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客从东方来,衣沾红尘雨 第一章   
  大概是命不该绝,胡非非觉得自己还有意识,清醒的意识。
  
  她轻轻地动了动手指,不错,手指还在,没被炸飞。眼睛好像有点儿肿,她费了很大的劲才微微睁开一条缝。在狭小而又模糊的视野里, 被挽成半圆形的暗红色帐子犹如流水一般倾泻在床头,看起来质量很好的样子。
  
  现在医院的病床都这么复古高端了?
  
  胡非非表示很震惊,不过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显然做不了任何震惊的表情以及动作。她打算偏一偏头,找床头摁钮的位置,叫护士来。
  
  “三姑娘?三姑娘!姨娘,三姑娘醒了!”声如响雷。
  
  胡非非哀悼了一下被震疼的耳膜,脑子短路了一下又接上,等等,三姑娘?还没等她完全反应过来,一股浓烈的中药味儿扑鼻而来,映入她眼帘的第一张脸——消瘦病弱,但五官无一不是精致秀雅,曲线柔和,轮廓分明,简直完美!
  
  作为一个长期混迹于古风圈的现代人,胡非非敢打保票,眼前这张脸绝对能出一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美古风写真!
  
  古典美人泪眼盈盈地看着她,一边还不忘咳嗽,但这一颦一蹙之间也是如弱柳扶风。
  
  美人搂住胡非非,冰凉的泪珠砸到她的脖颈,胡非非瞬间从美色中清醒了过来:话说,这位美女也忒主动了一些吧,她可是直的啊。
  
  “玥儿,你终于醒了。”美人声音婉转。
  
  但这动听的声音落入胡非非耳中,又宛如一声响雷!
  
  她僵着身子,睁大红肿的双眼,把屋子环视了一圈。暗红帐子的下方摆着一张梅花朱漆小几,小几上放着一套内造的梅花凌寒粉彩茶具。再往远看,左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画的斜下方有一张天然木香几,一个青花缠枝香炉正慢悠悠地散着香气……
  
  最可怕的是,她没戴眼镜就能清晰地看到香炉里忽闪忽闪的红色火星!
  
  玩笑开大了吧,她……穿越了?!
  
  意识到自己貌似是真的穿越了之后,胡非非在古代的常规活动就是躺在床上挺尸。她不敢说话,不敢行动,在这个陌生至极的世界,胡非非简直如履薄冰,她害怕自己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如果被人发现端倪,岂不是浪费了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
  
  某年某月某天,趁那位声如洪钟、健步如飞的奶娘终于离开一小会儿,胡非非一个鲤鱼打挺下床,连鞋子都没来得及蹬上,一口气奔到乌木雕花的刺绣屏风后面。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带着一丝丝侥幸,万一这是个恶作剧呢?
  
  扒着屏风的一侧,胡非非偷偷地探出身子。
  
  和屏风相距大约五米之远的地方,有一面硕大的黄铜磨的穿衣镜,镜中小女孩白馒头似的双手扒在屏风旁,一双点漆般的黑眼珠盯着自己。
  
  胡非非从屏风后彻底走了出来,一步一步缓缓地挪到穿衣镜前。
  
  镜中是一个大约六岁的古代小女孩,身穿桃红色灰鼠毛袄子,梳着鬏鬏头,脸色有些苍白。或许是亲姨娘基因好的缘故,女孩皮肤水灵,小小年纪已经能看出是一块上好的璞玉。
  
  这是她?
  
  胡非非慢慢地伸出手,将指尖触在铜镜上,镜中的小女孩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苏如玥。
  
  她记得这是小女孩的闺名,也就是她今后的名字了。 胡作非为的胡非非已经成为了过去,她现在是苏府的三小姐,庶女——苏如玥。
  
  苏如玥一屁墩坐到地上,对此次投胎结果的表示强烈不满。
  
  庶女庶女,说好听了是大家小姐,毕竟在古代能纳妾生子,并且生活条件如此不赖的家族应该不错;但说不好听了,庶女的家庭地位比丫鬟高一大点点,比嫡出小姐低一小点点,是一个颇为鸡肋的存在。
  
  也不知道她那位名义上的老爹究竟人品几何?干不干得出把庶出的当丫鬟的事?
  
  哎,真是愁死人了……
  
  “哎呀我的三姑娘!寒冬腊月的你怎么就坐到地上了呢?本来身子就不大好,可小心落下病根儿。云姨娘看到了岂不是担心死了?哎,姨娘本就命苦,你可不能再让她担惊受怕了啊……”响雷一般的声音响起,奶娘一个箭步冲了进来,将苏如玥揽到怀里。
  
  这几日,苏如玥对奶娘的音量和话唠已经有了抗体。
  
  她被奶娘抱到炕上,陷进厚厚的褥子堆里,看奶娘薄薄的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连珠炮似的话从她双唇间蹦出还不带标点符号的。
  
  “三姑娘呦,你可要好好儿的,云姨娘现在为了三少爷的事可真是废了姥姥劲了,终于绕过夫人把那事儿给定了。哎,可怜了我的三姑娘,这么个乖巧懂事的玉娃娃……”
  
  苏如玥疑惑:听这意思是有好事?为毛就只有我可怜?
  
  “云姨娘的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昨晚老爷特特请了太医过来,据说还是皇宫里的院判,都对着老爷直摇头呢……”
  
  苏如玥了然:哦,原来是她亲姨娘要挂了。
  
  “不过等三少爷出息了,谁敢欺负我家三姑娘?三姑娘你放心!就是云姨娘没了,夫人非要欺辱于你,也得从老奴的尸体上踏过去!”说到激动处,还不忘紧紧地握了握苏如玥的白胖小爪子以示郑重。
  
  苏如玥怀疑:就算她是现代人穿过来的,但多年浸淫宅斗文的经验告诉她,姨娘都没资格跟正牌夫人斗,她一个奶妈子能做什么?
  
  不过她还是配合地拍了拍奶娘的手背以示鼓励。
  
  奶娘笑得开心,揽过苏如玥搂到自己怀里,缓缓地摇动着:“三姑娘哎,放心吧,云姨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
  
  正在苏如玥被奶娘哄得快眯瞪起来的当口,又一声清脆的娇声响起,说话的人还老实不客气地掀起厚绒毡帘子,端着一个黑漆螺钿托盘,上放斗彩莲花瓷碗,碗口冒着腾腾的热气。
  
  “张妈妈,我听姑娘今儿个都能自己下床了,特特熬了鸡丝粳米粥来,让姑娘补补力气。”她的声音虽然好听犹如莺啼,但音量也着实和奶娘不相上下。
  
  话说,这屋里的人说话就没有个正常的吗?耳朵都要被震聋了好么……
  
  苏如玥欲哭无泪。
  
  “这府里就属你真心待三姑娘好了。”奶娘笑着端起瓷碗,用瓷勺缓缓地搅动着,“黄鹂呀,姨娘今儿个身子骨怎么样了?”
  
  黄鹂拉了个杌子坐下,笑吟吟地盯着苏如玥直瞅:“姨娘好多了,院派大人的药真是神奇的很呢。我看着姑娘的气色也好多了,赶明儿天好了,奴婢就带姑娘去花园子里晒晒太阳驱一驱掉尽冰窟窿里的寒气。姑娘知道吗?现在花园子里可好看了,红梅傲雪的,积雪还没有化,一层一层地压着红梅枝子和盖着凉亭顶子,别提多美了,奴婢特特辟了一块空地出来,赏雪看花的视野可好了……”
  
  得,又是一个话唠。
  
  不过,有一个话唠奶妈子和话唠大丫鬟还是蛮幸运的,比如她就可以毫不费力地了解苏府现在的情况,以及对自己在这苏府有了一个大致的定位。
  
  苏府是苏智渊的宅子,苏智渊为老长兴侯的嫡次子,因了祖荫捐官,虽然这官位来得很权贵,但其人身正,能力出众,官居大胤正二品吏部尚书。类似于现在的中央组织部部长,负责掌管官员的任免、封赏、考核等,富得流油。
  
  按照规矩,接下来就应该介绍苏智渊的妻子,苏府正牌夫人——钟氏!据说是昌宁侯的嫡次女,其名不详,其人未见,但就这几日这院子里里外外跟防恐怖分子一样防她,就知道钟氏堪称是一枚棘手非常的人物。
  
  而云氏,即苏如玥的生母云姨娘,貌美倾城,姿容绝代,而又柔柔弱弱,几乎是集齐了古往今来妾室的所有优点。但其人落落大方,一点都没有妾室眼皮子浅的陋习,据说是某著名清贵之后,悲剧的是此清贵得罪了当朝二皇子,女眷被罚入教坊司,又辗转被苏智渊的上司送进了苏府。
  
  云氏在苏府后宅专宠十余年,几乎能和正室夫人平起平坐,可谓苏智渊的头牌真爱。
  
  但她身子娇弱,现在看来是命不久矣了。
  
  再说苏府的少爷们。大少爷苏承泽,嫡出;二少爷苏承沛,嫡出;三少爷苏承沣,庶出,值得一提的是,这位三少爷是苏如玥的嫡亲哥哥。
  
  苏如玥头上还有嫡出的大小姐苏如晴,庶出的二小姐苏如雪,嫡出的四小姐苏如莹。
  
  以上,都没见过面,年龄不详,长相不详,人品也不详。所以说计划生育真的很重要啊,这么多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搅得苏如玥头都大了。
  
  但就云姨娘在苏智渊心目中的杰出位置来看,目测她这位庶出三小姐的地位还是稍微好一点点的。
  
  苏如玥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在脑袋里理了理这纷乱复杂的人物关系,大概摸清了古代人说话的调调,打算不再装哑巴挺尸,于是启了启唇,想要发出自己在古代的第一个声音……
  
  看到她张嘴想说话的样子,奶娘眼圈儿发红,黄鹂朱唇发颤。
  
  苏如玥:我想喝杯茶……杯茶……茶……
  
  屋子里寂寥无声,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见。
  
  有没有搞错!庶女的身份就勉强忍了!哑巴庶女算是怎么回事啊!
  
  苏如玥咆哮不能,滚烫的泪珠子“刷拉”一下滚出眼眶,流得止都止不住:被投这样的胎,老天爷,您真的有考虑过当事人的感受么…… 第一卷:客从东方来,衣沾红尘雨 第二章(无伤大雅小改动)   哭再多也没用,苏如玥指手画脚地将奶娘和黄鹂赶出屋子,她需要静一静。
  
  直挺挺地躺在炕上,苏如玥墨如点漆的双眸盯着屋顶,房梁上的彩绘精致而生动,一笔一画之间妙趣横生。但她没兴趣,她将小眉头皱成一个疙瘩,又试图张嘴说话,但连“啊啊”的声音都发不出。
  
  这是怎样一个悲催的穿越!
  
  她不想做苏如玥了,她是胡非非啊。她有疼她爱她的爸妈,还有一个马上就要高考的弟弟,更重要的是,她刚刚研究生毕业,正是用知识赚票子的最佳时期,她怎么就穿越了呢?!
  
  由于胡非非当年高考撞了大运,于是就给小她七岁的弟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那时她还可以说话:“我说大航啊,人品这种东西真不是老姐能给你的,离高考还有六十七天,爷们儿干巴爹!考好了姐给你买糖吃!”
  
  在弟弟的咆哮声中,胡非非得意地挂断了电话。
  
  然后她就做了一个自由落体运动……
  
  去你丫的!电梯公司也专业点儿拜托!电梯门开了,电梯还没到,摔死无辜的人民群众会遭天打雷劈的好么!
  
  以上,就是胡非非同学在穿越前所有的心理活动。
  
  现在她迫切想知道的是,这哑症究竟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养成的?毕竟以她在现代社会浅薄的阅历来说,又聋又哑才是常态,像她这样听力极好,声带但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的症状,倒像是中毒。
  
  那什么毒能造成现在这种状况呢?
  
