错?脚长在她身上,别人绑了她吗?”
“没人煽动,她会逃课又不回家?”
“太太,你少説两句,多説多丑。”爸爸扬扬手。“这两个臭孩子,都有错,都一样坏。”
另一位警察劝説:“孩子平安无事回来就好,打什麽官司呢?真上了社会新闻,吃亏总是女孩子。”
“咳。”胡教授对程竣使个眼色。
“仇伯伯,仇妈妈,真对不起,我不该带翊霏出去玩,又没告诉您们,都是我不好。”程竣对他们鞠躬道歉。
“本来就是你不好!”爸爸板着脸训斥程竣:“你比仇翊霏大几岁,要比她懂事,却跟着她胡闹。两天找不到人,我跟仇妈妈有多担心,以为她被绑假,或者出了意外,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白头发,黑眼圈都出来了,你们倒逍遥,吃拜拜,看庙会阵头表演,哼,乱来!该打!不像话!”
“爸,对不起啦。”翊霏説。
“撒娇我就不生气了?想得美咧,回家打断你的腿。”爸爸语气严厉,脸色已柔和下来,他朝妈妈方向挤挤眼睛,翊霏意会,走过去。“妈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哼。”
“我以後不敢了。”
“你想死啊?还有以後!”妈妈尖声嚷嚷。
翊霏涨红了脸,程竣硬着头皮过来説:“仇妈妈,都是我的错,您怪我就好了,请您原谅翊霏。”
“我跟你讲话吗?我骂我的女儿,要你插什麽嘴!没礼貌,没家……”
“太太!”爸爸厉声截断妈妈的话。
38
程竣眼里浮起痛苦愤怒,翊霏扯扯他的衣角,他胸膛剧烈起伏,喉结上下滑动,硬生生咽下到嘴边的话。“仇妈妈,我做错事,惹恼了您,是我个人的错,与我的父母无关,请您不要迁怒他们。”
“你知道要替父母顾面子,把翊霏带出去两天不回家,为什麽没想过要保护她的名誉,顾虑到我们的面子?”妈妈怒视程竣:“我真想打你几个耳光!但是,我更气的是仇翊霏不争气!丢人现眼!”
“仇太太,你确定要告程竣吗?”高个儿警员问:“那样连你女儿都会留下纪录喔?”
“人要脸,树要皮,得饶人处且饶人。”胖警察又説了。
“好啦,这事到此为止,天都亮了,折腾了两天,回家补眠啦。”爸爸站起来,跟几位警察先生道谢。
“还傻站着干嘛?走啦。”胡教授挽住程竣的手肘。
“仇仇,再见。”在警局门口,程竣转向翊霏。
“呸,倒了八辈子霉,才要跟你再见!”妈妈没好气的呛回去。
程竣变了脸色,翊霏掀动嘴唇又抿着。
“你这傻小子,怎不明白?人家妈妈多嫌弃你,你对人家女儿还不死心呢。你怕以後找不到如花美眷啊?不要再依依不舍了,别盯着她看了,走了走了。”胡教授摧促。
“程竣,你还这麽年轻,用功读书,努力学习很重要,不要分心在别的事情上。多把握机会学些本领,好学历,好技能,将来出社会工作对你是有很大的帮助。”爸爸拍拍程竣的肩。
“我懂,仇伯伯再见。”
出乎意料,回家後,爸妈既没打她也没骂她,连跟弟弟抢漫画书看,妈妈只皱眉:“你们就不能看一些对功课有帮助的书吗?”
“漫画能增加天马行空幻想力,比课本有意思多了。”翊呈回嘴。
“它为什麽不教你要怎样每门功课才能考高分?”
“读书不是人生的全部,有一技之长比较保险。”
“你以後要画漫画吗?”
“如果您不反对的话。”
“哼。”
以前妈妈只要听到他们没立志当大官做大事赚大钱,马上骂他们没出息。这次的反应让翊霏大感惊奇。
“你离家出走的事,让她深受打击。”翊呈轻描淡写。
“是吗?”她学弟弟的语气。
“是啊。”翊呈整张脸又埋进漫画书里。
39
半夜翊霏要到厨房喝水,听见妈妈的声音从隔壁起居室传来:“……怎办?翊霏没以前那样用功了,补习班不去,整天看电视、睡觉、听流行歌、看漫画。”
“李婆婆告诉我,今天她单独跑出去一下午,问她去哪儿了?説跟附近几个小孩去公园捕蝉。我真不敢相信她会做这种事,她以前连和同年龄的女孩儿玩跳房子,办家家酒都不肯,现在竟然跟小鬼头去捕蝉?”
“李婆婆説:该带翊霏去庙里拜拜收收惊,她的行为举止全变了样,是冲撞到不乾净的东西。你説我带她去收惊好不好?”
“她愿意,你就带她去呀。”
“你想,翊霏还会不会想跟那个男孩子见面?”
“就算他们再见面,我们用平常心看待,不就是吃喝玩乐,讨论功课,不会做什麽坏事的。她不説,我们就假装不知道。”
“别人家的女孩都有姊妹淘,死党。偏翊霏国中最要好的三个同学,秀薇因为父亲生意失败,全家躲债躲到台东去。婧文当了美发学徒,就不来往。淑怡全家移民到巴西,到了地球另一端,她就没朋友了。”
“我女儿又不是狐羣,干嘛要跟人成羣结党?啧。”
“我在讲正经事耶,你説,她跟程竣才认识多久?为什麽跟他跑到嘉义去两天?她什麽事都不跟我讲,问她什麽也不回答,我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照这样下去,明年大学联考很危险。”
“让她放松几天也好,假如,明年翊霏联考成绩不理想的话……”爸爸顿了顿:“就让她跟翊呈一块到美国读书。”
“早点出去念书适应环境也好。”
“记住,不要骂她,不要打她,那两天的事也别追问了。”
“你太宠她了吧?”
“以前,我们把她逼太紧了,翊霏才会不声不响的跟程竣出去。太太,你别一脸不以为然,我们公司上游供货商王老板的小儿子,为了考上医学院,学校老师、补习班、父母,对他功课逼得很紧。去年联考前病了,住进医院。前几天才听説那孩子,书读太多了,读到脑袋故障。你听不懂?就是精神错乱,疯了,现在还住在精神病院里。我可不希望翊霏变成那样。”
“那就由她整天散散漫漫?”
“翊霏的自主管理能力很好,开学她就会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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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了吗?程竣是在林美宜家认识翊霏的,开学後,我不可能整天盯着她,程竣还不趁机会找她。”
“我打听过了,程竣功课很好,月考从没考过第三名,数学理化特别强。我想,就让她们做朋友,让程竣教翊霏数学。”
“我才不信那小流氓功课能有多好?你跟谁打听?他的老师还是同学?他们不趁这机会骗你,才有鬼呢。”
“你不要一直批评程竣,他若真那麽差劲,表示你女儿眼光烂透了。”
“谁在那里?”妈妈发现影子。
“我。”翊霏走进去。
“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躲那儿干嘛?”
“谁躲?我来喝水。”
“你这几天有没有复习功课?不要整天玩,考不上大学,看你怎办?笨手笨脚,什麽都不会,到工厂做工,人家都不要。”
“太太,多鼓励代替责骂。”爸爸白妈一眼。
“反正,我做什麽你们都看不顺眼。”翊霏咕哝。
“翊霏,你的态度,爸爸不喜欢喔。”
“妈妈的态度我也不喜欢,整件事美宜都不知情,妈妈为什麽要骂她?让我变成一个敢做不敢当,推卸责任的人。”下午美宜打电话给她,妈在分机偷听,不到十分钟,忍不住噼哩啪啦数落美宜,怪罪她们兄妹怎会认识程竣这种烂痞子。
“我是为你好,怕你被骗,交到坏朋友,会吃亏。你……却怪我让你在同学间没面子?”妈妈只差没跳起来。
“为我好?”翊霏撇撇嘴。“是为妈妈自己好,你怕别人知道你的女儿不够优秀,成绩不好,没考第一名没当模范生。”
翊霏从小到大,是个乖宝宝,念那所学校,学什麽才艺都顺从妈妈的安排,很少反抗,顶嘴。现在她居然讲出妈妈最不愿听见的话。
妈妈掀眉瞪眼,骂:“好啊,程竣教你如何顶撞父母,你学得倒是很快。”
“不要什麽事都推到程竣身上,我现在説得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真冤枉,又让程竣背黑锅。
太太骂女儿,女儿顶嘴,这情况在他们家难得一见。身为一家之主不能保持沉默,总要拿出威严来,正好可以拍桌怒骂,骂得她们母女哭得稀哩哗啦。
但此刻不宜,真把老婆女儿骂哭,家里势必刮起强烈台风,他要有分寸。爸爸收起见猎心喜的表情,换上严肃僵硬的脸孔,喝斥女儿:“翊霏,怎麽可以跟妈妈顶嘴,没规矩。”
转向妻子用警告的语气:“老婆,不要一直批评责骂孩子的朋友。有话好説,别大呼小叫的,让邻居听见多不好。”
“你就会当好人,扮白脸。”妈妈没好气的。
“我们俩个都当黑脸,翊霏不是又要离家出走了?十七岁是大人了,讲道理她都懂的。”爸爸朝翊霏抬抬下巴。“还不去睡,有话跟我们説吗?”
正文 第七章
翊霏深深吸口气。“爸,妈,我决定不读商了,要读美术系。”
“你这孩子怎麽讲不听呢?读美术要饿肚子的。”妈妈情绪激动得脸色发白。“画一堆没人要的画,在路边摆摊求人买,卖一张画不够你吃饭买衣服。”
“画卖得多,自然就有名气,有名的画家还要求人来买画吗?”妈妈怎不明白这道理?
“大部分的名画家,都是死了很多年,他的画经由收藏者和拍卖会,藉新闻炒作乱哄抬价钱,画才会水涨船高,变成天价。得利的是活着的人,死掉的画家是一毛钱也拿不到的。”妈妈浇她一盆冷水。
“翊霏,你考虑清楚了?”爸爸平心静气。“能读自己喜欢的科系,做自己喜欢的工作,是最好的事。不过,兴趣不见得能当饭吃。”
“我知道,但还是请爸爸妈妈,答应让我试一试。”她坚持己见。
“反正你非要撞得满头包,头破血流,才会明白,我替你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妈妈狠狠瞪着翊霏。“讲不听,随便你啦,我都不要管你了,让你像野草自生自灭。”
话虽説得如此绝情,妈妈还是专程到学校跟老师谈。
导师苦口婆心劝翊霏要想清楚,画画当成消遣就好,以她的成绩考上第一志愿是没问题的。但这回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的话都不听。
同学旁敲彻击问她请假没来上课那几天,是去那儿了?仇妈妈还跑来学校,向大家追问她的行踪。她也不説,被问烦了,胡乱答:“买张火车票从台北坐到高雄,再从高雄坐回台中。”
“你这种消除压力的方法,很异类喔。”王玉玲两手撑着肉嘟嘟的脸颊。
“原来,仇仇你的零用钱都被铁路局赚走了,”陈素梅道:“难怪你好久没请我吃巧克力了。”
“我爸爸最近都没出国。”爸爸知道她爱巧克力,出国谈生意,会在免税商店买各种口味巧克力给她,怕妈妈发现她吃那麽多糖,她就带来请同学吃。
“説得好听,什麽南北来回搭火车,明明就是跟男生到嘉义过夜。”刘欣芳阴阴地説。
翊霏很想将手中的课本往刘欣芳的脑袋砸去,但是,她的家庭教养,让她无法如此粗暴。
“那又怎样?关你屁事啊!”美宜朝刘欣芳的後脑勺拍一掌。“你少造谣,下次再让我听见你又説些有的没的,我拿针把你的嘴缝起来。”
“林美宜!你除了每天迟到,还学会恐吓?”班长推推鼻梁上厚重的眼睛,打开点名簿,准备登记名字。
“我那有迟到?我都嘛压秒。”美宜顽皮地挤压班长戽斗的下巴。“博士,你会不会看表?长针短针分的清吗?压秒你懂吗?”
