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离乡   大红的凤冠霞帔更加衬托出我倾世的容颜,满头沉重且繁复的珠宝首饰彰显着我身为皇家女儿的尊贵,震天齐响的唢呐,一遍一遍提醒着我,今日,便是梁国的四公主——语纤公主出嫁的日子。   至于为什么用“出嫁”,而不是公主嫁人惯常用的“下嫁”一词,是因为我要嫁的,不是本国的王公贵族,更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另一国,亦是当今天下最强悍的国度——大隋的二皇子杨广。   这是那个我应该称之为父皇的人为我安排的离别仪式,十六人抬的大红轿辇,数百名身着华丽宫装的宫娥彩女,满大街心怀好奇,想一睹芳容的百姓,而我,却是木然的听着道路两侧百姓的跪地呐喊,以及御林军阻止百姓向前的喝斥,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萧语纤这个名字是三天前我才得到的,而我之前的名字——萧美儿,以后将永远尘封在我的记忆里。   从我记事起,我的爹爹和娘亲就对我这个独生女格外宠溺,养成了我任性调皮的性格,家中的仆妇杂役,无不惧我三分。五岁后,爹爹给我请了个先生来管束我,结果我字没识得几个,却气走了好几位先生。   我在家中称霸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这样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爹爹得了重症不治而死,娘亲伤心过度也离我而去,很快,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我。   娘亲临终之前把我托付给了一个远房的舅舅,舅舅家一贫如洗,还有一帮比我还小的弟弟妹妹要照顾,我的苦难生活正式开始。   每天清晨,我要下田割草喂牲口,以便换取一些家用;回家后,来不及吃早饭,就要先哄着弟弟妹妹起床;舅母的身体不好,家中所有人的衣物都是由我来洗。眼看着别的同龄孩子都欢欢喜喜进了学堂,而我只能背着小弟弟下河洗衣。   苦难令我再也没有任性调皮的资格,我只有任劳任怨,有泪往肚子里流,才九岁的我已饱尝了人世的艰辛,我的世界再也没有欢声笑语。   记得有一天,家里又揭不开锅了,我只能把口粮省给弟弟妹妹吃,而我自己,只有蹲在大门外嘴对着太阳吸气,娘亲在的时候,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条蛇,每天不吃任何东西,只要在早上的时候对着太阳吸气,把阳光吸进肚子,就能吃饱,最后,这条蛇长大了,有一天,它腾空而起,就变成了天上的龙。   我不想变成天上的龙,我只想吃饱肚子。   “美儿,你在干什么?”邻居家的狗儿背着一个盛草的筐子,来到我的面前。   狗儿是我来到舅舅家之后唯一的玩伴,每次我都是和他一起下田,一起回家,他教我学会了编筐,还经常捉知了烤熟了给我开荤。   “我在吸阳光,这样就能吃饱了,娘亲说蛇吸了阳光可以变成龙,我想我吸了之后,一定会变成天上的仙女的。”我闭着眼睛,嘴巴张得大大。   忽然,鼻间有一股香甜的气息,我本来把肚子哄得不叫了,闻到香味之后,肚子又咕噜噜叫了起来。睁眼一看,是几只枣子大小的桃子,狗儿把桃子擦得干干净净,递给我说:   “美儿,这些桃子给你吃,我在山上采到的。”   阳光终究不如食物实在,我三下五除二的把桃子吃完,感觉肚子舒服多了。我吃完桃子,还不忘向狗儿感恩:   “狗儿哥哥,如果有一天美儿变成了仙女,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狗儿嘿嘿笑着挠了挠乱草堆般的头,说:“美儿,你一定会变成仙女的。”   四天前,村里忽然来了一群人,他们骑着我从来没见过的高头大马,踩坏了村里的庄稼,还踩死了几只逃得慢的小鸡,直奔舅舅家里,并吆喝着要舅舅把公主交出来。   我听娘亲说过,公主就是天上的仙女,可是舅舅家怎么会有仙女呢?弟弟被吓哭了,我忙去哄,所以我不知道舅舅和那些人说了什么,我只知道最后舅舅高兴的把我拉到那帮人的面前,并让我跟他们走。   舅母也激动的说:“丫头,你终于有了出头之日了。”   我躲在舅母的身后,死活不肯跟他们走,他们的马太高了,马蹄也太重了,我想如果我过去的话,一定会被踩死的。   但是他们是大人,说的永远是对的,我始终是躲不过去的,他们带来了一顶小轿,这是我第一次坐轿子,我掀开轿帘,趴在上面往外看,舅舅手里捧着一个锦袋,乐呵呵的笑着,舅母望着小轿,满眼都是泪水,弟弟妹妹拼命向前跑,也想坐轿子,可是被舅母拉着,跑不动。   经过狗儿家门口,我看到狗儿愣愣的看着被舅母梳洗一新的我,仿佛不认识我了一般,我瞪了他一眼,大喊:“狗儿哥哥!”   狗儿吓得赶快跑进了家,躲在门后,却从门缝里露出两只眼睛来。   我在小轿里坐了很久很久,以至于我都睡着了。后来,我就做了一个梦,我来到一座很大很漂亮的房子里,比我爹爹在世时的家里还要美上一千倍,里面有很多穿着漂亮衣服的仙女,她们统统都向我施礼,我被她们带去沐浴,我想沐浴的地方就是娘亲常说的瑶池了,里面仙气蒸腾,香气四溢,然后我又被换上我从没见过的漂亮衣服。   铜镜里,有个肤如凝脂面如玉,睫毛如帘眸如波的小仙女,由于刚刚沐浴,脸蛋微微泛着红晕。这真的是我吗?真希望这个美梦永远不要醒,如果能让狗儿哥哥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他一定会吓傻的。想到这里,我呵呵的笑了起来。   刚刚梳洗完毕,面前又摆上了一桌我从未见过的美味,光那香味就足够我的口水流一地了,我虽然饥肠辘辘,但我却不敢碰,我怕像以前做梦一样,只要一吃东西,梦就会醒。   “请公主用膳!”几名仙女轮着番的把香喷喷的东西送到我的面前,我强忍着口水可怜巴巴的看着,最后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捏起一小块糕点,尝试着放入嘴中,心中默默念叨着:千万不要醒来,不要醒来。   糕点松软香酥,入口即融,那种香甜的感觉是那么的真实,一点都不像做梦,一块糕点勾起了我的食欲,我再也顾不得是不是做梦了,大口大口的吃起来,全是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美食。   不知道是我饿极了,还是食物太香了,很快,经过我的风卷残云,桌子上已是狼藉一片,等我抹着嘴巴抬头看时,几位仙女姐姐已是笑得弯下了腰。   我也呵呵的冲她们傻笑,起身时,发现自己的肚子吃胀了,这是一种久违了的吃撑的感觉,我很满意的对仙女姐姐说:    “谢谢你们没让我在吃饭前醒来。”    我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操着鸭子嗓喊道:    “皇后殿下驾到!”   周围的仙女们都跪了下去,我傻傻的看着一帮人走了进来,很快,我便被正中一位美貌的女子吸引,她眉目如画,皮肤白皙,云髻高耸,玉簪生辉,身上的衣物更是华丽无比,这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比娘亲还要美。   “孩子,我的孩子,娘对不起你。”正当我仰着小脸看得痴呆时,女子几步上前,一把把我楼在怀里,她的怀抱里有一种久违的温暖,记得娘亲临终前,也是用这样温暖的怀抱把我紧紧搂住。   女子忽尔把我松开,满含泪花的眼睛仔细的打量着我,我不知道面前这个美丽的女子是谁,但无端的我很喜欢她,伸出手,帮她拭去眼角的一滴泪,呵呵笑道:   “你真美,和我娘亲一样。”   在京城转了一圈,接受百姓的朝贺祝福之后,我又回到了初来时住的宫殿——凝语宫。三天的时间,足够让我了解了我目前的处境,原来我并不是爹爹和娘亲生的,我真正的身份是梁国的四公主,确切的说,是个一生下来便被遗弃的公主。   而我被遗弃的原因仅仅是因为生不逢时,民间有个传说,生于二月的女儿,克父克母,不吉。   而现在重新接我入宫,目的只有一个——和亲。我不知道和亲是什么意思,但在司礼婆婆的教导下,我明白了和亲是历代公主须尽的责任,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这个不吉的女儿会被选作和亲的对象,依稀听宫人们说起,是因为语纾,语绕,语纭三位皇姐与即将合亲的皇子八字不合,而我刚好与之相合。   面无表情的经过凝语宫的前厅,三天前的情景历历在目,那个自称是我父皇的人,高高的坐在主厅的位置,亲自宣布了封我为语纤公主的圣旨,而母后则欣喜的拉着我的手,说道:   “纤儿,还不快向父皇谢恩。”   我愣愣的摇头,这一切来得太快,我还没有从梦中醒来。   后来,我就睡在了这张豪华得近乎奢侈的大床上,如此舒服的锦被是我想都没想过的,以至于我沉沉的睡了很久,直到天大亮我才醒来。   三天了,在皇宫生活了三天的我,已经不再对周围的事物好奇,我心中只想着一件事,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狗儿答应给我编的花篮还没给我呢。   今夜,母后的宫里摆宴,来了许多人,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济济一堂,我被安排在与父皇母后同坐主位,虽然与规矩不合,但今天是为我摆的送亲宴,我是今晚的主角。   