  苏如玥用短胖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吐出来的舌头,没什么感觉。再捏,还是没什么感觉,使劲用指甲尖儿一掐,奶奶的,略疼。
  
  前几日,她还以为是心情郁结导致味觉失灵呢。
  
  现在看来,她应该是口舌麻痹以致于失声。她无比庆幸自己在做胡非非的时候,偷偷地蹭过几节药学院的课,但她无比后悔当初没好好学中医,即使知道十有八.九是中毒,但也完全没有头绪的说。
  
  苏如玥继续呆呆地望着房梁……
  
  因此,当虚弱的云姨娘被奶娘搀扶着绕过屏风时,看到的就是苏如玥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云姨娘原本就对苏如玥充满了愧疚,当初苏如玥早慧,不到一周岁就牙牙学语了。但自从她开口唤了一声“爹娘”之后,小小的如玥就再也没有发过声。
  
  云姨娘央着苏智渊找了很多太医,就连院判都来过很多次,但都以摇头结束。
  
  而苏如玥作为庶女,苏智渊还有三个机灵可爱的女儿,三个芝兰玉树的儿子,少她一个不少,于是可怜的苏如玥就一直痴痴呆呆地活到了六岁。
  
  由于父亲不疼、嫡母不爱的,小如玥居然在生辰当日被四小姐房里的大丫鬟推到了冰窟窿里,差点儿淹死。
  
  其实她是真的被淹死了,但胡非非刚好穿越过来接了档。现在整座苏府里真正疼她的,目测只有云姨娘和时不时过来教她几个字的三少爷——苏承沣了。
  
  此时此刻,云姨娘看到女儿绝望的神情,喉头一甜,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姨娘!姨娘!”张妈妈惊慌地大叫,立刻涌入一大帮丫鬟婆子,连抬带扶地将云姨娘拖出屋子。苏如玥回过神来,坐起,小短腿垂在炕沿上,跳下炕,蹬上鞋,觉得自己说什么也应该去瞅瞅现在府中最大的靠山。
  
  云姨娘住的院子名叫菡雅轩,红梅一树,秋千一副,本来甚是雅致。
  
  但现在院子里有去请苏智渊的丫鬟,有打热水的丫鬟,还有求神拜佛祈祷的婆子,整个院子里杂乱纷扰。苏如玥小小的桃红身影淹没在人流里,她揭开厚毡帘的一角,往里觑探,贴身的丫鬟婆子虽然惊慌,但动作井然有序,显然是训练出来的。
  
  突然,外院安静了下来。
  
  有人大跨步绕过影壁,径直朝菡雅轩的正房冲过来,此人脚步稳健,走起来也儒雅斯文。他显然是急了,都没有看到苏如玥,而是一把掀过厚毡子,带来的冷风让小小的如玥不由地打了个颤。
  
  她尾随男子进去,看到他一个箭步走上去,端起张妈妈手中的药碗,皱着眉,一勺一勺地往云姨娘唇畔喂褐色的药汁。
  
  男子仪表堂堂,虽然已至中年,但身材保持得极好。
  
  大颜控胡非非表示,这次投胎的基因条件很是不错。
  
  许是母女连心,重病之中的云姨娘还好像有感应似的朝苏如玥缩着的角落看了眼,看到小如玥后,用手臂勉强支起身子,声音柔美纤弱:“玥儿,过来看你爹爹。”
  
  如玥慢慢地挪了过去。
  
  苏智渊紧皱着眉:“玥儿。”
  
  如玥犹如受惊的小鹿,小心翼翼地靠近云姨娘,将自己的小手覆在云姨娘的手背上,低头垂目,做了个“爹爹”的口型。还是没有声音发出,泪珠子不由地又从眼眶中滚落,砸到鞋面,晕开一圈儿。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女儿,苏智渊因为如玥哑巴的原因,虽然不对她缺东少西,却着实不太想见这个哑巴女儿,但此番亲眼瞧了,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酸。
  
  他伸手将如玥拉到自己身边,张妈妈很有眼色地递了一个锦墩过来。
  
  苏智渊坐在锦墩上,将小小的如玥抱在自己膝上,想开口问几句话,但知道她不会回答,愣了愣,还是作罢。
  
  云姨娘太清楚苏智渊的心思了,她苦笑:“玥儿一直在跟沣哥儿学《千字文》,沣哥儿用了很多法子教她 ,过段日子让玥儿写给老爷看。”
  
  “沣儿聪慧,照佛妹妹也是他当做的。”谈起苏承沣,苏智渊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昨日瑾岚书院的丁夫子已经同意让沣儿提前入学,也算了了你的一件心事。”
  
  云姨娘秀婉的笑颜如莲花般绽开:“多谢老爷了。”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神又转黯,看向苏智渊怀中的如玥,一双美眸中水光涟涟:“妾身平生就两桩心愿,一愿沣儿仕途顺遂,二愿玥儿……”话还没说完,她又闷闷地咳上了。
  
  苏智渊看到她丝帕上印出的血迹,好容易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虽然云姨娘是苏智渊的真爱,但他身为吏部尚书,为百官之表率,断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行径来。况且云姨娘行事大道,一点也不像小家子气的妾室,这也是他宠爱她的原因之一。
  
  “老爷。”云姨娘紧紧地揪着丝帕,贝齿咬朱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妾身自知命不久矣,玥儿又哑又呆,留她孤苦无依的,妾身,妾身怕是死不瞑目……”
  
  她的容颜本就极尽婉约柔美,如此梨花带雨中又带着一丝刚强硬气,看得苏智渊心口痛楚。他轻声斥道:“说什么傻话,有为夫在,有沣儿在,又有谁敢给玥儿脸子瞧?”
  
  云姨娘轻轻地啜泣,一旁侍立着的张妈妈忍不住插嘴道:“老爷,老奴仗着一点微不足道的身份,有些话还想在老爷面前说一说。”
  
  张妈妈是苏承沣和苏如玥的乳母,也是老侯爷乳母的独生女,性子爽直,最看不惯宅子里的阴私手段,长兴侯府的人对她很是尊敬。
  
  苏智渊道:“苏妈妈但说无妨。”
  
  “老奴不得不为三姑娘叫屈了,现今云姨娘还在呢,就有刁奴欺主,这么冷的天儿里将三姑娘推进冰窟窿里,好容易才保住小命,就是老侯爷在的时候也没这个理儿!”
  
  看张妈妈都搬出老侯爷了,苏智渊心中一紧:“那丫鬟不是交给夫人处置了吗?”
  
  “只是在角门外打了几板子,照旧在四小姐身旁伺候,这叫受罚?”张妈妈义愤填膺,声音响亮。
  
  苏智渊皱了皱眉:“妈妈莫恼,我这就去问问夫人。”
  
  “别,别。”云姨娘连忙拽住苏智渊的衣袖,动作幅度大了些,又累得咳了好一会儿才消停。她脸颊晕着病态的红,喘着粗气,急急地劝:“老爷万不可去,万不可为玥儿惹恼了夫人。”
  
  “她是夫人,是府中所有孩子的嫡母,怎能如此处事不公?”
  
  苏智渊为表示对钟氏的尊重,从不过问内宅之事,云姨娘也不是生事的人,自然没人活腻歪了给他递小话,阖府也只有张妈妈敢在他面前这样说。
  
  张妈妈哼道:“云姨娘性儿好,便有人将三姑娘不当正经主子。这些还是小事,等云姨娘真的……那三姑娘岂不是要被人随意揉搓?偏三姑娘也好性子,被怎样欺辱都不吱声的!”
  
  如玥心中的小人哀嚎:我就是想吱声也说不出来啊!
  
  苏智渊大怒,重重地在香木小几上一拍,青花瓷药碗被震得砸到地上碎成碎片…… 第一卷:客从东方来,衣沾红尘雨 第三章   苏智渊涵养不是一般的好,听到这些话,一怒之下居然只是损坏了一个瓷碗,然后沉下一张中年俊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如玥在他的怀里忐忑不安,求助地看向张妈妈。
  
  现在看来,这位奶娘是个宝啊。
  
  张妈妈接收到了如玥凄凉的召唤,接过苏智渊怀里的六岁小豆丁,抱在怀里,像哄婴儿似的摇来摇去。苏智渊沉吟了很久,看向云姨娘:“你说得对,的确不好以此事为由头去找夫人。”
  
  “渊郎疼我。”云姨娘伸出柔荑,轻轻拽住苏智渊修长的手指,将他拽到炕沿儿上坐着。
  
  苏智渊看着美貌十年未变、更添韵味的云姨娘,下了决心:毕竟是自己真心爱过的女人,只要对苏府无害,他会尽力完成她的遗愿。
  
  “渊郎,妾身死后,能否将玥儿寄养在太夫人膝下?太夫人贵为公府小姐,又是玥儿的亲祖母,将来玥儿的婚事也会好上很多,即使夫家不喜玥儿……但看在侯府的面上,也会待她好些。”
  
  真是一片慈母心肠。
  
  如玥垂下脑袋,她知道在古代,只要有点儿智商的女子听到婚事,一定要低头装作娇羞,但她实在娇羞不起来,那就只能用低得更低的脑袋来掩饰自己的淡定了。
  
  苏智渊听到云姨娘的建议后,刚下定的决心就动摇了:“虽然母亲养过晴姐儿和泽哥儿,但她老人家对……最是不喜。”
  
  云姨娘怎么能不知道?
  
  她苦笑:“妾身命薄身贱,自然知道太夫人厌恶妾室,但为了玥儿,妾身也求渊郎尝试一二。妾身,妾身服侍老爷十年,都换不回这一个遗愿吗?”云姨娘泪眼盈盈,楚楚动人。
  
  苏智渊挥挥手,让张妈妈将如玥抱下去。
  
  如玥微微偏头,越过张妈妈的肩膀,看到苏智渊揽着云姨娘的肩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云姨娘哭得梨花带雨,缓缓靠进苏智渊的怀里。不过以云姨娘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俩应该做不了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吧。
  
  张妈妈边走边唠叨:“三姑娘啊,得亏有云姨娘对你是真好,如果老爷能说动太夫人,你就不怕夫人迫害了。哎,不过太夫人最讨厌妾室,想当年,她将老侯爷的通房配人和发卖起来可是毫不手软,老侯爷位高权重的都不曾有妾室,子女均是嫡出,就凭这一点,也不知道她老人家能不能收下你啊……”
  
  她说完这一大段,愁得很,一路上居然再没说过一句话,安安静静地把如玥送回菡雅轩的东厢房。
  
  如玥陷进褥子堆里,抱着掐丝珐琅的手炉,紧紧地抿着嘴。
  
  张妈妈显得兴致不高,心里也颇为担心云姨娘,便给如玥盖了一张厚毯子,退了下去。
  
  现在看来,改变命运的第一步就是那位素未谋面的太夫人了!
  
  她从不是逆来顺受的人,既然接受了穿越成哑巴庶女的悲催事实,她就要拼尽全力让自己的人生更好才对。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果想要让太夫人收养她,投其所好才是正道。
  
  如玥偏过头想了想,从暖和的被窝里钻出来,蹬上绣花鞋。
  
  她绕过乌木雕花的刺绣屏风,经过穿衣镜,拐进一个小次间。小次间里摆着一方矮矮的花梨木书桌,上放一套文房四宝。由于次间略小,放不小书架,苏承沣就独辟蹊径地订做了一个袖珍书架,摆在书桌的左上角。如玥取出那本《千字文》。
  
  作为古风爱好者,不会写两毛笔狗爬字,她都不好意思逛古风吧。
  
  所以她现在的任务是瞅瞅《千字文》里面的字,来规划一下她现在“有能力”写出来字的大致范围。嗯,差不多够了。
  
  如玥展开一张素笺,执笔,提按:太夫人之喜恶。
  
  写完之后,如玥托着腮想了想,又在标题下写上:一、二、三……
  
  这样条理清晰,也好整理和背诵嘛。如玥颇为满意地把羊毫放在笔搁上,这字虽然歪歪扭扭,但很符合她年纪小的特点。
  
  接下来的几天内,她时不时就揪住张妈妈,掏出这张素笺问。
  
  幸好张妈妈经过最基础的素质教育,字还是认识的,不知不觉间,如玥已经积累了十几条项目。平日里,她也不去烦云姨娘,就窝在自己的小厢房里,对着这十几条使劲琢磨。
  
  一、厌恶妾室和庶子庶女——PASS,下一条。
  
  二、规矩严,性子冷,不好说话——如玥还小,跟谁学规矩啊,PASS。
  
  三、喜欢喝红枣雪蛤汤——食谱No1。
  
  四、不吃香菜——很好,如玥也不喜欢。
  
  ……
  
  完全没有任何建设性意见,这叫她怎么学啊。
  
  如玥愤愤地把素笺扣到褥子上,突然懊恼地一拍额头:居然去问张妈妈,她这是想去服侍太夫人吗?看来是调研对象错了,唔,据说太夫人养过大小姐和大少爷,看来得制造机会再调查了。
  
  一来二去间,云姨娘还用参汤吊着命,虚虚弱弱地好像随时都会归西,但苏府却迎来了大小姐苏如晴的及笄礼。
  
  在古代,不管姨娘有多受宠也只能算是半个主子,又怎么能因为她的病而碍了大小姐的喜事呢?
  
  于是苏如晴的及笄礼还是有条不紊地筹备着。
  
  这一日,苏府喜气洋洋,为苏如晴加笈的人自然是太夫人夏氏。热闹了一整天,由于如玥年纪小,并没有去观礼,而是陪着快要油尽灯枯的云姨娘坐在菡雅轩的正房内。
  
  云姨娘难得的精神不错,她揉着如玥绒绒的额发,脸上带着笑意,声音温柔:“玥儿,你也会行及笄礼的,到时候姨娘不在你身边,可会害怕?”
  
