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唐家有女      这年节气早,三月初春光暄暖,寒食已过去十多天,桃树上嫩红的花苞颤巍巍地沐浴着阳光。   初八这日一大早天还未透亮喜鹊便在唐家天井中桃树稍上喳喳叫个不停,大儿媳妇高氏挺着尖尖的大肚子端着簸箕在院中颠小米,寻思着过几日自己生产正好喝。      婆婆李氏从东间里出来,拍打着肩膀,捡了身上梳头时候掉落的头发,走到门口的铜盆架前水影里照了照,又用手指沾水抿了抿鬓脚。李氏年轻时候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一朵花,生得娇小玲珑,笑得一脸和气。      高氏朝她笑了笑,“娘,这喜鹊一大早叫喳喳地,睡不着吧!”   李氏走过去从大儿媳妇手里把簸箕接过来,嘱咐道,“景枫娘,你可得注意着点,没几日就要生了。”   高氏摸着肚子扶着腰,笑道,“都生几个了,这个最老实,一点不舒服都没。”      李氏突然“哎呀”一声,惹得高氏关切地查看,她笑着道,“我这左眼皮突突地直跳。”   高氏道,“好啊,左眼跳财。”   李氏颠着簸箕,“莫不是老二他们在外面发了财,惦记着我这个娘?”   高氏说自然是的。   李氏一共有四个儿子,二儿子跟媳妇结婚没多久便嫌家里太死板,不肯老实呆着,带着媳妇出去闯荡闯荡,一晃也□□年了。老婆子一直念叨,说老二一定会有出息,到时候发了财回来。且言语间,也会将跟前的几个儿子和媳妇不经意地比下去。高氏倒是无所谓,人都如此,在眼前的,就算再如何依靠,可锅碗瓢盆每日也是磕磕碰碰的,自然不如那见不着的好。      李氏喜滋滋地跟媳妇说了会话,看了看天色,走到东间窗外问道,“老头子,还不把牲口牵出去,打扫打扫牲口棚?”听到里面应了才又端着簸箕走回来。   高氏看了看,想把簸箕接回来,婆婆干活仔细但是出了名得慢,这簸箕在她手里,只怕一头午都够呛能颠好。   李氏又端着走到东厢门外,小声叫道,“景森娘,还不起来做饭?今儿你爹他们得早吃了去地里扬扬粪。刨叉刨叉。”   屋里老三媳妇王氏早就起了,自己正在做点针线,忙藏起来掖在被子里,“哎,这就来了!”      早饭时候,大家都从屋里出来,吃了饭各干各的去,下地的下地,绣花的绣花,孩子们该去上学的上学。   李氏在家里洗洗涮涮,三女儿文沁跟三媳妇带着高氏九岁的大女儿景梅绣花。   高氏如今身子重,李氏让她只看着两个孩子,高氏自己三岁的小女儿和王氏四岁的儿子。      高氏很为二女儿头痛,这丫头不像哥哥姐姐那么老实,一会看不住就藏起来,不是衣柜就是犄角旮旯,还特别喜欢趴在家中那口井沿上。如今自己身子沉追不上她轻快的小脚。      两个孩子玩闹了一会,杏儿又开始想新招儿,要去猪圈里拽猪尾巴,高氏快走了两步只觉得下腹一阵坠痛,忙扶着旁边那棵桃树哎哟的叫起来。      景森以为大娘跟他闹着玩,扑上去嘻嘻哈哈,杏儿一看一把将他推开,飞快地跑去屋里,大喊道,“嬷嬷,嬷嬷,我娘要生了!”      李氏唬得忙放下手里洗了半天的抹布,又在干净的水盆里洗手,东间做活的王氏和文沁听见,忙走出来去看。   王氏拍了拍杏儿的头,“这么个孩巴牙子,你懂啥!”   杏儿咬着指头瞅了她一眼,自己走开。      李氏有经验,跑过去看了看胞浆外溢确实是要生的迹象,忙让两人扶着高氏进屋,又让大梅领着弟弟妹妹赶紧去村南头请庄嬷嬷来,几天前就说好了的,她懂。   她去西间把炕席掀起来,下面的干草也抱下去,让王氏从锅底撮一簸箕灰撒上,再铺上几层破布,让文沁扶着高氏躺上去。做完这些,她又让王氏赶紧烧一大锅热水,自己又去找了干净的棉布。      没一会大手大脚的庄嬷嬷风一样冲进来,大笑着道,“要添喜了!恭喜恭喜啊!”   杏儿想探头进去看,被大梅拉着去了外面,景森不懂,一个劲嚷着她们在屋里吃好吃的,他也要去,杏儿剜了他一眼,“就知道吃,没出息!”   景森嘴巴一瘪约就要哭,大梅忙安慰他,又让杏儿别欺负他。      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里面的叫声越来越惨烈,大梅心里揪揪得疼,九岁的孩子如今什么都懂,生怕有点不好的事。母亲在屋里叫,她低头抹泪。   杏儿就要往里冲,大梅忙拖住她。   杏儿担心地道,“娘会不会死啊。萧朗他二娘生孩子的时候就死了。”   大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许胡说。呸呸,快点!”   杏儿忙呸呸地吐了几口,景森也跟着吐。      屋里高氏几乎没了力气,眼前一阵阵发黑,自己生了四个孩子都顺顺利利的,这一个在肚子里老老实实的,可别生产了又出点什么事,一个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李氏有点急了,让王氏赶紧去找郎中,庄嬷嬷一头大汗,两条手臂都是鲜红的血。   她依然保持着沉稳,喊着,“快,把家里所有带盖的箱子都打开,门窗都推开。”   其他人赶忙照做。      唐淼这二十六年就没这么窝囊过,被上司吃豆腐,气得她冒着大雨辞职回家,路上遇到个小朋友大雨里哭,她只好去帮忙,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倒霉,竟然就跌进了不知道哪个天煞的掀开的马葫芦盖,里面全是水。      迷迷糊糊地听着那个小男孩在哭,还感觉有莫名的力量用力挤压她,几乎要将她的头挤碎一样,更要命的是好像地狱里伸进来的爪子,冰冷冷地要将她拖下去。      她无法呼吸,觉得自己要窒息而死的时候,认命地闭上眼,放松了浑身的力量,感觉跌向一个无底洞一样滑落下去。      庄嬷嬷一颗心几乎要沉下去,觉得要一尸两命的时候,孩子顺利生了下来,看看是个女娃,她大喜道,“添头了,添头了!”      唐淼迷迷糊糊地感觉耳边有人说话,身体冷飕飕的,鼻端还有腥气,她慌忙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不清。鬼影幢幢,吓得她“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李氏本来一张白惨惨的脸这才有了血色,忙不迭地跑到天井里,双手合什拜了拜,又给老天爷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她小跑去门口,“大梅,快去北边坡里,告诉你爹让他快回家,你添了个小妹妹!”   大梅一听,把弟弟妹妹往家里一推,将门关打上便跑出去。      李氏忙领着两个孩子回了屋。   庄嬷嬷用烧酒泡过的干净剪刀给婴儿剪了脐带,用细麻线将预留那段缠扎,再仔细折叠盘起来,外面用软棉布包扎好。然后温热的手巾给婴儿擦干净,拿棉布给她抱上,递给了李氏。   杏儿争着要看小孩子,李氏让文沁领着两个孩子去东间,又让王氏请庄嬷嬷东间坐坐,她把这里收拾一下。   待他们出去,李氏笑着将孩子送到高氏跟前,“孩儿她娘,你受累了!”      高氏脸色苍白,没什么力气,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婴儿,她紧闭着眼,小小的脑袋红红的,还未生眉毛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似是很不满的样子。她不禁笑起来,感觉一阵幸福,张臂将女儿接了过去。生大儿子的时候,她整整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来,后来的几个孩子也要好半天,这个女儿虽说开始有点难生,可顺溜起来倒是乖巧。没一上午就生了出来,真是不折腾,知道疼人。高氏不由得轻轻哼着曲子,用手指逗弄婴儿的小嘴,她下意识地张嘴,吮住手指。      李氏将高氏生产的现场打扫干净,又用一只陶罐把庄嬷嬷略略清洗过的婴儿胞衣装起来,然后找出十几枚大钱用红线串了,缠在陶罐口,放在外间的灶台上,回头让庄嬷嬷拿去给深埋起来。      孩子爹唐文清领着女儿匆匆地回家,将锄头靠在南屋牲口棚外,大步往屋里来。李氏忙拦住他,“先洗手,把外面灰扑扑的衣裳脱了。”   唐文清满面喜色地照办,先去东间跟庄嬷嬷打了招呼,“大娘,我们家这些年可真亏了您!”   庄嬷嬷摆手笑着,“咱两家,就像一家人,大侄子别说外道话!快去看你媳妇吧!”   唐文清这才紧忙着跑去西间,炕上已经收拾地干干净净,换了新拆洗过的被褥,高氏脸色已经恢复了些,柔弱的模样惹人怜惜。   他忙上前半抱起她,柔声道,“孩子娘,辛苦你了!”   高氏脸颊陡然有了血色,推了推他,“看看女儿。”   唐文清看了皱巴巴的女儿一眼,笑道,“真是只小猴子。”   高氏嗔道,“是只六两九钱的小猴子。”   唐文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细细地算了算,笑道,“还真是!”,忙又走到门口,扶着门框对外面道,“娘,丫头命有六两九钱重呢!”   那边的庄嬷嬷也听见,出来直道喜,说可是个小贵人呢。      唐文清寻思外间风大,便去里面收拾了一下,将两个孩子的被褥抱出来,回头将高氏连同被褥一起抱了进去。      高氏怀里稳稳地抱着女儿,笑道,“可惜还是个丫头,又是一张嘴。”   唐文清趁着在里间没人,在妻子唇边亲了亲,“你相公我能干,再多几张嘴也吃得饱。”   高氏却面现忧色,婆婆公公自然没问题,只是老三他们,只怕是要有意见。唐文清让她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然后出去商量去岳父家报喜的事情。      庄嬷嬷要回家做饭,说了几句,喝了杯茶就告辞。李氏忙将陶罐递给她,庄嬷嬷见有十几枚大钱,寻思埋胞衣一枚就够,看来是给自己的谢钱,便也没推辞收进袖中。   李氏送她出门,笑着道,“大嫂子,你还得给孩子洗三,可别忘了,到时候我们一并送些礼了。”   庄嬷嬷客气着,说让她放心,便回家去。       正文 洗三朝礼      李氏让三媳妇赶紧去小黑瓮里捡四把鸡蛋出来煮煮,然后去北屋婶子家要点她染草儿用的红染料水染染,留着洗三和去岳父家报喜用。   王氏手里端着瓢,没动,低声问,“娘,往年不是都三把,这次怎么多一把嘞!”   婆婆李氏正忙着往锅里放箅子做饭,随口道,“今天多养了几个鸡,就多一把。现在人多,别到时候不够分的。”   王氏撇撇嘴,去了东间拿鸡蛋。   李氏瞅了她背影一眼,当做不知道,索性让她多煮一把,家里几个孩子和大人也跟着喜庆喜庆。      