“你……你害班上连续三星期拿不到荣誉锦旗。”班长挣脱美宜的拑制。
“唉呀,你喜欢锦旗早讲嘛,要几面?我订来送你。”美宜假装恍然大悟。
“你…你这人没荣誉感,没羞耻心。”班长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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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麽严重吗?”美宜退後几步,一脸委屈。“我好意要订锦旗送你,不要就算了,干嘛给我戴这麽大一顶帽子。”
附近几个同学发出笑声。
“美宜,别闹了,”翊霏提醒她。“别人还要读书呢。”
坐中央那排的好学生,看着这边翻白眼。
“博士,一秒钟而已,不要那麽计较。”美宜满脸笑容,亲热地揽着班长的肩膀。
班长瞪着她。“明天,不许再迟到。”
美宜抱拳行礼:“遵命!多谢博士高抬贵手。”
“别傻了,还是有人会去跟老师一五一十的报告。”王玉玲拿出镜子开始挤痘痘。
“当抓耙仔人也不怕烂嘴巴。”美宜打个哈欠,从纸袋拿出特大的三明治啃起来。
“你干嘛造口业诅咒人?”刘欣芳质问她。
“又不是诅咒你,你紧张什麽?”美宜看着她,笑容里不怀好意。“莫非…你心里有鬼?你就是那个专门告状的抓耙仔?”
“你才是呢,”刘欣芳急着撇清:“我才没那麽无聊。”
“最好如此,要不然…从现在到毕业典礼那天,你都会有一对熊猫眼。”美宜朝她比中指。
“你实在不该那麽粗鲁。”翊霏想到刘欣芳哭了两堂课,美宜就被罚站讲台前两堂课。
“我只是给她一点小小教训,要她别那麽长舌。”美宜毫不在乎:“你跟程竣去嘉义的事,就是她宣传的,好像她就跟在你们後面,一举一动都是她亲眼所见。”
“我知道。”翊霏吃一口海鲜饭。全校大概只有美宜才有这种福气,妮塔天天中午送江妈现做不同口味的热便当来给她。
她却不吃,总是跟人换福利社买来的炸鸡排,炒面,咖哩饭,或者同学的便当,今天她就看上翊霏带的炒米粉。
“你知道?”她一脸不可思议:“还由着她乱讲?依我的脾气早打得她满地滚。”
“我也想,更想把她的舌头割下来。”翊霏偏着头:“奇怪,她为什麽会知道程竣?”
43
“我打听过了,就这麽巧,她有个亲戚是警察,在你妈妈报案的那间派出所工作。嗳,我们这贵族女子学校,树大招风,他就问她认不认识你?刘欣芳那会放弃这大好机会,穷追不舍猛打听,来学校就大肆宣传罗。”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她认识程竣,替他打抱不平,故意毁谤我咧。”翊霏玩笑地説。
“那也应该由我来做,因为你妈妈把我们骂得很惨。”美宜推一下她的头:“刘欣芳早看你不顺眼,这回是趁机给你难看。”
“那你给她难看,是替我报仇喔?”
“谁教你是我的好朋友。”美宜忍不住抱怨:“不过,做你的朋友够倒霉,没得到半点好处,还要挨你妈妈一顿骂,罪魁祸首是程竣耶,我连帮凶都算不上,仇妈清算罪犯时,却连我都算进去,我真是太冤枉了。”
“知道你受委屈,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够义气,明天,我买海盗饭团给你吃。”
“説话算话喔。”美宜从口袋掏出一个信封给她。
“什麽啊?”翊霏接过来,信封前面用黑色中性笔写“仇翊霏小姐”,压压四边感觉出里面是相片的东西。
“罪魁祸首要我拿给你的。”
打开,倒出来有几张照片。第一张是翊霏和秀妹在庙口戏台前,手拿棉花糖。另外两张,她、程竣、阿布、阿崴、秀妹跟秀珠围坐大圆桌前。
美宜指着阿布:“哇靠,这家伙的头发酷毙了。”
“程竣同学的堂哥,很搞笑的人。”翊霏打开摺得小小的信纸。
“看那张脸就知道。”她伸长脖子,想看信上写些什麽。
“翊霏:
两个多月不见,你好吗?很想你,想去找你,却怕给你带来困扰,怕仇妈妈发现责备你,连电话也不敢打。不能见面,就不能再教你数学,心里急也没用。我请教家政的姊姊,教我编一条幸运手环,拿到赶紧戴上,许考上第一志愿,听説很灵验的。
此时功课为重,不要分心在别的事情上,方便的话给我回信。
程竣”
“哇,他编了一条幸运手环给你?”美宜哇哇大叫:“太感动了,他竟然做手工艺耶,太浪漫了。”
44
翊霏立即把咖啡色和橄榄绿相间的手环,戴在右手手腕上。
“瞧在他对你这麽好,邀请他来参校庆园游会嘛。”
校庆园游会是最令人期待的。那天可以邀男孩子来学校参观,可以自由交谈,老师、教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来干涉,斥骂,女校的校庆园游会,等於是光明正大和男生公开社交的大日子。
“不行!我妈最重视这种官方活动,邀程竣来,万一他们遇上了,我妈不知会如何对付他。这种害人害己的事,我才不冒险。”
“那…”美宜眼珠子乱转。“你给他回信,我很乐意当信差的。”
“知道,知道,需要你的时候,会通知你的。”翊霏一口喝光奶茶,皱眉。“恶,美宜,你也跟妮塔讲一下,奶茶能不能不要泡这麽甜,超恶心的。”
“没办法,妮塔是蚂蚁转世。”美宜眨眨眼。
高三拼读书,准备联考,压力重的大家都没什麽笑容。园游会的准备工作,让紧张的气氛稍稍轻松一点。
同学除了早早计画要卖的点心,也互相比较要邀请多少朋友来。
有男朋友的趁机把人找来亮相,好向同学炫耀。没男朋友的,也想尽法子找几个国小国中的同学,哥哥弟弟,表哥表弟来撑撑面子。
校庆开始,照例校长、来参观的立委、议员,教育部的官员,某某企业的大老板等等重要来宾、家长会长,轮流发表冗场长的致词。
听得台下的人昏昏欲睡,好不容意易致词结束,众人鼓掌鼓得超大声。
她们班的摊位前用粉红玫瑰花,做出一到拱门。玫瑰花是美宜带领同学花了两天时间,用皱纹纸折出来的。
这样美丽又特别的装饰,让她们的摊位变成校园最醒目最漂亮的景点。
高三功课重,她们选择卖珍珠奶茶和三明治,除了比较简单,还是班导师最拿手的点心和饮料,指导起她们是得心应手。
翊霏看着老师最喜欢,功课最好的班长,全神贯注将小黄瓜切成细丝的神情像在对待一件艺术品。
负责煎蛋跟火腿的陈素梅、章瑞安,帽子、口罩围裙,一样不缺,整身的装扮跟大饭店的主厨没两样。
超龟毛的陈彩菊将烤好的吐司,仔细修掉四个边,精准的程度活像拿尺量。
她被分派装奶茶,除了不耐烦外,还马马虎虎。李秀月比她更敷衍了事,奶茶装太满,滴的到处都是,也不擦乾净,直接递给购买者。
“喂,小姐,你也太不尊重顾客了吧?”瘦得像竹竿的男生,满手黏腻,忍不住哇哇大叫。“最起码也把杯子擦一擦吧?看,整只手都是。”他举起右手,把手掌伸到秀月面前。
“不高兴可以不要买。”李秀月爱理不理的。
“咄,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男生嘻皮笑脸的。
45
“什麽客?哪有客?”李秀月四面张望。
男生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我呀。”
“啐,你,哼哼,奥客!”李秀月双手环胸,不屑的撇撇唇。
“咦,上门买东西,不是客,难道是贼?”男生自以为幽默。
翊霏看这个油头滑脑的家伙,买饮料是晃子,趁机跟女孩子搭讪才是主要目地。
负责结帐的美宜,将找的铜板往桌上重重一丢,凶他:“找的钱拿去,到一边喝你的奶茶去,别堵这儿碍着我们作生意。”
被恶狠狠一凶他并不以为杵,还咧开嘴大笑,端着奶茶走到边上,加入以班宝桂花为首男男女女团团围坐满,两张并拢桌子的角落位置。
占满两大桌的人,旁若无人大声谈笑,吃零食。几个男生不时转头朝这边张望,再交头接耳,然後猥琐地哈哈大笑。
“那是聊天联谊吗?根本就是在比谁的嗓门大。”收拾桌子的小樱臭着脸抱怨。“吵死了。”
“班导如何表示?”秀月问。
“只一天,多多忍耐。”小樱一屁股坐下。
“谁许你坐下来?”美宜推一下她的头。
“我自己。”小樱回答的好有力。
“真是什麽人,交什麽朋友。”在外场招待的王玉玲走过来。“徐桂花和江之美,平常就爱作怪,出风头。找来的人,都是油头滑脑的痞子。”
“对呀。”李秀月微笑。“像林美宜的男朋友,帅又斯文,还是好学校的学生哩。”
“嘿嘿,你看看就好,不要动歪脑筋。”美宜皮笑肉不笑的卷着袖子。
“你教他来,不就是要给我们看的吗?”王玉玲笑説:“还那样紧张兮兮的,带回去藏起来好了。”
“嘴贱。”美宜瞪眼顺手打她一下。
阿治跟几个同学,参观完了校园,一行人嘻嘻哈哈朝摊位走来。
秀月用手肘顶顶美宜。“是好朋友,就随便介绍一个给我认识。”
“不会去那里随便拉一个。”美宜朝徐桂花方向努努下巴。“保证只要是雄性,一定乐意之极。”
“当我花痴喔。”
“那……就谄媚我呀,巴结我呀。”美宜趾高气昂神气极了。
秀月作做势要掐她的脖子。
“美宜,有没有咸的东西?拿点来吃。”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大声嚷嚷。
“好,就来。小樱,给他们每人一碗盐。”美宜高声朝里面喊。
“开什麽玩笑啊?”戴眼镜的高个儿双手插腰。“红豆汤甜得腻人,现在,还要人吃一碗盐。汪弘治,下次你再邀我参加这种幼稚园等级的园游会,给我钱也不要来。”
“没有下次了,除非林美宜留级。”阿治笑出一口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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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揍呀你。”美宜摔过去一条抹布。
“有没有搞错?我们这里又没有红豆汤。”小樱瞪着眼。
“就是啊。”秀月指着高个儿。“你是来乱的?这里那来的红豆汤?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反正都是你们学校卖得东西,”他右手朝四面八方指指点点。“都一样啦。”
“宾士跟喜美,那里一样?”秀月问到对方脸上去。
“一样都是车。”阿治接口。
美宜立刻给他一掌。“你是那一国的?”