  如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云姨娘失笑:“傻玥儿,十五岁就是大姑娘了,都能给夫家主持中馈、执掌家务了,怎么能害怕呢?”她笑着笑着,一双美眸渐渐有些泪光闪过。
  
  如玥伸出白胖的小爪子,用手背轻轻蹭过云姨娘眼角的泪滴。
  
  云姨娘爱怜地将她揽进怀里,摇啊摇,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和胡非非记忆中妈妈的声音慢慢合二为一:“我的儿,娘亲不图你大富大贵,只求你将来的夫君能知冷知热,待你如珠如宝,如此,娘亲在地底下也能安心了啊……”
  
  如玥眼底一酸,想到自己在那个世界的爸妈,也不知道他们会有多伤心,不过幸好还有大航陪着。她轻轻啜泣,泪水晕湿了云姨娘的衣襟。
  
  “玥儿,将来嫁了夫家,要知礼宽厚,对待庶出子女,虽然不能像嫡亲子女一样疼爱,也要做足嫡母的样子。咳咳咳……”云姨娘像是交待后事一般,撑着虚弱不堪的身子,一一给她教诲,“为娘教不了你太多,将来一切都跟你大姐姐多学学,进了夫家后也要和妯娌多学学,要谦逊。咳咳,哎……我可怜的玥儿,为娘只是妾室身份,真是拖累你了啊……”
  
  如玥连忙摇头,像只小猫儿一样依偎在云姨娘怀里。
  
  晚餐时分,张妈妈张罗着摆了饭,此次的菜碟略多,显然是将云姨娘和如玥的份例合到一处了。
  
  云姨娘胃口不好,但还是不停地给如玥夹菜,如玥看着她那副舐犊情深的模样,乖巧地用筷子夹了一块酥鸡丁,凑到云姨娘唇边。
  
  在胡非非接档之前,真正的苏如玥可谓痴呆,是故这一体贴的举动,惹得云姨娘又是一阵眼眶泛红。嚼着比往日美味不知多少倍的鸡丁,云姨娘用帕子摁了摁眼角的泪水,张妈妈露出欣慰的表情。
  
  看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小如玥神秘兮兮地拽了拽云姨娘的衣角。云姨娘身子骨弱,压根儿抱不动她,只能好笑地随着她走到一侧黄花梨透雕的鸾纹玫瑰椅前。如玥殷勤地将绣垫铺整齐,指指云姨娘又指指玫瑰椅。
  
  云姨娘了然,坐到了椅子上。
  
  如玥矮胖的小身子退了两步,正对着云姨娘,跪了下去。她手短腿短,跪得十分不合规矩,但表情郑重。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花笺,小心翼翼地拆开。花瓣一般的双唇轻轻碰,做了一个“娘”的嘴型,同时花笺上歪歪扭扭的“娘”字出现在云姨娘眼前。
  
  “我的儿。”云姨娘再也忍不住了,扑倒在地上,将如玥紧紧地箍进怀里,泣不成声。
  
  就在这感人的一塌糊涂的当口,一个不太和谐的清亮嗓音响在了耳畔:“三小姐和云姨娘好生收拾收拾,夫人派奴婢来请二位。”
  
  虽然自称奴婢,但这名身穿品蓝纹锦比甲,头戴银杏花小簪的丫鬟十足高傲。
  
  “原来是夫人身边的碧灵丫头,老奴还以为是四小姐来了呢。”张妈妈不阴不阳地睨了她一眼。
  
  碧灵也知道张妈妈不好惹,赔笑道:“是太夫人要找小姐和姨娘说话。”
  
  终于来了!
  
  如玥精神一震,同时也感受到云姨娘抱着她的力道大了些。云姨娘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婷婷地站起来,仪态大方地回道:“碧灵姑娘稍等。”
  
  碧灵打量了一眼云姨娘,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欠了欠身子,转身走出门外。
  
  嫡母的面儿都没见到,她身边的丫鬟就敢对庶出小姐这般不敬,如玥心中愤怒的小火苗蹭蹭地冒。但她知道,只有平时不动声色才能一鸣惊人,她穿越到古代不是来当任人踩踏的包子的!
  
  云姨娘把如玥收拾得十分喜庆,自己也让丫鬟在腮上抹了点儿胭脂,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一路上,云姨娘的掌心冷汗涔涔,生怕太夫人不要玥儿。
  
  如玥则捏着小小的拳头,这次面试可是直接攸关今后的幸福人生啊!她简直比当初奔赴高考考场时都紧张。 第一卷:客从东方来,衣沾红尘雨 第四章   本次面试地点被安排在了苏智渊的外书房,没在夫人的凌韵院就已经说明苏智渊是真心帮如玥争取过了。如玥亦步亦趋地跟在云姨娘身后,快到明堂的时候,云姨娘转过身,让如玥走在她前面。
  
  毕竟如玥才是正经主子,越是在太夫人面前,越要知礼。
  
  外书房的明堂很大,显然是苏智渊平时待客往来之所。如玥小小的身子吃力地跨过门槛,迈着小短腿,走到明堂的正中间,学着院子里丫鬟的模样给太夫人行了个礼。
  
  太夫人身穿沉香色的十样锦妆花遍地金通袖灰鼠袄,头戴云凤纹金簪,虽然眼角皱纹横生,但五官精致,仿佛能看到她年轻时是如何地月貌花容。不过她现在眉目严肃,一双眸子经过岁月的沉淀更加慑人,光是淡淡地一瞥,已经让如玥心肝猛跳。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的风范啊。
  
  如玥低着头,乖乖地站到一旁。
  
  由于是数位长辈面试她一个小辈,苏家其他孙辈儿的都没让在场。云姨娘身子娇弱,但腰背习惯性挺直,虽然伏低做小也好像独有一身傲骨。她双手交叠放在小腹,目视下微屈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
  
  如玥偷偷地在心里记笔记。
  
  太夫人在云姨娘行礼的同时,姿态优雅地拿过旁边小几上青花缠枝纹的茶盅,眼皮半抬不抬,轻轻用茶盖撇着茶叶。
  
  刚一进门就给了个下马威!看来这位太夫人果然不待见妾室。
  
  就在云姨娘将要摇摇欲坠的当口,太夫人这才开了尊口:“起了吧。”
  
  云姨娘恭敬地垂手侍立。
  
  “是她吗?”太夫人这句话问的是苏智渊。苏智渊点头,语气谦逊又带着丝殷切:“是三丫头如玥,玥儿过来,问祖母安。”他刚说完这句话,顿悟般尴尬地摇了摇头。
  
  这位庶出的三丫头患了哑症,太夫人是知道的,她虽然没打算让她问安,但还是慢悠悠地看向如玥,见她包子似的小脸有些紧张,但一双漆黑的眸子却灵动非常,一时间起了兴趣。
  
  如玥挪动小脚,从一侧走到明堂正中。
  
  她跪下,重重地扣了磕头,连苏智渊都能听到那一声闷闷的触地声。再抬头时,如玥白玉似的额头已经红肿了一块。她轻轻攥了攥拳头,让自己放轻松,冲着太夫人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
  
  云姨娘的模样好,苏智渊的气质佳,小如玥虽然年幼,但那一张白嫩嫩的小胖脸也甚是讨喜。
  
  她胖胖的小手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花笺,故技重施——“祖母万安”,后面还附了一个圆嘟嘟的滑稽笑脸儿。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僵直的舌尖儿卷起,双唇微翘,不甚清晰的一个音调居然从她嘴里吐了出来。
  
  或许是因祸得福,掉尽寒池里之后,她的饮食药材全部由张妈妈亲自料理,想来那维持她口舌麻痹的毒没法儿混进来,这不?她从三天前就发现舌尖儿已经恢复了一些柔软。
  
  这种好事一定要在关键时刻发挥效用,才能产生惊喜最大化。
  
  云姨娘果然又惊又喜,但她深知在这里自己没有发言权,也只是喜悦的眼神死死地黏在如玥身上。而太夫人看到如玥这般娇美乖巧,板着的嘴角渐渐扬起,连眼角也有了笑纹。她伸手招了招小如玥,含蓄地笑道:“三丫头过来。”
  
  小如玥短手短脚,费力地爬了起来,笑盈盈地跑上前,小腿儿蹬得飞快。
  
  老人看到小孩儿,正如孙悟空看到金箍棒,永远是没有免疫力的。太夫人嘴角的笑越来越大,甚至忍不住将小如玥楼到了怀里:“来,再叫一声祖母。”
  
  小如玥粉嫩的嘴唇嘟起,特别卖力地又发了一声。
  
  分明是几乎毫无意义的音调,也让太夫人笑着刮了刮她的小鼻梁。
  
  苏智渊连忙凑趣道:“还是母亲福气大,您一来,玥儿就会讲话了,若是母亲早些来看玥儿,说不准她都能背《三字经》了。”
  
  谁都爱听好话,太夫人笑着拿过如玥手中的花笺,点头道:“三丫头的笔力不错。”
  
  “是沣儿手把手教得好。”苏智渊好像在推销产品一样,恨不得让太夫人一次性将云姨娘的一双儿女都见全乎了。要知道,太夫人性子倔,若不是苏智渊三番四次地求着她来看一看如玥,就是一辈子不见庶出的孙子孙女这种事她都能干得出来。
  
  太夫人果然迟疑了一下,看了眼如玥,索性“破罐破摔”道:“把沣哥儿叫来吧。”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还有雪姐儿。”
  
  苏如雪是府中的二小姐,也是庶出。
  
  被晾在下首的夫人钟氏终于见缝插针道:“太夫人今日真是慈悲,想来云姨娘和香姨娘都要求神拜佛了呢。”说着,她还不着痕迹地瞪了一眼云姨娘,那一瞪可谓集天地怨毒精华于一眼,看的如玥头皮发麻。
  
  太夫人不动声色,没有接过钟氏的话,而是拉着如玥白胖的小爪子,不禁亲热地夸道:“小模样长得真水灵。”太夫人是不喜欢妾室,但她更不喜欢随意揣度她心思,还试图拿她当枪使的的人。对于一生都混迹于内宅的太夫人来说,钟氏这点子挑拨连塞牙缝都不够。
  
  钟氏气得脸都白了,于是她把矛头对准了云姨娘:“姨娘不仅把老爷牢牢地拴在了身边,沣哥儿读书也读得好,现在还想把玥姐儿凑到太夫人膝下,真真是好本事!”
  
  听到这句话,云姨娘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反而是太夫人突然放下了如玥的手。
  
  她确实觉得这丫头机灵可爱,但如果要把如玥带回侯府养着,这庶出的孙女显然不够格。她给了身后李妈妈一个眼色,李妈妈笑着走上前抱起小如玥:“老奴也觉得三小姐真是可爱得紧呢。”她抱着如玥走到堂下,自然也表明了太夫人的态度。
  
  云姨娘急得眼圈都红了,但也只能顺着钟氏的话开口:“沣哥儿是跟着大少爷有样学样,玥姐儿自小就乖巧,只不过难免有些小家子气,这才希望太夫人多照佛照佛。”
  
  “自然是小家子气的。”钟氏抿嘴笑了笑,“当初老爷怕姨娘身子不好,就破例把玥姐儿放在了姨娘身边养着,可不是跟沣哥儿一般有样学样嘛。”
  
  云姨娘怕在太夫人心中留下坏印象连累如玥,也不敢争辩,只是垂着头:“夫人训的是。”
  
  “好了。”苏智渊打断了二人的交锋,他以前还觉得钟氏宅心仁厚,现在看来以后自己要多留点儿心了。他转头看向太夫人:“母亲以为如何?”
  
  太夫人慢条斯理地捧起茶杯:“三丫头的嫡母还在。”
  
  一句话就相当于拒绝了苏智渊的提议。云姨娘如坠地狱,柔弱的身子骨再也经受不住折腾了,一下子瘫软到地上,清亮的泪水止不住的淌出。
  
  太夫人看她这副样子,皱了皱眉。
  
  如玥在心底叹了口气:面试失败,失去第一等饭碗。
  
  经历了爆炸、穿越、哑巴等多重打击,她现在的心理素质估计都可以练胸口碎大石了。如玥从李妈妈怀里挣扎着跳下来,蹬着小短腿走到云姨娘面前,捧起白馒头似的两只爪子,帮云姨娘拭着泪。
  
  云姨娘虽然幼年时从官家小姐沦落到教坊司为奴,但遇到苏智渊后一直顺风顺水,再加上对苏如玥是真心担忧,承受不住失败也是可以理解的。
  
  如玥小大人似的拍了拍云姨娘的肩膀,示意她淡定。
  
  太夫人看到她这副作为,眸色动了动,但还是坚定地移开视线。作为一个名门贵女,当年国公府又经历过那样一场血雨腥风,她对庶出的抵触实在是很难更改的。
  
  就在这时,一个十来岁的小小少年踏进明堂。
  
  少年长得很是白净,眉眼之间含着浓浓的书卷气,身着宝蓝底菖菖蒲纹的杭绸直裰,身形挺拔,他走上前朝太夫人很严肃地做了一个深揖,紧接着是苏智渊和夫人,行止间颇为年少老成。
  
  苏智渊知道太夫人已经打定了主意,便有些蔫蔫地道:“母亲,这是沣哥儿。”
  
  太夫人没反应。
  
  云姨娘已经止住了哭泣,如玥则好奇地望向太夫人:就是再不待见庶出的,起码面子上得过得去吧。如玥为嫡亲哥哥表示愤慨。
  
  苏承沣再次作揖:“祖母万安。”
  
  他虽然年纪小,但举止礼仪比之成年人都有余,头顶结着发髻,发丝更是一丝不苟,看起来像是一个袖珍版的苏智渊。不,单论气质和五官来看,苏承沣比他爹都显得老成稳妥。
  
  太夫人还是没有反应。
  
  苏承沣浑然不觉尴尬,退身站到一侧。但太夫人的眼神居然也像是黏到他身上一样,盯得相当专注。苏智渊觉察出不对劲了,他坐起来,走到太夫人一侧,焦急地问:“母亲身子可是不妥?”
  
