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楔子 南城东市街,前连城内主干道,后接已经弃用的出海码头。午时将近,正是东市街最热闹的时候,沿街小贩守摊候客,酒肆门前遍是文人骚客呼朋唤友。妇人们提着菜筐到码头前的台阶底下用海水洗菜,洗去泥土后再用清水冲一遍即可切了下锅。已经洗好的妇人神情悠然,来晚了的则是脚步匆匆,怕晚了午饭时间招致男人训责。这不,一蓝衣少妇为了能尽快回家做饭,竟不小心将婆婆传给自己的镯子掉进海里了。 辽阔海面无边无际,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粼粼波光,煞是好看。而低头看近前的海水,则是深沉的暗色,望不到底,就像下面埋着另一个世界的夜晚。少妇泪眼涟涟的望着海面,不敢想象回家之后会遭遇怎样的一场狂风暴雨,当即扔下菜篮跑回娘家去了。与她同行的大婶见她匆匆跑开,一脸疑惑,本想开口叫住,却听得一声刺耳的啰音自上方传来,引得在场众人纷纷侧目。大婶心里好奇,将菜篮浸在水里后就和其他女人们一起看热闹去了。 码头上,敲锣的是一个四十出头的汉子,光着膀子皮肤黝黑,宽松的裤腰上扎着一条麻绳,脚上踩着一双草鞋,一眼便能看出是个渔夫。只见他不停的敲着锣,响亮的锣声很快吸引了周围的百姓上前围观。待周围已经被看热闹的人们围得水泄不通了,汉子这才停止敲锣,并朝立在一旁的另外两名大汉招了招手。那两人见状,会意一笑,然后转身从板车上抬下来一个四方物件放在人群中央,上面罩着黑布,根据黑布上规律分布的凹凸痕迹,能猜出下面应该是一个笼子。 一开始敲锣的男人开始说话了:“各位乡亲父老,我是西郊的牛大,打渔的,后面这俩是我兄弟。咱们兄弟三个前几天出海打渔,捞上来一个宝贝,今儿拿来给诸位开开眼。大伙儿猜猜看,是什么东西?” “这么大的笼子,肯定是个大家伙!” “不会是大银鱼吧?” “傻货,鱼放笼子还不给干死了?” “说不定就是一条死了的大银鱼呢!” “不会是龙吧?” 听牛大这么一说,在场众人纷纷猜测起来,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牛大见大家的好奇心都被充分调动起来了,遂又敲了下锣示意大伙儿安静,然后才开口说道:“想知道是什么并不难,五文钱一个人。”牛大说完,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五文钱对于富庶的南城百姓来说算不得什么,但还是有人觉得不值,摇着头走开了。不过,被好奇心驱使着留下来的人占大多数,牛大已经很满意了,当即将锣翻过来当盘子使,并一一伸到了看客面前。 大伙儿交了钱,也就到了看“货”的时候。牛大提醒大家屏住呼吸,然后示意他的俩兄弟将黑布揭开。大家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笼子,都想看看那里面到底装着一个什么宝贝。 随着“哗”的一声,黑布被揭开,笼内之物赫然映入眼帘,竟然是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女人。只见她双手环胸瑟缩在笼子一角,身上裹着一袭白纱,辨不出是裙还是衣。低着头,披散的头发挡住了整张脸,乍看之下还有几分瘆人。然而,这都不是重点,最诡异的是,这女子自腰以下不见双腿,而是一条巨型鱼尾。鱼尾上遍布着鸡蛋大小的青白色鳞片,末端则是扇子状的尾鳍,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红色。 