但显然,很多人没有把我当作今晚的主角,他们谈笑风声,他们奏乐起舞,而我,什么都不会,甚至话题也插不上一个,明明坐在主位,却像置身偏僻的角落。   直到母后宠溺的抚着我的头,微微叹道:   “转眼间,我这最小的纤儿也长大了。”这时,众人的目光才聚集到我的身上。    然后便是皇姐们与宾朋向我说些客套的话,但是再美的言辞,对我来说,也只是一种疏离的客气,尽管与皇姐们骨血相连,但各自生活的差异还是令我们形若路人。   无趣的晚宴上,唯一吸引我的便是那美酒美食,整个宴席我一句话没说,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大快朵颐,我边吃边想,狗儿一定没吃过这样的美味,等我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带好多好多吃的回去,让狗儿也开开眼界,我想他一定会吓得傻傻的,然后流着口水对我说:美儿,你真的变成仙女了?    我抬头抹嘴角的残迹时,瞥见了父皇一脸的不悦,从我进宫来,就没见他笑过,尽管他对我客气有加,但我还是能从他的眼角里看到丝丝的厌恶,当然,这也不能怪他,谁让我是个克父克母的孩子呢?自然不能与其它姐妹相比。    夜里的风有些凉,母后命人给我加了件披风,温和的说:    “可怜的纤儿,明日你就要起程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儿一面。”说着说着,她又流下泪来。    “咳,咳,”父皇用咳嗽声制止母后的哭泣,严肃的说道“纤儿,身为公主,你自当担起公主的责任,到了大隋之后,一定要谨遵礼节,适当的时机,要记得多与大隋的皇帝皇后提提我们梁国的好处。”    我知道这就是他接回我的目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八字与隋国的皇子相合,恐怕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吧,我不得不承认,我对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怀着一丝恨意的。    我没有理会父皇的训诫,我想我是有资格冷落他的。    “母后,那我还能不能回舅舅家?”我问母后。    “嘻嘻,那种穷乡僻野,有什么好去的。”没等到母后回答,皇姐语纾便掩嘴笑道,她的语气里对我的身世充满了嘲讽。    是的,皇宫与乡间确实如同天上地下,但并不等于乡间就没有比得过皇宫的地方,比如那里有我最好的玩伴狗儿,他是那么的淳朴善良。    我朝语纾投去愤怒的一眼,转而语气坚决的说:    “我要见狗儿,否则明天我就不起程!”说完,我转身回宫,把头上沉重的珠翠甩了一地,任凭谁劝解都没有用。    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满足我的要求,因为他们对我的亏欠,更因为他们需要我来巩固梁国的势力。     正文 第2章 远嫁   迎着清晨的阳光,我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宫门口那辆豪华的马车,及地的裙摆长长的拖在身后,一帮随从帮我抬着。狗儿穿着一身宽大的宫装,被两名宫人搀扶着,他的脸色虚白,显然十分痛苦。   是我害了狗儿,想到这,我的眼睛又开始雾气迷朦。昨夜,在我执拗的发完脾气后,母后派人连夜寻来狗儿,可是当我欢天喜地的去见狗儿时,发现他已痛得昏死过去,听母后说,男人不能进宫,除非他是太监。   我知道我再怎么哭闹也没有办法改变狗儿已变成太监的事实,对于生下我的父皇母后,我的心中充满了怨恨。   守了狗儿整整一夜,我的泪水几乎流干,狗儿醒来后却没有怪我,他哭着说,他是自愿的,只要能跟随在我身边,他愿意做太监,哪怕以后再也不能撒尿。   看到这个一直照顾我如同小哥哥一般的狗儿变成这个样子,小小的我攥紧了拳头,我暗暗发誓,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喊他们一声父皇与母后。      我回头看狗儿的时候,他正惶恐不安的看着我,他苍白的几乎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我想他一定是吓着了,这样大的场面放在谁身上都会惊慌的,更何况我此时的盛妆几乎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更何况狗儿。   我张开嘴巴朝着阳光吸气,尽管现在的我再也不会挨饿,但我这样做,无非是想让狗儿安心,让他明白,美儿还是美儿,即使变成仙女,仍旧是美儿。   狗儿的表情果然轻松多了,在宫人的搀扶下缓缓前行。   前往大隋国都大兴的路十分漫长,我听司礼婆婆说,要走上九天九夜,但好在我是坐在宽大的马车里,而不是像那些奴仆,要跟在车后小跑。   我不忍狗儿在外面受苦,要把他召进车里同乘,可是司礼婆婆不允许,说这是规矩。我虽然年幼,却在这几天之中学会了威胁,见婆婆不允,只好使出了杀手锏:   “如果你不让狗儿上车给我解闷,那我就下车与你们一同步行!”    “这——”权衡利弊之后,司礼婆婆面露难色,最后不得不依了我,但还是板着脸说:    “狗儿上车只是为公主解闷的,待得快到大兴之时,狗儿必须下车步行。”    有她这句话就足够了,其实司礼婆婆还是很通情理的人,只是在宫中呆了大半辈子,思想太过于教条了。    离开京城,径直往西,沿途的风景越来越荒凉,但这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我和狗儿来说,无不是新鲜稀奇的。    日夜兼程,已把那些宫人累得脚都肿了,但我和狗儿却兴致勃勃,把途中遇到的没见过的花儿草儿统统采来,编成一个个小花篮。    马车跑得越快,我们离江南便越远,直到司礼婆婆催促狗儿下车时,我才看到远远的有一座比梁国的国都还要大的城池,司礼婆婆说:    “公主,我们快要到了。”    然后,我就看到了远远的有一批人马,执着华丽的阵仗向我们迎来,为首的一名男子骑着一匹红色的大马,白衫飘飘的样子甚是儒雅,想来该就是我未来的夫君杨广了吧。    果然,两列队伍连接在一起时,马上的男子跳下来,隔着轿帘,我听到他不屑的声音:    “大隋晋王杨广前来迎接语纤公主!”    按照司礼婆婆的教导,我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轿子,杨广对我一揖,我也以女子之礼还他。    “多谢晋王相迎!”   我抬头,与杨广对视,他果然长得如传说中一样风流倜傥,眉目间一股清秀之气,却又有一丝放荡不羁隐藏其中。虽然年幼的我还不明白男女之事,但等多年之后,我的回忆中,总是有这么一幕:杨广风度翩翩的向我一揖,然后便是满眼的惊艳与渐渐淡去的不屑。    因我年幼,大隋的皇帝与皇后并未让我与杨广成亲,而是先举行了订婚之礼,约定到我及笄之年再行大婚。而我之后的几年,将在宫中生活,由独孤皇后抚养。    虽然在来此之前我已经见识过梁国皇宫的富丽堂皇,但相比之下,大隋的皇宫才真正令我这个乡下孩子咋舌,一座座巍峨的宫殿重重叠叠的布满整个皇城,一排排琉璃瓦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出耀眼的光芒,一群群宫娥彩女穿梭在一条条长长的走廊里,每一宫,每一殿或华丽奢侈,或繁华乱眼,以至于在宫里呆了近半月,我与狗儿还经常会迷路。    我被安排在离独孤皇后的永安宫最近的望悠阁,每日晨起第一件事,便是在司礼婆婆的陪同下,去向独孤皇后请安,接受她的训诫。    独孤皇后是个极有魄力的女子,大隋的后宫在她的治理下,十分安定,据宫人们说,但凡皇上拿不定主意的国家要事,都是皇后出谋划策,不管是后宫还是前朝,独孤皇后治国治家的本事有口皆碑。    今天,我像往常一样去永安宫请安,远远的就听到正殿之内笑语不绝,心中纳闷儿,自我进宫以来,每次来永安宫,皇后不是在看书,便是在弄花,何时有过此等喧哗?    “纤儿给皇后殿下请安!”    我长长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身子已是倾了下去。    “纤儿不必多礼,快坐到本宫跟前来。”皇后的语气里透着愉悦,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虽说宫中人人皆知皇后疼爱我,但对于这个高高在上,贵气逼人的女子,我的敬重仍旧高于亲切。    随着我的请安,刚才的欢声笑语暂时的停止,我抬头看的时候,看到皇后的左边坐着一个与我年龄相当,粉妆玉琢的女娃娃,皇后的右边是一个年龄稍长的男孩子,两人正瞪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我。    我从未见过他们,心中暗自揣测他们的身份,能够坐在皇后身边的,必是皇子公主,可是这些日子在学堂里又从未见到过他们。皇后大约看出了我的不解,微笑着道:    “这就是我刚刚跟你们说的纤儿,她将来会是你们的皇嫂。丽君,谅儿,还不见礼?”    