“我跟你同一国。”阿治机警的回应。
“管他美国英国,每人来份总汇三明治,一杯珍珠奶茶。”王玉玲立刻写下点餐单。
“还喝甜的?”有人抗议。
“我们的珍珠奶茶,香又浓,甜而不腻,保证你们会喝了一杯再来一杯。”王玉玲指挥翊霏。“仇仇,你还发呆?装奶茶呀。”
“强迫推销,可怕可怕。”有两道粗黑八字眉的家伙,龇牙咧嘴扮怪相。
“请先结帐。”美宜按着计算机。“一份五十块,七个人,总共三百五十,谢谢。”
“你抢劫啊?”胖胖圆圆的男生嚷。“我买一个三明治也才十五块。”
“肉包跟菜包价钱一样吗?”秀月端来珍珠奶茶。
“对咩,你吃的是半颗荷包蛋的三明治,那能跟我们有美生菜、蛋、培根、猪排、番茄做成的总汇三明治比。”跑堂的叶玉琴送来三明治,忙接口。
“吃下肚,明早拉出来一样都是屎。”高个儿说。
“喂,嘴巴放乾净一点。”他的同学一人给他一拳。
“哇,饶命啊,不要打,不要打。我再也不敢了。”他抱着头,装得一脸很害怕。
几个人笑成一堆。
“咦,仇翊霏,你怎麽都不说话?”阿治逗她:“突然看到这麽多帅哥,很害羞喔?”
“啧,少臭美了。”美宜打他的头。
“林美宜,讲八百遍了,不要常常打我的头,这样会变笨。”
“没打你的头,你也不见得比较聪明。”
翊霏站出来一点,微笑地:“嗨。”
“嗨。”阿治朝她举举手。
“帅哥在那里?”叶玉琴右手放在眉毛上,左右张望。“你们谁看见了?”
秀月不高兴的翻白眼,推推她。“有人点餐,快回去送三明治。”
“还有别人在,没关系。”她嘻嘻一笑。
美宜对翊霏挤眼睛,碰碰秀月的手肘。
“园游会怎不快结束,好想回家睡觉。”王玉玲故意双手张开,打到叶玉琴的脸。
“喂,干什麽你?”叶玉琴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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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小,人又多,太挤了,一不小心就打到你了。”王玉玲假假的笑。“就不小心咩,你美丽的小脸蛋有怎样吗?”
“哈哈哈。”有个男生放声大笑。
叶玉琴明白王玉玲在捉弄她,正想骂人,谢黛芬窜出来,喊:“仇翊霏,过来一下,我哥想认识你。”
翊霏当做没听见,站着不动。
谢黛芬再喊一次。
“你现在是喊谁?喊“细汉”吗?”秀月瞪眼。“不会走过去喔?”
“是你们这麽多人堵在这里挡路。”谢黛芬双手往两侧挥动,走到翊霏面前,不客气地说:“你耳朵聋了吗?为什麽不回答?”
“音乐这麽吵,没听见。”翊霏撇撇嘴,她不喜欢和谢黛芬讲话。
她用小小的三角眼看她。“我哥想认识你。”她再说一遍。
“认识我干嘛?”
“跟你做朋友呀。”她的语气好像推销员。“我哥哥读工专,功课很好,你们做了朋友,他可以教你数学。”
“我没兴趣跟同学的哥哥做朋友,而且,我习惯自己念书。”
“林美宜的男朋友你就有兴趣。”谢黛芬细小的眼睛,瞄了瞄阿治,好像在算计人。
“错,汪弘治我也没兴趣。”
那群男生爆出怪笑声。
“厚,仇翊霏,你一定要这麽伤害我吗?”阿治双手插腰地问。“亏我们认识这麽久。”
“实话总是伤人,你还是要接受。”翊霏耸耸肩。
“善意的谎言不算欺骗。”他挤眉弄眼。
“嗐,你干嘛一直想陷害我下拔舌地狱?”
“哇,被你察觉到了,”阿治摀着嘴:“我怕林美宜以後下拔舌地狱孤单,才想陷害你去跟她作伴。”
“汪弘治!你是想死,”美宜踹他一脚。“还是欠揍啊?”
“揍他!快揍他!”他那群同学立刻起哄乱嚷乱叫。
“喂喂,你们这群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喔?”阿治瞪他们猛挥拳。“再叫?再叫?再叫就把你们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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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暴力!好怕,好怕!”叶玉琴笑得花枝乱颤。
“三八啊!”王玉玲推一下她的头。
“仇翊霏,”谢黛芬板着脸。“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啊。”
“谢黛芬,”叶玉琴又挤过来。“我很乐意跟同学的哥哥做朋友,介绍你哥给我认识吧。”
“你还真是什麽人都好耶。”小樱白她一眼。
“男生嘛,物以稀为贵!”叶玉琴笑得嘴巴快咧到耳朵。
“瞧你那样子,”美宜翻翻白眼。“是几辈子没见过男人?”
叶玉琴不理会美宜,缠着谢黛芬追问:怎样咩?好吧?
翊霏预备穿过那群男生走出去,却挤进来个中等身材的男生,喊:“阿芬,你在干什麽?”声音非常低沉。
“靠!”阿治夸张地嚷:“那儿来的这号人物?”
那人国字脸上架着杯底厚的近视眼镜,镜片後的小眼睛,四处乱转,厚嘴唇。穿着绿白色几何图形的花衬衫,还翻着兔子耳朵般的大领子。褐色的西装裤,裤脚不够长露出白袜子。
“他就是谢黛芬的哥哥?”小樱傻眼。
王玉玲揽住叶玉琴的脖子,幸灾乐祸地道:“这就是你的假想王子?!挟去配,不要客气。”
“那是我哥,谢志明。”谢黛芬的语气像介绍总统出场。
“谢黛芬,你哥是要去参加化妆舞会吗?”小樱还没看过这样奇怪穿着的人。
“我以为他是从那个怀旧电影走出来的人咧。”秀月忍住笑。
“男生不用那麽注重打扮。”谢黛芬替兄长说话。“脑袋里的智慧比较重要。”
“但仇翊霏喜欢帅哥。”阿治大声地说。
“长得帅,脑袋都装草,蠢的像猪有屁用啊。”她呛回去。
“帅哥美女,看着赏心悦目,你都不懂喔。”王玉玲接口。
“你长得不怎样,也是外貌协会的一员?”谢志明走过来。“学生花太多时间打扮外表,荒废功课不好。”
“外表是给人的第一印象,邋邋遢褟看了就讨厌。”王玉玲瞪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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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阿治那高个儿的同学,大言不惭的自我赞美:“像我长得帅,只要照镜子看见自己的脸,心情就超爽。”
“许泰山,你的话让我听了全身很不舒服。”阿治立刻吐槽。
“什麽态度啊你?我这叫自信,人的自信心是很重要的。”他从口袋拿出梳子,梳了梳他的短发。
“听不下去了,”他的同学纷纷扮鬼脸,做呕吐状。“做人要勇於认清事实,不要一直硬坳。恶!真的听不下去了。”
“事实胜於雄辩。不信?你们问问这些小姐,我帅吗?很帅厚?”
“无聊!”秀月冷哼。
“幼稚!”王玉玲摇头。
“谁理你!”美宜离他远一点。
“你的笑话…好冷。”叶玉琴全身抖了下。
“你们……”许泰山的食指上下抖动。“太不配合了。”
“哈。”有人发出怪笑声。
“没礼貌!”许泰山瞄了他那群同学一眼。
“你别挡在这里。”谢黛芬粗鲁地推开他。“仇翊霏,你别躲着,过来,我哥哥要跟你讲话。”
“咦,学校不是办园游会吗?怎变成男女联谊会。”许泰山大惊小怪地嚷。
“不关你的事。”谢黛芬用小眼睛瞪他。
“什麽态度啊?没礼貌。”许泰山回瞪她。
“仇翊霏!”谢黛芬抬高声音。
翊霏站在汪弘治和美宜的背後,不出声。
“谢黛芬,我劝你别费心机了,”刘欣芳的声音阴恻恻响起:“你不知道仇翊霏有男朋友吗?人家感情好到结伴出去玩,在外面过夜被警察临检,带回警局做笔录呢。你以为她是多清纯的好女孩,还要介绍给你哥咧。”
“仇翊霏跟男朋友出去玩。关你屁事啊,要你来多嘴。”汪弘治双手环胸,斜睨她。
“刘欣芳,你不要再胡说八道喔。”王玉玲警告她。
“我是不是胡说,她自己心里有数。”刘欣芳不屑地:“假正经,假清纯,骚货……”
“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美宜!”翊霏惊呼。
众人错愕地看美宜的右手,从刘欣芳的脸颊收回来。
“记得我警告过你,你胆敢再说仇仇一句谣言,我会让你好看的,你是认为我随便说说吗?”美宜看自己的手掌,神情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林美宜,你敢打我?”刘欣芳摀住脸颊。“我要告你伤害,我的亲戚是警察,你完了你。”
“我有钱又有闲,随时等你。”美宜笑得像恶魔:“忘了告诉你,我有亲戚是检察官。”
“如果,你需要律师,告诉我一声,我们家有,可以给你折扣。”阿治在一旁帮腔。
“你们……你们真是气死人了!”刘欣芳跺脚嚷:“根本就是狼狈为奸!”
“在你气死之前,你应该先知道我鞋子穿几号。”美宜快速朝刘欣芳飞踢一脚。
“啊……啊。”
现场一阵混乱,在尖叫谩骂声中,班导和两位教官跑了过来。在喝斥安抚盘问声中,期待已久的园游会草草结束。
正文 第八章
翊霏坐在百货公司顾客休息区,翻阅她刚刚在楼上书店买的画册。
突然後面有声音喊她:“仇翊霏?是仇翊霏吗?”
她转过头去,看到喊她的人竟然是程竣的同学,阿崴。
“果然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麽?”他走过来,朝她咧开嘴笑。
看到他,翊霏除了惊讶,更觉得尴尬。
暑假那次,妈妈竟然在警察局打电话到蔡家,像包青天查案,详细询问蔡家每一个人,翊霏和程竣那两天的一举一动,是不是真的如翊霏所言,她都和秀妹在一起四处乱晃。
她站起来。“看书。”
“人来人往你看的下书?”阿崴失笑。“看新衣新鞋吧?”
“来看看打几折,”翊霏微笑。“正巧就被你看见。”
“是很巧,秀妹前几天问起你,不知道你寒假会不会再去我家玩,说要带你去看一幢老房子,她当别人都跟她一样,只顾着玩,不读书。”阿崴看见她手里的画册,以为是参考书。“在准备考试了吧?”
她点点头,想想还是说:“暑假的时候,很对不起。”
“你还牢牢记着那事?”阿崴瞪大眼。“唉,都过去了,没事的。你还是专心念书,考上好学校,是你目前最重要的事。”
“我有在念书呀,天天关在教室里,也要出来透透气。你放寒假不用回家帮忙?”翊霏看他一个人大摇大摆来逛百货公司。
“我在年货大街打工,跟几个同学约在美食街吃午饭,我先过来等他们的。”阿崴看着书店的纸袋。“画册喔,你还有心情看闲书?对考试很有把握?”
“它们是我未来功课的一部分。”
“很有自信喔。”
“哇!哇!阿蔡,你几时认识这麽可爱的妹妹,也不给我们介绍。”他身後走来两个男孩子,一个穿橘色风衣,大声嚷叫的头戴棒球帽,穿皮夹克。
“嘘,小声点。”阿崴把食指压在嘴唇上。“仇翊霏是程竣的朋友,这两个很吵的家伙,是我登山社的伙伴。”
“唉,原来是程竣的朋友。”棒球帽语气失望。
“正奇怪,几时你运气这麽好。”橘风衣似笑非笑。
“讲那国话,”阿崴给他们一人一拳。“我的小真真不可爱吗?”
“是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棒球帽和橘风衣戏谑的互相挤眉弄眼。
翊霏想起他们要去吃饭,把画册收进书店的袋子。“你们不是要去吃饭吗?”
“还差一个家伙。”橘风衣往大门口张望。“他脚那麽长,走路这麽慢,是坐蜗牛车从北极出发吗?”