一见这条鱼尾,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而牛大则和他那俩兄弟退到一旁乐呵呵数钱去了。 “这个……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鲛人吧?”震惊过后,有人开口了。 “嗯……应该是!”有人点头附和。 “怎么可能,肯定是假的,我打了十几年的鱼,从来没遇到过什么鲛人。”有人摇头反驳。 “哎,你把衣服拉开看看。”有人大着胆子欲上前求证,却被数完钱的牛大拦住了。 “各位,稀奇也看了,值五文钱吧!”牛大笑着说完,跟着就让同伴将笼子搬上车,看样子是想换个地方继续“展出”。这下,花了钱的看客们不乐意了,纷纷涌上前欲拦住牛大一行,场面顿时陷入混乱之中。洗菜的大婶见势不好,赶紧退出人群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重新回到台阶下拿上自己的菜,大婶正打算回家,无意中看到最下面的一级石阶上放着一个银镯子,镯子下面的台阶面是湿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放到那儿的一样。 这镯子,大婶是认识的,正是刚才匆忙跑开的少妇之物。 “这朱家媳妇儿,实在是太大意了。”大婶以为她是取下之后忘了拿走,便捡了起来打算送回到朱家去。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离岸两三丈的海水里,一个脑袋悄悄探出了海面。见镯子被人拿走,又听得那大婶的话,那颗脑袋这才重新没入海水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了。 路过码头,只见刚才还混乱的人群已经散去了,只有牛大坐在板车前咒骂,听他那话里的意思好像是有人趁乱将笼子拿走了。大婶嘴里念叨着“作孽呀作孽”,之后便迈着小碎步朝朱家走去了。 同一时间,离码头仅隔一排房屋的巷子里,男子从靴筒里取出一把镶着璀璨宝石的匕首,轻而易举的割断了锁住笼子的铁链。铁链落地激起一声脆响,笼里的女人身子颤了颤,之后又没了动静。 “来!”他朝她伸出手,后者却始终一动不动。他看着她那条奇怪的鱼尾,踌躇片刻后脱下长袍裹住她的下半身。女人还是没有动,他便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良久,她才缓缓抬头。他冲她笑,那一脸温润瞬间映入一双明眸…… 宝儿有话:当当~宝儿又回来啦!哇…话说这本《鲛妻》还真是筹备得够久,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我~(左右环顾中…有没有人有没有人\(≧▽≦)/)嘿嘿,这次我可是有备而来,亲们不用再担心断更的问题啦~上次《情系凤凰翎》写了天上飞的,我现在就来个水里游的,哇哦,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不说废话了,大家看了简介和楔子,应该就能猜到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了吧!鲛人,就是美人鱼啦,很神秘的有木有?哈哈~好了,《鲛妻》强势来袭,大伙儿别忘了收藏和投票哦! 正文 第2章 败尽繁华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一轮圆月高挂于空,清冷银辉遍洒大地。