  “像,太像了。”太夫人兀自喃喃自语,仿佛没看到苏智渊一般,对苏承沣伸出手,“过来让祖母看看。”
  
  苏承沣也没有露出任何受宠若惊的神情,淡定地走过去,朝太夫人又做了一个揖,但站在太夫人身前一米,再也不肯挪动一步。
  
  太夫人也没恼,赞道:“举止有度,不愧是老侯爷的孙子。”
  
  这可是极高的评价了!
  
  钟氏睁大一双杏目,嫉恨的神色终于忍不住漏了出来。而苏智渊则一脸喜色,颇为自得地看着表情严肃正经的三子。
  
  云姨娘又哭了,这次是高兴的。
  
  真是峰回路转,如玥从没想到,自己今日居然会沾这个嫡亲哥哥的光。 第一卷:客从东方来,衣沾红尘雨 第五章   自从太夫人见了苏承沣后,她就对苏承沣赞不绝口,仿佛能从苏承沣的小身板里活生生看出老侯爷的影子来。因此,她类比推理,苏如玥应该也是很不错的。
  
  太夫人算是答应了下来,但眼看着云姨娘彻底要不行了,便让如玥陪她姨娘最后一程。
  
  “依凉。”如玥的舌头还是不太灵活,但大致已经能说出一些音节来。
  
  她曾经偷偷给张妈妈写过自己的想法,张妈妈愤怒着一张老脸,郑重地保证:“姑娘放心,老奴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再让那些腌臜玩意儿进姑娘的吃食中去!”
  
  之后,就是连喝口水都是张妈妈亲自监工,一点儿都不懈怠。
  
  如玥麻痹的口舌开始慢慢恢复,她是真心感激云姨娘,日日陪在她身边,原本一张胖乎乎的小脸也在这段日子里迅速瘦了下去,都能看到尖下巴了。
  
  “三姑娘去歇歇吧。”黄鹂看着心疼,前来劝道。
  
  如玥把小手指横在唇畔,示意她噤声,然后跳下锦墩,拉了拉黄鹂的手,把她拉到屏风后面。她掏出一张宣纸,又拿出一小块墨条,像写粉笔字一样歪歪扭扭地写了起来:你可要随我去侯府?
  
  黄鹂讶异地看了眼如玥,在她的印象里,这位三姑娘虽然生得好看,但不怎么聪慧,整日一副痴呆的模样。她是因为受了云姨娘的大恩,才对如玥这般好。但能问出来这样的问题,显然心里是有计较的。
  
  她四下看了看,悄声道:“黄鹂是三姑娘的大丫鬟,自然要随着去的。”
  
  如玥又写道:可是自愿?
  
  “心甘情愿。”黄鹂下意识地点头。
  
  如玥仔细地看她,再联系最近在菡雅轩的一些情况,勉强信了她。在举步维艰的宅子里,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写道:当日推我下水的丫鬟是谁?
  
  黄鹂不妨如玥会这样问,一时间愣住了。
  
  而如玥也静静地看着她,等她的答复。
  
  黄鹂要随如玥去侯府,将来进了侯府,能护着她的也只有三小姐苏如玥了。因此如玥才会问她第一个问题,顺便也提醒提醒她。
  
  “是四小姐房里的碧萍。”黄鹂又补充了一句,“夫人送给四小姐的大丫鬟。”
  
  原来如此。如玥暗暗地记下了,以她现在的能力,压根儿是动不了这个丫鬟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敢把她推进冰窟窿里的人,总有一天会把这笔账讨回来。
  
  “哇,飘雪了。”
  
  隔着厚厚的毡帘子,一些小丫鬟的声音轻飘飘地传了进来。黄鹂给如玥披上一件银白底色胭脂纹斗篷,如玥白玉似的手紧了紧领口,将厚毡子掀开一个小角,钻了出去。
  
  雪很大,一片一片,犹如鹅毛纷飞。
  
  如玥披着斗篷,仰面,雪花落到她殷红的唇上,悄然化作晶莹的水珠。她闭上眼,五官还没有长开,充满稚气的脸上却出现了静谧的色彩。
  
  已至冬末,难得能有这么大的雪了。
  
  或许,可以让姨娘隔着窗棂看看。如玥的眸色亮了亮,转身再次掀帘子走进正房。地火龙烧得旺,屋子里温度很高,如玥卸下斗篷,捧了一个汤婆子,把自己的手暖热,这才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云姨娘好像睡得很好,两腮有着红晕,油尽灯枯的瘦弱也减不了她的美貌分毫。
  
  如玥附在她耳畔轻轻唤:“依凉,依凉~”
  
  没有反应,但往日只要她这样叫,云姨娘都会立刻醒过来啊。如玥心中腾起不详的预感,她用小手轻轻晃了晃云姨娘的胳膊:“依凉?”
  
  云姨娘的胳膊从小腹上滑下,死气沉沉地搭在炕沿儿。
  
  没有动静,没有气息。
  
  再也醒不来了。
  
  那个会为她开心、为她难过、为她筹谋未来的姨娘再也醒不来了,这是如玥穿越到这个世界见得第一个人,也是最亲密的人,同时这还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
  
  不论是在现代还是古代,这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触摸到死亡。
  
  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但真到了这一刻,如玥的眼泪还是犹如决堤一般,豆大的眼泪珠子从眼眶滑落。她静静地握着云姨娘逐渐冰冷的手,喉头发出喑哑的呜咽声。
  
  这一场雪,娘亲没有看到。
  
  ……
  
  也不知过了多久,如玥哭得嘴唇发麻,小身子撑不住,一屁墩坐到了地上。有人拐过屏风走了进来,如玥麻木地抬头看了看,是苏承沣。
  
  苏承沣收到丫鬟的信儿,连忙赶了过来。他俯下身子将如玥拉起,平稳的声线也掩藏不了巨大的伤痛,他静静地道:“站起来。”
  
  如玥双腿发软,实在站不住。
  
  苏承沣索性提着她的衣领,低声吼道:“站起来!”
  
  “三哥!”如玥泪流满面,清晰地叫出这一声,扑到苏承沣身上,抱着他的腰,终于大哭出声。苏承沣抚了抚她的头发,看向床上的云姨娘,无声的泪静静地淌下……
  
  苏智渊下朝赶过来时,苏承沣已经指挥丫鬟婆子把菡雅轩亮色的装饰都卸了下来。他看到苏智渊,做了个揖道:“姨娘没了。”
  
  苏智渊身形一晃,踉跄着走进正房。
  
  姨娘的丧事原本就是象征性地挂两块白布,苏承沣和苏如玥连守孝都不用。三天后,太夫人便张罗着让如玥进侯府,而苏承沣也是时候去瑾岚书院报道了。
  
  瑾岚书院在大胤朝几乎是誉满天下。
  
  能进去读书的子弟不仅要家世好,更要学问好。因此,即使有苏智渊的面子,还得苏承沣刻苦聪慧才会被允许入学。苏府大少爷苏承泽也是在瑾岚书院求学,算起来明年开春他就该考院试了。
  
  本来向苏府这种有祖荫的人家,完全可以捐官入仕,但苏智渊一直以没考科举为平生憾事,便要求三子都一阶一阶地考。
  
  到了瑾岚书院,就是夫人手伸的再长也动不了苏承沣。
  
  苏如玥亦然。自从那次短暂的面试之后,她已经敏锐地捕捉到,这俩婆媳的关系似乎并没有表面上这么融洽。最起码,现在太夫人摆明了要养如玥,就是借夫人仨胆子她也不敢怎么放肆。
  
  菡雅轩内,张妈妈指挥众人帮如玥收拾东西。
  
  “黄鹂啊,对对对,那件黑漆描金嵌染牙的梳妆奁得带着,这可是姨娘千辛万苦给姑娘攒下来的家当呢。还有那俩双陆尊,对对,小心点你个小蹄子!这玩意儿可贵着呢!”张妈妈话唠模式开启,将菡雅轩整理得井井有条。
  
  如玥昨晚有些失眠,今儿个索性窝在紫檀椅里一下一下地打着盹儿。
  
  有一名身穿紫红色素面褙子的小丫鬟期期艾艾地挪过来,殷勤地拿小手帕给她扇着风。如玥抬了抬眼皮,看到她笑得谄媚,不由地打了个哆嗦。如玥指了指她手中的小手帕,又指了指天,意思是:这么冷的天儿还给我扇风!你丫故意的吧!
  
  小丫鬟显然没领悟到这层深意,小手帕扇得更勤了。
  
  如玥无语,扯过小几上的一张宣纸,喂饱了墨,写道:有话快说。她自己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有屁也请快放。
  
  小丫鬟以为自己的殷勤起了作用,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奴婢,奴婢想跟三小姐去侯府。”
  
  如玥好奇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怎么着?原来去侯府也是个好差事?
  
  “你就老实待在菡雅轩吧,放宽心,姑娘绝不会带你去的!”婉转动听而又音调高亢,不用想,一定是黄鹂。黄鹂嫌恶地瞄了眼小丫鬟:“当初让你给姑娘打水,推三阻四的不干,现在指着想去侯府过好日子?美得你!”
  
  小丫鬟平淡无奇的脸涨得通红,她口齿没有黄鹂伶俐,但气不过:“不去就不去,我,我还不稀罕呢!”她别别扭扭地转过身,还带走了那方小手帕。
  
  如玥松了口气:终于不用被扇得冒鸡皮疙瘩了!
  
  黄鹂打开了话匣子:“这雪雁平时惯会偷奸耍滑,偏偏小手段做得蠢笨无比,以前大家也看姑娘和姨娘性子好,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姑娘要去侯府享福了,她的心思倒转得快。”
  
  享福?如玥撇撇嘴,不尽然吧,那天看太夫人的样子,说不准儿去了就会把她给晾着。再说了,最起码她是这个家的正经小姐,到了侯府只算是堂小姐,颇为名不正言不顺啊。不过最大的好处就是能暂时逃脱钟氏的魔爪。
  
  如玥觉得现在应带多了解点苏府的信息,便扭头在宣纸上写道:谁会跟我去?
  
  “张妈妈是姑娘的奶娘,自然是要去的,奴婢自小就跟着云姨娘,也是要去的。至于其他人嘛,咱们府的姑娘应当是有三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其他粗使丫头婆子不等,如今姑娘尚小,估计这丫鬟会是夫人给您预备的。”黄鹂叹了口气接着道,“从来丫鬟和妈妈应该和姑娘一条心,但夫人指派的……”她很识趣地住了嘴,但未尽之意相当明显。
  
  如玥眨眨眼,接着写道:夫人和太夫人?
  
  她这个问题相当隐晦,如果黄鹂不是个忠心的,想必就会避重就轻,捡些便宜的话讲了。
  
  所幸黄鹂是实打实地想跟着如玥,滔滔不绝地就开始八卦:“姑娘也看出来了?”
  
  她把声音压低,八卦起来红光满面:“您知道吗?咱的这位夫人虽说是昌宁侯的嫡次女,但她的母亲可是庶出的呢,对了,昌宁侯的原配夫人生嫡长女的时候难产死了,现在的侯夫人——也就是咱府夫人的母亲——是继室,听说还是某三品官的庶长女,啧啧,庶长女都能出来的人家能好到哪里去?所以当年太夫人可不愿意夫人进门了。但奈何昌宁侯当年极受皇上宠幸,又是亲自上门说亲的,太夫人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原来太夫人这么不待见庶出的,连带着就厌恶夫人了?
  
  如玥想了想,写道:太夫人……
  
  “姑娘是想问太夫人为何不喜庶出的?”黄鹂的声音相当低,若不是如玥认真地盯着她的嘴唇,怕是都分辨不出来她这句话。
  
  如玥赶紧点点头,挪了挪,靠近黄鹂,做出洗耳恭听状。
  
  难得有这么捧场的听众,黄鹂的口彻底没了遮拦。 第一卷:客从东方来,衣沾红尘雨 第六章   “太夫人是成国公的嫡长女,太老公爷,咳咳,比较风流。”黄鹂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给了如玥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当年太老公爷迷上了一个青倌,偷摸摸地给她脱了贱籍,又养了两年外室,最后以良妾的阵仗把她迎进了门。结果呀……”
  
  “你个小蹄子,再敢饶舌,小心被主子绞了舌头!”张妈妈凶神恶煞地走过来,拿起抹布就往黄鹂头上盖,黄鹂俏皮地吐了吐舌头,躲着逃离了现场。
  
  如玥听八卦听得正在兴头上,一被打断,好奇得跟猫爪子挠来挠去似的。
  
  她拉着张妈妈,摇来摇去,眨巴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张妈妈被她磨得没辙,伸出手指轻点如玥的额头,笑骂道:“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姑娘这么活泛呢!”
  