公公和另外两个儿子下地回来,老四唐文澈手里拎着两条鲫鱼,老三捧着一方豆腐,还拎着一个纸包,李氏知道是新买的红糖。   婆婆见老头子径直往屋里走,几十年也养不成主动洗洗干净的习惯,忙拦着他,“去井边洗洗,别弄得家里暴土扬长的。”   老唐头随便洗了两把,叹了口气,“嗨,麦子有点干啊。这样下去,春地都种不上。”      婆婆李氏从来没下过地,对地里那一套倒是不了解,坐在灶前开始烧火,“往年不是也干,大不了再担水,一眼眼地浇水种吧。你们爷们也不是没这样种过。种完兴许就下雨了。今儿一大早喜鹊叫喳喳地,我左眼皮还直跳,说不定这两天就下雨了呢!”      这时候文沁用小被子包着婴儿到东间门口,笑道,“爹,你快看看她。六两九钱的命呢,别以后嫁给大户做个少奶奶才好!”   老唐头向来稀罕孩子,只不过不好意思进媳妇的卧房,又不能让孩子出屋。一见女儿抱着在屋里说,便立刻进了当门接过来,见婴儿虽然皱巴巴,神情倒是安详,睡得稳稳当当的。   他笑道,“这丫头倒是好福气,一副什么都不愁的样子。”      老四和三哥把鱼拾掇了,交给三嫂让她做,两人洗干净了也凑过来。老四笑道,“爹,她才下生,你叫她愁什么呢?”   老三看了一眼,笑嘻嘻地曲手指稍微用力地弹了弹婴儿的小嘴,唐淼正睡得香甜,突然被人打扰,懒懒地睁开眼睛,眼珠子骨碌了一圈,虽然还看不清,却能听见声音,吧嗒了一下嘴巴一股子腥味,哇地大哭起来。      她还是不能很理智地接受自己重生变成个婴儿,关键是个有感觉记忆的婴儿,这真是要命。   老唐头慌不迭地要掀她的小被子,“是不是拉了!”   文沁忙接过去,轻轻地晃着她,“不哭,不哭,爹,外面怎么也是冷,你怎么能掀被子呢!”   老唐头嗨嗨地笑了笑,“咱家的孩子,个个都皮实,怕什么!”      后晌本家的几个婶子嫂子的听说老唐家新添了孙女,纷纷过来看看道喜。婆婆又叫几个能干的媳妇第二日来帮忙做一斤重的大饽饽。然后让王氏去邻居家换三十斤细白面,因为自己既的面发黑,换回来可以做饽饽、擀面条。      夜里果然下了一场雨,哗啦啦地一晚上,老唐头激动得去外面量了量,水不浅,种庄稼不成问题。   老唐头直说这孙女是个小贵人,生下来不哭不闹,还带了场及时雨来。唐淼心里还没顺过气来,自己小时候被算命的说八字五行缺水,老爸干脆让她叫唐淼,这下可好,水泛滥把自己给淹死。   如今一听说下雨,心里就打怵犯嘀咕,加上小小的身子什么都不能动,很是郁闷,只能皱着眉头闭着嘴巴睡觉。      第二日李氏领着人做了二十来个大饽饽,里面包了栗子、红枣、花生,外面点了红点。鸡蛋也都煮好染成红色,摆在大灰瓦盆里等着用。   洗三这日一大早,李氏便打发大儿子带了二十个大饽饽和花手帕去岳父家报喜,让他快去快回。唐文清也不耽误,为了赶脚程套了马车去,杏儿一大早激动地跑来跑去,不停地去捉弄妹妹,高氏怕照顾不及她便让他把孩子带上。   因为妹妹洗三,唐景枫也不领着弟弟出去读书,就和大梅一起呆在小姑的房间里帮她挑花线。      李氏已经领着家人擀了宽面条,让老四和老三两个用漆盒托着去送本家,送了面请他们中午来吃饭,给孩子洗三。又亲自去请庄嬷嬷给孙女主持洗三礼,庄嬷嬷特地打扮了一番,跟李氏说着婴儿是个小贵人,下了这场雨,大家都欢喜得很。      不到晌午唐文清报完喜带了十九个红鸡蛋和两碗小米回来,路上遇到人分了几个喜蛋去,撒了两把小米,把剩下的交给母亲。   庄嬷嬷让他去和泥,做个泥饽饽糊在高氏坐月子的里间窗外的墙基上,多戳些眼眼出来。这下奶的习俗唐文清做过几次,很快便弄好,隔着窗棂跟媳妇说话,“丫头睡着呢!”   高氏看了看孩子,小小的丫头皱着眉头,一脸老大不乐意的样子,笑道,“嗯哪,就是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唐淼心里郁闷,搁你身上你试试乐不乐意啊。   她到现在也没有爹娘的概念,反而有一种排斥感,毕竟这是两个陌生的男女,自己却突然成了他们的孩子,真是匪夷所思。      晌饭的时候,本家的媳妇男人们都来看孩子,送了红糖、果子、鸡蛋等物品给产妇坐月子。东间西间各一桌,男女分席,李氏让庄嬷嬷做主位,又请大家入席吃饭。本地的习俗,都是吃菜面,一条鱼,一盘肉,不必太丰盛。      吃了饭庄嬷嬷便开始着手给孩子洗三,先让孩子爹去给各路神仙烧喜钱。唐文清自然是驾轻就熟,用纸刀子打了钱,又让文沁剪了红纸分别夹在里面。准备好了,便分别给灶王爷爷、炕神奶奶、宅神、井边的青龙神、磨盘边的白虎神、猪圈边的宝神、羊沟口的屋祚、还有看孩子的淘气神烧了。      烧完喜钱,又在高氏坐月子的西里间窗外用小案桌供了一碗面给淘气神,供上的时候,唐文清还寻思,这丫头不哭不闹,要是供了淘气神,可别以后连话也不说才好。      结果里面唐淼被烧炕神奶奶的纸钱熏得难受至极,咧着大张嘴哭得哇哇直响。唐文清乐了,这丫头,仿佛懂得自己心思,这就哭上了。      供完了淘气,庄嬷嬷便开始着手给婴儿洗三,大家都进了里间观礼。   唐淼被他们闹得嗡嗡得直迷糊,睁开大眼,骨碌了一圈,还是看不清什么,只能模模糊糊听见人说话的声音。   这时候她感觉两根棍子朝自己脑门敲过来,吓得动起来。   庄嬷嬷笑道,“小丫头,还是我接你来的呢。怕什么。”然后唐淼感觉有东西碰了自己的鼻梁,听庄嬷嬷笑着说,“叨什么来,叨鼻梁;叨什么来,叨鼻梁。”   唐淼忍不住翻了她个白眼,真能欺负小孩子,才出生三天,一会烟熏火燎,一会拿棍子架鼻子,古代的孩子真是可怜,只希望他们不要将她扔进水里才好。      这时李氏说,“嫂子,香案供好了!”   庄嬷嬷便去外间当门看了,然后行礼,嘴里念叨着,让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的神仙保佑婴儿一生平安喜乐。   然后李氏将香递给她,庄嬷嬷拜了拜将香插在装有小米的香炉里,用将蜡扦上插着的两根小红蜡点着,做完这些,又在蜡扦下压了打过的纸钱,纸钱上放了几十枚大钱供奉诸神。      又让李氏在媳妇的炕头上供上“炕公、炕母”神像,下面供上三碗油糕等果品,待摆好,李氏上香叩首,庄嬷嬷拜了三拜。      王氏和文沁将大铜盆端了进来,里面盛着槐条、艾叶熬成的汤,又将一些礼仪用品摆在炕上。   高氏道了谢将婴儿递给庄嬷嬷,唐淼如今大略弄懂了一点意思,看样子他们是真要把她扔进水里?   庄嬷嬷用手指刮了刮她的小嘴,笑道,“给你洗洗澡,百病消。”然后让观礼的人都添盆。      文沁试了试水温,老唐头带头添了一瓢冷水,庄嬷嬷笑道,“清水流,丫头聪明伶俐。”   李氏带头扔了一只金戒子,本家另一位最亲的老婆子扔了对金圈子,便又有本家的媳妇男人们按着辈分往盆里扔红鸡蛋、枣子、栗子、还有大钱之类的,庄嬷嬷一一说了吉祥话,然后开始给婴儿洗沐。      庄嬷嬷边说着吉祥话,又用棒槌在盆里搅和了两下,然后拿干净的棉花球沾了水在婴儿的脑门和眼皮上蘸了蘸,凉水冷飕飕的,唐淼不舒服,虽然想忍着可是条件反射般蹬着腿哭了起来。   庄嬷嬷笑道,“响盆好,这小猴子,真有劲!”   李氏又递上生姜片拖着的点了火的艾草团,庄嬷嬷结果象征性地在婴儿脑门上比划了一下,然后接过李氏递过来的木梳,在婴儿脑门鬓角比较了两下,笑道,“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女婿准相衬……”   做完这些,又拿了边上一个红鸡蛋在婴儿脸上滚,唐淼紧紧地闭上眼,免得鸡蛋上的水流进眼睛里。      庄嬷嬷笑了笑,“你还知道害怕,个小猴子!”说完拿一旁的红绸把婴儿一绑,拿起早预备好的大葱轻轻地抽打。   唐淼最烦大葱大蒜的味道,忍不住又哭着抗议起来。      李氏笑着接过大葱,让孩子爹扔去屋顶上,再把小秤砣递给庄嬷嬷,让她比划孩子的脚。等这一切都做好了,近亲的便开始将准备好的小礼物往婴儿的襁褓里掖,庄嬷嬷哈哈笑着,“左边掖金,右边掖银,花不了的打赏下边人!我们小猴子以后是做少奶奶的命!”      握了握婴儿的手,说了套祝福的话,又将襁褓掖好,重新放回高氏身边。高氏喜滋滋地道了谢,将女儿抱在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脑门。      唐淼自从变成婴儿,无比地犯困,被折腾了这半日,早困得眼皮打架,没一会便咬着自己的拇指睡着了。   大人们看了一会便轻手轻脚地出去。   李氏将上供的纸钱等物都取下来,交给庄嬷嬷,她去院中烧了,将纸灰用大红包住,让李氏放在高氏坐月子的炕头底下。      给孩子洗三完毕,大家都纷纷道喜,按惯例洗三铜盆里的东西都要给接生婆,李氏便亲自拾掇了,庄嬷嬷却不要。      她推辞道,“大妹子,我们多少年交情了,你还跟我来这一套。真是的。这些年我们也没少承你家的情,盖房子,种地,去年我儿子腿断了,还是大兄弟领着人帮我们收了庄稼。”   李氏见她坚持,便让老头子去抓鸡,送两只鸡给庄嬷嬷。   因为现在地里也没什么农活,大家还算空闲,男男女女的也借这个机会凑一堆聊聊天。年轻的姑娘去文沁的房里看花样,男人们就和老唐头、老三几个凑一起说今年的年景,即将到来的夏忙,又说昨夜一场好雨。纷纷说,唐家小孙女真是个小妙人!       正文 萧家萧朗      唐淼躺在襁褓里,每日就是吃奶睡觉,然后便不受控制地拉尿,这让她无比郁闷。幸亏高氏细心,几乎每次都能第一时间感应到她的要求,并没有让她在巴巴和尿中多呆一秒钟。   唐淼知道自己有个大哥,叫唐景枫,有个大姐叫大梅,有个二哥叫唐景椿,见过最多的,就是二姐杏儿,还有个爱哭鬼叫景森的。   唐景枫虽然才十二岁,但是颇有大人架势,因为读书所以有一股文人的儒雅气质,温柔安静。   大梅更是和气安静,不是大家闺秀,却也是小家碧玉,细声细语,唐淼最喜欢她抱自己。   她最讨厌的就是杏儿,总是好奇地趴在唐淼脸前,一会揪揪婴儿的胎毛,一会按按小鼻子,还喜欢拱在她脖子底下逗她,如果唐淼不笑,杏儿便用指头戳她的嘴,唐淼只好放声大哭。   那个二哥不是很喜欢说话,只黏着大哥,在一边怯生生地看了唐淼一眼,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出生后六日上,唐淼觉得自己耳朵好使一点,能听清楚声音,朦朦胧胧也基本能看清楚东西。   从昨夜开始杏儿就嚷嚷着说姥爷姥娘还有舅舅舅妈要来送汤米做客,很是激动,还说萧朗要来。唐淼寻思萧朗可能是个小毛头,这杏儿还真不是一般得早熟。      还没到天晌,高氏娘家的父母、大哥大嫂,二弟三弟便带了礼物来。有扎了红线的红鸡蛋,还有一篮子生鸡蛋,两条五花肉,一大方豆腐。