临近午夜,淄鸿国帝都皇城在一天的欢庆之后逐渐陷入了沉睡,弥漫在空气里的紫茼花香随着呼吸进入人们的梦里,想必连那梦也铺上了大片大片雍容华贵的紫色。 九重宫门内,沐燿天负手立于正殿之前,鬓若刀裁眉似漆刷,凛凛之躯不怒自威。一袭黄袍将九五至尊的威严衬得淋漓尽致,尊贵傲然让人不敢直视,而那天生的俊逸五官以及与生俱来的超凡气质更让他看起来宛如谪仙——他是王,淄鸿国的王,整个天下的王。 有风拂过,带来一缕浅淡的紫茼花香,清新淡雅,却入心入肺。嘴角浮起一抹不着痕迹的浅笑,一闪即逝,瞬间便随着那紫茼花的香味一起散了。沐燿天突然想到了将沁儿迎娶入宫的那天,她裹着一身繁重的大红喜袍,一反平日的率真随性而变得安静端庄。纤纤十指叠于身前,似是有些紧张,而那绝美娇颜则掩于凤冠喜帕之下,让他恨不得摒弃礼法直接上去一睹佳人风采。 可是,他不行,他是一国之君,自当有一国之君的矜持和风度。所以,他还是等完了繁琐的礼俗,等完了皇亲朝臣的礼贺,然后才拉着她冲向那种满了紫茼花的宫苑。 娇人苑,那是他特意为她——仅为那一个她打造的世界。犹记得那也是八月,紫茼花开得最灿烂的时节,那一片一片的紫将所有的一切都渲染成了一个华丽而唯美的梦。他执着她的手,凝视那一脸娇羞,许下了相伴一生的诺。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说:沁儿,放眼这天下,唯你一人能担得起这神秘而高贵的紫色,这紫茼花的紫色。 沐燿天已不记得当初沁儿回了句什么,只是对那紫茼花下的惊鸿一舞记忆深刻。他清楚的记得沁儿当初是穿着一身红色,可是事后每每想起来他都觉得沁儿作舞之时应是穿着紫衣紫裙,所以才会连整个人都融进紫茼花海里了。 回忆渐深,沐燿天自己都没注意到眼底泄露的眷念和回味,直到身后有脚步声匆匆传来。 “禀皇上,蒲仪殿差人来报,沁仪娘娘今夜已现临盆之迹象,下身渗红难止,恐有性命之忧。”总管高长守躬身禀告,声音细长而尖锐,无端的给事态添了几分焦急。沐燿天眉头一敛,宽袖一挥旋身赶往蒲仪殿,却不料没走几步就看到太后领着一堆后宫妃子匆匆赶来,气势甚是浩荡。 “好你个奴才,竟敢替蒲仪殿传话,那妖女也迷了你的心不成?”一身金线凤袍的太后一走近便掴了高长守一巴掌,头顶的九龙四凤冠无言昭示着太后的威严,其间穿插的金钿珠玉随着这个动作晃了晃,狠狠刺痛了沐燿天的眼。 “奴才知罪,太后饶命。”高长守惊恐的伏地求饶,恐惧将那力道十足的一巴掌带来的痛感都冲的荡然无存了。 “你常伴君侧却不思为君分忧,反倒惟那妖女马首是瞻,我留你何用?倒不如拖出去斩了免得皇上操心。”太后冷眼一扫,杀气乍现。不过,她并未就此下令,反而转头望着一旁的沐燿天。“皇帝,你说可好?” “母后贵为太后,何必跟一个奴才动气。”沐燿天望着太后不卑不亢的说道,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情绪,深邃的眼眸像是笼了一层浓雾,更是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语毕,沐燿天又抬眼扫了一遍太后身后的妃子。“你们如斯深夜不在宫中安寝,反而簇着太后来此截朕,居心何在?” 听完沐燿天的话,在场妃子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了些惶恐,身为六宫之首的皇后正要答话,却被太后抢了先。 “这跟她们没关系,我叫她们来的。”太后不悦的皱眉,赌气似的不去看面前的儿子。“皇帝,你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沁儿要生了,我要去看她。”