  如玥发出小猫儿似的声音,将自己的小脑袋贴在张妈妈的胳膊上。
  
  “好好好。”张妈妈蹲下/身子,用粗糙的手帮如玥将她褶裙的下摆慢慢抻平,慢悠悠地道,“老奴也只赶上那场风波的尾巴,不过老奴的亲娘当时可全瞅见了。长兴侯府和成国公府世代交好,老侯爷和太夫人是定了娃娃亲的,老奴的亲娘是老侯爷的奶娘,见天儿地跟着年少的老侯爷去国公府。当时那女人闹得国公府家宅不宁,还想拿自己的女儿顶了太夫人,嫁进长兴侯府呢!”张妈妈说到这里,抽空咬牙切齿地暗自骂了句“毒妇”。
  
  如玥装作没听见,推了推张妈妈的肩膀,让她快点儿说。
  
  “太老公爷被那女人迷得转向,居然默许了!幸好老侯爷和太夫人青梅竹马,非太夫人不娶,这才保了太夫人的一世荣华。姑娘瞧瞧现今的成国公府,哪里还有当年的盛况?不过是靠着祖荫没有完全败家罢了!不过如今的国公爷是个好的,眼瞅着国公府也快好起来了。”张妈妈叹了口气,站起来摸了摸如玥的额发,“姑娘您也别怨太夫人,饶是谁经历了这些子事情,都不会给妾室好脸子瞧的。”
  
  如玥心道:哪轮得到她怨太夫人?但求太夫人别把对那女人的怨气撒到自己身上她就烧香拜佛了。
  
  她想了想,提笔写道:最后呢?
  
  张妈妈问:“什么最后?姑娘是说那女人吗?”
  
  如玥点点头。
  
  “还不是老了死了?到底妾室就是妾室,瞧她生下的那几个子女,没一个有出息的!还得靠着国公府救济,活该!”
  
  如玥的神色黯了黯。
  
  张妈妈忙掌了一下自己的嘴,急急地解释道:“老奴不是那个意思!云姨娘是大家闺秀来的,行事光明磊落又大道,老奴可从没把姨娘当一般妾室,自然三少爷和姑娘也个个儿是好的!”
  
  不是一般的妾室也还是妾室,不过纠结这些事又没什么好处。
  
  如玥拍拍张妈妈的肩膀,示意她宽心,又附赠一个大大的笑脸。张妈妈不好意思了起来,讪讪地缩到一边,利落地开始收拾东西。
  
  “三小姐累了吧,奴婢给您拿了一碟小零嘴儿。”雪雁看黄鹂和张妈妈都离开了,又不死心地凑上来。像她这种从人牙子处买来的丫鬟,又不是家生子,在府里没什么靠山,想往上爬就得做点儿讨好主子的事。
  
  如玥想事情想得入神,随手搭上放着几块点心的掐丝珐琅白底青花碟子,拈起一块,就要放进嘴里。突然觉得不太对劲,猛地转头看向献殷勤的雪雁,见她正渴盼地盯着如玥手中的点心,眼睛睁大,放佛冒出一连串大字——快吃呀!快呀!快吃下去!
  
  超乎寻常的热情。
  
  如玥留了个心眼儿,拿着点心的手转了个圈儿,用另一只手捧起小几上的茶碗,往雪雁眼前凑了凑。雪雁连忙将碟子放到一旁,绕到小几一侧,提起茶壶给茶碗里添了些茶水,再抬头时,看到如玥手中的点心已经少了一半,顿时喜上眉梢。
  
  把吃剩的点心放到碟子里,如玥摆摆手,让雪雁下去。
  
  雪雁潦草地行了个礼,急急忙忙撤走放点心的碟子,踏出主屋。如玥眯眯眼,将黄鹂招过来,指了指雪雁的背影,黄鹂了然:“姑娘安心,奴婢一定仔细跟着她。”黄鹂虽然话唠,但做事干脆利落,她远远地跟着雪雁,见她一阵风似的出了菡雅轩,踏上抄手游廊,穿过月亮门,绕过小花园,从凌韵院的后门偷偷摸了进去。
  
  黄鹂心里暗骂一声,返回了菡雅轩。
  
  “那蹄子去了夫人院里。”黄鹂附在如玥耳边嘀咕。
  
  如玥眸色渐冷,过了半晌才从唇边吐出模模糊糊的两个字:“呵呵。”
  
  黄鹂不明所以:“姑娘有什么吩咐?”
  
  如玥看了她一眼,从袖子里掏出半块点心交给黄鹂,提笔在宣纸上写道:秘密存起来带到侯府。
  
  黄鹂取出小帕子,小心翼翼地将点心包了起来。
  
  如玥则将写了差不多半张的宣纸拿起,仿佛玩耍似的一点一点地把宣纸撕成碎末。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雪雁投靠了钟氏,那点心里是彻底毒哑她的药吧。苏如玥在府里不可能敌人,但云姨娘却有,她的哑症也只是被殃及池鱼了而已。将云姨娘恨到骨子里的钟氏,又怎么会甘心苏如玥往好的方向发展?
  
  所以她一定会再次下手,如玥这几日一直等着。
  
  果然等到了!
  
  ……
  
  凌韵院的暖阁里,雪雁跪在地上,如实报了。
  
  “小妇养的罢了,能有多少能耐?”钟氏自负地捏起被吃剩的半块点心,“以前是担心被其他人发觉,这次索性把量加足,直接毒哑了她!”
  
  卢妈妈笑道:“夫人就是太小心了,那些太医们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庶女得罪堂堂正牌夫人?何况您还是昌宁侯的嫡女呢!老奴猜,那院判大人怕是早就瞧出来了,上次看完云姨娘才给夫人连说了两句‘放心’。一是判定云姨娘活不过来年,二是不该说的他绝不会说。”
  
  “说的是,能坐上院判的位子,他手里腌臜事还能少了?”钟氏顿了顿吩咐道,“碧灵,给我备一份礼,明日送到王院判府上。”
  
  碧灵在其他人面前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但如今却甜甜地凑趣道:“夫人真是仁厚,那院判大人巴不得为夫人效力呢,见到这份礼还不得直接供起来?”
  
  “就你贫嘴!”钟氏嘴里骂着,却是乐得用帕子掩了掩嘴角。
  
  碧灵见马屁拍对地儿了,乐颠颠地办差去了。
  
  钟氏端起一杯茶,又对着跪在前面的雪雁淡淡地道:“你这差事做得不错,等那丫头走了后,就把你派给四小姐身边做个三等丫鬟吧。”
  
  雪雁嘴角抽了抽,她可是冲着二少爷的院子去的,四小姐刁蛮任性,还不如留在三姑娘院子里吃冷饭呢。她踌躇了一下,抬头道:“奴婢的娘希望奴婢多学些字,将来也好配人呢。”
  
  四小姐一描红就打盹儿,她这意思是不满钟氏的安排了。
  
  “大胆!”卢妈妈斥道,“哪里来这么狂妄的下人!夫人面前还有你说话的份!”
  
  雪雁两股战战,惊得差点儿瘫在地上。她以为自己立了大功,便可以讨价还价的。
  
  钟氏用茶盖慢悠悠地撇着茶叶:“我还想给你一条活路,看来是我多虑了。卢妈妈,让她把这一碟子点心吃完,一点渣都不能剩,扔到后院柴房里,饿死吧。”
  
  雪雁还想哭号,卢妈妈一巴掌打得她右脸颊高高肿起,吐出两颗牙。
  
  “蠢笨的蹄子!”卢妈妈拿□□心,掰开雪雁的嘴,一股脑儿地往嘴里塞,雪雁被噎得直翻白眼,“碧琴和碧池,把这蹄子扔到后院!”
  
  两名身段儿高挑的丫鬟一边一个地架起瘫软的雪雁,一言不发地拖出暖阁。
  
  “这种不知足的贱婢着实可恨。”钟氏慢慢地转着食指上缠丝嵌三色宝石的赤金戒指。
  
  卢妈妈道:“可不是?夫人太心善,还想把她放到院子里规矩着,但这蹄子既然这般不识好歹,死了也是活该的。”
  
  钟氏笑了笑:“等吧,等三丫头毒发,等菡雅轩彻底乱套!那贱女人的儿子和女儿,我要让他们痛苦一辈子!”
  
  “其实夫人又何必急呢?反正三姑娘的婚姻大事还捏在夫人手心里,到时候随便配一个人就是了。”
  
  “妈妈这话就错了。”钟氏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椅背上,“三丫头再怎么说也是苏府的三小姐,如果没点子缺陷,哪能配给那人呢?”
  
  “夫人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钟氏笑得阴狠:“十二岁就淫遍了房里全部丫鬟,连嫡姐房里的丫鬟都没放过,整日斗鸡走狗,不务正业,偏偏家底丰厚,眼高于顶,非国色天香不娶。真是最合适不过了。”
  
  “三姑娘长得跟个玉人儿似的,但才六岁,会不会来不及?”
  
  “嗬,除了美貌的庶女哑巴,谁会嫁给他?而堂堂广恩伯的嫡幼子又怎么会屈就娶小门小户的女子?”钟氏成竹在胸,“过几年让那小子见见三丫头,怕是会把魂儿都给勾去了。”
  
  卢妈妈恭维道:“夫人好手段。”
  
  钟氏也是被云姨娘气得狠了,即使损了自己贤惠的名声,她也要亲手把这贱人生的一双儿女毁掉。云姨娘分走了老爷全部的爱怜,留给她的只剩所谓的尊重。她整日忙于杂乱的庶务里,却要看着老爷和那贱人快活,她咽不下这口气!
  
  最激化她恨意的是生苏如莹的时候。
  
  那时云姨娘又病了,老爷居然守在了那贱人的房门外,即使她为了生莹儿差点没了半条命,老爷也是半日之后才迟迟赶来。
  
  自那次起,只要钟氏遇到云姨娘,就寻着任何间隙挤兑、训斥甚至阻挠。只不过云姨娘从来都避着她,苏智渊也就一直沉浸在“内宅和谐”的假象中。
  
  说起来,上次见太夫人时,才是钟氏第一次苏智渊面前显示出自己的恶意。
  
  只不过平日克扣份例,请安时冷言冷语,云姨娘又不会真的傻到看不出钟氏的嫉恨? 第一卷:客从东方来,衣沾红尘雨 第七章   “雪雁那蹄子还没回来?”张妈妈端着一小碗米饭,朝抱厦的门口望了望。
  
  “没呢!”黄鹂夹了一筷子西葫芦,含含糊糊地道,“都一整天了,怎么着也得回来了啊。咦?难不成她知道自己的事败露,偷偷溜了?”
  
  “那个蠢货怎么可能知道!”张妈妈面带不屑。
  
  就在此时,影壁边儿上出现一个俏丽的碧色身影,昂着高高的头颅,斜髻上插着绞银丝响铃簪,走起来叮咚作响,显得得意至极。
  
  黄鹂在抱厦里放下碗筷,连忙迎了出去:“哎呀呀,碧灵姐姐大驾光临。”
  
  碧灵用鼻孔瞧人,撇撇嘴角道:“叫管事张妈妈出来,夫人让我传个话,马上就走!”
  
  张妈妈在抱厦里早就听到了碧灵的声音,有意将她晾一晾,慢悠悠地吃完饭才出来。碧灵等得急了,伸长脖子各种张望,看到张妈妈后,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收敛了些,露出笑脸:“妈妈好啊,我替夫人来给妈妈递个话儿。”
  
  “黄鹂。”张妈妈转而看向黄鹂,道,“一字一句地都刻进脑子里,这可是夫人的意思,将来咱们还得如实禀报太夫人呢,做下人的,哪有胆子虚报?”
  
  黄鹂顿时明白了过来:“对啊!碧灵姐姐稍等,我去拿张纸去,这脑袋瓜子也不好使,生怕把夫人的意思给记差了呢!”
  
  碧灵还没来得及阻止,黄鹂已经一溜烟儿跑掉了。
  
  得,又得等。
  
  碧灵用鼻孔重重地出了口粗气,好容易挤出丝笑纹的脸上布满了不耐烦。
  
  张妈妈则悠悠哉哉地走到院子中间儿,指挥小粗使丫头扫扫积雪。今儿是立春,但倒春寒冷起来可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张妈妈又回屋里加了一件棉袄子,碧灵已经冻得嘴唇都有些青了,她颤着声音嚷道:“黄鹂怎么如此慢?耽误了夫人的事,她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要是谎报了太夫人,咱们都不够赔。”张妈妈不阴不阳地噎道,“哎,做奴才就是没有一点眼力见儿也该知道,本朝以孝治天下,这太夫人才真真是最不敢得罪的。”
  
  碧灵哑口无言。
  
  不过黄鹂总算是歇够了,这才慢腾腾地拿着纸笔过来,笑道:“哎呀,三姑娘听说是碧灵姐姐来了,非得给姐姐找最好的生宣,这才迟了点儿,姐姐冻着了吧?还不去抱厦里暖暖?”
  
  碧灵瞪了她一眼,跺脚取暖,开口三下两下地传了话:“夫人见雪雁做事莽撞,就留在凌韵院规矩着,自不能让这种没规矩的小蹄子跟着去了侯府,污了太夫人的眼。”
  
  黄鹂笔下一顿,抬头看向张妈妈,张妈妈恍若未觉,笑吟吟地应承:“老奴也觉着那蹄子没规矩得很,可真是有劳夫人了。”
  
  碧灵冷哼了一声,就要走。
  
  “碧灵姑娘等等,这字还没签呢!”黄鹂连忙唤住碧灵。
  
  “签什么字?”
  