姥娘妗子给婴儿做的小花袄,小花被,还有一只小其他礼物若干。   姥娘还将一对带铃铛的银手镯送给女儿,让她以后给外孙女戴上。      杏儿没见着萧朗,有些心不在焉,撅着嘴谁也不理睬。   小舅舅逗她,“杏儿,看大家都稀罕妹妹,不乐意了吧!”   杏儿翻了个白眼,“才不是!”   小舅舅笑道,“还说没有,你别不乐意。你那时候比妹妹还招人稀罕呢!”   杏儿坐在门槛上,双手支着下巴,“小舅舅,萧朗怎么不来玩?娘不是说他要来的吗?”   小舅舅笑了笑,挠挠头道,“可能得晚点吧。你要不要跟我们去?”   有大半年的时间,高氏身体不好,将杏儿放回娘家看了一阵子,小舅舅对她比别个亲一点。   杏儿点点头,“有了小猴子,娘和爹都不喜欢我了。我和你们去。”   小舅舅寻思她孩子气,没当回事,笑着将她扛起来,放在肩头上坐着,去天井玩。      高氏和娘说了会体己话,见娘眉眼间有些不愉,问了一声,她只说这两日熬夜编蒲扇来着,没什么事。李氏请亲家母去说话,姥娘便让大儿媳妇陪着女儿说说话。   看着娘和婆婆出去,高氏轻轻地拍着婴儿,问大嫂臧氏,“嫂子,咱娘怎么回事?我看心里好像有事啊。”   高氏有一个嫂子一个弟媳,因为嫂子嫁过来的时候她还未出嫁,跟嫂子感情很好,弟媳因为性格原因,心底里就疏远一些。      臧氏笑了笑,安慰她,“能有什么事?咱娘你放心,心里向来不担事儿,想得开。”   高氏依然担心,臧氏知道她比别个细腻点,只得告诉她,“你大姐姐这次回娘家,不知道怎么的,倒是埋怨起娘给她找的好亲事,哭鼻子抹泪的,给娘堵得够呛。”   高氏皱起眉头,按理说大姐那门亲事应该也不错,虽然不是什么富户,但是也算殷实,跟高家门当户对。姐夫也能干,脾气不错,知道疼人。   “过两日,她来看孩子,我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   臧氏说好,寻摸着过两日她就该来的。      这时候外面传来孩子的哭声,高氏从窗户往外看了看,是景森在哭,杏儿站在一边数落他,“就知道哭,就知道哭,真是没出息!”   高氏忙大声呵斥,“杏儿,你怎么跟哥哥说话呢!”   王氏已经快步走了出去,一把将景森拖开,拍了他两巴掌,“哭哭,哭什么哭。让个女娃子打得哭,你也不害臊!”   高氏叹了口气,臧氏忙从炕上带来的礼物里抓了几块糖,“我去哄哄他。”      臧氏笑着出去了,将糖递给景森,“哟,怎么哭鼻子了。”景森一把将糖抢走,忙不迭往口袋里塞,王氏气得又要打他,臧氏忙拦着,“孩子嘛,没不这样的,天天扭吧扭吧的,我们不去管他们,他们这会还恼着呢,回头就好得蜜里调油的!”   王氏勉强地笑了笑,“嫂子,还是你们省心。”   臧氏笑起来,“我们孩子都大了,可我们也老了啊!哪有你们还年轻。”      王氏砸吧两下嘴巴,眨了眨眼睛,“我们就一个孩子,自然是吃亏的。天天被杏儿打得哇哇哭,还见天儿价追着她闹。这鳖孩子,就是欠揍!”   臧氏劝了劝她,孩子没有不闹的,都是闹大的,他们转脸就好。正说着,只见景森跟在杏儿屁股后头,两人嘴里鼓囊囊地含着糖。   臧氏哈哈大笑,王氏也气得笑起来,又骂了景森一句。      饭后他们也不耽误,家里还有孩子牲口的,得赶紧回去,都去亲了亲婴儿便告辞。杏儿见他们要走,眼泪汪汪地望望爹,再看看娘。高氏看她可怜的小样儿,寻思她想去姥娘家,便让父亲带她住两天,等过些日子,反正还要搬月子。高老头爽快地同意,他稀罕杏儿伶俐泼辣,小舅舅见父亲发话,立刻将杏儿扛在肩头上。      杏儿示威一样看着婴儿,挑衅地嘟嘟嘴,似是说她没这么好的待遇坐小舅舅的肩头。   唐淼斜眼瞅了一眼小舅舅,长得敦实憨厚,她又瞥了杏儿一眼,表示自己才没兴趣。   杏儿竟然似读懂她的眼神,哼了一声,骄傲地搂着小舅舅的脖子要骑颈颈,然后耀武扬威地出去。   老唐头领着家人送出村口去,才说笑着回来。      高氏不能出屋,下炕在墙角布帘后面的马桶里小便,盖好马桶盖起来发现婴儿皱着眉头,吸着鼻子,不禁笑道,“好你个小猴子,嫌娘骚,娘还没嫌你骚呢!”   她也不是真以为婴儿因为这个吸鼻子皱眉头,只是觉得女儿跟以前的孩子都不同,是以开玩笑。   哪里知道婴儿竟然咧嘴朝她笑起来,高氏心里软软的,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在炕前里走来走去,突然婴儿脚一蹬歪,高氏知道她要尿尿,把了一泡,又将她放回炕上。      亲家一走,老唐头又领着三个儿子去地里看看,准备分派活,过几日种春地,秧地瓜。李氏又开始她每日洗洗涮涮擦擦抹抹的工作,文沁和大梅去那屋绣花。      王氏领着景森进了高氏的屋,高氏让她坐,她摆了摆手,就在炕前站着。高氏便将娘家人带来的果子拿出来给景森吃,他立刻便往兜里揣。   景椿进门看到,皱了皱眉头,立刻跑出去找大哥,“哥,哥,鼻涕虫又在揣小妹的东西。”   景枫笑了笑,摸摸他的头,“那是给你们吃的,小妹才吃不动呢。你也去吃吧。”   景椿摇摇头,“夫子说了,不可以无礼。我才没那么粗鲁呢!”   景枫看着六岁的弟弟跟小大人一样,不禁笑起来,拉着他的手走进里间,景森见他们进来,立刻扑身压住那堆果子,推开景椿伸过去的手。   王氏有点尴尬,立刻拽儿子,将他身子底下的果子拿出来,递给景枫。   景森立刻哇哇大哭,“杏儿呢,杏儿呢,我要跟杏儿玩!”   王氏扬起巴掌就要打他,景枫忙拦着她,然后牵起景森的手,“景森,我们去那屋玩,让妹妹睡觉好不好!”   高氏也忙说孩子家家的,就是这样,让王氏别随便打孩子,又把果子都给景枫,要他拿出去跟大梅他们一起吃。      王氏羡慕道,“景枫真懂事。我们娘家他舅舅家那孩子,也是特懂事,模样好,带出去,人家都不说庄户人家,都说是大户里出来的吧。”   高氏笑了笑,“景枫都读了好几年书,再不知道点什么,要被他爹揍了。”      王氏磨蹭了一会,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多半是她听说谁家如何,怎么怎么的,高氏已经习惯她如此。王氏一般想要说个什么事情,就会绕个大弯子然后说这家那家,怎么怎么的,经常开头语都是人家说,实际是她自己的意思。   高氏只是静静地听着,也不怎么接话,王氏后来觉得高氏可能太笨,便也不再说了。      晌饭之后,高氏正跟婆婆李氏说话,外面有人喊门,景枫去开门,回头跟屋里喊,“娘,是我仝姨来了。”   赶紧着请她进屋,看到后头跟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不禁笑道,“仝姨,杏儿整天念叨萧朗呢,结果她前脚刚跟着我姥爷他们走,您就来了。”   仝芳家是后西旺有名的富户后来嫁给了镇上的萧家,也更是了不得的人家。按理说怎么都轮不上来看高氏。高氏在娘家为闺女的时候,仝芳跟她特合得来,整日里比亲姐妹还亲,两人结下了手帕情,得知高氏生了女儿,立刻就来送汤米。      车夫在后面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李氏和王氏迎了出来,接过了东西,寒暄着,“少奶奶,您这是客气什么,真是破费。能来就好,还带这么多东西。”   仝芳笑了笑,柔柔地道,“婶子才客气,我姐姐生产,我可不得来么,这都不好意思出门呢!”   王氏检视了一下,有一篮子一般大的鸡蛋,估摸着得十几斤肉,还有红糖点心的若干,忙拎进屋里去。   李氏问道,“少奶奶,可吃了饭没?我这就给您做去!”   仝芳忙拦着她,“婶子,这么些年了,您真是越来越客气,我都不好意思来了。我吃过来的。您甭忙活!”   李氏估摸镇上到这里也就个把时辰的路,萧家马车快,肯定吃过,况且自己小门小户,就算把最好的拿上去未必对人家胃口,便也作罢,让仝芳进里屋跟高氏说话。      仝芳进了里屋,李氏便拉着萧朗的手,越看越爱看。这富人家的孩子,锦衣玉食,模样也生得极是俊俏,小小年纪煞有介事的模样。   她拉着他去了东间,“小少爷来了,大家快来看看。”说着将他抱到炕上。   萧朗乖巧安静,一双大眼湿漉漉地看着她们,毫不害怕。      王氏在他腿间摸了摸,笑着道,“给我们吃个小家雀!”   萧朗还不知道害羞,笑嘻嘻地看着她们,还自己掏一下,然后放到她们嘴上。文沁和李氏也来摸他,景椿好奇地看着他。   景椿脸红红的,“哥哥,奶奶怎么谁的小家雀都吃啊。每次都要吃我的。”   景枫已经大了也知道是奶奶们稀罕孙子,笑起来,“小孩子就是要被吃的,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景椿见萧朗被家里女人像宝贝一样哄着,撅起嘴巴,忽然回身抱着哥哥,“要抱抱!”   景枫抱起来,“走,去给仝姨请安。”   然后跟文沁过去里屋,去跟仝芳请安。       正文 花花桃桃   唐淼被仝芳抱在怀里,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就能看清那小破孩,他穿着一身绛红的小袍子,雪白的脸,黑溜溜的眼,脸在她眼前晃悠。   让唐淼无法接受的是,自己那般努力不顾性命地救了他,他竟然也穿了!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张稚嫩的小脸,他同样瞪着她,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      唐淼用眼神可怜他:没想到你也穿越了。   他无动于衷,依然专注地研究着她。   唐淼想可能只不过是相似而已,哪里就那么巧合呢!随即她的视线被他脖子上的长命锁吸引住,黄澄澄的,保管是赤金,下面还镶着块美玉,想来应该是真的。   看这架势,怕不是大观园出来的小宝玉?      仝芳见唐淼瞪着眼睛盯着儿子看,不禁笑起来,高氏取笑女儿道,“你们小少爷太抢眼了,连这么个小丫头也被迷住了。”   仝芳掩口轻笑,看了儿子一眼,“小山,妹妹喜欢你那个好东西,给妹妹吧!”她指的是萧朗脖子上的长命锁,以为婴儿的视线被亮闪闪的东西吸引,才会那般看着儿子。      萧朗忽闪着黑亮的大眼睛,突然抿了抿小嘴,抬起粉嫩的小手握了握自己的长命锁,在仝氏笑着说“我们小山可大方的时候”突然小手往下一滑,在自己下面小鸡鸡的位置上摸了一把,学着一些老婆子逗小男生的样子,将手飞快地在唐淼嘴巴上一捂。      唐淼登时就哭了,嗷嗷嗷大哭,就这样被猥亵了,天理何在啊!   萧朗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又看看母亲,再看高氏,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小手,似乎很是不解,为何那么多奶奶都来摸他,可是妹妹会不喜欢。      