丽君听完皇后的介绍,跳下椅子,上来拉住我的手,赞道:    “听母后说宫里来了个美丽的小公主,我还以为母后诓我,原来竟是真的!”    杨谅则冲我扮了个鬼脸,被皇后瞥见,瞪了他一眼,吓得杨谅直吐舌头,惹得我们一阵大笑。    过后我才知道,大隋的小皇子与小公主是去了皇陵守陵一月,今日方回。    皇后似乎心情很好,今天破例没让人教我背妇德,而是念诗和弹琴给我们听,说实话,皇后不仅很有政治头脑,而且还很有才华。看到丽君和杨谅一边一个依偎在皇后的腿上,我心中忽然有种嫉妒的感觉,我也曾有过这样一个娘亲,也曾这样腻在娘亲的身上撒娇,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我与娘亲的关系也被人否认了。    是谁说年少不识愁滋味?层层的忧伤与思念覆满我的心头。我多想也像他们一样靠在娘亲的身上……    “母后,她哭了。”杨谅指着我的脸,我赶忙抹去泪痕,但还是从指缝中,看到杨谅眼神里隐有关切之意。在乡下的苦难中,我活得很单纯,但离开了苦难之后,小小的我很快便适应了察言观色,婆婆常说,我就是个小人精。    “纤儿,来。”皇后伸出一只手,拉我过去同坐,她光洁如玉的手指是那样的温暖,虽然她并不是我的母亲。    “纤儿是不是想你的父皇母后了?”皇后把我揽在怀里,柔和的问。    不,我怎么会想他们呢?心中浮起一丝恨意,答言道:    “皇后殿下,您比我的母后亲多了,我又何必去想他们?”    皇后的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丫头啊,小嘴真甜,我早就听人说,你是在乡间长大的,不过这样也好,吃过乡间的苦,才会更加珍惜现在的地位与生活。”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即便我想再回到乡间的生活,也是不可能的了。     正文 第3章 阿及    也许正是因为独孤皇后巾帼不让须眉的能耐,大隋皇室并没有因为公主们是女儿身而遭到冷待,自从我熟悉了宫中的生活后,我和丽君便和皇子们一起进了宫中设的学堂。    先生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不仅桃李满天下,而且还有着帝师的身份,当朝皇帝见了他也会尊称一声师傅。    “快点,快点!”我拉着丽君的手,飞快的奔向华宣殿,因为贪恋永安宫小厨房做出来的解暑酸梅汤,我二人直到皇后板起脸,才肯离开。    “哎哟!”假山的拐角处,我不小心撞上一堵肉墙,震得我后退两步。    丽君在我身后累得气喘吁吁,我拉着她的手还没松开,两人就一起跌倒在了地上。    “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我一骨碌爬起来,双手叉腰,仰着小脸喝道。    摔的倒是不重,只是误了我们二人上学堂,可是要挨先生的训的。    丽君也爬起来,与我一起怒视着眼前这个不长眼的家伙。    看样子,他应该大我两三岁,长得较为结实,像是习过武的,虽身着华服,但毕竟与宫中人不同,似乎是世家子弟。在与我对视了一眼后,他的脸倏忽变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低着头结结巴巴的说:    “我,我不知道,对,对不起……”他似乎要解释些什么,可是他好像不知道我与丽君的身份,比划了半天,急得满头大汗,愣是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而把我给逗乐了。    “阿及,阿及,你在那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向我们飘来。    “啊——殿下,我在这。”这个叫阿及的人听到喊声,面上一喜,似乎正好解了他的窘迫。    来的人是汉王杨谅,大约也是来迟了,走路匆匆忙忙的。    我向杨谅简单行了家常礼,虽然司礼婆婆总说我野性难驯,但最起码的礼节,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五皇兄,你来得正好,这厮欺负我和纤儿姐姐!”丽君小嘴一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会疼惜十分。    “怎么会呢?我看是你们两个野丫头欺负阿及才是。阿及是孤新来的陪侍。”杨谅一脸不信,冲我们耸耸肩。    难道我们两个的恶名已经达到如此地步了?我也气鼓鼓的看着杨谅。    杨谅笑嘻嘻的看着我们两个生气的样子,拉起阿及便走,边走还边挖苦:    “还不快些走,再晚些孤就又可以看两个刁蛮公主罚站喽!”    一句话提醒怒中人,我们顾不得与他置气,快步奔进华宣殿。    虽说杨谅总挖苦我们两个,说二位公主仗着皇后的宠爱谁也不怕,就差横着走了,但唯独怕先生。谁让这后宫之中唯有先生不买我们两个的帐呢?    当然,后宫中都是宫女宦官,对我们都是俯首帖耳,当然随便我们捉弄,可先生不同,他除了皇帝皇后,谁的帐都不买。    这算不算欺软怕硬呢?嘿嘿。    华宣殿里叽叽喳喳,各位皇子公主,以及皇亲国戚家的公子,正谈笑着。    我们四人气喘吁吁的跑进去,屁股刚挨着凳子,就听四周忽然鸦雀无声:先生来了。    杨谅笑着冲我挤挤眼睛,把书挡在面前,用口型说:好险! 正文 第4章 出宫    一年后。    来大隋一年了,自从进了宫,还从未出过宫门,虽说一年来我已熟悉了宫廷生活,但现在春回大地,处处鸟语花香,难免令我思及在乡下时的日子,虽穷苦却自由自在。    再加上狗儿经常在我耳边念叨家乡的种种,我出宫的心更加急切起来。    但独孤皇后治宫严厉,无人不惧,如无说服她的理由,我们是决计出不去的。    我闷闷不乐的把玩着手里的毛笔,很多时候,我唯一能取乐的事情就是用毛笔在狗儿的脸上画圈,但是再解闷的游戏也有厌倦的时候,我百无聊赖的把笔掷在地上,噘着嘴巴生闷气。    “哟,是谁把我的纤儿姐姐气成这样啊?”一个清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不用回头也能猜出是丽君。    “君儿莫闹,我烦着呢!”我拨开丽君捂着我双眼的手,恹恹道。    丽君上身着粉色短衫,新绿色的裙摆垂至脚踝,真真一个桃红柳绿。    “姐姐烦什么呢?是不是想尽快做我嫂嫂了?嘻嘻。”丽君划着脸蛋打趣我。    我羞赧的转过脸,哼了一声不理她。    “好姐姐,莫烦,聚桃苑的桃花开得正欢呢,我们去折上几枝如何?”丽君向来活泼,所以素来与我这乡野丫头相合,听她如此说,我也绷不住脸了,忙回头道:    “真的?”聚桃园位于皇宫的最边角,由于距我们的宫殿较远,所以很少去。    “骗你作甚!”    聚桃苑的花果然全开了,上个月我来时,才堪堪有几个花骨朵,当时我还抱怨,若放在我们江南,怕是早就开了。    桃花艳丽,花香袭人,我与丽君在树丛中钻来钻去,惹和猫儿狗儿担心不已,紧紧跟在我们后面,一会儿便累得气喘吁吁。    猫儿本不叫猫儿,她是丽君的贴身侍女,由于丽君知道了我的小跟班叫狗儿,便逼着自己的侍女改名叫了猫儿,说是为了应景。    嬉戏半日,猫儿狗儿怀里抱满了桃花,我们主仆四人坐在落满花瓣的地上休息。    “到底是没有我们山上的桃花更香些。”狗儿嗅着桃花嘴里嘟囔着。    “家养的当然比不得野生的。”我叹道,对于狗儿,我是心怀愧疚的,由于我的固执,他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太监,不知道他是否怨过我。    无论如何,在乡间时,他是我最亲密的伙伴,我的思绪又被拉回家乡,狗儿摘给我的野桃青青黄黄,但是想起来却是那么香甜,即便是宫里从未少过的各种果子,也比不得那几个野桃儿。    “纤儿姐姐,姐姐?”丽君的手在眼前来回晃动,我才察觉自己又失神了,忙哦一声。    “姐姐好像心事很重嘛,可否说与丽君听听?”丽君眨巴着清澈的双眸,问我。    我吱吱唔唔的说是想家了。    自从来到隋宫,我一直在避免说起想家这个词,哪怕是皇后及其他人问起,我也是巧妙的岔开话题,在他们想来,我所思念的,必是我南梁皇宫,但只有狗儿一人知道我的真正所思,我们两个想念的是同一个地方。    “公主殿下,我们公主是在宫中闷坏了。”狗儿插嘴道。    “哦?姐姐是否想出宫玩耍?”丽君挑眉问道。    “想又如何,终究是出不去的,即便出去了,仆妇成群,规矩严苛,又与宫中有何区别?”我怏怏道。    丽君狡黠一笑,凑到我的耳边,神秘兮兮的说:“我有办法偷偷出去。”    “真的?!”我与狗儿惊喜的同时问出声。    “嘘——”丽君一只手指抵在唇上,制止我们两个。    第二天,两个娇俏小公子,一个书僮,一名婢女,四个小身影在聚桃园的角门处,费力的揿开一面长在宫墙上的乱草,推开一看,是个半人高,仅容一人弯腰出入的小洞,我诧异的看着丽君,问道:    “这里怎么会有小洞?”    丽君笑嘻嘻的说:    “这是我们的秘密,是我跟踪五皇兄发现的。”    虽说聚桃苑偏僻,但也有管事与负责打理园子的宫人,怎么会有这么一个洞而没被发觉呢?看出我的疑惑,丽君解释道:    “放心吧,这里地处皇宫边缘,父皇母后一年也就来那么一两回,这里的管事又已经被我和五皇兄买通,乐得自求多福呢。”    我还是觉得有点奇怪,“难道你就不怕外面被人发现,宫里混进歹人来?”    