沐燿天坚定的说着,丝毫没有请示的意味。他已经做了决定,这只是简单的知会而已。 “你……你竟然还想着那个妖女?你可知你是一国之君,当以社稷朝纲为重,怎能为了一个妖女……你去哪儿?你给我站住……皇帝……” 太后连连甩手带跺脚,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可是训诫之言刚刚开头,就见那忤逆不孝的儿子大步往外走了。太后始料未及,诧异过后连忙吩咐侍卫上前拦截,可面对当今圣上,谁敢轻举妄动?就这样,沐燿天第一次当了逆子。 生在帝王之家,他从小深谙礼仪仁孝之道,从未敢忤逆太后。她说沁儿无德无能不配立于六宫之首尊于后位,他就只是纳她为妃;她听信传言说沁儿乃人鱼所变身携妖气为乱后宫,他就把她禁足蒲仪殿不得踏出半步。终因一个“孝”字,他负了她一生的情。 蒲仪蒲仪,如蒲草一般低贱,与打入冷宫有何差别?可即便如此,他也知她安然,好歹每年大赦之日也能相见。可如今听她产子有恙,他如何还能再守着孝道无动于衷? 蒲仪殿,简易荒凉的园子,久未打理的荒草封了路,再加上隔着老远才有一樽灯盏,光线极暗,沐燿天摔了一跤,手心擦破了皮,渗出了血,他却觉不出痛。 本就是冷宫一样的地方,所配宫人自然也只有寥寥几个。沐燿天赶到沁妃平时居住的无名居时,屋外只有一个小太监焦急的候着,另有一个小丫鬟端着热水进进出出。小太监见他来了,连忙施礼,沐燿天当即阻止以免扰了屋内的人。 悄悄推开门,沐燿天的脚步有一瞬的凝滞。归根究底,他对沁儿是有愧的。 意料之外的,房间里很安静,异常的安静。沐燿天走进去,看见稳婆怀中抱着一卷襁褓,正与沁儿的贴身丫鬟鱼儿一起跪在床边,床上躺着他的沁儿,面如纸色,下身盖着的被衾却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沐燿天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沁儿!”坐在床边,沐燿天执起沁儿的手柔声唤着,一如成亲当日在娇人苑那般深情。 “沁儿,我来看你了,你可听得见?”在沁儿面前,沐燿天从不自称为“朕”,他之于她,就是丈夫,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沁儿,你可调皮了,为何不理我?莫不是怪我来晚了?”沐燿天的声音不觉已经哽咽,他却竭力维持着平静。鱼儿瞪了他一眼,负气走了出去,神情间的凄然与愤怒已显而易见。稳婆犹豫着看了看沐燿天,也跟着走了出去。木质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床上的沁妃似是被人扰了好梦,不悦的蹙了蹙眉头,跟着幽幽睁眼。 “你来啦。”沁儿虚弱的开口,声音已没了往日的清脆。 “想你了,自然就来了。”沐燿天艰难的忍下心中的哀痛,僵硬的扬了扬唇角,作势就要将她抱起。“来,我带你去找太医。” “别……”沁儿费力的抬手阻止,跟着与沐燿天的手十指交扣在一起。两两相望,深情眷念清晰可见。沉默半晌,沁儿这才开口。 “燿天……那院里的紫茼花,开得可好?” “你不在,我已有好些时日未去了。要不,我现在带你去看?” “现在……夜深了吧,我如何看得见?还记得吗?你曾说,天下唯我担得起那紫茼花的紫色,那……若我哪天去了,你可别让那一院子的花败了……” “别说胡话,我现在就带你去看!”说着,沐燿天当即把沁儿连被抱了起来。“来人,掌灯,移驾娇人苑。” 那一夜,无数灯笼将整个娇人苑照得恍若白昼。