仝氏笑得脸颊通红,跟高氏道,“我们小山看上你们丫头了,对别人从来没这么大方过,前两天他姑家的丫头来家,摸了摸他的脸,便将人家推倒。”   唐淼直翻白眼,吐着舌头,谁要他看上,太下流了!因为太过激动,她又无法控制自己,一下子发现自己尿了,又开始哇哇大哭。      高氏忙道,“怕是尿了,给我吧别弄你身上!”   仝芳却笑道,“我又不是没奶孩子,”说着将婴儿放在炕上,又从一边拿过干净的尿布,动作轻柔地给她换上。   唐淼虽然极力抗议,嘶声大哭,却肯本不管用,那个小屁孩还很好奇地看着她,竟然爬过来用手摸她的脚,真是好过分啊!   萧朗摸着婴儿的小脚,然后又开始脱袜子,摸自己的雪白的小脚丫,摸了一下又去摸婴儿的。   唐淼郁闷得啊,连哭都不会了。      仝芳问他,“小山,妹妹好不好玩啊!”   萧朗傻笑起来,突然趴下咬了一口婴儿的小脚,然后在炕上嗤嗤笑着打滚,滚进高氏怀里去。   高氏看得窝心,将他一把抱进怀里,心肝地哄他。   仝芳也笑得开心,唯有唐淼哭也不是,又不高兴,只有皱着眉撅着嘴,恨恨地瞪着小小的傻傻的罪魁祸首。      突然萧朗将脖子上的长命锁摘下来,扑过来塞进婴儿的怀里,仝芳怕金锁划破婴儿的肌肤,忙接过去。   高氏拦着,“这是小山的,可别摘下来,快戴回去。”   仝芳笑道,“小山长命锁,寄名锁,还有护身符的多得是呢,难得他这么喜欢一个妹妹,快给我们小猴子戴。”说完便给唐淼戴上。   唐淼倒不哭了,喜上眉梢,小手虽然抓不住,却勾住了长命锁的项圈。      高氏没法,只能代孩子道谢。仝芳又问,“孩子可有名了?”   高氏摇摇头,“都一直管她叫小猴子,因为还没到满月,小名也还没起呢!”说完看着萧朗,“小山,来,你觉得妹妹叫什么名字好!”   唐淼顿时头疼,开始踢腿,嗷嗷哭。   仝芳便将她抱起来,下地一边走一边哄她。   唐淼头大得那个大啊,眼前感觉轰黑轰黑的啊,一个才两三岁的屁孩子,他会起什么名字?   突然萧朗指着窗外的桃花,向阳的一枝颤巍巍地吐出一丝妃色,“花花,桃桃!”   唐淼嗤之以鼻,什么花花桃桃,这么大了连个桃花也不会说,真是笨蛋!   高氏笑道,“你要说桃花吗?妹妹叫桃花吗?”   萧朗点点头,抿着嘴露出浅浅的酒窝,“嫩嫩的,粉粉的,花花桃桃!”   唐淼说不出话,只能用更凶的哭声来抗议,你才嫩嫩的,粉粉的,你才花花的,桃桃的,你才……   仝芳忙抱着孩子到外间对东间的李氏他们说道,“婶子,我们小山给你们丫头起名字了,你们有了梅花,杏儿,如今又添了朵桃花!”   李氏笑嘻嘻地走过来,“啊哟,小少爷真有学识,名字都会起了,还怪好听的。”      仝芳抱着婴儿走到炕前,又对萧朗道,“小山,把你小玉佩也给桃花妹妹吧!”   萧朗低头看了看,乖乖地摘下来,很大方地送过来,唐淼见那玉佩成色很好,登时笑开眉眼。   萧朗专注地看着她,突然低头飞快地在她脸颊上很用力的啵了一下,然后嘿嘿地笑着滚进高氏的怀里。   唐淼这次连哭都忘记了,只能苦着脸。   这一天可真倒霉,先是被小屁孩下流猥亵,如今又被吃豆腐,太可恨了,她一定要报复回来!   你等着!她恶狠狠地瞪他,萧朗却以为她是表达谢意,竟然站起来,理了理衣襟,有模又样地作揖,“不客气!”   他娇憨的样子逗得屋里人哈哈大笑,只有唐淼抗议地踢着腿放声大哭。      过了些时候,仝芳看了看天色便告辞,高氏想起身去送,她忙按住,“我的傻姐姐,你还跟我客气,快好好将养着,可别落下月子病。我这就走了。等你搬月子,我去娘家看你。”   高氏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仝芳便领着萧朗离开,婆婆和王氏去送。      萧朗一直恋恋不舍地看着婴儿,唐淼得意地看着他,你是不舍的这长命锁和玉佩吧,可都是我的了,小破孩,小破孩,你等着,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      萧朗走到那门口,突然小声道,“娘娘,我们带花花桃桃回家吧!”   仝氏很认真地给他讲了道理,说明妹妹是高姨家的妹妹,是景枫家的妹妹,现在还小,不能四处乱走,要长大了才行。   萧朗又很认真地问妹妹什么时候长大,惹得大人们说笑了一番。       正文 都要吃肉   唐淼如今有了个乳名,叫桃花,可实际上萧朗起的是花花桃桃。   过了些日子,多余的那段脐带干枯脱落,高氏见小肚脐微微往里凹着并未凸出来,便对婆婆道,“娘,庄大娘剪脐带的本领真是没得说。孩子三舅家的小宝,那肚脐开始就往外凸着,可容易受风了。”   李氏笑呵呵的,“那是,你婶子接生多少年了,我们村一大半孩子都是她给拾的呢!”      二十四天上,给婴儿绞了头发,高氏让唐文清收起来,找时候做一支胎发毛笔,等女儿出嫁的时候送给她。   四月初八佛诞日,唐淼满月,因为四邻亲戚都要忙农活,所以唐家也就自己在家里给孩子过了,本家人也送了鸡蛋来。仝芳还特意派人给唐淼送了礼物,一身绸缎小花袄,信上说是萧朗要送给他妹妹花花桃桃的,又惹得家里人一阵说笑。      一出满月。高氏便呆不住,如果不是婆婆盯得紧,她也不至于一定呆满一月。这一个月来家里喂猪、做牲口食、给地里送饭等杂活基本都落在三媳妇王氏身上,过两日娘家还要来搬月子,又有小十天不能干活,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这天一大早男人们都去下地种棉花,高氏给孩子喂了奶又指导了一下跟着小姑绣花的大梅便去水缸处看了看,刚和了猪食,水缸见底,她便去天井里提水。      王氏手里拎着水桶扶着腰站在井边没动,高氏看见忙从她手里接过来,“怎么啦,不舒服吗?歇会吧,我来提!”   王氏忙推辞,“不用大嫂,你歇着,我来提就好。就是咱娘还让我去打扫牛棚,这两头牛一夜里造作不知道多少粪。他们也不打扫干净再走!”   高氏便说她去。      唐家女儿基本不干粗活,说是娇着养,文沁又是最小的,家里有好几个哥哥嫂子,这些活怎么都轮不到她头上。婆婆李氏刚嫁过来那一阵子,总是生病,除了生孩子,那时候饭都是大女儿和儿子做的。到如今她身体还是不那么利索,动辄就会头痛感冒,加上力气小做活慢,家里人也惯例只让她负责洗洗涮涮或者做做饭之类的。      农户家为了攒粪,牛栏和猪圈要多多地垫土,让它们踩烂沤肥,所以基本是要天天清理出来,再垫新土的,如果耽误一天,就可能少一大堆粪。   高氏明白这个道理,本就是个存不住活的人,立刻就去收拾干净,等挑了几担子土之后,觉得一阵腰酸背痛,头上直冒虚汗。      文沁出来解手看到,急忙道,“哎呀,大嫂,你怎么干这么重的活。”然后回头对屋里洗抹布的母亲喊道,“娘,你怎么让大嫂打扫牛栏啊。”   李氏从屋里探头看了看,手里拿着正在洗的抹布出来,“景枫娘,这是做什么呢,快歇着,过几天再干,今儿先歇着。”然后又走到东厢门口,“景森娘,你怎么进屋啦?”      高氏扶着文沁站了片刻,“没事儿,懒了好几个月,习惯习惯就好了。”文沁忙将扁担和篓子拿去放在门楼底下,扶着高氏进了屋。      王氏半日没吭声,李氏又叫了两遍,“景森娘,不舒服呢?”   片刻王氏从屋里出来,拉着脸,李氏看了她一眼,“睡觉呢?”   王氏揉了揉眼,“没呢,头有点不舒服。”   李氏哦了一声,“要是不欲作,快歇歇吧。我看着你嫂子打扫牛栏,不是那么个事儿!”   王氏撇撇嘴,没说话,进正屋去。      高氏把孩子抱了东间去,一边喂奶看文沁和大梅绣的花,又指点了指点。   王氏进屋看着高氏,脸色有点不大好,问了句,“嫂子没不舒服吧。我刚才有点头疼,本来要去替你的。”   高氏笑了笑,“没事儿,快坐下吧。”   王氏说笑一样道,“不坐了,看看要晌天儿了,没闲着的命!”出了东间出去抱草做饭。      文沁挑了挑眉,喜眉笑眼地小声道,“她还没闲着的命儿!”又对大梅道,“是吧!”大梅点了点头,笑道,“我娘没带着桃花那会儿,她可闲了,做个饭还要念叨半天这个人吃几个,那个人吃几个,他们就三个人,却每次都让她做饭。”      高氏听了白了她一眼,低声叱道,“你一个小孩子家,听那么多做什么,不许再说。”然后又嗔文沁,“你说你都要出嫁了,天天还跟孩子似的。”   文沁笑得前仰后合,“不说了,不说了。就是当笑话说说,怪乐呵人的。”      李氏经过推门看了她们一眼,笑道,“你们笑什么呢!”   文沁摇着头,“没什么!”   李氏笑眯眯地道,“你这个鬼丫头!”   几个人又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和王氏抱着草进来,脸色不是很好,李氏笑了笑,去收拾装锅。      晌饭的时候王氏说不舒服,不吃了,然后回屋躺着去。李氏把细面卷子都挑出来用小包袱包着,又盛了小盆炒大白菜,把锅里的肉挑了挑放进去,然后用大海碗扣住,放进食盒里,让王氏给地里爷们送饭去。      高氏看见,忙把孩子递给大梅,“娘,我送去吧!”   王氏这时候已经出来,看了一眼,又回了屋。      因为景椿腻着景枫,也算是边读书边看孩子,高氏也不阻拦,都是让景枫带着弟弟在先生家吃饭的,家里按时间送粮食去,因为是本村的也好相与一般没什么问题。   景森因为杏儿不在家没人陪他玩儿,白日里便出去找别人家孩子玩,晌午回来吃饭,就他一个男孩子,便专门挑菜里的肉吃。      大梅筷子刚拿走,露出一个肉丁,她平日因为哥哥弟弟家里男孩子多,人又乖巧懂事,从不抢吃。今日不知道怎的就想吃块肉,忙去夹,结果景森黑黑的小手立刻飞快地将肉抓起来,一把塞进嘴里。   如果肉被抢了也没什么,大梅并不会生气,可是自己身上被景森带起的汁水淋了好几个油印子,立刻就拉下脸,“这么护食,你干嘛呢,没你吃的呀!”      高氏看到忙让大梅不许欺负弟弟,文沁看了景森一眼,见他吸溜着鼻子不禁有点厌烦,“出去跟谁家学了些坏毛病,你看把姐姐的衣服都弄脏了。”   景森瘪约着嘴,越发把鼻子泡吹起来,高氏忙拿了帕子给他擦,李氏又赶忙挑了块肉,悄悄地放进大梅碗里。   孩子里头,李氏最稀罕景枫和大梅,可能是第一个孙子孙女,自然地便格外宠一些。哪里知道景森正好看见,非要肉吃,然后便哭闹起来,一手把碗巴拉在地上,碎了一只。      文沁忙端了碗,盛了一碗菜,跟大梅去东间吃去。高氏哄景森,李氏心疼那只碗,以往笑眯眯的脸不由得拉起来,更是吓人。   景森一下子挣脱了高氏,呜呜呜地哭着去了西厢。      然后大家便听到王氏在屋里打孩子的声音,“我让你贪吃,让你下贱,不开眼,你去凑什么热闹?