“喂,干嘛在背後偷偷骂我?”
程竣从女鞋专柜那边走来,他看见翊霏,愣了下,随及露出大大的笑容。
翊霏看见他,怔了怔,怎麽他们等得人是程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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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你们怎麽会在一起?”程竣看了他们四人一眼。
“巧遇,”阿崴对他挤挤眼睛。“世界上就有这麽巧的事。”
“都到齐了,”棒球帽做个往前的手势。“吃饭去。”
“啊!”阿崴大叫一声。“那个仇翊霏不吃辣,对吧?所以这个麻辣锅她不能吃。”
“我们可以换吃猪排饭。”棒球帽不识相的提议。
阿崴给棒球帽肚子一拳,外加一记白眼。
橘风衣搂住棒球帽的肩膀说:“做人不要太白目。”转向程竣。“各自解散,晚上去找你。”
“好了,走啦,”阿崴对翊霏摇摇手。“仇翊霏再见。”
翊霏目送他们三人搭手扶梯往地下美食街,在心里说:从头到尾由你们说了算,我连一句话都没说呢。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程竣搔搔头发。
“是啊。”她发现程竣,比夏天时瘦。
“你今天怎没上学?”
“寒假耶。”她噘噘嘴。
“你还有寒假喔?”他嘲弄地扬起嘴角。
“我还是学生耶。”
“离联考不到半年,你还有胆放寒假?我以前,一天最起码十九小时都在读书。”
“少骗,你有那麽用功?”翊霏怀疑地看他。
“其实,以我的聪明程度,每天读五个小时就绰绰有余了。剩下的十四个小时,就用来看武侠小说,睡觉。”程竣压低声音,像说大秘密。
“哼,知道你功课好啦,吹牛大王。”翊霏瞪他一眼。
程竣哈哈笑。“好啦,吃饭皇帝大,我请你吃乾面鱼丸汤。好吗?”
“好。”
“你没去学校,妈妈不会骂人?”
“今天幼稚园里一位老师结婚,请我妈去做介绍人。她最爱这种事了,半个月前就忙着买衣服、鞋子,保养脸,准备讲稿,做头发,没时间管我。”
“瞧你的表情,很不屑呢。”程竣逗她。“你以为帮新娘新郎做介绍人是简单的事?那是要替双方说很多很多好话。有时候,那些好话好到双方的亲朋好友,会以为跑错场子,因为新郎新娘,听起来根本不是自己认识的人。”
“噗!”翊霏笑的把嘴里的面喷出来。“好喔,你拐着弯骂介绍人都说谎。”
“那种谎是让双方亲朋好友、宾客都找不出破绽,又皆大欢喜的谎话。”程竣递上手帕给她擦嘴。
“哼!”翊霏翻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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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哼?让你上去说,你还不见得说出面面俱到的谎话来。”
“不就说谎嘛,有多难。”翊霏斜睨他一眼。
“多难?要把一个不务正业,欠一拖拉库风流债的坏胚子,说成年轻有为,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程竣嘴角一勾。“招蜂引蝶的拜金女,说成端庄贤淑的名门闺秀,容易吗?”
“就一边说一边吐。”翊霏扮鬼脸。
“你真的敢这样做…嘿嘿,就会直着走进来,横着被抬出去。”他吓唬她。
“对啦,对啦,我说不出完美谎言来,哼,好像你很行的样子。”她有点生气了。
“唉唉,什麽我很行的样子?你怎麽可以当面对一个男人说他行不行呢这种话。我当然很行罗,不行的话,将来你有幸福吗?”程竣笑得不怀好意,还对她眨眨眼睛。
翊霏并不懂程竣话里的意思,大眼睛茫然看着他。“什麽东东啦?”
“好话不说第二遍。”他在老板娘端来的乾面上,加上好大一瓢豆瓣酱。
翊霏想追问他说得到底是什麽意思,看他那一脸坏笑,猜想他刚刚说得并不是好话,闭嘴不问。坏心地帮他红通通的面再浇上一大匙辣椒油,再搅拌搅拌。
程竣面不改色地把面吃下去。
发现他的面快吃完了,竟然没啥特别反应。赶紧把辣油瓶转过来看,没错呀,瓶身贴着“天下第一辣”。她试过一次,舌尖沾一点点,就又麻又辣,吃一小小口,会辣到要喷火。
程竣神色自若的滴溜地把面吸进嘴里,她就不相信,他不会流汗冒烟喷火,睁大眼睛紧盯着他的脸。
“仇仇,你要失望罗。”程竣唇角扬起一抹笑。“我三个月大,我老爸就用筷子蘸一滴,他特制的辣椒酱在我嘴里让我尝味道。二十年的训练,我吃辣的功力是很强的。”
“哟~~恐怖。”翊霏皱皱鼻子,她想起一件事。“喂,那次你被你老爸处罚,有被打得很惨吗?”
程竣舀一颗鱼丸,放进翊霏的碗里。“林美宜的嘴巴,不是普通的大。”
“喂!”翊霏警告的瞪他,不能接受他诬蔑她的同学。“她也是关心你耶。”
“喔——这样啊。”他拉长声音,戏谑地。“唉,她的关心我承受不起,想必你们全班同学都知道,我被我老爸揍得金光闪闪。”
“你要失望了,只有我知道而已。”她没好气地怒瞪他。
“我妈常说,男孩子皮粗肉厚,打不坏,打不烂,不用太关心我。”他抬起眼睛对她笑一笑。“倒是你,要忍受同学那麽多闲言冷语,难为你了。”
“谁理她们,我不怕,也不在乎。”
程竣拉过她的右手,弹了弹她手腕上的幸运手链。“你呀认真念书,考上大学,我就能光明正大去找你了,不用怕仇妈妈骂。”
“找我干嘛?”她抽回自己的手。“再去秀妹家吃拜拜?”
“老是吃吃喝喝多没情调,也要做些别的事。”
“譬如呢?”
“一道做数学题。”他眼不眨的望着她。
“喔,饶了我吧。”翊霏嚷。
嫚嫚小语:这天,我弟弟发现我还在写“十七岁的夏天”,惊讶万分的说:拜托,竟然还没写完?你都坐在电脑前面睡觉喔?
乱讲,虽然真的很想睡,@- 仍旧睁大眼睛努力的写写写……,哪知男女主角都不听话,才越写越慢…心虚。
你大概是江郎才尽了,想不出来了!老弟又放冷枪 ,我听了真真… = =b 。
我连作梦都在写小说耶,写满一张又一张的稿纸,再坐在电脑前一字一字慢慢打…,梦是现实生活的延续,
不过,我的琐碎事真的太多了,三十三度的高温,不管在室内室外,都是汗流夹背,无论走路或在厨房爆煮炒炸,我都在想故事情节和对话,却总是写了又改,改了又写,自己都觉得烦。
啊,拖稿偏偏废话又这麽多,真是对不起。
感谢点阅及推荐的所有好人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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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竣笑起来。“其实,我比较想看你画画。上次,你给秀妹看的那本写生簿里的各种风景,人物,我就很喜欢。”
“我同学说那些太乡土了,她们比较喜欢另一本天使和恶魔谈恋爱的漫画。”
“天使和恶魔谈恋爱?”程竣失笑。“真亏你想的出来。仇仇,画画是舒解压力,功课还是要紧。”
“你这口吻真像我妈。”翊霏撑着下巴。
“仇仇,你也要替我想,你没考上好学校,仇妈妈会怪我影响你的成绩,”他苦着脸。“不让我跟你做朋友。”
“就算我考上台大,我妈也不会感谢你。”
“那没关系,你能上台大我与有荣焉。不过,”他指指书店的袋子。“倒数时刻还看闲书,只怕连台大的门框都摸不上。”
“那就随便考一所学校念,对父母有交待就好。”
“啧,”程竣弹了下她的额头。“乱来,没志气。”
“喂,很痛呢。”翊霏左手摀着额头,想用右手的筷子敲他的头,突然想到小时候吃饭,用筷子和弟弟打架,阿嬷看见了,喝斥她不可以用筷子打男孩子的头,那会把他的状元命、大官运给打掉。
虽然她不相信程竣,以後会当什麽大官,万一,是说万一,他能当行政院长,被她的筷子一敲,终生只能当个小职员,虽说职业无贵贱,行政院长跟小职员还是差很多,那太罪过了,还是别冒险的好。
不过,她比较相信爸爸说得,用筷子指着别人是非常没礼貌的行为。她是有教养的淑女,不可做这种事。把筷子转个弯放在碗上面,朝他昂昂下巴。“你功课那麽好,怎没考上台大?跑到台中来念书。”
“就随便考一所学校念,对父母有交待就好。”他痞痞地学舌。
“欠骂的二师兄!”翊霏的小拳头指着他的鼻子。
“哈哈,”翊霏的表情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我妈妈若知道,你说我长得像猪八戒,她会很难过。在她眼里我跟刘文正一样帅!”
她横他一眼“啧,简直就是我们国文老师说得:癞痢头的儿子是自己的好。”
程竣有狂笑的冲动,仇仇竟说出这般老土的话。“告诉你个秘密,我老爸一直要我考台大医学院,我对读医科一点兴趣也没有。为了避免我老爸看到我就生气,血压升高,我逃到台中来。没想到,他更生气,这一气呀,就把他老人家气到梨山,跟他的部下一起种水果。”
翊霏惊讶的喊:“原来你也没多听话嘛。”
“从我有记忆起,我老爸就常骂,如果有一天程竣听我的话,天要下红雨罗。”程竣模仿老人的声音。
“你爸那麽凶,你一点都不怕?真不怕?你真的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再告诉你个秘密,”程竣掩着嘴,神秘兮兮地:“小时候,外婆请唐山仙仔替我算命,你知道吗?他说我是挪吒来转世,才什麽都不怕,一天到晚闯祸,惹父亲生气。”
“你──挪吒来转世?拜托!江湖术士胡说八道之言,你也信?”翊霏嗤之以鼻。
“我妈跟外婆深信不已。”他眼里闪着顽皮光芒。“那也是我闯祸,别人来告状的最好藉口。
“可以想像你小时候,真是皮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你妈妈和外婆才要编这种谎话,安慰自己,欺骗别人。”
翊霏无限同情程竣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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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程竣的父母带着他到家来道歉。
妈妈当着人家父母的面,把程竣骂的狗血淋头,若不是爸爸阻止,妈妈险将程竣拆吃入腹,还连程家的祖宗十八代都要骂进去。
“仇太太,不管你是要打断程竣的腿,还是要送他去吃牢饭,我都不会有意见。”程爸双眼严厉地怒瞪程竣, “做错事本来就要受罚。”
“我要把程竣吊挂在他们学校大门口,让往来经过的人看看,这是什麽大学生!”
翊呈听见妈妈这话,忍不住大笑。前几天他们才看三国,演到董卓被吕布杀掉,吊挂在城门口。他假想程竣被吊挂在校门口,让同学指指点点的画面,就觉得好笑。
“笑什麽?牙齿白啊?没礼貌,去,上楼去。”爸爸挥手赶他们两个。
翊霏和弟弟仍倚着墙角不肯上楼,爸爸的话,他们一向听过就算,不曾当真。
“可以,随仇太太高兴,只要你能消气。”程爸居然附和妈妈荒谬的提议。
“不要这样啦,”程妈快哭出来了,“仇太太,真对不起,是我们家教不严,程竣才会这麽不懂规矩,把你们小姐带出去,却没告诉你们,真的很对不起。”
“我跟他爸爸这麽大年纪了,将来都指望他,他如果坐牢,他的人生就完了,仇太太,求你高抬贵手,不要给学校知道。你可以打他,”程妈把他们带来的一根闪着黑亮光泽的藤条,塞入妈妈手中。“程竣很耐打,你用力打,我不心疼,也不会拦,真的用力打,打到你气消为止。”
程妈来这招,爸妈傻了眼,妈手拿那根藤条,不知如何是好。所有人都看着她,爸爸不出手帮忙,还一付看好戏的表情。
妈把藤条一扔,没好气的骂:“反正程竣是打不怕,打不烂,我干嘛白费力气,你们的儿子,自己带回去严加管教!”