月光与灯火交织映照下,大片大片高贵艳丽的紫茼花无声盛开着,比任何一季都灿烂,像是把所有的生命都灌注在了这一晚,为当年的“淄鸿第一美人”编织了最后一个美梦。 第二天,宫人们惊讶的发现,那一院子的紫茼花竟全都败了,枝叶萎靡,连根都死了。之后,淄鸿国皇帝昭告天下,沁妃难产已逝,胎死腹中。逝前泪落,无任何异样。 有传言,说沁妃乃鲛人所变。古有传说,鲛人善织,泪落成珠。沐燿天这一举动,无异是让传言不攻自破。然而,就在沁妃逝世当夜,淄鸿南边临海的三座城池皆在一夜之间被海水淹没,由于事发突然,三座城仅有寥寥百余人生还。据幸存者说,他们曾在当夜看到水中隐有怪物,青面獠牙,人身鱼尾,甚是恐怖。但由于没有证据,人们也就且听且信,无人在意。 再看皇宫之中,为祸作乱的“妖女”已死,且未留下任何余孽,事情总算告一段落。三月之后,皇帝又纳了一名妃子,乃沂州首富胡三金之女胡宁鸢,入宫后被册封为宁妃。 皇帝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纳一妃子本不足为奇,但奇的是,该女子入宫时便已身怀六甲隆腹可见,入宫不足一月便为皇帝诞下一名公主,赐名沐紫凝,封汝宁公主。 面对所有人的疑问,沐燿天的回答始终如一:宁妃乃他巡视沂州所交,贪杯之后珠胎暗结,纳入后宫是为了不让皇家血脉流落民间。而数月之前,沐燿天确实去过沂州,这一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 只是,这一合情合理,落在有心人眼里就变了样了! 正文 第3章 公主七岁 皇宫内院,满园春 色。七尺红墙围着一条碎石小路蜿蜒而建,皇家后花园便被包攘其中。时值四月,大片海棠开在氤氲的烟雨之中,清浅的花香融进淅淅沥沥的清凉,一呼一吸间满是甜美清新。那一簇红、或一簇白、或红白相间的花儿也开得热烈,似是想要蒸干这一城的烟雨。 今年,雨水好像比往年要多得多,虽然才四月,但临海的几座城池已经为了防水防洪在做准备了。 沐燿天背对着满园红霞,负手立在白玉廊桥上看着面前的半月湖,目光深邃如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一般。只是,湖水尚因淅沥雨丝而泛起涟漪,他的眼眸却没有丝毫波动,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公主,你慢些,莫摔了!”一个清脆却焦急的声音伴着脚步声而来,沐燿天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女童从烂漫花树后跑出来。只见她梳着简约髫髻,垂下乌丝随意披散肩头,其间扎着两个红丝带以作装饰。着一身桃花粉落摆及地裙,袖间绣着精致而复杂的花纹,腰系明黄轻纱飘带,踏一双翘尖云靴飞扑而来。而在她身后,紧跟着一女子,年约二八,眉目清秀,一身简单的绿轻纱烟罗裙也穿出了几分脱俗气质。 “凝儿,何事如此慌张?”沐燿天迎上去问道,蹲下身抱起沐紫凝,眉眼间满是chong溺。沐紫凝的贴身婢女绫罗见了圣驾,连忙躬身行礼,沐燿天招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然后便抱着沐紫凝走向了白玉桥旁的凉亭。绫罗本想跟上去,却被候在一旁的高长守给拦下了,无奈只得远远看着自家主子。 “凝儿,怎么了?”沐燿天极尽chong爱的抱着沐紫凝走到亭下坐定,正想看看她在来路上可有被雨淋湿,却见女儿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心陡然一沉,连连追问:“凝儿,怎么不开心了?