你怎么不饿死拉倒。”   高氏听她越说越难听,忙去劝开,把景森抱出去,又哄他,回屋给他拿了几块糖吃。景森吃着糖便忘记了肉的事情,跑出去呸了王氏一口,“你不给我买糖吃。”说着就跑出去。      王氏一肚子气,回屋把门插上躺着不肯出来了。高氏在门口安慰了一会,她只是不理,李氏给高氏使了个眼色。   回正屋,李氏气哼哼地道,“她借油头挑事呢,崩理她。我看她那次从她娘家拿了些碎布片针线啥的,肯定在屋里偷着做针线呢!”       正文 枕头风吹      夜里老唐头他们下地回来,天也黑透,一个个疲累不堪。高氏已经烧好了水,装在大桶里让他们爷们去洗洗。   大梅抱着妹妹在院子里看盛开的桃花,一边逗她,“小妹,桃花看桃花,桃花更比桃花俏啊!”   她虽然人小,可是会看孩子,抱着唐淼很是舒服,窝在她怀里咯咯地笑,手里攒着那块凉丝丝的玉佩。      景枫等在门口,从父亲手里接了牛缰绳,和四叔一起将两头牛一匹马拴在墙外的木橛子上。      唐文清吩咐了句,“今天牲口累得很,先让它歇歇再喂。”   景枫试了试,牛背上一层汗,应了一声,栓好了便领着弟弟跟四叔说着话回家去。      吃饭的时候老三没看到自己媳妇,去房间推了推,发现门关着,“景森娘,你干嘛呢,开门!”   王氏慢吞吞地开了门,一转身又进了屋。   老三跟上去,扮过媳妇脸看了看,笑嘻嘻道,“哟,眼圈红红的,跟谁闹别扭了!”   王氏晃着肩膀,躲开他。   老三胳肢了胳肢她,“快去吃饭啦!”   这时候李氏也来叫,“景森爹娘,吃饭了!”      王氏借着这个台阶跟老三出了门去吃饭。李氏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头痛好点了?”   王氏捏了捏额头,“自己挤了挤,好多了。娘,回头给哦我拔拔罐子,背上疼。”   李氏嗯了一声。      饭后爷们在东间说话,商量种地的事情,娘们便在西间做做针线。   唐淼喜欢那块玉,高氏一拿走她就哭,只好给她挂在脖子上,让她的小手能时常摸到。      王氏要给自己男人做双新鞋,一直在纳鞋底,鞋面是高氏娘家嫂子给的一块黑浆布。她本来想给景枫爹和景枫做鞋子,王氏也说要做鞋管李氏要布料,李氏一时拿不出来,问了句景森爹不是还有双鞋吗?夏天多半穿草鞋,出门一双就够。王氏没说什么,却十分不乐意。高氏便将自己娘家给的一块布分了一半给她。      高氏一边指导大梅,一边看着小女儿,见她骨碌着黑眼珠,不哭不闹,很是喜欢。王氏看了她一眼,又扭头问李氏,“娘,南头唐文汕家哥哥,给了多少鸡蛋?他家大儿媳妇坐月子,咱不是给了三把。她这回我看着就给了二十六个。”      李氏笑了笑,“是吗?我忙得也没查,都放进小黑瓮里去了。”   高氏逗了会女儿,道,“文汕嫂子家今年鸡少,她自己家媳妇又刚做了月子,加上前几天她不说死了三只吗?”   王氏撇撇嘴,“要是咱家,咱娘肯定先去借,凑够数再送去,也不会给人短了几个鸡蛋。娘,你说是不是?”   李氏笑着点了点头,“他们家从老早以上就这么个脾气,拿人东西多拿点,给人东西少给点。”      几个人各自做着针线,王氏又问嫂子,“南头俺嫂子,什么时候来搬月子?”   高氏握着婴儿的小手跟她玩儿,“这两天农忙,估计得种完那六亩棉花,明后天差不多吧!”   王氏笑了笑,“是得早点去啊。要不回头该收麦子打场,更忙!”   高氏刚要说话,大梅拿着绣绷子给她看,有个地方不会,高氏给她说了说,大梅便拆了重做。   高氏说,“其实也不是非去不可,还给人添麻烦。”   文沁立刻接话道,“嫂子,可不能这样。搬月子是习俗,大家都这样。难不成你们以后怕麻烦,还不去搬我不成!”   李氏嘻嘻地笑起来,轻轻捶了女儿一下,“不害臊的丫头。”   文沁也哈哈地大笑起来,唐淼眼珠子骨碌碌地看她们,还是别去了,她可不想再被杏儿□□,还有那个不害臊的萧朗。      众人说了一会,翌日男人们还要下地,都各自回去睡觉。唐文清进屋抱起婴儿进里屋睡。大梅跟着小姑在东间里屋,景枫领着弟弟在西间,老四自己睡西厢。   唐文清身上有沐浴过后的艾草清香,唐淼倒是不讨厌,不过被一个硬塞来的跟前世的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陌生男人爹爹这样亲来亲去,她很是抵触,又没法反抗,只能皱着眉头,瞪着眼。      唐文清对展铺盖的媳妇道,“小猴子一直皱着眉头,拿眼瞪我,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高氏笑道,“她怎么没瞪我,一定是嫌你胡子扎人。”   唐文清便又笑着用下巴去扎婴儿,唐淼嘴巴一咧,开始大哭,他只好停下,“该给她想个大名了!”   高氏点了点头,“你就起吧。怎么说你也读过几年书。”      唐文清想了想,“要不就叫唐桃儿得了。”   唐淼拿眼剜鄙视他,还说读过几年书,读到别人肚子里去了吧。   高氏笑着嗔了他一眼,将女儿接过去给她喂奶,被个大男人看着,唐淼有点不情愿,可是肚子有点饿,便也不管张口就吸。      唐文清俯身看她,唐淼怕他色心大发,忙小手护住另一个奶/头,然后鄙夷地斜了他一眼。   唐文清笑了笑,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大家都说小猴子是个妙人儿,我看就叫唐妙吧!”   高氏点了点头,笑道,“这个好,”然后低声地唤,“妙儿,妙儿!”   正吃奶的唐淼一下子被呛到,您是唤猫的吧。一会小猴子,一会花花桃桃,一会又小猫,我到底是不是人儿啊!      唐文清忙给她轻轻地拍着背,唐淼自此正式变成了唐妙,白了他一眼,继续吸奶。唐文清抬手试了试,又低头看了看,心疼道,“这丫头力气倒是大,你看,皮都破了!”   唐妙有些汗颜,自己一个大人,变成婴儿吸奶,已经够委屈了,开始竟然不会,后来终于放弃自己凭着本能学会了吸奶,不过总归力道大了些,把母亲的□□磨破皮了。她倒是有些内疚。      唐文清逗着女儿,“给爹爹尝尝什么滋味好不好。”   唐妙哀嚎一声,不是吧,太下流了,她小腿一蹬,踢在唐文清的胸口。高氏笑着道,“你快睡吧,还得早起下地呢!”   唐文清亲了亲女儿和媳妇,躺下,问道,“这两日嫂子得来搬月子吧。再说杏儿住哪里,也打扰他们!”   高氏说也是,过两日估摸着就来,到时候把杏儿接回来。   唐妙松了口气,打了个饱嗝,舒舒服服地睡过去。      高氏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她放在自己的另一侧小心地护住。以前她曾经把孩子放在两人的中间,给父亲也稀罕稀罕。自从那次听说槐树村小夫妻稀罕孩子,放在两人中间,结果夜里睡得死,早晨一看,孩子踹在脚底下,脸色乌青乌青的,早就没了气。吓得她再也不敢,一定要自己护着才安心,为了保护孩子,经常一晚上不翻身,早晨起来半边身子木麻木麻的。      明晃晃的月亮还在西天兀自留恋,四月的清风带着桃花香气,清爽的空气缓缓流动,让劳累一天的人睡得很是舒适。      月影照进东厢,王氏嘟囔了半天,没听到丈夫的回应,忙推了他一把。老三唐文泸惊了一下,“干嘛,刚睡着。”   王氏气道,“跟你说话呢。睡那么死。”   老三叹气道,“你去试试,一天不停地走来走去,还要犁地耙地,下种子,包土,你去试试,娘们不干活就知道啰嗦。”   王氏蹭得坐起来,“我哪里不干活。我每日累死累活,伺候你门大大小小一家子吃吃喝喝,你还说我不干活!”      老三打了个呼噜,“知道了,你劳苦功高,是我们家的大功臣,行了吧。睡吧!”   王氏踹了他一脚,“那么多活,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干完的,你不会掂量着干?傻啊。”   老三被她弄得没法,嘿嘿笑了笑,“怎么掂量,就四个人,大家干得一样,难不成大哥跟爹在那里干活我去歇着?”      王氏哼了一声,“他们家几个人,几张嘴,咱们家几个人?”   老三被她弄得烦躁躁的,“娘们家家,天天就知道嘀咕这些没用的。有精神多干点活,帮娘和大嫂分担分担。”      王氏蹭得就火了,“啊,你说我来你们家不干活是吧。天天里我要做饭,伺候你们一家子人吃吃喝喝。你娘呢,就知道在那里洗呀洗,擦呀擦,一天到头一块抹布洗不完。我还得提水,还得打扫牲口棚,猪圈。大嫂可好,接二连三的生孩子坐月子,可真好,不用干活,还有的吃吃喝喝。今儿我头痛,还要提水,还得去园里扬扬肥,翻翻地,种了菜去。她不过是挎了两筐土,就在那里哎呀的叫唤。”      她越说越生气,不由地带着哭腔,“你那个妹妹,假模架势地跑过去,跟你娘说怎么让她干重活。难道就合该我累死?娘这就开始数落我。我容易吗我?我头痛得要死,都没人管。呜呜呜!”      老三没辙只得给她抱进怀里,“好啦,好啦,快别哭了,都多大年纪的了,还当姑娘呢。吵醒了景森,看他不笑话你。”   不说景森还好,一说景森,王氏又来气,“他们家两个孩子去读书,花的可是家里的钱。景森中午吃块肉,都被娘打,你妹妹也骂她,大梅也骂他,你说我们拼死拼活养着他们,凭啥啊!要不是你,他们能那么轻松吗!我做饭给他们吃,她们可好,娘们几个在屋里嘀咕我,当我不知道?你那个妹妹和娘,整天就知道笑嘻嘻,一肚子心眼儿。”      老三半晌没说话,突然将她一推,生气道,“你看看你这张嘴,什么破嘴。孩子的事儿,能怎么着。娘的孙子,她自然会痛。平日里我倒是总见你打来打去,娘可没舍得碰一下。咱娘从来不打孩子。文沁是个丫头,过些日子就嫁出去,在家能几天?你看看你这个样儿!”      王氏又哭起来,大有放声大哭的架势。   老三又怕闹起来,家里都不好看,忙又哄她。王氏却仿佛要撒开欢哭一场一般,老三只得求饶,“好,我错了,我错了。不该说你,我错了还不成。你让我睡吧。”   王氏这才止住了哭声,“你错哪里了!”   老三想了想,“不该骂你。”   王氏不理他。   老三嘿嘿笑着去亲她,王氏将他一推,“你错在不听我的话!”   老三点了点头,“睡吧,以后都听你的。”    正文 搬月子啦      没两天高氏大哥夫妻俩赶了马车来接她回娘家,高氏想带着小儿子景椿一起去,他却不肯一定要跟着大哥,孩子大妗子便说还是带大梅吧,好久没去住姥娘家,都有点想她。李氏从灶门口拿了跟烧过棍,又去找了块粗粮饼子,递给大舅。      大梅喜滋滋地换了花衣裳,又从天井桃树上折了一根树枝路上哄孩子用。桃花已经败落,翠碧娇嫩的桃叶一样好看,上面还有几个小小的桃子。      景森见他们要走,便在院子里闹,王氏又骂了两句,等李氏和文沁送他们回来,王氏便说前两天娘家有个姊妹送话来,说她娘病了,想让她回去看看。      