程妈压着程竣的头,“快跟仇妈妈说谢谢,谢谢她的宽宏大量,不计较。”
“谢谢仇妈妈。”程竣低头行礼。
妈妈跳起来,“你不用跟我鞠躬,你离我远一点。”
程妈不在意妈的话,激动的握住妈的手,“谢谢你,仇太太,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记在心里,谢谢。”
“欸欸,不要这样,多难看。”妈妈抽回自己的手,食指抖动指着程竣,“我警告你喔,从现在到联考前,都不许再来找仇翊霏!她考不上大学,或者成绩考坏了,帐都算在你头上,唯你是问!”
不等程竣开口,程妈就替他满口应允。
程家三口离去後,妈妈立刻要李婆婆将程爸爸送来的苹果、蜜梨、水蜜桃、蜜枣全扔出去。
“太太,这些水果要种得这麽漂亮多不容易,要花好多心血哩,”李婆婆不高兴的咕哝:“而且这些买起来好贵呢。你是做老师的人,怎麽可以这样糟蹋东西。”
“我怕吃了中毒拉肚子。”妈妈大声回答。
“无聊!”爸爸双手插腰喝道:“你不要拉倒。李婆婆,把水果分成四分,一分给你带回去给胖胖吃,一分我带到公司去,一些送给邻居,一些给我跟孩子吃。”
翊霏不喜欢吃水果,弟弟跟她说,从没吃过那麽甜美多汁的蜜梨和蜜枣。
想不到那麽甜美多汁的水果,背後还藏着程竣和他父亲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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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不说话啦?欸,你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程竣双手扶着脸,搞笑的摇头晃脑。“好害羞,好害羞,好害羞……。”
翊霏毫不考虑给他巴下去。“拜托,你不要做这个样子,好不好?很恶心耶。”
“蛤?我这个样子你不喜欢?也不觉得好笑?”他两道浓眉下垂。“我这样牺牲色相,还被你嫌弃。欸欸,你真难讨好。”
“你讨好我干嘛?”翊霏睨着他。“无聊。”看他双手还扶着脸,忍不住把他的手拉下来。“手放下啦,你这样很难看耶,像个女人!”
“欸,欸,我是堂堂阳刚男子汉!我不接受你这种侮辱,道歉,道歉。”他装出狰狞的表情。
“谁理你,”她皱皱鼻子。“罗嗦。”
“东拉西扯半天,才嫌我罗嗦,早不说。”程竣嘟嚷。
“你废话真多。”
“你不就爱听废话?”他弯起嘴角。
“嘎?你说什麽?”她逼问,把筷子瞄准他的鼻孔。“你说什麽?”
“说废话。”他笑。
“哼,我终於知道,为什麽你小时候会让妈妈提拎着四处跟人道歉。”翊霏眯着眼睛看他。
“就欠揍咩。”程竣把鱼丸汤喝光。
“骗。你都嘛故意惹人生气,对不对?”
“故意?小姐,我是纯肉身,不是钢铁打造的,棍子打在身上是很痛的。”他骇笑。“我没你想的那麽无聊。”
“那你为什麽明知这样做,大人会生气,你就会挨骂或挨打,为什麽还要惹人生气?”
“你现在是唱片坏掉跳针吗?只会重覆为什麽?生气!为什麽?生气!!”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
“我有追根究底的习惯。”她强词夺理。
“那你应该读警察学校,或者念法律,以後当检察官。”程竣好心建议。“读美术太埋没你的“习惯”。”
“你又知道了?美宜告诉你的?”
“林美宜看见我,只会说:有没有信要给仇仇?”他捏着嗓子学美宜说话,还把右手伸的长长的。
“是林哥哥罗?”
“男人在一起不是聊政治,就是什麽工作最能赚大钱,要不然就是如何把妹的废话。”
“不好笑!”
“我说的是废话,又不是笑话。”程竣一脸无辜。
“你真的很欠揍!”翊霏瞪他。
“这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你这人真的很讨厌。”
“是吗?从小到大我的老师和同学、朋友都很喜欢我。”
翊霏生气的站起来。“我不是你的老师同学和朋友,理所当然讨厌你!谢谢你的午餐,走了。”
程竣也站起来。“老板娘一定很高兴,她等我们走,等得快睡着了。”
翊霏环视店里,只剩她和程竣,没有其他客人,老板夫妻对坐着边吃面边看重播的连续剧,老板娘还边瞄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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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娘现在在心里说:谢天谢地,这两个奥客总算走了。”付完帐走出来,程竣边走边说:“两个人再说个没完,都不用打烊午休。”
外面好冷,气温好像又下降了。翊霏用一条蓝灰色的围巾包着自己的脖子和嘴巴,只露出眼睛鼻子。
“你承认自己是奥客就好,别把我算进去,”翊霏没好气地斜睨他一眼。“没事废话那麽多。”
“仇仇,你真没良心。我们那麽久没见,跟你多说说话也有错?”
“干嘛突然讲话这麽恶心?”她站住不动。“你是吃太饱,脑筋短路吗?”
“咦?你学坏了喔,讲话这麽伤人。”程竣故意板起脸,眼睛却在笑。“都说女孩子最爱说反话了,你一定也是想跟我多说说话,说实话没关系,没人会听见的。”
翊霏一个飞踢过去,正中程竣的小腿胫。他没料到,就没闪开,被她的皮鞋结结实实踢上这一记,绝对黑青。
“仇仇,你的心真狠,把我的脚踢出这片黑青来。”程竣控诉。
“你活该。”她扮个鬼脸,往前跑。
“喂,走路专心,”程竣从後面握住她的手。“红灯耶,还不停下来,都没在看。”
“谁教你要一直跟我讲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害我分心。”
“连这种推卸责任的话都说出来了,”程竣捏捏她冰冷的手。“是谁边跑边东张西望?不看路的?是谁啊?”
“你管是谁。”她被冷风冻白的脸,浮现一层红色。“管真多。”
“就住海边咩,所以管的宽。”
翊霏抽回手,冷不防左脚踢过去,这次程竣有了防备,机警的跳开,笑的得意洋洋说:“怎样?踢不到厚?”
“你的嘴巴还是用来吃东西,少说话。”她恼怒的用白眼看他。
“吃那麽多东西干嘛?又不是要当神猪?”程竣注意到翊霏一直看台银提款机前,在帮人画像的男子,他前面摆了一地的画。
绿灯一亮,翊霏急着过马路,程竣拉住她。“我们过去看看那些画。”
“我四点要补习。”
“补习班又不会搬走,急什麽?他可不一定天天在提款机前,给人画像。”
还有一星期就过农历新年,这些临时摊贩都卖应景的春联,和金光闪闪大红大金的小灯笼、鞭炮、盆花系着中国结流苏的俗气小玩意儿。
难为男子在贺年音乐的疲劳轰炸下,还能专心的替穿着厚棉袍,圆滚滚的小女孩儿画像。翊霏着迷看着炭笔描绘出,稚嫩秀美的脸容。
程竣蹲在地上,欣赏那一幅幅海景帆船、教堂、向日葵花田、跳芭蕾舞的妙龄女子、盛开的玫瑰花,满天星的夜空,脸如满月,身体如面团的胖女人等等的油画。
从银行出来的人群,也有停下脚步观看。有个太太指着那几张形态不同的胖女人,大肆批评:“谁会买这种画回去挂?把这种相扑选手的女人挂在客厅里,看了多伤眼睛。”
有人发出呵呵的笑声。
“那不是给你看的。”翊霏没好气的白她一眼。
正文 第九章
“画摆这里,不给我看,给谁看?”那太太瞪了瞪翊霏。
“反正,你看不懂他的画,不要随便批评。”
“哼!你就看懂了?你以为人人都看得懂毕卡索的抽象画。”
“那不一样,真心喜爱艺术的人,才会去博物馆看心仪名家的画。”
“真笑话!只要买了门票,管你是贩夫走卒,士农工商,白发苍苍的老者,目不识丁的学步小儿,都能入博物馆观赏林布兰、毕卡索、梵谷的真迹。站在画前的人难道每个人都懂抽象画?”
“多看几次就能懂画里的意境。”
“那你说给我听听,他画这些一跎跎黑乌乌的胖女人,是什麽意境?”
翊霏被问的哑口无言,她也搞不懂为什麽要画这麽多五官不明显的胖女人?而且都用厚重暗沉的颜色。
那太太不理会翊霏,扬声问画家玫瑰花那幅多少钱?
“一千块。”画家答。
“太贵了,伍百块我就买。”
“太太,艺术品是无价的。”
“真正的艺术品都在博物馆里。”
“我是画家。”
“坚持价钱的画家,是那些早几百年前死翘翘,画都睡在博物馆,只要呼吸不用吃饭的画家。”她伸出涂着红蔻丹的手指。“小伙子,你要穿衣吃饭,买画笔颜料吧?好啦,八百块成交如何?”
画家只犹豫一会儿,就将画包好,交给那位太太,接过她手中几张钞票。
“岂有此理!”翊霏看着走远的背影,气忿的嚷。
“这麽多好画摆这儿,任人挑选出价。读美术不好找工作,在台湾画画没前途。”程竣幽幽地说:“还不如卖烤香肠,炸鸡排。”
“钱不是生命的全部,梦想最重要。”翊霏说。
“梵谷一生贫困,有生之年,唯一卖出的一张画,还是他弟弟匿名购买,资助他的。”程竣说:“今日他随便一幅画,被拍卖会炒作成天价,赚得那些富可敌国金钱的是那些画商,梵谷一毛钱也拿不到。”
“你在暗示我将来会跟梵谷一样?”她眯起眼睛看他。
“蛤?跟梵谷一样?精神错乱割下自己的耳朵?”程竣惊吓的说:“蛤?然後把耳朵送给我?那你不如把我杀了。”
“你才精神错乱割掉自己的耳朵。”翊霏没好气狠瞪他:“我是-说-要-靠-我-弟-弟,匿名购买我的画,才能生活下去。”
“啊,把我的耳朵当做爱的礼物送给你。”他唱歌似地说着。
“哼!我马上扔给狗吃。”
“多狠心无情的女孩,唉,无彩我对你这麽好!”他装模作样的长吁短叹。
“对我多好?不鼓励我的勇气?还一直打击我的信心,敢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的朋友,你是哪门子的朋友?根本就是我妈派来的奸细。”翊霏简直要唾弃他了。
“你再次侮辱我!仇翊霏,我真的要生气罗;”程竣板起脸。“快说对不起,”
“你才侮辱我呢,”翊霏很想揪他的耳朵。
“兔子戴帽啊~~~”程竣夸张地呼喊。“冤枉啊!只有你能侮辱我,我怎敢侮辱仇仇小姐你呢。”
“你就有,你看不起我以後要当画家!你用语言攻击我!你说我画的画都卖不去!要靠家人接济才能活下去!你根本就看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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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只是告诉你,在台湾当画家很辛苦而已,你的反应就这麽激烈!”程竣微微一哂。“仇仇,你心里早明白,选了这条路,路有多难走。如果没有家人的支持,大概就要吃馒头配白开水,穿旧衣,真的要穿打补丁裤子,破球鞋罗。”
“我爸爸说,家里不能有两个画画的人。”她想起弟弟捏塑的栩栩如生的人偶,及小动物。
“所以,你弟弟要到美国读书。”
“你又知道了?”翊霏撇撇嘴。
“上礼拜仇伯伯带你弟弟,来我们店里买语言翻译机,我才知道这些事。”
“干嘛什麽事都告诉你。”翊霏咕哝。
“仇伯伯鼓励我毕业後,当完兵,也该出国读个学位回来。”
“你是应该出国留学,念个博士学位回来,你爸爸才会对你另眼相看。”
程竣好笑地问她:“你呢?不是要去巴黎看遍各大博物馆收藏的名画,吸收那里的艺术气息,吸引够了,再回来画个几张画,打着留学法国的名号,才有机会遇到欣赏你才华的画廊,捧你出名啊。”
“那也要有足够的机票跟食宿费。”
“这你不用担心,由我来负责。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考上大学。”
“干嘛要你来负责。”翊霏瞪他一眼。“关你什麽事?”