说与爹爹听可好?” 无外人在场时,沐燿天便不让沐紫凝唤他“父皇”。父便是父,不再是皇。 然而,沐燿天连问了半天,沐紫凝却始终不吭声。待沐燿天将女儿拉到身前,只见她满脸泪痕,平日里无忧无虑的明亮大眼里聚满了晶莹的泪水,好不让他心疼。 “爹爹……”沐紫凝哽咽着开口,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撅着小嘴一脸委屈。“娘亲今日又吐了血,鸳鸯急召太医诊治,却迟迟不见娘亲醒来。太子哥哥差人来探,那该死的奴才竟说娘亲药石无灵已至大限……爹爹,娘亲果真是要弃凝儿而去了吗?” 沐紫凝越说越伤心,那泪珠子颗颗滑落,却是颗颗都打在沐燿天心中,如铅石般沉重。 “一个奴才懂什么?何必为他的话伤心?宁妃那般疼你,怎舍得离开?走,随爹爹看看你娘亲去。”沐燿天安抚着女儿的情绪,同时抱着她往宁妃所住的静宁宫走去。高长守见了连忙走过来将伞撑在沐燿天头上,却不料被沐燿天直接夺过最后遮在了沐紫凝头顶。 宁妃喜静,所以大多宫婢都被安排在外院,内院中只有鸳鸯和锦鱼伺候。沐燿天去的时候,胡宁鸢仍旧卧床未醒,原本娇如花色的脸颊也因病痛而染上蜡黄。沐紫凝见母亲如此憔悴,不由得再次落泪,鸳鸯和锦鱼在一旁见了也忍不住伤怀。 “太医如何说?”任沐紫凝呆在屋内,沐燿天遂唤了鸳鸯和锦鱼出来问话。 “李太医说娘娘心有郁积,根深难消,再加上娘娘比之常人更为体寒,难养难调,恐怕……”鸳鸯突然噤了声,后面的话即便她不说沐燿天也是懂的。 “除此之外,今日可还有别的事发生?”沐燿天若有所思的问道,复又回头看了眼屋内,见沐紫凝仍在床边为母亲擦拭额头,这才示意她们俩答话。 “太子差德乙前来探望,奴婢见娘娘尚未醒来,便婉言拒了。这德乙刚出院子便碰见了宣妃娘娘派来送滋补药材的素儿,竟满嘴胡言说娘娘大限将至,恰好撞见了公主过来探望娘娘。”鸳鸯愤愤的说道,显然对这德乙心有怨恨。 “后来呢?”沐燿天追问。他感兴趣的,是他那宝贝女儿如何处理的这件事。 “公主一气之下割了那德乙的舌头,免得他再四处胡言。”鸳鸯有些得意的说道,似是解了恨了,却见沐燿天阴着一张脸。与锦鱼对视一眼,两人双双跪在了地上。“皇上圣明,公主与娘娘母女情深,自然不能容忍那奴才胡说八道,此乃人之常情,还望皇上万不要责怪公主。且公主年幼,德乙被割舌乃奴婢在旁协助,求皇上责罚奴婢便是。” 说罢,鸳鸯当即伏地请罪,锦鱼见状连连申明自己也有参与,意图与鸳鸯一同承担。沐燿天若有所思的看着长跪在地的两人,终究什么都没说便进了屋。 鸳鸯、锦鱼以及绫罗皆是宁妃随嫁入宫的丫鬟,三人皆是心细如发武艺超群且衷心护主。宁妃入宫后不逐利也不争chong,有了凝儿后更是将所有心思都倾注在了女儿身上,不免会遭到其他妃嫔的刁难欺辱,也幸得有这几个丫头的保护才得以安然度日。只是没想到,这几个丫头已经大胆到敢动太子身边的人了。要知道德乙可是太子身前的红人呢。 不过,是该说她们大胆,还是该说凝儿恣意妄为呢?她才七岁,似乎就已经跟其他孩子不一样了呢! 正文 第4章 怒废帝后 沐紫凝的任性之举没有换回宁妃的苏醒,反而在朝堂之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沐燿天不知道这荒诞的言论是从何而来的,但是文武群臣竟纷纷指责汝宁公主狠戾残暴,没有人顾及她只是个孩子,她只有七岁。 所幸,他还是王,淄鸿也还是他的天下。所以,他用了自己的手段平息了这场风波,却不由得开始为沐紫凝担心。 她是他最chong爱的女儿,在某些情况下确实有些恃chong而骄。