李氏不大乐意,没笑模样,随便道,“想看你就回去看看,快去快回。就是这会儿可没马车使唤。”   王氏扭头撇嘴,拉着孩子往外走。   李氏忙叫她,“这是去哪里,家里还有一堆活呢!”   王氏嘟囔了句,“没有我你们还不过日了。”然后提高了声音,“我去南头看看,二牛家的回不回去。”   说完一转眼就消失在门外。      李氏拉着脸很是不悦,文沁呵呵地笑着,“看我三嫂,怪喜人的,跟小孩似的!”   李氏哼了一声,“什么小孩,她才有心眼呢,以为你大嫂不在家,这些活可拿捏着咱娘俩了!”   文沁笑了笑,“真当是的,娘,我那批花绣完了。”   李氏便道,“绣完了,赶明儿我让你庄大娘拿去镇上换钱,照旧攒着给你做陪嫁。”   文沁羞涩起来,“快给家里花吧。”   李氏摇摇头,“那可不行,你要是出嫁,没点陪送怎么行?夏天要来了,得让你嫂子们空儿里再编点蒲扇去卖钱,要不家里这钱总归不够花。过几天又要给先生家送学资去,也是不少钱呢。”      文沁道,“娘,大梅绣花还挺快,她赚的钱你给她攒起来吧。”   李氏从院中的晾衣绳上扯下一块抹布,又开始去擦灶台,刷早晨的碗筷,“大梅还小,先帮衬帮衬你。再说你大哥家孩子多,花钱也多。没看老三家的意见可大了!”   文沁笑道,“她大什么,她大她也多生几个啊,人家大嫂又没不让她生。这点,她就没我大嫂那么豁达。”   李氏探头往大门口看了看,东厢南山做了影壁墙,看不见什么,忙道,“你小点声,别让她听了去!”   文沁吐吐舌头,“我去洗衣服了!”      唐家堡离后西旺有十几里地,坐着马车也就是做顿饭的功夫。为了挡风遮阳,大舅在车盘里支上专门定做的竹架子,上面搭上苇席,坐在里面很是舒服。      唐妙窝在母亲的臂弯里,手里拽着那块玉佩,大梅拿桃枝逗她,很小心地不会让叶子划到她娇嫩的脸蛋。   唐妙也很是无奈,大人逗孩子都以为孩子很乐意,可她又不是猴子,她们耍来耍去真是上瘾啊,真要哄她,多给几块金啊银啊的就好了。      两边田地里都是忙春耕种地的农人,大梅逗着妹妹,告诉她这是树,那是小鸟,唐妙瞄了她一眼,想说,我还知道飞机呢,你没见过吧。只可惜出口却是咿咿呀呀,大梅见她肯回应自己,高兴地握着她的小手直亲。      唐妙怕她拿自己的玉佩,小手使劲拽着,突然一阵骚酸臭气传来,她忙皱眉耸鼻子,大梅笑着用帕子帮她按着。   大舅回头笑道,“马拉巴巴了,真是不知道过日子,憋着回家拉才对!便宜了你三姥爷!”   大梅三姥爷喜欢捡粪,整日价背着个粪篓子,垂头耷拉眼的,看起来像是走路也能睡着,只不过如果有泡牛粪马粪的,不管多犄角旮旯,他也能找到,都戏言他是靠闻味道找大粪的。      这么多天难得出来走走,大梅也稍微活跃一点,给唐妙讲三姥爷的故事,听到说有人为了在家里煎鱼吃黄米饼子故意扔了很多马粪牛粪在家门口,三姥爷捡完回家人家刚好吃完的时候,唐妙乐的嘎嘎大笑。      路上过沟、河、桥之类的,高氏都扔了红纸钱,给孩子讨个吉利。      马车停在姥爷家的大门口前,一群孩子呜呜嚷嚷地跑出来,拿凳子的拿凳子,争着看小孩子的看小孩,吵吵闹闹,唐妙不高兴地紧锁着眉头,死死地护着自己的玉佩。      这时候一个脸圆嘟嘟的三四岁的小男孩喊道,“萧朗,你家小媳妇来了。”唐妙心里一阵哀嚎,老天不开眼啊,下流胚子也在。      杏儿从家里蹬蹬跑出来,气哼哼地道,“高小宝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妹妹这么小。”   叫高小宝的孩子憨憨地笑着,“桃桃真小,粉嫩粉嫩跟鸡蛋一样。”   杏儿白了他一眼,呛道,“你才跟鸡蛋似的呢!”   高小宝嘿嘿笑着。高氏拎着包袱下了车,拿眼瞪杏儿,“怎么跟哥哥说话呢!”   杏儿小嘴一撇,昂着小胸脯,吧嗒吧嗒追着大梅跑进去,“姐姐,姐姐!”      萧朗自几天前就缠着他娘娘要来姥姥家,嘴巴说的是要吃姥姥家的锅巴,实际是记着了娘娘说过回娘家看高氏和女儿的。他一大早就缠着表姐和表哥带他来唐妙姥爷家,带了一大包锅巴,基本被杏儿几个孩子抢吃光了才盼星星盼月亮,将马车盼来。只是马车一到,他又害羞地躲在屋子里。      唐妙的大妗子抱着她进门,高氏在后面拿家里捎来的火棍在潲水瓮里搅和了两下,说道,“搅和搅和不干不净,妙妙以后没毛病。”走进院子又将带来的干粮扔去给拴在一边的那只老黄狗吃。      那干粮硬邦的,唐妙怀疑老狗根本咬不动。   大妗子把唐妙放在姥娘屋里的炕头上,几个小孩子都挤过去看,杏儿护着不许他们碰自己的妹妹。   萧朗躲在后面低着头抠自己的口袋,好半天抠出一块被挤碎的锅巴紧紧地攒在手里,生怕被人抢去。      跟萧朗同来的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冲他喊道,“小山子,你小媳妇来了,你怎么躲在那么后面!”   唐妙恨恨地拿眼睛剜说话的那个孩子,他粉嫩的薄唇,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眼尾处变得细长上挑,比她桃花多了!      那孩子似乎感觉唐妙在看他,回头朝她笑了笑,伸手来捏她的脸蛋,笑道,“好嫩的小脸蛋,给我掐掐。”   唐妙愤愤地瞪他,没想到要用哭来控诉他,萧朗突然挤进来,扒着刚刚能露出眼睛的炕沿笑微微地看着她。   唐妙立刻警觉地抓住了自己的玉佩,免得被他抢了去。      想她一个二十六岁的大姑娘,被一群孩子这样围观,真是奇耻大辱啊!   杏儿突然大喊道,“都出去啦,出去啦,不要看她了。她要睡觉了。”然后去赶那个大男孩,“周诺,你带着他们出去啊!”      周诺不屑地看了她一眼,“我干嘛听你的。”   杏儿双手叉腰,杏眼圆睁,“这是我姥姥家哦,不听你就赶紧走!还有这是我妹妹哦,不许你随便看!”   然后对萧朗柔声道,“小山,你可以留下来啊,也可以看我妹妹。”   萧朗向她道谢。      这时候大梅走进来把唐妙适时解救出来,带她去那屋让母亲喂奶。   周诺目不转睛地看着大梅,等她走出去了还痴痴地看,笑嘻嘻地道,“大梅姐姐好漂亮啊!”   杏儿瞪了他一眼,“臭男人,让你看我姐姐了吗!”   周诺哼了一声,一把推开她,追着大梅跑出去。       正文 锅巴好吃   婴儿睡得安稳,加上这个时候她也不会自己滚动,高氏放心地将她放在母亲这边的炕上,盖好被子领着大梅和杏儿等孩子去大哥屋里吃饭。      唐妙正做梦一边玩游戏一边啃奥尔良鸡翅,突然间有人抢走她的鸡翅,急得她手舞足蹈,猛得醒过来。   眼前一张笑眯眯的小脸,黑漆漆的大眼,湿漉漉好像要滴出点什么似的。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身子又动不了。      萧朗趴在她头上,脸颊红扑扑的,“花花桃桃,给你吃锅巴!”他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片锅巴,烤到火候刚好的颜色,很是诱人,只不过被挤得别别扭扭的。   他用小小的手指捏着,往唐妙嘴里塞,她吓得连哭都不敢,生怕小下流胚子会直接塞进喉咙里卡死她。      萧朗见她皱着眉头,一双黑溜溜的大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小小的心软软的,“我知道了,太大了你咬不动是吧。你还没有牙呢!”   他嘟囔着将锅巴放进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娘娘喂我的时候,会把鸡肉嚼过再给我吃啊。”   唐妙惨叫连连,不是吧,这死小孩要嚼碎了喂她?她跟他有仇?他一定要弄死她才甘心?   这么小的孩子,除了母乳根本吃不来其他东西,可怜的小肠胃啊,可怜的我啊,她泪珠子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萧朗忙给她擦泪,一边嚼一边含含糊糊地道,“你饿了吧,馋了吧,别急,很快就好。我要给你嚼碎,会卡到的。”   唐妙禁不住要对着小孩子骂脏话,卡你个头,卡你全家个头!      萧朗一下下把锅巴嚼碎了,强忍着香喷喷甜丝□□惑人往下咽的滋味,低头捧着唐妙的小脸,学着娘娘喂他的样子嘴巴便凑上来。   唐妙死活不肯开口,无奈小孩子没牙很是无力,嘴唇被舔开,一口甜甜软软的锅巴便哺了进来。她生怕他不知道轻重会一大口喂给她,只好流着悲催的眼泪,努力地往下咽却怎么都咽不下去,可怜的小喉咙,可怜的肠胃,不知道会不会噎死,噎死之后会不会再穿越,穿越之后会不会再倒霉遇见他!      “哎呀,了不得,小山你干嘛呢!”吃完饭出来看看孩子的姥娘被萧朗吓了一跳,急忙跑进屋,见婴儿嘴巴上还沾着锅巴屑,忙上前把她抱起来,用力地拍打她的背,一边说,“吐出来,吐出来!”      唐妙那个郁闷啊,被拍得魂儿都要飞出去,别说是一口还没咽到底的锅巴,没两下呛了出来。   见姥娘如此,萧朗不解地看着,犹豫着嘴里的是要咽下去,还是如何。   姥娘扒开唐妙的嘴巴看了看,确信没有了才松了口气,对萧朗道,“小山,可不能给妹妹吃东西,她现在只能喝奶呢!”   萧朗似懂非懂,“锅巴,好吃。”   姥娘慈祥地摸摸他的头,“好吃,小山自己吃,等妹妹长大了,再跟你一起吃。”   萧朗点了点头,这时候高氏他们听到声音过来看,姥娘怕吓着他们就说没事,小山跟丫头玩呢。      从此唐妙视姥娘有救命之恩,恶毒的小黑手下救了自己脆弱单薄的小生命!晌饭后,姥娘不放心,借口说抱着孩子去亲戚家走走,沾沾别人家的气,孩子好养活。      高氏自然放心,跟嫂子在家里说话,萧朗想跟着,姥娘让他在家玩。去有经验的郎中家看了看,说是幸好发现的及时没什么事,姥娘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把孩子抱回来。   道路旁两列高大的泡桐树,淡紫色的花开得正艳,一阵阵香甜扑鼻,唐妙贪恋着美好的气息,小鼻子一阵阵地吸,喜得眉开眼笑。   姥娘抱着她在街头跟熟悉的邻居说了会话,都说这孩子招人稀罕,一点都不淘人,一双黑眼睛带着股子灵气。      回到家,唐妙看到几个孩子手里攒着梧桐花,拔掉了花萼吸吮里面的花蜜,一阵阵清甜让她很是好奇,古代没有污染,应该很甜才是。      院中的几个孩子,大多数虽然穿的干净但是明显土气,应该是本家的小孩子。只有那个周诺和萧朗,穿着织锦缎小袍子,底下是绣花的白绢裤,看起来份外精神气派。   萧朗一直被娇生惯养着,也没被允许吃过梧桐花,见婴儿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好奇地看着杏儿嘴巴中间咬着的花,便让杏儿给花花桃桃一个。   