丽君神秘一笑,不理会我,自顾用手在小洞内侧抠了几下,小洞里的石门忽然就自动打开了,原来还设有机关啊。    我们四人猫着腰钻出小洞,宫墙之外一派荒凉,不见半个人影。我看着丽君转动机关,小洞合上,就像其它任何地方的宫墙一样,看不出半点动过的痕迹。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秘道?据说但凡皇宫王府之类的大宅院,都会有个别暗道,以备急时所需,只是如今大隋平定四海在望,这个小洞自然形同虚设,没想到竟然被我们偷溜出宫派上了用场。    沿着宫墙绕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大兴的繁华地段,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如此热闹的景象,宽阔的大街,四周林立的街铺,各色小摊,以及道旁的杂耍,幼年在乡间时,爹爹也常带我去集市之上,但南梁的小镇与繁华的大隋都城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我与狗儿几乎看花了眼,每一样东西都是那么新奇。猫儿是土生土长的大兴人,被选入宫做的宫女,她对这里十分熟悉,带着我们左逛右看,道旁香喷喷的小吃勾得我们馋虫大起,那种味道是与宫中的各式糕点不同的,虽然做工上比宫里精致的美食粗糙多了,但那吃一口,满嘴生香的味道,实在令人赞不绝口。    此刻,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太平盛世,什么叫做安居乐业,相比之下,皇宫就如同金砖砌成的坟墓,而市井才是真正的人间乐土。    吃够了,玩累了,我们选了一间位于阁楼之上的茶肆,靠窗的位置,打量街景。更重要的是,茶肆下面的开阔地,正有一个杂戏班,在表演各种把戏,看到精彩处,茶肆上的客人都禁不住开口叫好,并将一些散碎铜钱扔到场地之中。    我们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往远处一看,滚滚黄尘之中,三个身着异族服装,长得胡子拉碴的人正向我们这个方向飞奔,茶肆下的杂耍团看到来者不善,忙让出一条道,众围观的百姓也迅速躲到路边。    “这是什么人?怎的这么嚣张?”我问道。    丽君撇撇嘴回道:    “看衣着长相,像是突厥人,他们的马在草原上撒野撒习惯了,到我中原来也不知收敛。”    我们看杂耍本来正看到兴头上,被这几个突厥人的到来给搅和了,心里怏怏的不舒服,我们本是趁着皇后料理政事与后宫事务的时间偷溜出来的,算算时间也不早了,该回宫了,便起身结账,准备溜回宫。     正文 第5章 杨广    刚到楼梯口,忽然一阵风似的上了一伙人,走在前面的丽君躲闪不及,被来人撞倒,我惊叫一声,忙去搀扶。    猫儿慌了神,指着来人厉声喝斥道:    “大胆莽夫!竟敢冲撞我家公……公子,该当何罪?!”    来人正是刚才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的突厥人,为首的那人见一个中原小女娃竟然挡着他的路指着他喝斥,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话,是突厥语,我们都没听懂,然后就看到他像拎一只小猫一样,把猫儿从楼梯一把扔到了大街上。    猫儿滚在地上,嘴里惨叫连连,这样的高度扔下去,恐怕至少要骨折了。    我们三人吓得赶快冲下去,扶起猫儿,但猫儿已经痛得直不起身子。我与丽君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只知道抹眼泪。狗儿这一年来跟着我在宫里横行惯了,又是我们四个之中年龄最长的一个,虽然面对比自己高大几倍的突厥人心里有点犯怵,但仗着我们的身份,仍然愤怒的指着那个突厥人喝道:    “大胆,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我们是……”狗儿话未说完,就见那气急败坏的突厥人从腰后取出了一根长鞭,鞭绳足有我的胳膊粗,径直向狗儿抡来。    伴着鞭子呼呼抡来的风声,狗儿早已吓呆了,我也吓得捂住了眼睛,那样粗的鞭子抡下来,狗儿不被活生生劈成两半才怪。    许久,我把手慢慢移开满是泪水的双眼,怕看到狗儿被鞭子抽到的血淋淋的一幕。    狗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没有我要看到的鲜血,鞭子没有抽下来,而是被一个人握在手中。我抬头看,马上的握鞭人一身戎装,身姿挺拔。他的眼光正好瞥过来,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狼狈。    惊恐、害怕以及哭花了的脸,看在他的眼里,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就这样仰视着他,似乎被人下了定身术,直到他转过脸去,和那个愤怒的突厥人讲话,我才反应过来,急忙掏出手绢擦了下脸。    丽君则已飞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的叫着:    “广哥哥,他欺负我们,呜呜呜……”    杨广跳下马,拍了拍丽君的背,没有说话,转尔对那个抡鞭人道:    “突厥来的朋友,为何对我朝臣民如此粗鲁?”    那个突厥人本就年轻气盛,以为一鞭子下去肯定可以把这帮南朝小娃收拾了,哪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然被人活生生接住了鞭子。    突厥人性急,再加上竟然被人捉住了鞭子,实在大失颜面,嘴里骂了句什么,准备与杨广动手,他身后一个年龄长些的,像是他们头领模样的人用夹生的汉语喝道:    “阿尔木,住手!”    大约是看到杨广衣着不凡,至少也该是大将军之辈,突厥人的头领制止了阿尔木的反击,走到了杨广的面前,操着生硬的汉语趾高气扬的说道:    “这位将军,乌尔加受启民可汗指派,前来大隋朝见天子,一路上与部下快马加鞭,已是累得人困马乏,正要休息一下,却被这几个人拦住了,生了些误会,阿尔木只是想小小的惩罚一下他们,并无恶意。”    丽君听乌尔加如此解释,把自己的责任推的干干净净,那样丢猫儿,并差点要了狗儿的命,居然能被他说成只是小小的惩罚一下,气就不打一处来,仗着有杨广在,哭诉道:    “广哥哥,他胡说,猫儿已经被他摔的爬不起来,狗儿也昏过去了,若不是你早来一步,恐怕君儿也没命了,呜呜……”    我眼圈红红的看着杨广,杨广看了一下我们四人狼狈不堪的模样,眼神有些凌厉,回头对乌尔加说道:    “乌尔加特使,他们区区几个顽童,若有不周之处,还请看在孤王的面子上,手下留情吧。”    杨广说完从腰间取下腰牌,在傲慢的突厥特使面前亮了亮。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杨广,自从他把我迎进宫来,便离开了京城,整整一年,都是在行军打仗中度过,即便是逢年过节,也不曾返京。看他现在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刚刚从军营回来,还未来得及梳洗更衣。    突厥特使知道了杨广的身份后,立刻毕恭毕敬起来,很快便打发走了。杨广大步走到我的面前,一年的军营生活,他的脸上更多了一层成熟沉稳,就从刚才他轻易接住突厥蛮人的鞭子来看,武艺也非是一般。    我低头绞着手帕,脸上微微发烫,犹如思春的少女,站在自己的情郎面前,忽然就手足无措起来,更何况我还是这身装束。    “君儿,这位公子是?”他的语气迟疑,他的眼神疑惑,他——竟然不识得我了。    我满脸的羞涩变为尴尬,恨不得立即逃开,心中一股怨怒,却硬生生的咽了下去,眼角一丝咸咸的感觉,心里几分自嘲,我赌气的向他施礼:    “参见晋王殿下!”    我硬生生的语气更令他困惑,他上下打量一遍,回头看着丽君。    丽君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无视我狠狠瞪她的眼神,上气不接下气的笑道:    “哎哟哟,广哥哥,你可笑死我了,纤儿姐姐就是你亲自迎回宫来,未来的晋王妃啊,嘻嘻——”    “哦?”杨广回过头来,微蹙眉头再次把我打量了一番,见我低头不语,他伸手抬起我的下巴,眼中带着一丝玩味。    我哼了一声推开他的手,扭过身子不理他。    狗儿还昏倒在地上,猫儿又伤了筋骨,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怕是没有办法溜回宫了。    丽君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皱着小眉头跟杨广解释我们是女扮男装,偷溜出来玩的,晚膳之前一定要赶回宫里,否则被母后发现,就惨啦。    杨广看着我们一行人的凄惨模样,皱着眉头凶了丽君几句,然后无奈的说:    “你们先跟我回府,我更衣过后,要去宫里见父皇母后,到时想办法把你们弄进宫。”    “就知道广哥哥最疼君儿了!”丽君撒娇的拉着杨广的衣袖,直冲我挤眼睛。    杨广的随从过来掐了狗儿的人中,狗儿很快醒来,抓着我的袖子大哭:    “美儿,我是不是已经死了?”