“我是你的赞助者之一啊。”
“谁要你赞助呀。”
“有愈多的金钱做後盾,你才能专心创作。”程竣忍不住捏一下她的鼻尖。“怀疑喔?画家要忧心经济来源,哪能画出惊世之作。”
“惊世之作?说得太夸张了。”
“拜托,你也有志气一点!要当画家,就要当最有名的,最棒,最好的啊。”
“你对我还真有信心喔。”翊霏好笑地看他。
“那当然罗!”程竣亲昵地对她挤挤眼睛。“我们就这样约定喔?”
“约定什麽?”翊霏装傻。
“哼??用功读书啦,还装不懂?”程竣推一下她的头。
“你突然变这麽婆妈,真不习惯。”翊霏後退一步。
“仇翊霏!”程竣警告地喊。
“好啦,各自努力。”
“错,一起努力达成目标。”程竣比胜利的V字。“来,我送你去补习班。”
程竣找遍榜单都找不到翊霏的名字,纳闷翊霏的成绩虽非数一数二,就算上不了第一志愿,不可能连私立学校都考不上吧?
毕业典礼一结束,林美宜就被家人送到日本去念服装学校。由林正源转给他一封信,美宜告诉他,翊霏联考第一天结束,回家路上淋了雨,生了病,就没参加第二天的考试。仇妈妈做了决定,把她跟弟弟送到加拿大念书,行程匆促,来不及和他说再见。
暑假结束,程竣收到一个大包裹,打开来是本厚厚的画册。第一页,一个短发女孩穿白T恤,藏青色打补丁牛仔裤。不远处一个浓眉大眼的男孩,骑辆墨绿色把手坐垫很高的脚踏车,微笑地看着女孩,毫无疑问的女孩是翊霏,男孩就是他。
他翻过一页又一页,日子好像又回转了──林旻宜的生日宴,超商骑楼解数学题,逛夜市吃小吃,捞金鱼,套圈圈,搭火车,蔡家的三合院,阿崴他们兄妹,庙口阵头表演,神轿,八家将,绵延一地的鞭炮串,办桌佳肴,电子花车女郎,提款机前的街头画家……真的是很遥远了。回忆,回忆,他哪里会知道,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就是这些无形的,渐渐被时时光磨损了的东西,将是支撑他微笑着活下去的全部希望,那年夏天,十七岁少女的笑脸,温软的纤长的手,轻细的话语,都一一散在了风中,回忆化成了碎片,割伤每一个时段,他经过的路上。
到底是哪里,哪个部分出了错呢?为什么越发感觉那年夏天的味道已经越来越远了?为什么那个他决心珍爱一生的女孩会走得那么彻底,不留一丝痕迹。
翊霏,你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难么倔强,走得远远的,离开,真的原因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告诉他?他不是她无关紧要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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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火车呼啸而过,车上的人们,望望总是处于清冷而无所知的状态。因而日子就这么不急不缓地错落过去,像花瓣纷纷脱落,不再以花蕊为中心,走向了属于它的,自由的消亡的命运之路。
而高中时代无忧无虑的岁月总好比沉淀的金箔,易于染上最烫人明亮的热度,也易于从晶莹剔透的一面,逐渐变成了一块打不破的毛玻璃,这曾玻璃,很明显,生硬硬隔断了双方意欲拼命的铁证。
仇翊霏知道这一分别就是天南海北,也不知道那个人离了自己,究竟能不能很快适应过来,只不过,这一切其实远远不是那么重要。
她现在只是一心一意地思念着他,不容许任何人来沾染已经属于她的他,她常常在深夜无人之际,想起那些跟他争锋相对的岁月,想起他帅气冷峻的身影,想起他在她耳边说话时,那轻柔暧昧的气息。
终于左等右等,着实等到了挨过苦难无边的高考岁月,那个暑假她的选择忽然而决绝痛快,没有人束缚的日子里,她自信能比鹏鸟飞得更高。
这是她的自信,跟理想,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这是研一开学的第一天,历经千辛万苦,经过了那个死女人漫长的打量跟考量,这里倒不是修罗地狱,而是另一番天堂,只是转眼间四年过去了,仇翊霏进了大学,认识了更多有趣的朋友,很多事发生了莫名的改变。
年少的那年夏天,已经走得很远,远到时常在梦境里呓语,而反复反复着,又记不清楚他们的样子,一幅幅画面,萤火虫飞舞的夏夜,笑脸与欢语,时光的河流中,都缓缓缓缓下沉了,消隐了最初的颜色,哪怕其实还是很在乎很眷恋。
只不过她已经知道,从此,那段岁月只是十字路口的短暂遗失与迷恋,曲曲折折的生命线,发生逆转后,她还是没有考虑过应该怎样应对的,随波逐流,但是力争当一个弄潮儿,不容他人在自己的这条路上指点江山,她一直就是这样做的,曾经的她是不够勇敢与坚强,任性过后还是会想起屈服这两个字,但如今,她的路,一路走来坦荡无畏,尘烟滚滚,那些被淹没了的遗憾与情感,在忙忙碌碌的生活里,已经越来越微不足道,并且终有一天会彻底退出她生命的舞台的,她一直这样坚信,就让那些事那些人,都埋藏干净吧,她想。
要是,有一天有遇上了呢?你会怎样?你的爱哪里去了?你明明是还眷顾他温暖宽厚的胸膛的。
没有结果。她斩钉截铁地对自己道。
没有,任何结果,她已经不是那年夏天的那个任性纵情的小女孩了,天真无知早已经被岁月打磨干净,换了另一副面具,就算浑浑噩噩,不知所谓,逃不掉的缘分,就算是那根线再接上,她也不会强求,他早该拥有自己的另一片更美好的天空了吧。
仇翊霏深吸了口气,看看天,就让一切顺其自然吧,她这样,一个人生活也挺好,四年来,已经习惯了,没有那个少年在身边,她也应该要过得精彩自由不是吗?只不过每年的某一天会偶然想起曾经还有过这段单纯而美好的故事,会真心祝愿那个他过得比她好,程竣,要相信,我早已经将你忘记了,这句话说给自己听。
盛夏的天气熙熙攘攘,热闹的季节,到处都是喧嚣的明亮,窗外的梧桐树长得正繁茂。屋子里开着冷气,一切都是那么舒适,这才是真正的潇洒人生。其他人正静悄悄的忙碌时。
“啪”,合上手机盖,仇翊霏叹一口气,“冯美人又失恋了。”
方誉挺尸状在沙发上挪来挪去,痛苦挣扎,面目扭曲,“真的假的?哪个男人这么倒血霉,这次又是人财两空吧?”冯保保每次跟男人分手的时候都会卷走对方一笔不小的家财,这已经是整个这所大学人尽皆知的事实,因此这所大学流传着一句话:要贷款么,找冯美人!
张经理沐浴焚香之后,盘腿坐在进门左侧她的专属位置上,头发一丝不苟,身姿笔挺地好比如来尊者——仇翊霏曾经一度想学会她这个姿势,结果是把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扭成了麻花状,在好几个人的助力下才解开——当是时,方誉折仇翊霏胳膊,张经理折仇翊霏腿,冯保保抱着仇翊霏的脖子在后面抓肝挠肺地哭……那回忆,太惨淡了……
张经理原名张惊黎,一有闲工夫就是这个石雕似的坐姿,十年如一日地没有变过,只见她口若悬河地对财经杂志上公布的富豪榜进行鸡蛋里挑骨头的批判,语言之犀利狠辣,百年难得一见,几百个青年才俊从头至尾品评下来,符合她答应求婚标准的男人不下五个,仇翊霏仿佛看到没几年之后,剩女的光环正在她老人家的头顶上闪闪发亮。
最令人惊奇的是,她一手端着热腾腾的咖啡细啜慢饮,一手老佛爷似的随意翻着手里的一本时代周刊,一面还有闲心对仇翊霏说:“通知冯保保,让她以时速千米每秒回来见仇翊霏,仇翊霏要西江苑的普洱茶跟燕子寮的大排档。”低头,看了看腕上手表,电脑一样精准计算着,“在十二点三十三分以前回来,迟到一分钟外加一顿海天大酒楼的鸳鸯火锅……”
仇翊霏擦汗,事到如今,这个不是重点吧……方誉那落井下石的小人,依旧在旁边张牙舞爪,面目扭曲,“还有我还有我!”
“二位的心情仇翊霏同志我能够了解,但是这次……恐怕不行了。”仇翊霏扶了扶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在张经理炯炯有神、方誉如怨似艾的目光中,鼓起勇气道,“三月不见,也不知道是着了哪位英雄好汉的道,冯美人、冯妖孽……一不小心、中标怀孕了……”
张惊黎跟方誉同时吸一口冷气。
好吧,仇翊霏擦擦冷汗,自己刚听到这晴天霹雳的时候,也是一身的冷汗,比他们两个还不淡定呢,这,这消息真的是……,让她怎么说,冯美人生来就是一惊风雨泣鬼神的人不错,但是关键是摊上了这样朋友,神经系统以及心理身体承受能力必须过硬,上得了夹板下得了火海,思及种种从前纠结中血泪往事, 仇翊霏同志不禁悲从中来,神呀上帝以及玛利亚,她的人生路怎么就不能平坦一点点呢,遇上的人,怎么就一个比一个非正常了呢?这个深刻的,严峻的问题,她想了大半辈子,都依旧得不到正确答案。
话说回来。
一年前,新生报到之际,仇翊霏还不知道自己今后的室友为何方神圣,手里大包小包,身后还拖着一个大得吓死人(一再被卡在楼道拐角处)的黑皮箱子,呼哧呼哧地爬上第一栋公寓房五楼,找到自己的寝室号507,正欲敲门就开了,冯美人出现在仇翊霏眼前,她那身不良少女的装扮吓了仇翊霏一大跳。
她身上的布料不止少得可怜,而且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装,看她的眼神就知道,这是个对自己身材极有信心的女孩,有点骄傲有点冷冷的感觉,事实也的确如此,她的浑身上下都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来,只是脸上不知为何画着浓浓的妆,眼角眉梢涂脂抹粉的,差点让人看不出来本来面目。最夸张的是,这个人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随性放荡,嘴里居然叼着一根胭脂色的女式烟,正在吞云吐雾。
仇翊霏当时就在门口蹲下来,有点想哭:爸、妈,仇翊霏来错地方了……,赶明儿我就回去,陪你们在家当尼姑算了。
“小妹妹,你找谁?”声音不甜,却是男人很喜欢的那种糯。
小妹妹?!仇翊霏睁大了眼,然后在自己的大包小包里,手忙脚乱地翻找,终于好不容易掏出自己的学生证,松一口气。
“哦,”冯保保接过去随意地瞄了一眼,“你是台湾人?我们寝室好像就你一个那儿来的,怪不得看起来白嫩嫩软乎乎,很好捏的样子。”伴随着捏脸的动作。
仇翊霏:“……”
“放心,不会欺负你的。”冯保保笑着把魔爪从仇翊霏脸上移开,顺手拍拍仇翊霏的头,她笑的时候鼻子会轻皱起来,跟只小猫一样,仇翊霏正当感叹大都市里的人就是不一样……她呵呵道:“我从不跟小学生一般计较。”
仇翊霏再一次:“……”
冯保保帮仇翊霏把大箱子拖进去,普通的两室一厅,冯保保指着一个房间说:“两个人一间房,仇翊霏跟方誉住那边,你跟张经理就住这儿吧。”
“张经理?”仇翊霏眼前一黑,莫非还有男人?