杏儿不肯,“她这么小,不能吃的。”   萧朗觉得婴儿那双眼睛让人无法拒绝,用很软的声音道,“你看,她一直看着你。”   杏儿趴在唐妙跟前看,将自己嘴间的花拿下来在她眼前晃悠了一下,“姥娘说了,妹妹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你看她脖子也不会动。”   唐妙愤怒地瞪着她。      杏儿一直注意着婴儿脖子上那块玉佩,撇撇嘴,对萧朗道,“你这块玉,我要怎么不给我啊。”   萧朗微微垂下眼,看了看唐妙,似是要她给勇气一般,“花花桃桃带着好看。”   杏儿撅起嘴巴,扬起黑黑柳叶眉,“我不好看吗?”   萧朗嘟着嘴巴,没说话,看着唐妙笑。   周诺走过来,“丑死了,丑死了。萧朗,你娘娘来接你回家。”      仝芳跟高氏说着话走进来,见萧朗趴在婴儿旁边,笑了笑,跟高氏道,“小山从你们家一走就问我什么时候来看花花桃桃,一个月天天问。也不知道怎么的,家里那么多孩子,愣是不喜欢跟人家玩。”      唐妙想翻白眼,无奈黑眼仁太大只是骨碌碌地转了下眼睛,心里道,他在家里最小,找不到更小的人祸害,自然念着她好欺负了。   高氏俯身抱起萧朗,逗他,“小山,回头让娘娘再生个小弟弟陪你玩好不好!”   萧朗扭头看唐妙,摇摇头,“我要娘娘生个小哥哥跟我玩!”   一屋子人哈哈大笑,杏儿白了他一眼,“笨蛋萧朗,再生的比你小,怎么可能是小哥哥!”   高氏忙瞪她,“怎么说话呢!”   仝芳忙说孩子没事,让她别在意。      他们家萧朗平日里是爱闹这样的笑话,对哥哥姐姐妹妹弟弟的分不太清楚,他有个姐姐,可是哥哥们管她叫妹妹,萧朗也每次都叫她妹妹,而且谁让他改口他都不肯,理直气壮地说,她就是妹妹。   没一会,各家的孩子也都散去,那个周诺和萧朗家有点八竿子的亲戚,如今在小姨家做客,跟仝芳娘家一条街,被仝芳一并领回去。      晚上高氏便帮着母亲将常盖的被子拿出来拆洗,现在天暖和起来,盖薄被子就可以,趁着自己住娘家便帮忙把冬天贴身的被褥都拆洗一遍。      唐妙本来睡得好好的,却被勒醒,杏儿正在拽她的玉佩,唐妙生怕被她抢了去,哇哇大哭。   高氏回头看见,给了杏儿一巴掌,不由得严厉起来,“杏儿你怎么欺负妹妹!”   杏儿瘪着嘴,泪汪汪地跑出去。      唐妙小手紧紧地抓着玉佩,看起来唐家并不富裕,这玉佩还有那个金锁怎么都值钱,自己可要看好了,免得被人抢了去。说不得以后还能救命呢!      她现在就已经在打算,如果自己长大了一辈子跟大梅和小姑姑那样,被关在家里绣花绣花,那不是要闷死?虽说她也是个宅女,可是也要有感兴趣的东西才行。除非她很快培养出一门兴趣,或者很有钱可以不断地摸索自己在古代的兴趣,否则她可真会郁闷死。      高氏勤快,在娘家也不闲着,帮嫂子编蒲扇,又让大梅也学会了掐辫子。将晒干的麦秆洗净晾干,然后用破草锥子根据需要片成三四片不等,片好的用特制的水浸泡,保持色泽还不易折断,又或者染成红绿等色,编好了可以用来镶蒲扇以及草盒、草帘等的边。      等大梅学会大妗子便不许她再干活,说她在家一直闲不着,来姥娘家可要好好歇歇,只让她领着妹妹玩。      大舅和三舅家已经分居,三舅家的孩子高小宝由老人看着,父母下地干活。三妗子晚上也常过来说说话,期间让高氏领着孩子去她家住了一晚上,掐了一堆辫子,累得大梅指尖都要肿起来。      白日里仝芳会将萧朗送来,顺便拎着肉鱼,姥娘和大妗子让她千万别这么客气了,仝芳只说别人送的也吃不完,正好高氏在孩子也多一起吃。他们家看孩子仝芳向来放心,只管晚上来接,或者有时候也拿着针线来一起做做。      萧朗回家被娘娘教育过,如果他再乱碰妹妹,人家是不许他再去的,吸取了教训他乖乖地只看不碰,喜欢腻在唐妙身边看婴儿的诸多反应变化。唐妙会觉得他是个小牛顿,自己就是那悲催的苹果,被他看得枯萎了,掉下来,以命相搏也没给他脑袋砸个窟窿出来。      等了好几日高氏大姐姐也没来,待要走的那日刚吃过晌饭,高大姐抱着个三四岁的女娃骑着毛驴,跟她大儿子便到了。   高氏不由得有些嫌她来得晚,开玩笑道,“我们还以为你不来了,正要走呢!”   高大姐笑得露出满口牙龈,“嗯,你们都想清闲呢。我三妹搬月子我能不来看看。”   高氏见她还买了点心、红糖、一块花布、还有三把鸡蛋,忙道,“大姐,你们家媳妇现在也需要吃鸡蛋,干嘛还拿这么多。”   高大姐笑着往里走去看孩子,屋里姥娘迎出来,她沉着脸木吱吱地叫声,“娘!”姥娘将她让去屋里,又让高老头去买点菜,把仝芳送的肉拿出来在大舅屋里做做大家一起吃。      高大姐让妹妹再住一宿,姐妹俩说说体己话,毕竟离着娘家接近二十里,来来回回很是不便。   高氏惦念着家里老老小小,又怕回去晚了婆婆和弟媳有意见,不过想大姐从小跟自己亲,心里有憋屈要是不帮她排解排解,以大姐那看似蔫吧实际火爆的性子,可别憋出病来才好。      这么想着高氏决定再住一晚,杏儿倒是高兴,她自然不想回家,在这里高小宝跟她玩,姥娘和大妗子三妗子有好东西都给她和高小宝吃。如果回了家,有个小哥哥,好吃的怎么也要先尽着他们的。最初她还觉得不平衡,哭闹不休,被父母打过两次倒是长了记性。      她巴不得永远不回去,况且高小宝可比景森好多了,关键是这里有萧朗,虽然他不怎么跟她说话,可看到萧朗穿着好看衣服的人影,她都觉得很舒服。       正文 家家有经   夜里姥娘带唐妙和杏儿睡,大梅去找小姨,高氏姐妹俩一个被窝说体己话。   高氏问了姐姐这次又恼什么矛盾,听完姐姐的话发现实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每次都是话赶话,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僵。而且高大姐连到底最初是因为怎么一句话,一件小事闹起来的都记不清楚,只记得后来吵得厉害,大有过不下去的架势。      唐妙被姥娘轻轻地拍打着,睡意很浓,可是大姨一声声地哭诉让她冷不丁就吓一跳,小小人儿只好努力地撑着眼皮,看着窗外月影西斜,渐渐的光亮皆无。   最后她是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窝在姥娘的臂弯里睡着了。      高大姐羡慕妹妹,“你们婆婆真是个明事理的人,从不跟你红脸拌嘴。我那个婆婆真是要命啊,没点脑子整日价针鼻大小的事情也要计较半天。我们下地干活,让她给看看孩子,她又说要做针线,又说要编蒲扇。我们只能给她买布买肉地供着,可算我们孩子不用看了,她倒是好,给她女儿看孩子,现在也不说做针线编蒲扇,天天宝贝那个孩子,一堆地让我们去给她干。你姐夫也是个窝囊废,她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的活撇着没人管,颠颠地去给她犁地种地。本来为了各干各的,才分的家。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高氏笑了笑,大姐的脾气她最清楚,心地善良,又扎实肯干,有个坏处就是每次都要抱怨。但这往往比那些直接拒绝不理睬的还要坏,抱怨了,吵一架,结果还是委委屈屈地去做完,做得又不痛快,自己憋气,还跟别人也置气,人家虽然得她帮了忙,可也并不领情,反而说她难打交道。      高大姐长吁短叹了一阵子,又道,“你们婆婆人真好。每次见着都是笑眯眯的,也会说话,对你也好,从来不红脸,至少人家不背后说你坏话吧。我那个婆婆,每天就没个笑脸。拉着脸就跟我欠她多少饥荒似的。按说我对她也够好了,家里有东西,也给她一份,她吃了吃了,拿了拿了,就是不说好。你说气不气人。”      不等高氏说话,她又愤愤道,“都是咱娘给找的这么户人家。男人男人吧,木木吱吱,倔得像头牛,你有个头疼脑热他都不待主动问你一句的,孩子磕了在那里哭,都要背过气去,他也不伸手扶一把。”说着说着,她委屈地哭起来,开始是抽泣,慢慢地就开始压抑着哭嚎。      姥娘怕惊着孩子,忙斥责她,“大年纪的人,快别嚎了!”   高大姐委屈,高氏忙安慰她,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      高大姐哭了一会,吸了吸鼻子,哭诉的闸门一旦打开,越来越委屈,越来越没光明的感觉,“那还是前些年的时候,我小产才七天,地里活扑棱着,我那个死婆婆和公公一点忙都不帮,你姐夫去扒石头跌了腰,我用布条扎着肚子下地收麦子,俺的娘啊,差点就死地里了,也没个人管。后来还亏了你和妹夫去帮帮忙,俺的娘啊,你就给俺找这么户人家!      她哭得杏儿醒了,爬起来也呜呜哭,杏儿小时候还跟着高氏去大姨家住过,跟她有些感情,隔着母亲骨碌碌爬过去,挨在大姨怀里,“大姨不哭了。”      高大姐抱着杏儿抽泣,高氏陪着流眼泪,却也实在说不出其他的话来,让她不干活那也不可能,一家子老小等着吃喝。那个婆婆高氏也见过,每次去得多送一份东西给她,否则她就不待见,有时候连招呼都不爱打。可实际说起来,除了这些姐夫家也算不错,日子还过得去,孩子也都听话,姐夫挺能干的。特别现在孩子都长大,按说苦日子也算到头了。   不过各家的日子都是冷暖自知,谁也没法凭空去揣摩人家的生活对错。      高大姐就是存了发泄的心理,哭过了又平静下来,高氏安慰她,“小新课业还不错,怎么着也让他去考个秀才,然后兴许就能中举人。到时候你也松快松快。”      提起自己的三儿子,高大姐这才顺了顺气,“三儿倒是争气,也孝顺,我也卯着劲让他读书。先生说他聪明,有见地,将来考个秀才是不成问题。”      高氏拍了拍她的肩头,柔声道,“你要是钱紧,悄悄给我说声,我那里存了点。如今我们用不着,你先拿去给小新用。”   高大姐摆摆手,“可别让你婆婆知道,你们还没分家呢,你攒了钱,他们肯定嫉恨你。”   高氏道,“也没什么,实际都是仝芳他们每次看孩子给一点,加上她有时候接我去给伺候伺候月子,做点针线得的。我给婆婆她也没全要,说让我留点。这次生桃花,她又给了钱的。我寻思你可能要用,就没给婆婆。”      这话又引得高大姐唏嘘感叹,“要是不生在好人家,就要嫁个好人家,不能嫁个好人家,怎么也得有个好姐妹,如果这个也没,就只能哭着了。”      高氏安慰她,“不是还有孩子么,孩子才是女人的希望啊。男人不可靠,你就靠孩子。可说起来,姐夫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你也别总是和他呛。婆婆那头上,现在你年纪也大了,别总跟她对着干,有事没事,让孩子多去去,给她干干杂活,送点吃喝的。