  刚才在如玥屋里,如玥大赞张妈妈做得解气,还不忘出了一损招:让她签字画押,既增加心理压力,还增加她受冻的时间,岂不美哉?
  
  黄鹂乐呵呵地执行了。
  
  碧灵的手冻得哆嗦,根本就写不利落,写出来的名字歪歪扭扭连小如玥的都不如。黄鹂听了如玥的指挥,果断嚷道:“这可不行啊,都认不出来,将来太夫人问了可怎么办呀?”
  
  张妈妈噗嗤笑了一声,道:“黄鹂说得对,不如碧灵进抱厦坐坐?老奴拿盆炭火给你暖暖手?”
  
  碧灵不愿在菡雅轩多待,夫人疑心重得很,可别对她生了罅隙才好。她对着两只手使劲哈气揉搓,这才稍稍恢复了些知觉。她气急败坏地提笔,好容易才让写出来的名字有了形状,二话不说就甩下笔离开了菡雅轩。
  
  “哈哈哈!”黄鹂和张妈妈对着捧腹,笑得肚子疼。
  
  “姑娘你没看到,碧灵的脸都绿了!看来是着实气得不轻!”黄鹂在如玥面前指手画脚都把刚才的事又复述了一遍,“那碧灵仗着自己在夫人身边有脸面,从不给菡雅轩的人好脸子,这次真是太解气了!”
  
  张妈妈稍微稳重一点,但也眉开眼笑地,不过没有忘记正事:“姑娘,雪雁那蹄子背主,居然就被留在夫人身边享福,想想真是不甘心!”
  
  如玥摆摆手,在纸上写道:背主的奴才谁都不敢用,她没回菡雅轩继续监视,估计也没什么好结局。
  
  张妈妈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如玥,口中喃喃道:“这一番见识,可真不像是姑娘能说出来的啊。”
  
  如玥一凛,对了,她现在可还是一个六岁的小豆丁呢!
  
  她想了想,又写道:姨娘曾说,不管主子好坏,奴才只要忠心就是好奴才。
  
  “云姨娘真真不是一般妾室,老奴就瞅着,她比夫人都像夫人呢。”张妈妈露出追念的神情。如玥其实一直想知道云姨娘的究竟是哪家悲剧清贵的闺秀,但奈何只是笼统知道个大概,整座苏府,估计只有苏智渊才稍微知道地多一些吧。
  
  厚毡帘子被掀起,一名身穿大红焦布比甲的丫鬟探出身子,小小行了个礼道:“三小姐,大小姐来了。”
  
  大小姐?就是苏如玥的大姐姐苏如晴?
  
  张妈妈连忙给如玥披上银白底色胭脂纹斗篷,如玥也没敢怠慢,迈着小短腿就迎了出去。
  
  苏如晴穿着米白撒花镶边翻毛斗篷,梳着一个百合髻,髻上簪一圈红宝石串珠头花,插着一支赤金衔红宝石步摇,走起来摇曳生姿。她一双杏目颇肖钟氏,但眉目间温和不少,身后紧跟着两个大丫鬟,看到矮矮的如玥之后,立刻笑了起来。
  
  她把手中小巧精致的暖炉递给大丫鬟,待小如玥走到面前,居然蹲下和小如玥平视,笑道:“大姐姐前些日子忙着及笄礼的事,念着三妹妹身子才好,就一直没来看妹妹,妹妹没有责怪姐姐吧?”
  
  如玥的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努力让自己的举止行为偏萝莉,还是一个天真可爱傻的萝莉。
  
  天真小萝莉拽着苏如晴的手,使劲往暖阁里拽,颇有“害怕大姐姐被冻到,快快进屋才安心”的急切。苏如晴笑着直起身子,随着如玥进了暖阁。
  
  苏如晴不愧是苏府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言谈举止真是优雅雍容得不得了。
  
  她一进屋,解开斗篷带子,就有大丫鬟上前顺势接下,另一名丫鬟连忙将手炉奉到她手里,行动间行云流水,竟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只见苏如晴斗篷里的衣服才叫华美,洋红暗花缎面圆领对襟袄子,月白的软缎百褶罗裙。相比之下,如玥就像村妇一样,她悻悻地摸了摸鼻头,睁大一双艳羡的眼睛,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大、大姐姐,漂酿!”
  
  张妈妈连忙在一旁翻译:“三姑娘是夸大小姐美貌呢!”
  
  苏如晴笑得婉约,坐到炕上,大丫鬟给她垫了一个石青金钱引枕。她将如玥拉到自己面前:“三妹妹长得真跟个玉娃娃一般,云姨娘那般好的样貌,如今可尽数便宜三妹妹了。”
  
  如玥觉得这位大姐姐很好亲近,便撒娇地蹭着她的胳膊,口齿不伶俐地重复:“大姐姐,漂酿!”
  
  苏如晴轻点她的额头:“丫头片子嘴真甜!”
  
  如玥装作委屈地揉了揉额头,心中自我唾弃:让一个二十几岁的灵魂装六岁小豆丁撒娇卖乖,真是鸡皮疙瘩都能掉一地。
  
  “我听说三妹妹不日就要去太夫人膝下养着了,这才特特送些东西过来。”苏如晴话音刚落,就有一名穿着打扮像是二等丫鬟的女子走过来,递给苏如晴一个百蝶穿花的锦缎荷包。苏如晴将荷包摁到如玥手心里:“喏,总不能白让你夸我漂亮吧。”
  
  如玥觉得手里沉甸甸的。
  
  “三妹妹,侯府规矩大,这些银子兴许可以解点儿燃眉之急。”苏如晴语重心长道,“太夫人性子有些冷,但既然说了要养你,便会真心真意地待你好。”
  
  如玥感激地看向苏如晴,这个大姐姐真是有长姐风范,此行送银子倒不是关键,主要是想传授她一些和太夫人相处经验的。
  
  “当年爹爹外放,娘亲跟着爹爹去了泉州,就将大哥和我放在祖母膝下。祖母还请了宫里的老嬷嬷给我教规矩,有名的女先生教闺学。一有闲暇,我就在自己的屋里学学刺绣女红,倒也没人敢小瞧的。现在想来,祖母给教的那些东西,真真是让我受益匪浅的。”
  
  苏如晴说得隐晦,如玥却听得明白:在侯府的日子颇为无聊,老太太也不喜欢小孩围着她转,自个儿顾自个儿的就好。
  
  如玥使劲点点头,表示自己都记住了。
  
  苏如晴看她玉雪可爱,又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只赤金挂铃铛的手镯,顺手套到如玥白白的手腕上,笑道:“能养在祖母膝下,可是苏家姊妹难求的福气呢。”
  
  如玥将自己的脸贴到苏如晴的胳膊上,笑得憨态可掬。
  
  这时,刚才通传的小丫鬟又探出身子,低低地道:“大小姐、三小姐,二小姐来了。”
  
  如玥眨了眨眼:难不成今天能将府中的姐儿们都见齐喽?
  
  苏如晴自然是不用去迎苏如雪的,但如玥作为妹妹,自当又收拾一番迎了出去。刚踏出暖阁,苏如雪就俏生生地站在了如玥的面前。
  
  话说这位二小姐长得也是相当不赖啊。
  
  虽然衣衫首饰没有苏如晴的华贵精致,但白底绿萼梅的翻毛斗篷里,小小的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真是应了她的名字,端的是一位如雪般清丽的俏佳人。
  
  如玥笑盈盈地将苏如雪拉进暖阁。 第一卷:客从东方来,衣沾红尘雨 第八章   相比于苏如晴的大气雍容,苏如雪显得小家子气一些,不过好在知礼,在大姐姐面前一直保持恭谨的态度。而三姑娘苏如玥则这儿蹭蹭,那儿拱拱,用不利落的小嘴夸夸苏如晴,赞赞苏如雪,还不忘亲自捧一叠大枣子给两个大姐姐吃。
  
  三个不同母亲的姐妹倒相处的其乐融融。
  
  如玥心想:连二姐姐都来了,不知道四妹妹会不会来?
  
  事实证明,青天白日的,还是不能太念叨人,不一会儿通报的小丫鬟又一次出现在厚毡帘子前,不过此次说的却是:“小姐们,夫人来了。”
  
  嘎?钟氏?她来?
  
  如玥心思转了转,突然明白了过来。钟氏是来验收成果的,毕竟她木有中毒,钟氏自然听不到任何风声,只能亲自来瞅瞅她是死是活。
  
  三个姑娘都由各自丫鬟披上斗篷,匆匆走出去侍立在影壁前。
  
  不一会儿,钟氏迈着平稳的步子,由卢妈妈扶着,出现在三姐妹面前。三姐妹同时见礼,钟氏颔首,而后看向如晴,上前摸了摸大女儿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炉塞到如晴手里,责怪道:“这么冷的天儿也不捧个手炉。”
  
  本来是捧了,但由于钟氏突然驾到,忙乱下留在炕上了而已。
  
  如晴自然不会这样说,很知礼地福了福:“女儿让母亲操心了。”
  
  钟氏神色一黯,当年她怕别的女人分宠,愣是随着老爷去外放,使得大女儿从小被养在太夫人膝下,自己接手时性子都大定了,哎,总是感觉母女间隔了一层似的。她黯然之后燃起熊熊的斗志,转向如玥的眼中明显不怎么愉悦。
  
  “都别站在院子里了,进去吧。”
  
  三个姑娘顺从地随着钟氏进了暖阁。
  
  钟氏坐到炕沿儿上,三个姑娘依次坐着锦墩,乖巧地垂着头。
  
  钟氏来来回回瞅着如玥,见她神色如常,并没有中毒的迹象,心内不爽: “三丫头身子若没好利索,不必这般拘着。”
  
  听这意思是不希望如玥身子好了。
  
  如玥抬头,冲钟氏笑笑,嗓音稚嫩不利落,但又比之前好上些许:“如玥……好,多谢……母鸡……念着……”
  
  张妈妈又充当翻译:“三姑娘是说她很好,多谢夫人挂念呢。”
  
  如玥心里补充:鬼才愿意叫你母亲!
  
  钟氏不愿意对着如玥那张和云姨娘有七分相似的脸,转向张妈妈问道:“三丫头这几日的身子可好?”
  
  “三姑娘好得很,前儿个三少爷还从瑾岚书院托人捎了些册子过来,让三姑娘可别偷懒忘了学字。”张妈妈言语恭敬,但说出来的无一不是钟氏最讨厌听的话。尤其当钟氏听到苏承沣时,饶是装得再好,脸上刻意表现出来的慈祥和蔼还是减了几分。
  
  她暗地里攥了攥拳头,继续道:“那我就放心了。”
  
  “母亲,四妹妹如何不来?”如晴问道。
  
  钟氏看向如晴,又是一副慈母模样:“你四妹妹近日染了些风寒,我怕她过了病气给三丫头,便让她在院子里好生歇着了。”真实情况是,苏如莹压根儿就瞧不上菡雅轩,连表面上的功夫都不想做。
  
  “四妹妹,吃……药,才……快。”如玥笑得甜美。
  
  但钟氏总觉得她话里有话,不过她自我宽解,一个六岁的丫头片子,哪会懂这些子歪歪绕绕?
  
  如玥笑了笑,跳下锦墩,朝钟氏福了一福:“如玥……心意,母鸡……尝。”说完这句话,一旁侍立着的黄鹂从里间拿出一个大荷叶式粉彩牡丹纹的碟子,碟子上摆着五块点心,花朵一般的样式,中间点着三个小绿点,看起来就让人唾液分泌。
  
  黄鹂道:“这可是三姑娘亲自指挥下人给夫人做的,还想着午后送到凌韵院呢。”
  
  钟氏的脸都黑了!这点心和她包了毒,让雪雁端给如玥吃的点心是一模一样的样式!这个贱人养的死丫头!明明没有中毒还来这一手!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怒气,紧紧咬牙,腮帮子都显出僵硬肌肉的形状!
  
  如玥依旧笑得甜美。
  
  虽然她现在不能明面儿上跟钟氏作对,但偶尔气气她也算是给逝去的云姨娘讨点儿利息,反正她也没指望钟氏会对她好,撕破脸那是迟早的事。
  
  如晴心里叹了口气,上前挽起钟氏的胳膊,乖巧地道:“既然四妹妹病了,我理应前去看看,母亲与我同去?”
  
  二小姐如雪看到钟氏连大气也不敢出,讷讷地道:“我也自当去的。”
  
  “你就别去了,好生陪你三妹妹,她明日可就要去侯府了!”语气生硬,充满不悦。
  
  如玥硬是要把自己的身影挤进钟氏的视野里,挪动小短腿走到钟氏面前,福下身子,含糊着道:“母鸡……走……好。”
  
  钟氏攥紧手,指甲都要嵌进掌心了。
  
  “夫人。”这时,一直默不吱声的卢妈妈突然低声道,“夫人是来帮三小姐挑丫鬟的。”
  
  一句话让怒气大盛的钟氏找到了宣泄口,她冷笑一声:“是啊,这可是做嫡母的本分。”她让卢妈妈引了“精心挑选”的几个丫鬟过来。
  
  “虽说菡雅轩的丫鬟不少,但三丫头去侯府,总不能丢了苏府的脸面。”钟氏冠冕堂皇了几句,指着那几个丫鬟道,“这些丫鬟大都识礼得很,且都是我院子里出来的,如今便赏给三丫头了!”
  