“惊风的惊,黎明的黎。”冯保保解释道,“不过丫天生好命,一毕业指不定真成了女经理呢。”
仇翊霏巡视了一下房间,吃惊地发现里面的家具地板,已经被很细致地打扫过了,镜子闪闪发亮,两张床之间挂着一块咖啡色的幕布,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看来仇翊霏的这位室友,真是个严谨的人。
仇翊霏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挠着头道:“抱歉,我好像来迟了……”高中时候的住宿生活,每次的卫生工作,就算不是轮到仇翊霏,也时不时有人找仇翊霏帮忙,所以仇翊霏已经习惯了充当清洁的能手了,这回无意遇到了一个这么爱干净的室友,仇翊霏反倒真有点不习惯。
“没什么,”冯保保道,“张惊黎那个老娘们第一天来的时候就发话了,她家里不缺Money,这次进大学住寝,纯粹是来历练生活的,所以你得让她干活,越多越好,不然怎么体验劳动人民的艰辛生活?还有啊,她的东西你不要轻易去动,丫的有洁癖,别人摸过的东西都要先杀毒,就连坐过的垫子都有随身携带的,昨儿方誉一不小心拿错漱口杯,被她追出几十里,硬是敲掉两颗牙才罢休……”
仇翊霏:~~~~(>_<)~~~~ 爸、妈,女儿果然来错地方了……刚累极了想在床上坐一下的仇翊霏,屁股还没挨到床边上,听到这话当即蹦了起来……出了那个危机重重的卧室,仇翊霏忐忑不安地来到客厅,四人公用的客厅比较宽敞,面窗的地方有一个三米宽的阳台,栏杆上摆放着几个生意盎然的盆栽,一个穿洋装的短发女孩一边提着洒水壶在浇花,一边在打电话。
仇翊霏看出她裙摆上绣着镶金色萼叶边的花卉,是书上描绘过的西番莲,极为罕见的品种,又有贵妇人之称,跟那几盆昂贵的盆栽有点类似,很可能是她千里迢迢从别处空运过来的。
仇翊霏走过去想跟她打个招呼,谁料走近了才听出对方说的一口标准流利的英语,也不知道在洽谈什么商务,当即囧在原地。要知道学了这么多年的英语,仇翊霏除了‘Iam fine ,Thank you ,and you’,没一句学全的。
“你是新来的?”洋装女孩有所察觉,突然返过身来,捂住接听口跟仇翊霏打了个招呼。
“你、你好,仇翊霏叫仇翊霏。”在过于优秀的女孩子面前,仇翊霏总是显得有些窘迫,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或者说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仇翊霏相信如果不是出自于真正的豪门大院,不可能具备那样目空一切的冷清。
“你好,”她上下打量了仇翊霏一眼,如果仇翊霏没看错的话,她的目光落到仇翊霏裤腿上的泥渍时,忽然倒吸一口冷气,“你搞得这样脏兮兮的,就这样走进来了?还进了我的房间?!”
仇翊霏吓了一大跳,想到冯保保说的那个漱口杯的事,害怕得不得了,顿时就想往冯保保身后躲,冯保保吐着烟圈把仇翊霏揪出来,“怕什么,她能吃了你?”扭头没好气道:“喂,张惊黎,不就是有点泥水吗,待会儿洗干净不就得了,高中的时候你丫跟梁司成谈恋爱那会儿,他们警局出任务下了死命令,几个大男人窝在臭水沟里待了三天三夜,最后好不容易缴获了犯罪分子,梁司成还中了几发流弹,回来那会儿一身的血,浑身上下脏得都看不出人样来了……你丫咋的,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一个猛子扑上去,抱着他又亲又啃……”
仇翊霏听得脸都红了,张惊黎却是脸不红心不跳,一把捏起冯保保的下巴,用威慑的语气说:“你还好意思说仇翊霏?成天化得跟鬼一样,到处勾三搭四,也不管丢尽了仇翊霏们大院的脸。说,今儿又到哪里去勾人了?是不是最近被人踹多了,没事拿仇翊霏开涮?”
冯保保听得“大院”两个字,挣开脸道:“我什么时候成你们大院的了?”
张惊黎一愣,随即把话题岔了开来,只是语气仍旧冷冷淡淡的,听不出一丝起伏的样子。
仇翊霏当时很奇怪,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针锋相对,极尽辛辣讽刺,却毫无生气的迹象,后来才知道,张惊黎跟冯保保是打小认识的,打架闹事一样一样,估计都习惯了。
认识了这个人,刚在客厅沙发上躺下,忽然从对门的另一间卧室里窜出一个人来,又松又皱的睡服套在身上,蓬头乱发张牙舞爪地直扑向仇翊霏,啾啾地狠亲了仇翊霏两口之后,抬头泪汪汪道:“囡囡~~~好饿啊,有没有给奴家带吃的……仇翊霏的伟大导师沈先生说,方誉同学画东西总是层次不分,毛手毛脚的,今儿奴家特意闭门不出,画了一整天的烂树叶子跟孔雀羽毛,真是死去活来了……”
仇翊霏知道她是叫仇翊霏“囡囡”,虽然不知道她打哪里听来自己小时候的名字,又或许只是凑巧,只是那个发音跟仇翊霏去世的外婆叫仇翊霏“囡囡”时一样,让人陡然增添了几分亲切感:好吧,这个是自来熟……
仇翊霏掏出一大包好吃的塞住她的嘴,顺便一打听,得知这位方誉同学芳龄甚小,才十六岁就进了这所大学这个大熔炉,京城这片地儿又称她‘天才漫画作家’,据说拿过大小不等的全国性质的奖项。
她是这些人中年龄最小的,从小到大都是吃艺术分考上的初、高中,接着又是大学,现在又是研究生,可以说是真正的高素质文盲,平时爱称自个儿奴家,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人性子迷迷糊糊的,思想单纯到令人堪虞的地步,整个一堪与猪媲美的吃货加画痴,因其对少女漫画情有独钟,仇翊霏们私底下又叫她花痴。
往后的日子里,冯保保捏着仇翊霏的脸痛不欲生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是一多么纯洁的娘们,怎么才短短一年时间,你就学会了方誉那吃货的好吃懒做,张经理的阴谋算计,更兼老子的爱爆粗口?”
冯保保这话完全没错,仇翊霏跟她们的人生轨迹完全不同,在她们这几个嚣张霸气的人眼里,就是一百分之百完全纯天然无害动物,不过所出乎预料的是, 在某些个危急时刻,仇翊霏同志会适时地站出来郑重申明一下她作为女主角应有的立场以及存在感,必要了,还得要“惊艳”一下下,免得被她们这没心没肺的肉食攻击性庞大野兽群,给当下酒菜了。
仇翊霏所不喜欢认真探究别人,所唯一明了清晰的便是。她是愿意融入这个新集体的,也正是在这样纯粹直觉的引导下,她今后的日子才因为有了她们而绽放出不一样的颜色。那是一种完全脱离了正常轨道的,鸡飞狗跳,激情燃烧的的日子,没有了爸妈的束缚,没有了高中时期的种种烦扰的纠缠,没有了程竣的影子在左右陪伴。她也学会了没心没肺,不管不顾,兵荒马乱但是轻松而肆意。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没有了那年夏天的记忆浸染,她仇翊霏又将怎样导演这场人生大戏?牵出的其他这两个女人,天知道她多么珍惜。
正文 第十章
冯保保的人生几经坎坷,在被男人骗与骗男人之间跌宕起伏,排山倒海,这回据说是位床上功夫极佳的男子将她诱拐至某一处别墅,于夜黑风高之际,准备了一番烛光晚餐,两人你侬仇翊霏侬,最终冯保保遭受了人生最大的挫折——她居然在让对方在没有签支票与上套的情况下就做了,做完之后冯保保痛哭流涕,却又抱着侥幸心理,没想到三个月之后果然中标了。
她住院的消息传来,一干人等吆五喝六直奔市属医院,一路上张惊黎驾着车横冲直撞,连闯好几道关卡,仇翊霏从敞篷车回头望望,后面一片呼哨的警笛,看得仇翊霏目瞪口呆。
张经理得意洋洋地拍着方向盘道:“新换的美国货,手感就是不一样,最高时速450千米|小时,用了还不到两月,要是这也让人追上了,那还不如趁早到长城上选个好地跳下去呢!”果然没追上,那两个警察小哥越拉越远,很快变成了两个吐血的小黑点。
一路上了解了个大概之后,张惊黎在病房门口一把揪住那个罪魁祸首,一看居然是他爸公司麾下某个分区附属公司的财政部长许志豪,大家都是老熟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脱下高跟鞋一阵暴打,许志豪一不敢对大小姐动手,二看上去颇有些做贼心虚底气不足,全过程鬼哭狼嚎:“不是仇翊霏啊,不是我,真的不是啊……”
张经理打累了,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嘴里骂道:“你丫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玩女人玩到老子头上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人玩了……她还要再加两脚时,仇翊霏在旁赶忙劝道:“千万别冲动……”大家都说仇翊霏很好说话,许志豪也一脸感激地望着仇翊霏。
“这可是医院的走廊里啊,人来人往的不好动手,咱先把他拖进去再说……”
许志豪:“……”
张经理:“……”
“这么说真不是你?”张经理在轮番拷问之下,似乎得出了新结论。
“我跟这位小姐素未相识,只不过路过露天广场时,看她昏倒在地,一时良心发作,就把她送到医院来了……”许志豪揉着自己脸上大大小小的抓挠伤口,郁闷得想撞墙:毁了容也就不说了,被人冤枉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尤其是在做了好事反倒被人诬为肇事者的情况下,他那悲愤的心情真好比六月飞雪啊!
张经理绷了一天的脸,总算稍微有一点松动,摸着他的头道:“小志,是姐姐错怪你了,喏,这钱拿着等下买糖吃,就当是姐姐给你赔礼道歉了……”
许志豪颤抖着手接过她从仇翊霏口袋里掏出来的那皱巴巴的一块钱:……觉得伤口更疼了。
送走许志豪后,张惊黎回到病房,看到仇翊霏跟方誉一人坐在一边,两人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似的,尤其是方誉,将自己的眼泪鼻涕都揩到了昏迷不醒的冯保保袖子上:“冯保保你背信弃义,你要是死了,这个暑假谁带我去塞北滑雪玩?囡囡是个穷鬼、经理又不管我的事,……”
仇翊霏叹气,我要是冯保保,就算死了也得给她气得重新活过来。
张经理在方誉后脑勺重重拍了一掌,怒道:“我让你胡说八道!刚才问过医生了,都怪那个笨蛋自己,怀孕个把月了还不知道,平时尽嚷嚷着瘦身减肥什么的,——让人一想到就有火,瘦得跟竹竿一样,还吃得比鸟食都少,不闹出低血糖低血压才怪!这回好端端晕倒在世纪广场,还真是多亏了那个姓许的……”突然想到什么,咬牙切齿,“冤有头债有主,那个始乱终弃的混蛋……被我知道是谁,我绝对不会让他比现在的冯保保好过!”