不管多少,去的次数多了,笑呵呵的,她还能总给你甩脸子?再说,孩子去,还不是你这个娘吩咐的,日子久了,她也是肉做的心,就不信没一点松散?我寻思着,你家婶子生气你说分家。当初她家里还有个没出嫁个女儿,没娶媳妇的儿子,你们在,还能帮衬着,你们一分出去,家里劳力少了不少。他们自然要累上许多。要是等他们成了亲再分家,就好很多。”      高大姐想了想,“也是这么回事。刚嫁过去的时候,她也没这样。还时不时地关心关心,好像也就是分家之后,没鼻子没脸的,天天冷嘲热讽的。”      高氏笑道,“如今找着症结了,也别总是置气。你说人这一辈子,有多少气能生完?什么时候是个头儿?还不是得多想想乐呵的事情,多往有盼头的地方看。你越是想不开心,想那些没用的,生了气,想得越多,就越气。说起来,以后生气啊,你就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大不了你先走开,去哪里躲躲,等气消了,生气的东西也就没什么大不了。要是几个人糗着,那可不是越气越大?”      高大姐声音也平静下来,“三妹从小就想得开,嫂嫂、婆婆的都喜欢你,仝芳那样清高眼高的人儿,就跟你好。”   高氏笑了笑,又拍了拍她的肩头,说睡吧。      姥娘起身,“我把孩子尿!”   高氏忙起身,下了地,“娘,还是我来吧,夜里也要喂一回。”      第二天姥娘让人杀了一只老母鸡,熬了一大锅汤,又让人去园里挖了荠菜,蕨菜,马兰头等野菜,用开水焯过,剁碎切上香干,淋了几滴麻油,拌了下饭。   又把三儿子一家也都叫来,大家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吃完饭,两个女人给收拾了一下,便告辞。   临走的时候,高氏让杏儿把几十个钱放在姥娘的炕席底下,这事她不敢让大梅做,大梅不小心就跟小姑和奶奶说漏了,只能让杏儿做。      临走的时候,大妗子分别给两个妹妹都装了大包小包的吃食,高氏说自己来住了些日子,吃着拿着的也不好,只要了块过年时候做的黄米糕。干了硬邦邦的,回家用水淋淋,切成片,或者用猪油煎一煎,或者直接上锅蒸,黏黏的,蘸一点白糖,小孩子很是喜欢。      大舅将她们送到家,一点没再耽搁,婆婆乐呵呵地赶紧又拾上二十个鸡蛋,还是高氏坐月子剩下的。三媳妇坐月子每天吃七八个鸡蛋,高氏最多吃三个,加上高氏娘家来得次数多,每次放下不少东西,婆婆李氏也不吝啬。   大舅还想拒绝,高氏怕推推搡搡的不好看,便让他拿回去给孩子们吃。      杏儿一回家,景森立刻从邻居家跑回来,兴高采烈地去拉她的手。杏儿见景森吸着鼻子,没由得厌烦,“脏死了!”   景森抹了一把,忙追进去。    正文 惊险交加      转眼天气热起来,知了一声比一声急促,一个比一个嘶长,弄得人也特别热躁烦闷。好在唐家大门口前面的人家搬了,房子坍塌,兄弟几个把断壁残垣全部推倒,倒是凉快一些。      大家都说幸亏高氏早就出了月子,否则这天儿可有的受。唐妙心里怨念,真是热啊呀,都说小孩子散热快,所以他们依然把她包裹着,盖着小薄被子。不管身体受不受得住,可唐妙的感觉真不是个滋味。      转眼进入麦收期。唐家是跟本家的一个兄弟唐文汕合伙。这个唐文汕的父亲跟老唐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说起来老唐头他们并不是唐家堡土生土长,而是从远处的清水镇上搬来的,以前也算大户地主,在镇上开了家大饭庄,远近闻名。后来因为饥荒家道中落,唐文汕的爹领着他们出去闯荡。老唐头便带着年轻的妻儿熬了下去,后来跟唐家堡联了宗,算是槐荫堂,在同族帮助下落脚安家。几十年过去,也算混得还不错,在族里也能说得话。      十年前唐文汕在外地混不下去,便带着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来投奔叔叔,也在唐家堡安了家。家里从房子到土地都是老唐头帮忙置办,唐文汕对叔叔甚是感激,开始地少还租种地主家的,经过十年的拼搏现在日子也还过得去。      小麦一熟起来就要赶紧抢收,夏日暴雨多,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噼里啪啦,虽然不长,可是一点雨水就够呛。所以基本都是几家人一起合伙收麦子,每日割一片。一大早天还黑着便下地,一直到夜里黑透,甚至借着星月光芒割到半夜才会回家。   开始的几日高氏也跟着下地蹲在地里捆麦子,可能因为上了一点年纪,特别累,腰酸腿疼得厉害,老唐头便跟大儿子说让景枫娘不要下地,去场里跟三媳妇看着,再说还有个孩子。      高氏便回家跟老三媳妇在场里照顾运回来的麦子,用铡刀将一捆捆的麦子铡成两截,方便打场。文沁也停了绣花,跟李氏专管烧水做饭送饭。      农忙季节景枫不去读书,跟着父亲下地,景椿、杏儿和景森便归大梅看管,还要照顾小妹,一天几次送到场里喂奶。      看着孩子们都赤着脚走在撒了草灰压实光滑如镜的场面上,唐妙无比羡慕,忍不住叫着想躺在荫凉地地上,那样凉快。大梅看来她不过是兴奋地咿咿呀呀,便让杏儿摘一些野花编成花环给唐妙戴在头上。      两家人合用场地,但粮食是分开的,唐文汕的婆娘和媳妇领着孩子在场里忙活,年轻媳妇力气大,动作快。她们铡完了便替换高氏,让她去看看孩子。高氏让大梅和杏儿去荫凉地捡草里的麦穗头,她进了放孩子的小草棚。      场里本有间小屋子,给人看场用的,夜里看粮食也要睡在这里,不过高氏让她男人重新搭了一草棚子,因为要奶孩子,自己也方便。      夏天出汗,加上外面灰大,每次喂奶前高氏都稍微洗洗上身,免得弄脏了孩子。她放下草帘子,背对着门口解开衣襟冲凉,唐妙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块玉佩,咿咿呀呀自己玩。突然她眼睛被光刺了下,转眼看到门帘被掀起一缝,一双色迷迷的眼珠子猥琐地往里看,她立刻哇哇大哭。   抓色狼啊抓色狼,太嚣张了!      高氏以为孩子饿了,忙掩上衣襟过去抱孩子,见她瞪着泪汪汪的大眼瞅着外面,出去挑起帘子看了看,也没人,便重新坐在小竹床上给孩子喂奶。      唐妙一边吃奶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将玉佩挂在手上,拽着高氏的衣襟,免得被外面不轨的宵小偷看了去。   在她看来,高氏虽然生了五个孩子,可身段还算窈窕,夏天晒得脸颊微黑,可身上肌肤雪白,又生的眉清目秀,很是耐看。放在现代那也是个美人。      喂完奶,高氏逗了一会孩子,解开她的小衣裳看了看,见小腿窝的地方有点红,便去外面端了点晒得发烫的热水给她洗澡。      唐妙顿觉浑身舒爽,不断踢水嘎嘎大笑,引得几个孩子也进来看。见景森和杏儿一直盯着她旁边的玉佩看,唐妙立刻伸出小手要去抓,高氏笑了笑,将玉佩给她挂在身上,“你这个丫头,就这么喜欢小山啊!”      唐妙感觉有点窘,被人误会了,有口难解释。   这时候外面走进一人,喊道,“大婶子,还有水没?”   高氏见是唐文汕的三儿子,笑道,“三儿啊,有的,你自己去看看。”      三儿看了她一眼,刚沐浴过,高氏衣襟微开着,露出脖子以下大片雪白的肌肤,他笑了笑,发现婴儿瞪着一双黑泠泠的眼睛瞄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下竟然有些发冷,忙去小床一角拿起水罐,用水瓢舀着喝了一通。   唐妙郁闷,他真不讲卫生,竟然用她家的水瓢直接喝,真是过份!   她忍不住狠狠地瞪着他,虽然婴儿的目光无法犀利,可三儿还是被她黑漆漆的眼睛看得有点瘆人,忙告辞出去了。      等他走了,杏儿问大梅,“他不是来喝过一次了吗?财迷,连水也要总喝咱家的,我都舍不得喝呢!”   大梅笑了笑,“那你快去喝啊,人家又没不让你喝。”   高氏听了杏儿的话眉头蹙了蹙,往外看了一眼,没说话。      一连十几日,都是在家、场里、田地这样三点一线转悠,每个人忙得跟陀螺一样,就连杏儿也被分派到看孩子的活,景森做她的副手。      大梅把唐妙放在底下安了木轮子的小平板车上,让杏儿和景森推着她在荫凉地里走走。男人们大部分在地里收麦子,三儿留下给骡子蒙了眼,后面拖着碾子打场,在晒得干脆的麦穗上不断地转圈跑。      唐妙看得很是稀奇,虽然大人都说她看不见什么,可杏儿总觉得她能看见,还特意推着她四处看热闹,跟她讲怎么怎么回事。   见到别人家的孩子,杏儿会得意地跟唐妙说,“你看她好丑啊,可不如我们桃花好看。”   唐妙心里一遍遍哀求,求你们别叫我桃花了,还是花花桃桃吧!      杏儿把唐妙放在场北边一棵靠池塘的大槐树下,然后抓着她的小手看,“我看看桃花有几个斗,几个簸箕,”唐妙纤细的小手指被她掰得生疼,太小她看不清,便用力地抓着。   唐妙瞪着她,杏儿也不管,开始数,“一斗穷,二斗富……”   唐妙白了她一眼,穷富要看积累,如果你没有好家底的积累,要有好智慧的积累,如果这些都没有就要有人缘的积累,如果……      突然景森扑过来,大喊道,“你们在玩什么!”   杏儿刚要斥责他,却见他脚下一绊身体猛地往前倾朝着小木车砸来,杏儿一下子愣住了,等反应过来小木车已经被景森扑着往前推去,朝着北边的池塘飞了下去。      杏儿吓得尖叫起来,看着景森和小车撞在树上,婴儿却嗖得一声甩进池塘里。正在打场的大人未曾看见,不明所以,高氏慌忙过来问怎么回事。   杏儿吓得说不出话,脸色煞白。   高氏突然听到景森在那里哭,其余人也都跑过来,景森指着池塘,“妹,妹,妹……”   高氏一听一下子昏死过去,又会游泳的人往下跳,才发现早有个小人儿一猛子扎了下去。      唐妙昏昏沉沉的,感觉一阵轻松,水里温暖的,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她一直拒绝伤心,拒绝回忆自己的前世,拒绝去想自己死了父母会如何伤心。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要崩溃,装在小小婴儿身体内的灵魂会直接烟消云散。      她仿佛回了家,爸爸妈妈还跟以前一样,没有半点伤心的样子,她跑过去,他们却看不到她。她急得大喊大叫,这时候她听妈妈喊,“唐淼,还不出来吃饭,就知道玩游戏。快相亲去。迟到了不好。”      然后她看到另一个自己蓬头垢面,一脸老大不乐意地从卧室里出来。   唐妙尖叫,而那个唐淼也同时尖叫,然后唐妙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