  一共有五名丫鬟。
  
  穿碧色比甲的有两个,一个是眼高于顶的碧灵,一个是如玥没见过的丫鬟。还有三个显然是粗使丫头,但那眉眼机灵的,显然不是好打发的货色。
  
  卢妈妈介绍道:“这可是夫人最喜欢的大丫鬟——碧灵,夫人真是仁厚,都舍得将她赏了三姑娘。这个是碧斯,针线活儿那是一等一的好。其余三个名叫丹砂、朱翠和桃红,都是个顶个儿得好。”
  
  自然是好的,如玥心里想,这五个丫鬟进了她的院子,那可是从头到尾全部把持住了,除了张妈妈资历老之外,连黄鹂也得靠边儿站。钟氏想在侯府玩死她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如玥立刻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情:“太……多……”
  
  钟氏总算爽了一把,不无得意地道:“云姨娘死得早,我自然要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这些丫鬟再加上你房里的人,就跟莹儿的差不多了。”
  
  如玥严重怀疑钟氏口中的“疼”是“疼痛”的“疼”。
  
  她为难地看向钟氏,一副忠义难两全的模样,痛苦地道:“祖母……已经……”
  
  张妈妈见她说话吃力,深感自己责任重大,直接将如玥没说出口的话翻译了过来:“这可是不巧了,昨儿个太夫人还给三姑娘派了几个丫鬟过来,说是帮姑娘收拾收拾,将来就是姑娘房里服侍的人了呢。按照四小姐房里的人来算,怕是……没地方给这几个丫头了。”
  
  碧灵“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声泪俱下地哭:“奴婢想跟着三小姐,就是做粗活儿也愿意啊!三小姐去了侯府,身边还没有个夫人赏的丫鬟,可不被其他夫人在背地里笑话吗?三小姐这么孝顺,想来会收了奴婢吧!”跟了三小姐,她一个六岁的丫头片子还不被自己给拿捏住?夫人可是答应了的,将来会将她配给苏府的管事,让她当管事媳妇风光风光。
  
  其他四个丫鬟后知后觉地跪下了,但哭起来没有碧灵逼真。
  
  如玥瞪大眼:实力派啊!用哭相撒起慌来还真是不怕天打五雷轰的利落!用孝道威胁起人来也是快刀斩乱麻的干脆!
  
  钟氏十分满意地看着碧灵,深觉自己选人的眼光不错。
  
  如玥转身在小几的宣纸上写道:碧灵跟着我,其他人如玥却是不敢再要了,碧灵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她将纸上的字递给钟氏和碧灵瞧,笑得单纯无害:做粗活儿是吗?行,总有机会成全你!
  
  虽说此战没有大获全胜,但碍着太夫人的面子,钟氏还是成功地把碧灵安插了进去,她此刻心情不错。因此,钟氏临走时还对着苏如雪嘘寒问暖了一会子,颇有嫡母风范。苏如晴对着自己的大丫鬟耳语了几句,歉然地看了眼如玥,跟着钟氏去了凌韵院。苏如雪又跟如玥聊了会儿,带着丫鬟离开了菡雅轩。
  
  苏如晴的大丫鬟循着间隙留在了菡雅轩,对如玥道了个万福:“大姑娘让奴婢跟您说,苏府永远是您的家,她也永远是您的大姐姐。”
  
  如玥点点头,让黄鹂带着大丫鬟去次间吃点点心。
  
  苏如晴不是钟氏之流,这一点如玥在见苏如晴第一面的时候就能感觉得到,她对她好是真心的。或许是因为在太夫人膝下养着的缘故,没有沾染钟氏的假仁假义。不过……那也不至于独独对她一个人这般好呀?她和苏如雪同是庶女,苏如晴又是为何对她俩的态度迥乎不同?
  
  唯一的可能性就出在云姨娘或者苏承沣身上,同在内宅的云姨娘概率大些。
  
  如玥提笔在宣纸上写道:大姐姐和姨娘?
  
  张妈妈颇为赞赏地看了眼如玥,道:“姨娘和大小姐都爱诗词,姨娘在时,大小姐偶尔会偷邀姨娘赏花吟诗。”
  
  原来因为共同爱好引发的真挚友谊,见字如见人,她们两个虽然年岁差距不小,但时不时地切磋诗词歌赋,自然是对对方的品性了解得很透彻。如玥对云姨娘的人品敢打保票,于是大姐姐就爱屋及乌地对她好了。
  
  想明白原委,如玥放松了下来,云姨娘还真给她留了不少宝贵的财富呢。
  
  “那老奴去传晚膳了,姑娘今儿早早歇了吧,明日太夫人就会派人来接姑娘入府了。”张妈妈给如玥怀里塞了个掐丝珐琅的手炉,笑吟吟地出去张罗。 第一卷:客从东方来,衣沾红尘雨 第九章   
  看到苏如莹在院子里开开心心地荡秋千,苏如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钟氏招了招手让如莹过来,揉揉她的额发,笑得慈爱:“今儿有没有描绣花样子?”
  
  “描了描了!”如莹大咧咧地道,“描了两个,可把我累得腰疼。”如莹夸张地伸了一下腰,以示自己劳苦功高。
  
  小女儿酷肖自己,这让钟氏感到很开心。
  
  苏如晴不满道:“既然没病,为何不去送送你三姐姐?”
  
  苏如莹白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你的嫡亲妹子呢!”
  
  “晴儿你也是的。”钟氏也不喜地道,“不就是个小妇养的丫头,你还一口一个三妹妹,还真把她当做苏府的小姐了?”
  
  苏如晴无奈地摇摇头:“四妹妹玩得一脑袋汗,回暖阁吧,别真的着凉了。”
  
  钟氏觉得今儿大女儿说的这句话才最顺耳,从善如流地拉着苏如莹入了正房,绕过屏风,走进暖阁。夫人院里的暖阁端的是温暖如春,地火龙烧得比菡雅轩旺很多。苏如莹一下子钻进褥子堆里,舒舒服服地呈大字型躺着,钟氏拿起一个小毯子盖在她的小肚子上。
  
  苏如晴坐上锦墩,捧起一个青瓷茶碗,轻轻地晃着。
  
  钟氏看她那一副高雅的模样,既是满意,又是心酸,捡着最近一直琢磨的事同她聊:“晴儿,顺昌伯家的小姐们,你有闺中相识的吗?”
  
  苏如晴放下茶碗,整了整袖口,淡然道:“婚姻大事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自当听父亲和母亲的。至于顺昌伯的嫡长女,去年太子做寿时,女儿也曾见过一面,为人敦厚有礼,女儿很是喜欢。”
  
  钟氏见她说话太有分寸,一点儿都没有如莹在自己面前黏糊的样子,活脱脱地就像一个客人,心中不悦:“晴儿,方才娘听到你和三丫头在暖阁里笑得开怀,有什么趣事也给为娘讲讲?”
  
  苏如莹一听到有趣事,一骨碌爬了起来。
  
  “无他,不过三妹妹虽然讲话不利索,但颇有些古怪精灵的俏皮,便与二妹妹多笑笑她罢了。”
  
  苏如莹哼道:“姐姐倒是与那些庶出的交情好得很!”
  
  “都是一家姐妹,何来厚此薄彼之说?”
  
  “你就是厚待她们了!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那些小妇养的,什么话也都跟她们讲!我才是跟你一母同胞生出来的嫡亲妹妹!”苏如莹任性地扯着引枕沿儿。
  
  苏如晴站起来,她本就高挑,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如莹,颇有压迫感:“嫡出的大家小姐,嘴巴里动不动就冒出‘小妇养的’这种话,还有没有一点名门闺秀的样子!”
  
  苏如莹脾气大,她与如晴本就不怎么亲密,又被钟氏养得刁钻任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登时就怒了:“就你名门闺秀!不就是在侯府住了几年,神气什么呀!”
  
  苏如晴索性没理她,而是转向钟氏,福了福身子:“母亲,姑娘们虽说嫡庶有别,但越是大户人家,越会把庶出小姐看得重要。说好听点儿是顾着骨肉亲情,说不好听的,将来若是如玥她们攀上好的亲事,那也是哥儿们的一大助力。母亲就是再与云姨娘有多大的仇怨,人都没了,这仇还能拐到三妹妹和三弟弟身上去吗?本来这些话不应当是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的,但母亲您也少在四妹妹面前说些‘小妇养的’话,免得亏了四妹妹的品性。”
  
  钟氏气得脸发白,但如晴又说得没错,她也不想跟大女儿关系搞得太僵,便狠狠地绞着手帕子,不置一词。
  
  苏如晴又对如莹说:“看来这会儿四妹妹是冷静下来了,大姐姐是很欣赏三妹妹,但说到底咱们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自然会更亲着你。但人心都是肉做的,四妹妹也得好好想想自己的行为才是。就拿今日的事来说吧,你三姐姐明日就要去侯府了,你却一直避而不见,这是什么礼数?”
  
  “我是堂堂夫人养的,她一个……”她的话被如晴凌厉的眼神拌在嘴边,顿了顿,接着道,“她一个庶出的小姐,凭什么要我去瞧?”
  
  苏如晴觉得她说话实在夹带不清,便兀自坐下,饮了杯茶,随意提了个由头就走了。
  
  “娘,你看她!你看她!”苏如莹发起狠来,拿起大红满池娇的枕头就往地上摔!
  
  钟氏让卢妈妈把枕头收拾好,自己则抱着如莹哄到:“你大姐姐也是为了你好,闺秀也确实应当有个闺秀的样子。”
  
  “爹爹老是夸她,现在你也向着她!没人疼我了!”苏如莹哭得惊天动地。
  
  “傻孩子,娘不疼你疼谁啊?”钟氏哄着如莹,道,“你大姐姐确实过分了,嫡亲的妹子都不让让。都是那小妇养的挑拨!”
  
  “就是!”苏如莹吸了吸鼻子,抬头问,“娘啊,那几个丫鬟赏出去了吗?”
  
  “碧灵留下了。”钟氏笑笑,“以碧灵的机灵劲儿,不到几天就会惹得太夫人嫌弃了三丫头,到时候三丫头灰溜溜地回府,看晴儿还说她好?”
  
  苏如莹笑了。
  
  ……
  
  第二天一清早,如玥吃完早饭,张妈妈就兴冲冲地进了正房,笑道:“好大的排场,连侯府总管事都来了,太夫人对姑娘是真好!”
  
  如玥梳了个鬏鬏头,头上包着两圈珊瑚珠子,上身是金镶玫红厚绸的灰鼠袄,下身穿着真紫色月华裙,在披上披织锦镶毛斗篷,可爱中带着娇俏,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戳戳那张被养的胖嘟嘟的小脸儿。
  
  带着两个大丫鬟,三个二等丫鬟和若干小丫鬟婆子,如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辞别了钟氏,走上侯府亲自来接的马车。
  
  侯府真是气派非凡,横梁小亭都是上了百年的建筑,有着岁月的沉淀,这可不是短短几十年的苏府能比得上的。如玥害怕自己错了规矩,一路紧紧地跟着张妈妈,由她把自己领到一处明堂。
  
  上首坐着太夫人,下首坐着一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想来应该就是长兴侯了,另一侧的花梨木圈椅上坐着一位朱翠环绕的美妇人,是长兴侯夫人高氏。
  
  如玥迈着小短腿,上前给太夫人叩了个头,又转向侯爷和侯夫人,都正正经经地叩头。
  
  太夫人叫了起,侯夫人便忙不迭地揽过小如玥,满心欢喜的样子:“呦,这小人儿长得真是水灵,都及得上太夫人年轻时一半的风采了!”
  
  “我小时候哪有这丫头长得好看?大儿媳妇你惯会哄老人家。”太夫人眉开眼笑,“来来来,快让祖母看看,这小脸儿怎么没有上次见时圆润了?”
  
  高氏接过话头,笑道:“许是想她祖母想的。”
  
  太夫人笑得更欢,伸手揉了揉小如玥的鬏鬏头:“玥丫头,你三哥哥在瑾岚书院可好?”
  
  如玥知道苏承沣是她在太夫人面前的第一大法宝,忙让张妈妈拿出苏承沣从书院捎给她的小册子。苏承沣的字自成一派,端正大气,很符合他严肃的面瘫外表。不过如玥私以为他骨子里十分自恋,毕竟除了他,如玥还真没见过其他人用自己的字订成册子让别人描红的。
  
  太夫人很欢喜,拿着册子一页一页地翻,不住地点头:“好字,端的比老侯爷的还方正许多。”
  
  从前往后翻完,太夫人还不尽兴,又从后往前翻了一遍:“不错不错,达哥儿你也看看,这字是不是好得很?”活脱脱地就像一个推销员。
  
  侯爷苏智达自然不会逆了太夫人的意思,更何况苏承沣的字确实不错:“果真好字,不知沣哥儿学问怎么样?”
  