看着狗儿灰头土脸的窘态,众人大乐。 正文 第6章 王府    晋王府不远,转了几个弯便到了,我本来赌着气,硬着头皮说不要进去,惹得君儿一阵窃笑:    “纤儿姐姐不想到你未来的府第看一看么?嘻嘻,那我们可进去喽。”说完,小跑几步撇下我与杨广,自顾进府去了。    我站在门口,望着这座稍显破旧的大宅子,心里自然是十分想进去看看的,可是面子上又挂不住,于是踌躇着立在原地,进退两难。    不知道杨广有没有看出我的尴尬,如果他不给我台阶下,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手心里攥着一把汗,希望他能说几句软话,哄一下我。    正胡思乱想间,忽觉身子一轻,我竟然腾空而起,倒在了一个坚实的怀里,那一刻的感觉很微妙,可我很快反应过来,脸腾得变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我尖叫着挣扎,可是我娇小的身材又怎能动得了他?    “你这丫头!”杨广嘴角一抹浅笑,似乎我就是个顽闹的孩子。    看着他满脸的促狭,我委屈的嘟起小嘴,尽量扭过头不去看他,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模大样的把我抱进了晋王府。    从丽君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和我一模一样的惊讶,这晋王府也真是太令我们吃惊了。    宅子是皇帝赐的,规模虽比不上太子府,但至少也不比其它皇子的小,但宅子里的陈设布置,以及仆妇杂役,却与别的王爷府相差甚远。    “二皇兄!我们莫不是走错了门?”丽君眼睛瞪的圆圆的,看着杨广,一脸的难以置信。    “哈哈哈,君儿说笑了,岂有走错府门之理?”杨广说完,大踏步向正厅走去,我们只好尾随前来。    我虽然大失所望,但却不能像君儿一样嘟着嘴报怨,杨广去更衣,把我们留在正厅,并吩咐管家给猫儿请了大夫来。    “太子哥哥府里不知有多漂亮,都堪比皇宫了,二皇兄这些年净在外面打仗了,连家都不要了。不行,我一定要向母后告状,二皇兄一人过这清寒日子便罢,怎可连累了纤儿姐姐也来这里受苦……”丽君自说自话唠叨了半天,小脸涨的通红。    我不以为然的笑笑,嫁鸡随鸡,我自幼长在乡下,过得是比这更加贫寒千百倍的生活,不也活得好好的?这里再怎么差也是王爷府,断不会有缺吃少穿的情况。更何况,府内虽破旧,但稍加修葺,还是不错的。    诚如丽君所说,太子府堪比皇宫,但我早就听说太子风流成性,府内美眷如云,太子妃难道就过得幸福吗?    而杨广,为大隋南征北战,屡见奇功,却至今未纳一妾,大婚之后,只与我一人举案齐眉,即便过不上奢华的生活,我又何尝不是皇室中最幸运的一个?    想至此,我心如鹿撞,对杨广越发钦佩起来。    “我不喝,不喝,拿走!”一长相粗鄙的妇人奉上茶水,被丽君轰走。    我知道她是嫌弃那妇人,怕脏,但我却不以为意,端起茶杯,对丽君笑吟吟道:    “君儿在晋王府怎可如此无理?若让你二皇兄看到了,该要伤心了。”说完,我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好!果然是个美丽贤惠的公主!”杨广拍着手从内间走出,他的叫好吓了我一跳。    此时他已换上一身银白长衫,腰间只带一块玉佩,素净之极却不失气度。穿戎装威武,穿便服儒雅,只看一眼,我的心又开始乱颤。    “广哥哥,君儿确实不如你的小王妃贤惠,可是你也该看看,这些粗使妇人,木头小子,全府上下,除了管家,连半个机灵人都没有,还不知煮出来的茶是怎样脏兮兮的呢!不如把他们赶走,待我求了母后,赏些宫人来如何?”丽君见杨广出来,又开始耍起了小性子。    杨广肃起表情,教训丽君:    “君儿怎可以貌取人?这府中上下,虽然比不得宫中仆妇伶俐,却也没有一个懒怠之人。而且下人虽少,却个个尽心尽力。况且他们都是我收留的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小小娃儿,怎么连这点怜悯之心都没有?”    丽君被杨广训得理亏,不敢再大声顶撞,只见她委委屈屈的撇着嘴,小声嘀咕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难民营,哪像个王府的样子,纤儿姐姐真倒霉,怎就做了你的王妃……”她还要嘀咕下去,被杨广瞪了一眼,立刻噤声,毕竟还要仰仗杨广把我们偷偷送回宫,丽君识趣的再不吱声。    而我却被杨广的一番话打动,没想到这样一个统领万军,杀敌卫国的英雄,居然还能对穷苦百姓如此体恤,本就出身寒微的我,自然晓得民间疾苦,能遇此良人,真是我萧语纤之大幸,国之大幸。    猫儿上了药,大夫又开了些药给狗儿带着,我们一行四人上了杨广的马车,直奔皇宫。     正文 第7章 设宴    晋王的马车自然无人敢拦,我们四人被杨广顺利送入宫中,我和狗儿刚一进门,就被司礼婆婆逮个正着。    “公主,你,你怎么这身打扮?今天这是去哪了?害得老奴一阵好找!”婆婆不悦的看着我们两个,脸上写满惊讶。    “找我有事么,婆婆?”我岔开话题,出宫的事当然不能让她知道了,否则她不知该吓成什么样子了。    “今天皇后殿下派人来过了。”婆婆一边回答,一边仍旧对我的男装不满,拉着我去内室换装。    “啊?!皇后派人来干什么?!”我吓得呆立原地,嘴巴张得大大,心说坏了,该不会是我们偷偷出宫的事败露了吧?    “公主为何如此大惊小怪?皇后殿下说今晚要为晋王设宴,请公主一起过去。”说到晋王,婆婆一脸高兴,心里寻思着该给公主穿哪件衣服,配哪些首饰,嘴里却不停的絮叨:    “老奴听说呀,咱们晋王殿下可是立了大功了,一举拿下南陈,还带了许多的贡品来,其中还有好些南陈的宗室女呢,这不今天皇后就忙着差人打扫空着的宫殿了……”    婆婆对我未来的夫君赞不绝口,我也对今天的晚宴充满了期待,白天以男装出现在他的面前,实在是过于窘迫,好在他并未有什么不满,晚上我一定要以最美丽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知道,我可不是白天那个狼狈不堪的假小子,而是一个温柔贤淑的公主,是他最美丽的王妃。    想到这里,我也配合着婆婆挑选起衣服来,虽然最终没能和婆婆达成一致,但婆婆是拗不过我的,只得依了我。    我着一身月白色高腰长裙,肩披白纱帔帛,鞋子特意选了稍高一些的木屐,裸露出白嫩光洁的玉足。虽说我的个子较同龄人要稍高一些,但今日遇到杨广,才知道我是那么娇小,我不想在他的眼中,只把我当作孩子。    “这也太素净了,不太符合公主的身份,莫不要被人耻笑了去,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公主就是天生丽质,即使穿得这么素淡,仍然像个仙女一般。”婆婆看着我微微飘起的轻纱,连连叹息,但她哪知我的心思?    发式也不用太繁复,简单梳理一下,只用一根普通的玉簪,两副银白的流苏,浅施脂粉,一双纤细洁白的玉腕上只戴一副玉镯,打扮完毕,我对着铜镜仔细检查,恐有疏漏之处。    “婆婆觉得纤儿的打扮如何?”    婆婆把我上下打量一番,赞道:    “公主是美人胚子,穿什么都漂亮,这身打扮美则美矣,只是少了些喜气,过于冷淡了,老奴还是喜欢平日里那个一团喜气的公主。”    我调皮一笑,对婆婆道:    “难不成婆婆是想纤儿永远长不大么?”不知为什么,自从今日见了杨广,我忽然的就想长大了,不愿再做那个顽皮的孩子。而我既想打扮的成熟一些,又不想与后宫一众庸脂俗粉一个德行。    “倒是老奴疏忽了,今日咱们公主要见的可是未来夫婿哟。”婆婆眉开眼笑的打趣我。    “婆婆!”我娇羞的用轻纱掩面,然而脸上,已是微微泛起红晕了。    嘉则宫内,帝后高坐于主位,皇子皇女位于下首,再往下,便是群臣。皇后历来最宠我与丽君,便令我二人伴与左右。    乐伎舞姬,伴着美酒佳肴,帝后满面春风,众人开怀饮乐,整个宴席其乐融融。    遥遥看到杨谅与阿及坐在边角之处,正冲我举杯,我便微笑回敬,将杯中葡萄美酒一饮而尽。    杨广也时不时的朝我这边张望,不知为何,每次与他目光相触,我的心便突突直跳,以至于我都不敢正视他。    “陛下请看,纤儿与广儿都喜素净,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梁国为我们养了个好儿媳啊。”皇后慈爱的看看我,又瞅瞅杨广,我的脸更红了,只是低头不语,心内却是十分激动,今日的打扮其实是我刻意而为,整个宴席之上,只有我与杨广衣着都是白色,皇后不知我们今日出过宫,自然以为是我们不谋而合,心有灵犀。    “是爱妻调教的好啊,我有些时日没见过纤儿了,如今竟出落得连朕都快认不得了。哈哈……”皇帝一笑,众人皆附和,我羞得躲与皇后身后。    “可不是,这丫头昨个还跟个猴子似的,今个儿怎就变得这么安静了?果真是长大了,丽君也该向你纤儿姐姐多学习,不要整日里跟一帮宫人胡闹,要有个公主的样子。”皇后一向提倡节俭,对我今日朴素的装扮十分满意,频频赞我。    众臣轮流向帝后敬酒,杨广也端着酒杯走上前来,敬酒的同时,有意无意的打量了我几眼,我知道我这身打扮一定会让他惊艳,毕竟与今天白天的时候形若两人。    