另外,宁妃无心争chong,虽然他对汝宁的chong爱依旧,但她仍旧不可避免的要承受其他妃子以及王子公主的白眼,这也是导致她比之同龄人更早懂事的主要原因。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年仅七岁的沐紫凝就能狠下心去割人的舌头,即便那确实是个多嘴的奴才。 沐燿天打算好好跟沐紫凝谈谈,关于人性应有的善。她的女儿,应该是一个善良的人。 太子沐锦阳贤明仁厚,刚刚及冠便被立了太子成了一国储君。对这个妹妹,沐锦阳也是喜欢得紧,所以对于德乙被割舌一事,太子并没有追究,反而一如既往的疼爱沐紫凝。对此,沐燿天倒是很欣慰,但是皇后却没有就此罢休。 就在沐燿天打算去找沐紫凝的时候,却被告知汝宁公主被皇后的人带去了凤栖宫。皇后贵为六宫之首,自然有她的权力,沐燿天不便过多掺合。只是后来,沐紫凝是哭着跑出来的。没有理会凤栖宫外的沐燿天,沐紫凝直接奔去了静宁宫。沐燿天紧跟而来,只见女儿跪在宁妃床边落泪,他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般伤心。 “娘亲,你醒醒,你起来告诉她们,凝儿是你怀胎十月所生,你起来告诉她们呀。什么人鱼,什么妖女,什么难产而死的沁妃什么一 夜败尽的紫茼花,这与凝儿又有何关系?凝儿是你的女儿对不对?凝儿就是你生的对不对……”沐紫凝拉着宁妃的手不断的哭诉,听得沐天心头一惊。 那个女人,她已贵为皇后,她的儿子也成了太子,她到底还想干什么? “好好照顾公主,有任何事即刻禀告于我。”悄声退出来,沐燿天嘱咐完绫罗,这才一甩衣袖走出静宁宫。“来人,摆驾凤栖宫。” 沐燿天强压着心头的怒气,一路快步奔至凤栖宫。近几年,皇上除了有事相商之外,鲜少踏入凤栖宫,此番一来,皇后自然受chong若惊。只是没想到,沐燿天是兴师问罪而来。 “说,你今日找凝儿来究竟为何。”富丽堂皇的宫殿上,铜鹤伴烛映着沐燿天一脸的阴沉。大门紧闭,所有宫人全被遣退,皇后闻言一惊,却极力保持着镇定。 “汝宁恣意妄为,竟割了德乙的舌头,如此无视后宫法纪,我自是要好好管教一番了。”皇后搬出正大光明的理由,她这是在维持后宫秩序,想必皇上自是无理由责怪。只可惜,她低估了沐燿天对沐紫凝的疼爱。 “你可知凝儿为何要如此罚那奴才?”沐燿天黑着脸问。 “不论那奴才有何罪过,仍有法纪在此,料他也无从逃脱,又怎能让她们私自用刑?”皇后心虚的避重就轻,本以为这样就能安然无事,岂料仅得了沐燿天一声冷哼。 相伴多年,她深知沐燿天的脾气和秉性。自知闯了大祸,皇后原也有求饶之心,但她贵为皇后,位列六宫之首母仪天下,怎开得了这个口? “你说凝儿目无法纪,那你作为六宫之首,眼中可还有法纪的存在?”沐燿天冷冷的开口,声音竟有冻结万物之势。皇后不由得一颤,额头也跟着溢出了细密的汗珠,湿了两边的鬓发。 “我说过,宁妃入宫前便怀有龙胎,谁也不许就此事加以议论。另外,我七年前就说过,后宫之中不许再有人提沁妃之事,违者必诛。你可是因为年龄渐大,忘了不成?” “臣妾不敢!”听沐燿天说完,皇后自知隐瞒不住,当即颤抖着跪了下来。她只是气不过皇上对沐紫凝的放纵,想打击一下她的嚣张气焰,没想到那丫头不卑不亢,气得她一时气急将七年前的事抖了出来。没想到她如此迅速,这么快就把状告到皇上面前了。“皇上开恩,臣妾无心提及沁妃,只是思及汝宁公主年幼,估摸着能借人鱼传说吓吓她,以免她日后行事再像此次这般乖张,实无忤逆之意。” “哦?是吗?”沐燿天挑了挑眉,眼中冷光乍现。“皇后,这几年你连同一些妃子在暗中进行的事似乎热度未减,想必收获颇丰吧?