  于是,众人又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如玥。
  
  苏承沣很面瘫,不仅面瘫还惜字如金,他除了在如玥面前会板起一副大哥的模样来教诲,连对他父亲也是有问才有答,答得往往也简练到不能再简练。
  
  更何况他才刚刚去了瑾岚书院,书院的考核成绩又暂时没有,因此按照常理推断,如玥应当是最知道“真相”的人。 但奈何老天爷又不按常理出牌,她从穿越到现在,才见了苏承沣几面,完全不在状况的说……
  
  不过夸人总是没错的。
  
  如玥用她那还有些僵硬的小舌头,磕磕绊绊地道:“三……哥哥,很……好……” 实在不是她故意学苏承沣言简意赅的,这舌头不听命令她也没辙。
  
  太夫人很满意地点点头:“玥丫头的哑症好多了,对了大儿媳妇,卫太医找来了没有?”
  
  高氏恭敬地起身道:“卫太医在清晖堂的暖阁里候着了。”
  
  太夫人起身,拉起如玥的小手,嘴角漾着温暖的笑意:“玥丫头,咱们这就去看太医,卫太医的医术高明得很,一定能治好你。”
  
  如玥乖巧地跟在太夫人后面。
  
  太夫人和小如玥走了一会子了,高氏才缓缓地舒了口气,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看向苏智达:“侯爷,你什么时候见过太夫人这般……嗯……”她可不敢接着说下去了,随便用一个词,被有心人听到,那就可能说她忤逆不孝呢。
  
  “这般好说话?”苏智达没她这忌讳,由于是嫡长子的缘故,他和太夫人之间百无禁忌。
  
  高氏点头。
  
  苏智达坐着,捧起一盏茶:“也是这丫头有福气,母亲眼界高得很,既然连她都不住地夸沣哥儿,想必沣哥儿还真和父亲神似。母亲和父亲情比金坚,也算老来找些子寄托吧。”
  
  高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心中一凛,脱口道:“那这爵位!”
  
  “放心吧,母亲怎么会惦记宣哥儿的爵位?虽说沣哥儿和宣哥儿差不多大,但看母亲养了玥姐儿没有养沣哥儿这事,她就知道避讳。”苏智达瞪了她一眼,嫌她沉不住气。
  
  高氏笑嘻嘻地走到苏智达背后,给他捶捶肩:“还是侯爷想得远,我们妇道人家就会瞎操心。”
  
  高氏也算能耐,关键时刻下得了脸子,不然纵使有太夫人坐镇,这侯府也不可能像现在一样,只有一个安安分分的通房,倒也清静得很。 第一卷:客从东方来,衣沾红尘雨 第十章   清晖堂是太夫人的院子,也是整座侯府各种装备最好的地方,如玥刚才见了明堂之后觉得这侯府再牛也不过如此了,但真正到了清晖堂,还是被精致古老但华美的雕梁画栋给惊得双目微睁。
  
  进了半大门,整座清晖堂连一丝人声都没有,足见太夫人喜静。
  
  她们绕过影壁,踏进暖阁,一个个标致的丫鬟流水似的走上来,如玥压根儿就不用动,斗篷、雪帽和手炉等外穿的御寒衣物都被一溜儿地取了下来。
  
  行走间悄然无声,如玥总算知道苏如晴房里丫鬟的规矩是跟谁学的了。
  
  因为如玥年纪小,见外男也不必避讳。太夫人便牵着她的手,从穿堂进入一间十分明亮的正房。这间正房应当是被充作了客厅,只见正中间挂着一副山水,下方置着两张青鸾牡丹团刻的紫檀椅,椅子中间嵌着一个紫檀小几。厅堂两侧摆着几把红木嵌螺繥大理石的交背直椅,两把椅子中间都嵌有小几,应该是让客人坐的。
  
  太夫人刚踏进厅堂,下首第一把椅子上坐着的少年就站了起来。
  
  他身穿正八品的深蓝色鹌鹑补服,长得十分白净斯文,尤其是那一双五指修长的手,简直可以到现代去做手模了。他笑吟吟地走上前对太夫人作揖,又亲自将太夫人扶到紫檀椅上坐着,笑道:“宏生早就巴不得早早地来见太夫人了,可我在太医院刚刚报了到,又被父亲拘着念叨了好些日子规矩礼数,这才误了时间。”
  
  “你个猴儿!都该娶媳妇了,还这般调皮爱闹!”太夫人笑骂道。
  
  卫宏生接过丫鬟茶盘里的茶碗,亲昵地捧给太夫人,佯装不服:“太夫人可冤枉宏生了,宏生此次去的是鄂州李家。”
  
  “李家?就是世代出神医的李家?”
  
  “正是。”卫宏生走到下首,拎起一个通体栗色金黄锁扣的小箱子,不无得意地拍拍,“宏生可是不虚此行,满载而归呢。”
  
  太夫人端着茶碗笑道:“是嗬,小猴儿成了小太医,当真不得了。你这次能乖乖地回京,想必最高兴的是广恩伯夫人吧?”
  
  “母亲才不高兴。她嫌做太医最多能做到个正五品的院使,怕我养活不了媳妇。”
  
  太夫人被他逗得抿嘴直笑:“广恩伯府那么大的家业,全哥儿也是个好的,还怕他的嫡亲二弟将来饿着了不成?”
  
  “太夫人说的是!我又不打算娶一窝媳妇,能有一个别断了二房香火就是了,一个五品院使还养活不了吗?”
  
  这句话真是说到太夫人心坎里去了,如玥总算知道,为何这小卫太医这般入得了太夫人的眼。不过,小卫太医的思想蛮前卫的嘛,莫非也是同“穿”中人?如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颇有“他乡可能遇故知”的激动。
  
  卫宏生感受到了如玥热烈的目光,看了过来:“这便是如玥妹妹了吗?”
  
  太夫人将如玥牵到身前,笑道:“玥丫头,生哥儿是广恩伯的嫡次子,跟你父亲是远房的表亲,你可以称一声‘宏生表哥’。”
  
  如玥福了福:“宏……森……”
  
  “哈哈哈!”卫宏生笑得爽朗,露出一口大白牙。他瞧如玥可爱得紧,还伸手戳了戳她的包包头,笑道:“玥儿妹妹就别费力了,让表哥为你号号脉。”
  
  如玥:呸!明知道我口舌不利,还擎等着让我出丑!
  
  虽然心里吐槽着这位表哥,但如玥还是面上乖巧可人,她忐忑地低头瞅了眼太夫人,见太夫人点点头之后,才由李妈妈抱着坐上下首的一把高高的直椅。
  
  如玥腿短,两只小腿空落落地直晃荡,卫宏生瞧得又是忍俊不禁。
  
  他从箱子里拿出脉枕,小如玥很有经验地将右手腕放上去,卫宏生端出一副太医的模样,伸出三根手指,齐齐放到如玥的皓腕上。
  
  细腻如凝脂的手感好极了,卫宏生嘴角勾起一抹笑,装模作样地多诊了会儿。
  
  “如何?”太夫人有些焦急。
  
  卫宏生把脉枕收入小箱子,笑道:“不过是误食了些不好的东西,待我开几副方子佐着,用不了多久就会好的。”
  
  太夫人闻言皱起眉,但又立刻舒开,道:“那这病就交给生哥儿了,玥丫头身子差,怕是还需要多些补药。”
  
  卫宏生露出了然的笑:“太夫人放心,玥儿妹妹这病好治,宏生一人就足够了。”
  
  “好孩子。”太夫人站起,走到卫宏生跟前,拉过他的手拍了拍,一副慈爱的模样。
  
  “太夫人,老奴领着卫太医去药房开方子去。”李妈妈适时插话道。
  
  太夫人点头,又跟卫宏生就广恩伯府的老伯爷、太伯夫人的身体状况进行了简要的交谈,就由着李妈妈领卫宏生出去。
  
  卫宏生好像对如玥挺感兴趣的,又忍不住戳了戳她的包包头,笑道:“玥儿妹妹怕是要吃苦了,到时候可别哭着找我。”
  
  如玥对他这句话颇为不解,还在云里雾里时,他已经下去了。
  
  太夫人坐到上首,对着如玥招招手,如玥蹬着小短腿,乖巧地走了过去。
  
  “都下去吧。”太夫人屏退诸人,偌大的厅堂只剩下她和小如玥。
  
  太夫人将如玥拉到自己跟前,看着她的眼睛,慢悠悠地道:“玥丫头刚才都听懂了吧?”
  
  说实话or说假话,这是一个问题!如玥决定赌上一赌,她上前拉住太夫人包养得很好的手,抿抿嘴巴,磕磕绊绊地道:“如玥……资道……”
  
  太夫人面无表情:“那你说是谁?”
  
  如玥:屁话!有点儿智商的人都知道是夫人干的好吗?不过太夫人非要强调她是得了病而不是中毒,应该是“家丑不可外扬”的真理。
  
  她忖了忖,低头悄声道:“如玥……自己……”
  
  哎,古代的这些豪门大族讲究的就是面子,宁愿里子都烂成渣渣了,还一定要保证面子光鲜亮丽。她又不傻,还能听不出来太夫人话中的意思?现在只能委屈自己个儿了,不过钟氏嘛——忍一时风平浪静,有机会揍她丫的!
  
  太夫人叹了口气,将如玥拖到自己腿上,揉了揉她软软的额发,倒也没再说什么。
  
  ……
  
  太夫人将如玥安排在清晖堂的东厢里住着,她到了午休时间,便将如玥交给李妈妈,叮嘱她收拾完自己房里的事就要好生吃药,如玥点头应了。
  
  “三姑娘,因这侯府只有两位小姐,老奴便也不称您是堂小姐了,总之叫不混就是了。”李妈妈是爽快人,讲完这句话后,又叫了几名年纪不算大的丫鬟上来,让她们在如玥面前站着,“之前太夫人派给三姑娘的都是侯府里得力的老人了,太夫人想着,还是从她自己的陪房里挑出几个来服侍三姑娘,这样也好长久。”
  
  如玥明白太夫人的意思,一般心腹丫鬟都得自小地处着,她知道如玥在苏府不大可能有什么好丫鬟,而自己的陪房又知根知底,便赏了她。
  
  说实话,除了云姨娘何苏承沣外,太夫人算对她最好的人了。
  
  尤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太夫人的善意叫如玥感动得很。她点点头:“张妈妈……黄……鹂和……碧……”
  
  “哎!”张妈妈的嗓音依旧不容小觑,乐呵呵地把黄鹂和碧灵叫了进来,“李妈妈,这黄鹂一直伺候着姑娘,最是妥帖,我家姑娘可喜欢了。碧灵是出府前夫人赏的。”
  
  张妈妈介绍得真是很有意思,亲疏立见。
  
  李妈妈不是笨人,看如玥低头的模样,有心帮如玥立立规矩:“既是如此,那黄鹂就还是做原来的营生,碧,碧什么来着?”
  
  碧灵连忙上前一步,声音清脆地道:“回妈妈,奴婢贱名碧灵。”
  
  “碧灵是吗?”李妈妈睨了她一眼,“侯府规矩大,你就随在我身边,跟着品菊学学,等规矩大好了之后再来姑娘身边伺候吧。”
  
  碧灵呆呆地看着李妈妈,似是没想到太夫人身边的妈妈居然也敢下夫人的脸子。
  
  而如玥突然喷了一口茶:她没听错吧?品菊?!好邪恶……
  
  一屋子丫鬟婆子看向如玥,黄鹂连忙拿了软绵帕子过来,帮如玥拭了拭嘴角。如玥忍住笑,提起准备在小几上的毛笔,在雪白的生宣上写道:多谢李妈妈了,不过总是母亲吩咐的人,若是让张妈妈亲自调/教着,想来母亲知道后也会安心。
  
  开玩笑,如果所有事情都倚靠太夫人,那这院子里的丫鬟还不反了天去?初来乍到,而丫鬟们都是有头脸的,若不摆出主子的款儿来,好好地治一治那些个不安分的,怕是以后想立规矩也难了。
  
  李妈妈看着如玥,看她静婉柔和的脸上闪过一丝丝狡黠,心中暗忖:这三姑娘是怕事呢?还是自己心里有计较?她年纪这般小,被二夫人欺负怕了也是有可能的。李妈妈向如玥露出怜悯的表情。既然三姑娘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碧灵眉梢带着得意,心道:甭管到了哪儿,夫人都能把三小姐给拿捏了!
  
  李妈妈翻过这一篇,指着那一溜儿丫鬟道:“这几个丫头依次叫品茗、品香、品画和品言,以后就要入姑娘房里了,便由姑娘赏个名字吧。”
  
  原来是“品”字辈儿的。
  
  起名字!给活生生的人起名字!如玥以前都是兴冲冲地给各种小宠物起昵称(包括小盆栽小挂坠儿什么的=_=),她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古代特权阶级赤果果的权力啊!这可是个精细的活儿,如玥皱着眉想了好久,要好听、要有好意头、还要别出心裁,真真是极难的!
  
  她这副样子落到李妈妈眼中,又是一阵从心底泛出的同情:三姑娘在苏府里受了多大的委屈啊,连给下人赏个名字都这般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