但我不敢抬头看他,心里十分慌乱,眼神只好别向他处,朝杨谅坐的位置看去,不知何时,杨谅与阿及已经离开,那里位置空着。    皇帝一边品着美酒,一边与皇后闲话家常:    “这些歌伎,唱来唱去,都是这一个调调,朕这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皇帝此话一出,下首端坐的几个妃嫔脸色似乎有所动,独孤皇后善妒,对后宫妃嫔管理十分严格,皇帝甚少宠幸其它妃嫔,而这些妃嫔若想引起皇帝注意,也只有借助献歌献舞的机会,但一看到皇后的脸色,她们跃跃欲试的表情立刻削减大半。    “陛下与妾想法相同,乐府调教出来的人,都是一个模子,听多了自然厌烦。”皇后自是不会给那些妃嫔媚惑皇帝的机会,说完,她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两眼。    我明白皇后眼中的暗示,进宫一年来,皇后对我管理甚为严格,诗词歌舞,每日必修,硬是把我一个乡野丫头,调教成大家闺秀,如今虽谈不上精通,却也能像模像样了。    偏丽君不及我刻苦,所以很多时候,我都觉得皇后对我比丽君更为亲近。    “纤儿愿为陛下与皇后奏上一曲助兴。”我款款走出,朝着帝后一拜。洁白的轻纱随着微风轻轻上扬,我自己都感觉有些缥缈了。    帝后微笑赞许,丽君拍着手叫好,我心里却是七上八下,忐忑难安,毕竟这是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而且,我未来的夫婿还在场。     正文 第8章 箜篌    我选了一架箜篌,皇后派人教我与丽君学弹奏时,曾让我们选乐器,丽君选了古筝,而我却觉得古筝虽然委婉可人,音色缠绵,却有些小家子气,如同小家碧玉,多有哀凄之态。    而箜篌,却形似凤凰,轻灵缥逸,不失大气,正好衬我今日的一袭白衣。焚上一柱清香,坐在箜篌之侧,更加显出我似仙子般玉洁冰清之姿。    腕上玉镯在灯光之下闪着清冷的光华,指尖微动,箜篌之音清越空灵,整个大殿瞬间寂静如幽幽山谷;低沉之处,令人心神俱痴,飞扬之时,又令人飘飘欲仙。    不仅殿中其它人,就连我自己,也觉得似乎如嫦娥般置身月宫,早已忘记初时的紧张。我弹奏的是一曲《嫦娥思》,把嫦娥于冷冷清月之中思念凡间的心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曲到高潮之时,忽听得一阵玉箫之声传来,虽然低沉缥缈,似远又近,却正好应和了我的曲子,声音悲怆,充满思念之意,好似盼嫦娥盼得心焦的吴刚。    我更加不由自主的把曲子奏向高潮,嫦娥的思念之情,除了玉兔无人倾诉的彷徨之意尽溢指间,我已不知众人作何感想,只是在曲毕之后,许久才在鸦雀无声之中有了一丝动静。    “好!余音绕梁,令人沉迷,好个箜篌曲!不愧是江南才女,果然非同一般!”皇帝击掌,众人皆赞,而我却四下张望,寻找箫声的来源。    也许是我的琴声过于令人痴迷,他们没有听到那缥缈的箫声,而我却深知,如果没那箫声的相助,我不可能把此曲弹得如此绝美,在此之前,我从未奏得如此成功过。    众人一边品谈乐声,一边宴饮,我侧目看杨广,他眼神中的赞赏令我不敢直视,脸羞得更加红,心跳得更加快。杨广直视着我,似乎要把我看穿,深如潭水的眸子令我既向往,又害怕,不,应该是羞怯。    春天的夜晚仍有一些薄凉,我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尴尬的瞥了一眼杨广,却见他已被皇后召到跟前去叙话,皇后的目光时不时朝我看来,我更觉尴尬,便以回去添加衣裳为由,离开了大殿。    我与狗儿离开嘉则宫,准备抄小路回望悠阁,只要绕过金麟池,再转两道弯,就能到了。金麟池地偏,鲜有人来,虽然没有几个灯笼,但好在今日月圆,光华如水,照得金麟池波波生辉,加之池水周围垂柳抽新芽,一片翠绿,煞是美丽。    倒是难得的好景致!    “什么人?!”一心欣赏美景的我被狗儿忽然的喝斥吓了一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金麟池边上建的观景亭,亭子建的较高,我仰望着上面长身而立的男子,他也正回头向我们看来。    夜风不大,却刚好能吹起他宽大的衣袖,明明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的尊贵小皇子,可我却觉得他的模样过于落寞,他脸上的神色就像被全天下遗弃了一般,无奈,失落,以及一种莫名的悲怆。    狗儿看清那人,吓得立刻跪下:    “小的参见汉王,请恕小的眼拙。”    杨谅没有出声,只是定定的与我相望,他的眼睛与杨广一样,都是那么深澈,令人向往,只是他的眼神里包涵了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只是注意到了他的手里,握着一把玉箫。    “纤儿谢汉王相助。”狗儿听不懂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有我与杨谅心照不宣。    我微笑,欠了欠身道:    “不知汉王在此,扰了您的雅兴,纤儿先去了。”说完,带了狗儿正欲离开。    “等等——”一直没说话的杨谅忽然开口,说了两个字之后,却又犹豫的不知该说什么,竟是呆愣在原地。    “汉王还有什么吩咐?”我眨眨眼睛,用最清纯无辜的眼神望着他。平日里我们也经常见面,本来也没生份过,不知为什么,今晚的杨谅令我感觉陌生。    “没,没事。”杨谅说完,转过身,仍旧望着一池微波。    我忽然觉得杨谅变了,或许他有什么心事,但我不敢深想,带了狗儿快步离开。    走出几丈远后,我听到杨谅有些黯然的声音: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正文 第9章 和亲    一路不敢停留,回到望悠阁,婆婆纳闷我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我说乏了,已没有了再去嘉则宫的兴致。    独坐窗前,对着明月,我把杨谅刚才说的那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写下来,置于书桌之上,反复斟酌。    任谁也能看懂,杨谅定是有了心上人了,只是不知词中的“君”是谁,想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些心惊,莫非是?    我自嘲的笑笑,怎么可能,我是他未来的嫂嫂,从我被带进宫里时就已经注定了的事实,他又不是不知道,或许是我多心了,他只是因听了《嫦娥思》,而闲发感慨而已。    想至此,我也觉得自己思虑过多了,把写着词句的绢布揉作一团,扔掉,准备沐浴安寝。    果然如我所料,第二天再遇到杨谅时,他仍旧是以前的那一派玩世不恭的表情,看到丽君背不出诗来而被先生责罚,他还是像以往一样朝我们扮着鬼脸,幸灾乐祸外加落井下石。    下午先生被皇帝召去,说是要先生译突厥信件,先生学识渊博,精通多门语种,每每有异族人来,都是先生去做通译的。而我们自然是放了假,我约了丽君午膳后来踢毽子。    由于时辰尚早,我便靠在榻上小憩,没想到这一睡,竟是睡到了傍晚时分。看着日头将落,我急急从榻上爬起来,唤道:    “狗儿,丽君可曾来过?”    狗儿一直守在门口打盹,听到我唤他,忙起身过来回道:    “不曾看见。”    说的也是,如果丽君来了,不会不唤醒我的,难道她也是睡过了头?    应该不会,她一向没有午休的习惯,她总说宫里不太平,白天睡觉总会被鬼压了身。    我在殿内走来走去,时不时朝宫外张望,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狗儿见我目光一直往外瞟,说道:    “公主挂念丽君公主,何不过去看看?”    言之有理。我换了件衣服,便带了狗儿直奔丽君的宫里。    殿内传出来一阵阵摔打的声音,大约那些古玩玉器全都遭了殃,殿外宫女宦官跪了一地,猫儿正急切的敲着门唤道:    “公主,您开开门啊,公主,奴婢求您了……”    我诧异的走过去,从没见过丽君发这么大脾气,低头问一名正跪在地上的宫女:    “出什么事了?”    那名宫女尚未回话,猫儿听到我的声音,转回头,噔噔几步跑到我的面前,扑通跪倒,含泪泣道:    “语纤公主,您快劝劝我们公主吧,她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殿里半天了。”    我扶起猫儿,问她缘由。猫儿不肯起身,抱着我的腿哭得梨花带雨。    “皇上要把公主送去突厥和亲,突厥蛮荒地,嫁过去定是苦不堪言。语纤公主,皇后娘娘历来最宠您,求您去说说情吧?”猫儿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我心中一惊,昨日才见识了突厥人的粗俗蛮横,今日怎就要把自己最要好的姐妹送去突厥?心中既痛又怜,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满地宫人全都茫然的看着我,猫儿更是手足无措,用期盼的眼神可怜兮兮的注视着我,大约是希望我去皇后那求情。    皇后向来也很疼丽君,若不是无可奈何,应该也舍不得她远嫁突厥,如果我去求情,能否会有转机?