冯保保躺在病床上,素颜如雪,一派的弱不禁风,间或传来一两声轻叹似的呻吟,也不知道是醒是梦。
仇翊霏一向觉得,她卸了妆比上妆好看,所以每次她出门的时候,仇翊霏一看她的打扮就知道她去干什么,一般情况下,不待见某人要跟对方分手时,她就会把自己打扮得跟直逼吸血鬼、赛过钟无艳;反之,出入重要场合、时尚Party、潮流庙会,或者赴情人间的约会,她最多上点淡妆,素素的样子有种粉嫩的娇气。
仇翊霏很喜欢那样的冯保保,只是见过的很少,浓妆艳抹,似乎是她行走人世间的保护色。如今病床上的她,终于回复了那一派衣不胜体的纯净,仇翊霏心中突然生出几许感慨。
“宝宝,你醒了?”方誉欢呼的声音传来,冯保保睁开眼睛的刹那,人还有些神志不清,张经理忽然扑上去对着她甩了一小记耳光,架势拿得很大,打得却不怎么重:“你到底要怎么贱?”
好一会儿,冯保保都被打懵了,许久才回过头来道:“你丫,是不是梁司成另寻新欢了?火气这么大?”
张经理冷冷道:“你要是因为这事记了过,污点入档,或者干脆作风不淳被学校开除了,休想我替你跑路!”
冯保保仰天一笑,“你去告发啊。”扭头一看,怒了,“仇翊霏!把你那破眼镜扔了,下次还敢戴着它出现在仇翊霏面前,不是你死就是它亡!”
仇翊霏:……好几十块呢,真舍不得。
“几百块也给我扔了!”
您老人家是高射炮雷达吗?一眼就看穿我的心事?
“看不清明儿带你去配隐形的,戴这么俩方框,土到掉渣了!”刚收拾了仇翊霏,回头看到方誉微微鼓起的右脸颊,怒气更盛,扑起来一把掐住她的下巴颏,把她掀翻在床上硬生生撬开嘴道:“妈的!又蛀牙!说了让你晚上睡觉前不许吃糖的,到现在嘴里还黏着巧克力,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嗯?”
仇翊霏跟方誉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61
方誉拿着她的新作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说要让仇翊霏先睹为快,仇翊霏一看,画风鲜明浓烈,往往能用一些最微不足道的简笔画,勾勒出一些让人心灵震撼的东西,人物的表情色彩颇为细致,整个画风就宛如她蓬勃向上的生命气息,充满了个人展的绚丽味道。
“你学过油画?”仇翊霏问。
“是啊,以前一直学的都是印象派跟后现代派的油画,水彩画,素描……”她掰着手指。
“那现在为什么要改学少女漫画制作?”
“好奇呗。”
仇翊霏会心一笑,方誉说得对,年轻时候仇翊霏们喜欢做一件事,多半是好奇,然后才渐渐培养出兴趣,或者仅仅是因为一种习惯。
接着看她给漫画配的词,仇翊霏的嘴角就开始抽上了,第一段短短的三两句话里,就出现了好几个错别字,还有好几处空缺:天气阴X(霾),伦敦一个不显眼的蛋羔(糕)屋里,凯瑟琳正在里(埋)头做芙蓉羔点,就在这时,床(窗)外人来人往的X(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X(惨)叫,一个亮闪闪的东西从空中X(砸)下来,半岁(伴随)着次(刺)耳的杀(刹)车声,整个城市顿时如同一锅煮X(沸)的水,变得乱XX(糟糟)毫无X(秩)序起来……
仇翊霏找了好几个字代入其中,发现翻来覆去也能够看得通,只是由原来的惊悚悬疑小说(她自己强调说是少女类漫画,只是女主在遭遇男主前,会遭遇一些挫折,然后由男主来英雄救美……仇翊霏:这挫折严重到变身、然后跟外星人作战、拯救整个伦敦城市?),瞬间变作了黄书一本,不由得看得仇翊霏满头黑线。
仇翊霏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看得头昏脑胀,生字、别字忽略不计,总算给她把三四页的语法错误修正过来,再想想接手方誉的伟大导师沈为同志,放着好好的L社著名编辑不做,俯首甘为孺子牛,就这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地耗着,天天扎堆在一群幻想漫画的天才少女之中,仇翊霏就不寒而栗。
仇翊霏不由得拍着她的头,感动地道:“方小誉同志,真难为了你的导师,有机会向他表示仇翊霏的敬意。”
第二天上午上课的时候,沈大导师:“方誉,你来说说这个二位面怎么画出来?”
方誉跟隔壁桌聊天聊得正欢:“上次仇翊霏在学校里遇见一个帅哥,长得跟柏原崇好像哦,真的又高又帅又有型啊,他看到我还脸红了呢,一直盯着人家看个不停^^讨厌,超不好意思的。”
隔壁桌:“在哪儿遇见的?仇翊霏也想去瞧瞧,真有那么神么?”
沈大导师:“咳咳,现在是上课时间,睡觉的同学注意不要感冒,聊天的同学注意不要打扰睡觉的同学……”
方誉听到导师发话,了然地点点头,压低声音对隔壁桌道:“当时我迷路了,想找人问路来着,正巧女厕所没人,所以我就到隔壁去看看……”
隔壁桌:“……”
沈大导师:“方誉,你来做一下演示……”
方誉自顾自打起电话:“喂,囡囡吗?哦,沈先生的课,好无聊啊~跟你们系那些考古学教授一样~对了,经理不在,美人有约,没人请大餐咱今天中午吃什么?啊,又是海鲜拌饭!能不能换个新鲜的?”
沈为:……伤心了,被人当面说上他的课无聊,还跟那些研究骷髅头的老学究一样。
另一边,仇翊霏在考古学一代尊师曲向天曲老前辈的课上,把头死命压在课桌里:“那就吃煲仔饭吧……咦,上次送外卖的留下的号码去哪儿了?仇翊霏怎么找都找不着!”
方誉:“就你那烂记性,还好仇翊霏这儿抄了个备份,现在就给打电话……喂,鸿门煲仔饭店吗?这所大学一栋507要一份香辣鸡翅煲仔饭,越辣越好;还有一份香菇炖排骨加清炒藕片,不要加葱!请问能半个时辰内送到么?嗯,谢谢您!”
沈为:……吐血三升。
62
下午没课,仇翊霏们俩正围着午间新闻扒饭的时候,张经理打电话过来:“梁司成今儿升职了,晚上请你们客,丫的给仇翊霏打扮得像个人样过来,到时候给你们处对象……”
仇翊霏嘴角立马一抽,张经理就跟产生了心灵感应似的,在那边狂嚎怒吠道:“仇翊霏!别给我耍什么阴谋诡计,老娘介绍的人不差……”
不是不差,而是随便拉一个都是站在金字塔顶峰的那种。
张经理继续充当老妈子,在那苦口婆心:“你现在还年轻,得好好想想自己的终生着落,一毕业就是就业大军,到时候可麻烦了,时间是很紧迫的,人海茫茫,你以为你想找的时候就那么好找啊?好歹也得选几个备胎不是?”
冯保保在旁边道:“备你妹啊!万一囡囡将来嫁不出去,仇翊霏随便掰个轮子给她就是了!”
仇翊霏大汗,你老人家倒是铁锁连舟,如履平地。
张经理最后发下狠话:“还敢像上次那样把人吓跑,看我揍不死你!”
上次真不是仇翊霏故意要吓人,而是她给介绍的那人,实在让仇翊霏有心里阴影。长得倒是人模狗样的,就是一上来就跟仇翊霏大谈特谈自己过去的情史,每说到一段感情的终结就失声痛哭,仇翊霏丫全过程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生怕一动就牵动他摇摇欲坠的情丝,肩负递纸巾的重任不说,还差点成了他的心理分析专家。
为了这事儿,冯保保还甩了张经理一记:“你丫眼睛瞎了,找这么个渣来糊弄人?他以为他情圣啊,才见面就现家底,真他妈丢人!”
张经理有气没处发,当即打电话给本市一级刑侦队大队长梁司成同学颁下诏书:“仇翊霏现在很不开心,很不痛快,急需要一些刺激血液循环的东西,你能不能在十分钟之内出现在仇翊霏面前,并且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
梁司成按着自己的额头:“不能。”旁边有下属问,“长官,发生什么事了?”
梁司成道:“没事,医院里跑出个病人,现在正急着到处找。”
“什么病?”
“精神病。”
“……要抓回去么?”
“先放养吧。”
张惊黎:……梁司成,算你狠,居然这么说仇翊霏!
“小黎,”每次梁司成这么叫她,张惊黎就算有滔天怨气,也会瞬间烟消云散,化为一滩春水,“我现在公务繁忙,没事不要打仇翊霏办公室电话,万一有突发事件,而又刚好占线的话,我会很苦恼的。”
“谁让你手机二十四小时关机?”
“抱歉,我有事先挂了。”
张经理摔了电话,心道:忙忙忙,你忙个屁啊。
又一次,张经理生病了,烧到38度,方誉给她盖了三四床厚厚的被子,把她的房间弄得整个一灵堂,让人一走进去就觉得愁云惨雾,张经理悲伤地打电话给梁司成说:“亲爱的,我生病了。”
梁司成很冷静:“亲爱的,你又想撒谎骗我来看你。”
他们之间说‘亲爱的’,完全没有情人之间的亲昵,而好像只是例行公事,尤其是从梁司成嘴里跑出来,总是有种说冷笑话的效果。
张经理一听梁司成居然不相信自己,顿时痛不欲生,在床上直打滚:“真的真的真的啊~我真的病了,病得很重,病得快不行了,你不相信我的假话也就罢了,怎么连我说真话你也不相信了!我现在头好疼,浑身无力,高烧不止,呼吸不畅,还一个劲地咳嗽……咳咳、咳咳……好难受,还不如撞墙上死了算了。”
梁司成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头微微上仰,语气四平八稳:“火化之后让冯保保把骨灰盒交给我。”
“咔嚓”一声,张经理脆弱的玻璃心,此刻碎成一片一片。
冯保保在旁边看到张经理一脸的郁卒,一边给她用药勺调着感冒冲剂,一边冷嘲热讽道:“仇翊霏就说嘛~男人都是有个底线的,就拿大家常听的那个放羊娃的故事来说,说谎成性的放羊娃在第三次说狼来了的时候,即便他说的是真话,人们也不会相信了。仇翊霏还记得有一次梁司成出任务,你闲得发慌没事做,就打电话骗他,说自己出车祸了,硬生生把他从重庆诓到了北京……梁司成回来时那脸色,仇翊霏至今记忆犹新。”
旅途疲惫不说,还好几个晚上担心得没法睡觉,又是刚刚从重大的工作量中抽身回来一趟,梁司成放下手提箱的刹那,张惊黎兴奋异常地扑过去抱住他,“亲爱的你真的回来了?”
梁司成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发现她好手好脚,“亲爱的我看咱们俩差不多完了。”
张惊黎在他脸上啾啾地亲了两口,“亲爱的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实在是太想念你了。”
梁司成用一根手指顶开她,“晚上收拾你。”
那次说谎造成的严重后果是,张惊黎一连三天都没起来床。而且从此以后,梁司成仿佛视她为铁人,每次张惊黎打电话告诉他自己病了的时候,梁司成都会当她是脑残发作。
如果你没有横尸当前,梁司成是不可能再相信你的。冯保保总结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