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先安抚一下丽君再去皇后那里吧,想至此,我叩门唤丽君。    丽君不肯见任何人,我只得站在殿外,隔门与她叙话,直劝到我口干舌燥,殿内才安静了些,然后便传来丽君嘤嘤的哭泣声。    过了一会儿,哭声渐止,我更加忧心如焚,见丽君迟迟不肯开门,只得命了宦官把门撬开,门开了,丽君已不在殿里。我抬头,正好看到她嫣红的裙摆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    我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片片碎裂的瓷器瓦片,缓步行至阁楼,丽君把书房安在阁楼之上,说是打开后窗正好可以观看到金麟池的景致,虽然是远远的,却别有一番意境。我常来此处,自是熟悉,打发了宫人们在下面收拾一地的残骸,我独自进来。    后窗大开,丽君背对着我,遥望着金麟池,一语不发。而我,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毕竟这种事不是我所能阻止得了的。    风,顺着窗户吹进阁楼,把丽君的长发与衣摆吹得摇曳不定,灵动飘绎中自有一番萧条的色彩,她的声音里含满了与她年龄极其不相符的悲凉:    “纤儿姐姐,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母后亲生的。”说完这句话,她失魂落魄的转过身,我看到她红肿如桃儿般的眼睛,心中痛惜,对于她说的话,更是惊讶不已。    “我的娘亲生下我便去了,我是今天才从父皇与母后的谈话中听到的。”丽君仿佛在这半日里长大了,或许在她的心里,身份对她的打击要比去突厥和亲来得大得多。    我不知道在我睡觉的这半日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只觉得眼前的丽君再不是那个令我羡慕,受尽万千宠爱的公主,原来她也与我一样,有着如此令人疼惜的身世,以及被迫远走他乡和亲的悲惨命运。    要算起来,我应该比她幸运多了,虽然我失去了挚爱的双亲,背井离乡来到大兴,但至少我所嫁的人是自己心之所向,那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男子,虽然在我生命的前几年里,我历尽磨难,但现在,我却是因祸得福了。    “君儿,”我轻唤一声,准备了一肚子安慰她的话,如今却半句也说不出口,原来我们都是同命的人儿呵,我拥住她,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我希望她能伏在我的肩上大哭,可是没有,她的眼泪似已流尽,目光之中有些愤恨,亦有些呆滞,这种凄凉哀婉的表情全然不是我所认识的丽君。    我本来想安慰完丽君,便去求皇后,但现在,从丽君口里得知她的身世,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去了。    夜色渐渐弥漫书房,阁楼下的宫人们已经开始掌灯,丽君面上的凄色渐渐褪去,她甚至冲我笑了一笑,可在我看来,那样的笑容太过于苍白,太过于无奈,是极苦的苦笑。    “大风起兮云飞扬,丽君去兮不返乡!”丽君背对着我,看似豪迈的伸展双臂,对着窗外朗声念到。风吹起她的衣袖,发出沙沙的轻响。    丽君去兮不返乡,我的心猛然被揪痛了,一直忍着的泪水不觉中漫溢了脸庞,滴滴垂落在发丝之上。    我在这寂寂深宫里最要好的姐妹就要远赴北方蛮夷地,也许此生再也不得相见,远处金麟池边上的柳树枝枝垂落入平静的水面,像极了一个婀娜多姿的少女正贪恋着池水,迟迟不愿离去,每一片柳叶之上,都写满了离意。    楼下传来脚步声,打破了我们两人的沉寂,上来的是皇后身边的宫女盈袖,她行了一礼,言道:    “皇后娘娘传两位公主去永安宫用晚膳。”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丽君冷冷说道。    盈袖应了一声退出去,我唤了猫儿上来,给丽君更衣梳洗,片刻之后,我们相携去永安宫。    进殿之后,看到皇后早就高坐于上位,见我们二人进来,含笑示意我们伴与左右,以往我一直认为皇后的微笑是最慈爱的,就如同我的娘亲一般,可是今日,我总感觉她的笑容是那么冰凉。    是的,我无法再把她与之前我视为慈母的皇后联系在一起,谁不知道当今圣上对皇后言听计从,如果她不同意把丽君嫁去突厥,想来皇上也不会强求的。    养女再亲也不是亲骨肉,怎不见把其它公主送去和亲?偏偏就苦了丽君这般孤苦的人儿,难怪一直以来,我总感觉有时候皇后对我比对丽君还要好,只是她的笑容与关切里,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想到自己,我更是默然,我倒是南梁帝后亲生,可是结果又如何?还不是被他们狠心弃于荒野,若不是为了和亲,我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而养我的爹爹和娘亲,却成为了我一生中最温馨的回忆,那是不夹任何杂质的亲情。    “君儿,坐到母后跟前来。”草草结束了味同嚼蜡的晚膳,皇后把丽君唤到跟前。    或许是今天下午她已发泄完了所有不满,此刻坐在皇后面前,她显得异常的沉静,甚至连举手投足也变得一板一眼起来,就像婆婆教的那般。    “君儿,你是不是怪母后了?”皇后牵着丽君的手,问道。    “丽君不敢。”丽君不咸不淡的回道。    皇后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会听不出丽君言语里的抵触?只是她可能还不知道,丽君偷听到他们的谈话,已然晓得自己身份的事吧。    “君儿,你当真不恨母后么?”皇后的眼睛变得有得朦胧,或许是我错了,皇后眼睛里的雾气分明写满了不舍,纵然不是亲生,毕竟也有十年的养育亲情。    丽君微笑,仍旧是那样的苍白,这样的丽君于我来说,是陌生的,她的言语还带了一丝刻薄,虽然我看得出她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怎么会?纤儿姐姐不也是九岁来我大隋的么,我十岁了,比纤儿姐姐还长了一岁。”她分明知道我的身世,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她却拿她与我作比,好向皇后证明:她也不过是个弃儿,为国保和平的牺牲品,大隋的棋子。    皇后转首看我一眼,双眸含满了温柔,这种温柔几乎溶化了我在晚膳之前对她的猜忌。然后她开口道:    “是的,君儿能这么想,母后很宽慰。纤儿九岁便能来我大隋和亲,君儿与纤儿是好姐妹,必能做得与纤儿一样好。”    皇后这样的劝慰方式,令我心里刚刚对她恢复的那一分好感点点破碎,她竟又是拿我来与丽君比。    “那自然是不同的,纤儿幼年不得父皇母后喜爱,流落乡间,吃尽人间疾苦,如今蒙大隋爱怜,皇后疼惜,才得以享尽安乐,而丽君——”我忍不住插言,对皇后的不满尽溢言表,“丽君是娇贵的金枝玉叶,而突厥又远远不能与大隋的富庶相提并论,丽君一去,必定会尝尽辛酸,难道皇后殿下就舍得么?”    皇后没料到我竟会如此激动,也许在她的眼里,该激动的应该是丽君。一时间,皇后愕然的看着我,半天没出声,我接着道:    “皇后最是心慈的,对待纤儿尚且亲如母女,对丽君定是更加疼爱,自然不会效仿我南梁的皇帝皇后,纤儿说的对么?”    我不知道我这样说会不会激怒皇后,但话已出口,也顾不得许多了,我只想能留下丽君。    皇后一时语塞,但皇后到底是皇后,转瞬便已恢复正常,她抚了抚丽君三千柔顺的青丝,也不看我,只顾言道:    “纤儿说得对,母后又怎会不疼丽君,只是母后也有母后的无奈,这关系到国家政治,朝野之事,身为公主,为了大隋,自然有义不容辞的责任。”    大人们总是会以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应付我们小孩子,也许是我还没长大,我无法明白和亲与以国为重有什么莫大的关系,我只知道,我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丽君了。    我扭过脸不去看皇后,我的身份说白了,就是皇家的童养媳,我能有什么资格对大隋的国事指手划脚呢?是的,我没有任何权力去插手宫里的任何事情。权力,我一直不屑的权力,才是主载人命运的东西。    我以为皇后看到我赌气,会对我训斥,甚至处罚,然而没有,她似是看出了我心之所思,仍旧和言悦色的道:    “昔年昭君与匈奴和亲,保得大汉六十年太平,如今突厥时常扰边,陛下日夜难安,若非万不得已,又怎舍得丽君去那边塞苦寒之地?”    昭君出塞的典故我已听过数遍,每每听过,总是无限唏嘘,对这个女子既是钦慕,更是怜惜,绝世芳华消磨在苦寒的边塞,最终在幽怨凄冷中绝望的死去,难道丽君也要有这样的命运吗?想起昭君的身世,我心中一动,对皇后言道:    “皇后娘娘既然提到昭君,纤儿有句话更是不得不说,昭君并非真正的公主,只是入选进宫的良家子,我朝何不效仿?选出几位貌美的宫女,送去突厥岂不是两全之事?何必非要丽君去呢?”    我以为皇后至少会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哪知她叹了口气,言道:    “本宫何尝不想如此,只是那突厥人并不是好糊弄的,今日在朝堂之上已然大放厥词,必得取一真正的公主回去,否则边患难消。如今我朝大军都集中在南方,一时无暇顾及北边的祸乱,唯有和亲之计才能保得太平。”    我心中不悦,我自然知道此刻大军都集结在南方灭陈朝余孽,只是南陈又何时得罪了大隋?扩张疆土真的就那么重要么?满口的为国为民,难道真就没有私心在作怪么?    “皇后娘娘的这番话,纤儿在南梁皇宫里仅三天便已听了数遍,已然牢记在心了。纤儿有些不舒服,请准许先行回宫。”我简单施了一礼,皇后微微点了点头,她看我的眼神有些诧异,毕竟这些日子已来,我在她跟前,一直是柔驯乖巧的。    退至门外,我看到司礼婆婆正守在门口,许是来接我回宫的,我唤了她一声,把手伸出去给她扶,却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刚走一步,我又瞥见她的腿也在发抖,不禁诧异。    “婆婆生病了么?”    婆婆没有答言,拖了我快步离开永安宫,刚回到望悠阁,婆婆就如虚脱了一般,瘫软在地。    “公主,您太冒失了,怎么可以那样对皇后说话?刚才老奴的心可都悬在嗓子眼了。皇后殿下历来规矩严苛,怎容得你顶撞?怕是以后再也不会宠爱您了。”    我不以为然的笑笑,或许是年少气傲,心性高,明明心里异常渴望被疼爱,呵护,却偏又装作不在乎,多年之后,我忆起这件事,还觉得心有余悸,若果真如婆婆所说,皇后不再爱护我,那我在宫中,也许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但皇后并没有怪罪我半分,仍旧对我疼爱有加,而且在之后几年发生了许多事之后,她仍然袒护着我,可见她对我的宠爱已经达到了胜似亲生的地步,这份恩情,我是会铭记一辈子的。     正文 第10章 送别    次日,丽君被封为义成公主,突厥将以大礼迎之,因年纪尚幼,将由突厥王后暂为抚养,虽然丽君与我同命,可我总觉得,丽君像是被突厥扣留的人质,如今两国之间多有摩擦,如果真有刀兵相见的那一天,丽君该何去何从?大隋还会顾及她么?    当夜,我与丽君抵足而眠,这是丽君在大兴的最后一夜,原本以为我们会有无尽的话说,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各自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丽君走了,遥望着宫门口华丽的阵仗,我没有勇气去送她,我怕我会当众哭出来。当初我离开梁国时,三位皇姐也没有送我,但我知道,她们是不屑。    “公主,既然这样舍不得,为什么不去送送义成公主?”一直守在身后的狗儿问道。    “我不喜欢分离的场面。”我口中回着,眼睛却舍不得眨一下,唯恐少看一眼。    “这些突厥人真是太可恶了!”狗儿握紧拳头,怒目瞪着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突厥特使。    确实是,这些突厥人确实太可恨了,若我有半点办法,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们一通。    眼看着车辇以及大队人马离开皇宫,我惦着脚尖也难以望见,心中忽然难受起来,我为什么刚才不去送丽君?她会不会因此而怪我?    不行,我要再见丽君一面。想至此,我拉了狗儿快速回宫,换了男装之后,直奔聚桃苑。    聚桃苑的桃花正盛,几天前我还与丽君在此处游玩,没想到景致未变,而丽君却再也来不了了。    宫墙上的暗道机关我虽只看了一次,却已烂熟于心,没费多大功夫,我与狗儿便已偷偷溜出了宫,匆匆奔往大兴最繁华的街道——承恩街。    承恩街上处处张灯结彩,两旁的树上挂满了红绸,所经宅院与店铺门口一律挂着红灯笼,红绸与灯笼之上写满了金色的囍字。公主出嫁时,必要经过此街,以示百姓,同时接受百姓的跪拜与祝福。    好在送亲的队伍行走缓慢,我与狗儿紧赶慢赶,终还是与送亲的队伍一齐赶到了承恩街。    街道两边早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数百御林军正手执长戈阻挡着拼命往中间挤的人潮,我与狗儿被人挤得无法前进,虽使出了吃奶的劲,终还是不能靠近鸾驾半步,送亲的队伍越来越近,前面的百姓早已跪地膜拜,再这样下去,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丽君的车驾过去,而她也不会发现人群里有一个我的。    “借光,麻烦让一下好吗?我只想见公主最后一面,再晚就来不及了!”我一边推挡在我前面的一个人,一边往人缝里钻。    “就你这样的黄毛小子也想见公主啊?呸!我们哪个不是想见公主?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啊,公主嫁去突厥,以后再想见就没得见了!”前面一个壮硕的男人胳膊一伸,便已堵住了我唯一可以钻过去的人缝,周围的人也都对我指指点点,似乎在讥讽我不自量力。    该怎么办呢,再这么挤下去也是无济于事的,我只是想最后送送丽君,与她说几句话而已,怎就这么难?    “公子,你看——”狗儿也是拼尽全力,左冲右突,最终还是被挤了出来,正一手擦汗,一手指着我们身后不远处。    顺着狗儿指的方向看去,是我与丽君曾一起去过的茶肆,我想了想,觉得与其在此耗费力气,不如退一步,到茶肆上去,虽然离得远些,但终究能够看到车辇。    往外出比往里进要好走多了,我与狗儿很快来到阁楼上的茶肆,茶肆里的人也全都从窗户上探着头往外看,竟无人招呼我们。    狗儿摸出身上一锭银子,在眼珠都快飞出窗外的小二面前晃了晃,小二立刻转头,接过了银子,点头哈腰问道:    “两位小爷,用茶?”    “给我们一间单独的雅间。”我对小二说道。    “好勒!您这边请。”许是急着看公主,小二的动作十分迅速,马上给我们安排了一间雅间,连茶水都忘记斟上,就又跑去窗台了。    但好在我们的心思也不在茶水之上,我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恰好雅间内常常为文人备着笔墨,我取了一支笔,匆匆在手绢上写了几个字。    狗儿自幼短弓不离手,最近又常在宫里用琉璃球打树上的雀儿,我从狗儿手中接过琉璃球,把手绢裹在上面。    “狗儿,有信心打准吗?”说实话,这么远的距离,我还真怕狗儿的短弓打不过去。    狗儿瞄了几眼,点点头,嗯了声,看来是有希望的。    车驾越来越近,我与狗儿伏在窗台上,极目看去,丽君乘坐着一辆装饰十分奢华的马车,马车的轿帘被打起,一身盛妆的丽君正一动不动的坐在车内,甚至眼睛也不曾往旁边瞟上一眼,我虽然隔得远,看不清丽君的表情,但我却分明感觉到她眼神中的空洞与凄凉,她的内心定是与华丽婚服所洋溢的喜气完全相反。    记得以前,我们两个经常背靠着背坐在金麟池旁,屏退宫人,说着悄悄话,谈论着自己未来的良人。    我自然不必说,已然是杨广的未婚妻,虽然是被迫和亲,却也是幸运之极,能寻得如此良人。因为从所有人的口中得知,杨广勤于政事,战功赫赫,且不甚近女色,连甚少赞人的独孤皇后也时常对他褒奖有加。    他在朝里朝外的威信是远胜于太子的,只可惜他不是长子,否则绝对是继承大统的最好人选。多年以后,我回忆少女时期的纯真,心中总是喟叹:杨广他终究是掩藏的太好了。    丽君则常常幻想她未来夫君的模样,作为深宫中长大的公主,她不羡荣华与富贵,只愿得一真心人,相伴一生,哪怕她的附马只是田间一农夫,或山间一隐士。只要能平淡度日,不要像皇宫之中,美人如云,所有人勾心斗角,只为着一个虚华地位。    虽然在本朝中,皇后善妒,宫规严谨,皇帝身边的宠妃甚少,但皇帝总归是皇帝,总是不乏新宠,真真是活得累极了。    当时只觉得丽君的要求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她是大隋尊贵的公主,想嫁什么样的人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看到此刻端坐于车驾之上的丽君,我心里五味杂陈,原来身为公主,也并不是事事如意的,就比如说丽君的愿望,如今看来,已经成为不能实现的奢望了,她要做突厥的可贺敦(可汗王后称可贺敦),虽然地位极尊,却再也过不得她所期望的平淡生活了。    狗儿瞄着车驾,待得队伍行得近些,便把短弓拉至最长,“嗖”的一声,琉璃球带着我的手绢直飞向丽君。    “梆”的一声,琉璃球正好砸在车辕上。    “保护公主!”四周的侍卫慌乱起来,把丽君的车驾团团围住,目光四处搜寻“暗器”射来的方向。    我看到有人捡起琉璃球,察看了半天,最后呈给了丽君。    她看到了,看到我的手绢了,我在心内欢呼着。    果然,丽君展开手绢,看到我写在上面的字,然后转过头,手扶着车窗,遥遥向我挥手,我甚至看到了她眼中莹莹的泪珠,在阳光的照射下,那么的明澈。    我也探出身子拼命挥手,却没注意到狗儿正取了另一粒琉璃球,嘴里低声嘟囔着要为丽君公主报仇,再度向车队射去,这一次准的离谱,正中上次用鞭子教训我们的那个叫做阿尔木的突厥特使,他哇呀一声捂住眼睛,身子已是跌落下马,然后有汩汩的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