朕念你辛苦诞下太子并悉心培养着实不易,也就没有追究,你真当朕耳目皆闭一无所知吗?” “……臣妾不懂皇上在说什么。”皇后闻言,瞳孔陡然放大,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嘴上虽抵死不认,心理防线却已经崩溃。她以为,她们已经做到万无一失了,毕竟七年了都安然无事。她以为,皇上日理万机,理应是察觉不到的,毕竟她们一切行动都那么小心翼翼。可是没想到…… “你说,你没有忤逆之意,却在背地里搞鬼,皇后,你说朕如何罚你才好?”沐燿天微醺着眼望着跳跃的烛光,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你说凝儿目无法纪,你便拿人鱼传说吓吓她。如今,你对朕阳奉阴违,明知故犯,是不是该罪加一等呢?”之前,念及她生下太子有功,并且事情尚在掌控之中,所以一再忍让。可是,沐紫凝是她不能触碰的底线,他不能再袖手旁观。 “臣妾不知皇上所言为何,臣妾一心为了六宫安定,何罪之有?”皇后继续做着垂死挣扎。她想,她好歹是一国之后母仪天下,兴许皇上只是吓吓她而已,却不知他手中已掌握了十足的铁证。 “不要挑战朕的耐性,否则,朕只有用其他手段来让你招认了。”沐燿天说的云淡风轻,却满含威胁之意。皇后自知无可狡辩,已然绝望,索性站了起来,直视着沐燿天。 “没错,是我派人在临海城池大肆宣扬人鱼作乱之事,也是我在暗中调查沁妃难产一事以及她的贴身婢女鱼儿的下落,更是我在查宁妃的底细。但是皇上,我这样做都是为了你,为了整个皇家,你说若让天下人知道……” “你若闭了嘴,便没人会知道!”沐燿天冷冷的打断她的话,思索片刻后继续说道:“锦阳会是个好皇帝,你可别逞一时之气而夺了他的江山。” 沐燿天的话,皇后怎会不懂?此时此刻,她只怪自己太追根究底。 “候旨吧!”沐燿天叹了口气,走出了凤栖宫。宫门大开,当阳光再次照进殿内,皇后已颓然倒地。 午后,皇后一身盛装接了圣旨。宣旨的公公念了好长一段,可总结下来不过两个字而已:废后。 褪了凤袍取了凤冠,皇后没有半点失控。她知道,她的儿子会是个好皇帝,她儿子的江山不能毁在她的手里……但是,这并不代表她甘心就此罢手。总有一天她要让他知道,她是对的! 正文 第5章 一别帝都 废后一事在朝堂之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浪,一向沉稳的锦阳太子也为此事跟沐燿天置了气,太后更是对他频频施压。然而终归一句话,幸亏他还是王,还是这淄鸿国的王,还拥有九五至尊的威严和权力。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汝宁公主”都是众人不敢提及的雷区,静宁宫更是彻底被孤立,就连平日里偶有往来的几位娘娘也再也没出现过。明哲保身,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也就无人过多在意。无人叨扰,沐紫凝反倒得了清净一心照顾病中的娘亲。然而奈何孝心感天,却也留不住归西的那缕幽魂。 “禀皇上,静宁宫差人来报,宁妃娘娘脉弱息轻,怕是不行了!”肃静的御书房内,沐燿天正伏案批文,忽见高长守急匆匆推了门进来,险些绊住门槛摔倒在地。沐燿天闻言一愣,当即扔下手中的朱砂笔随高长守往静宁宫奔去。案上,一滴朱砂由笔尖滴落,恰如鲜血一点洒在了尚未批注的奏折之上。 静宁宫外院,长髯白须的太医长跪一地。内院中,鸳鸯锦鱼一左一右护住门关,将来探的妃子贵人全部挡在了门外,屋内仅有宁妃与汝宁公主母女二人。 “汝宁何在?”沐燿天还未赶到静宁宫就碰见了前来迎接的绫罗,忙问沐紫凝的下落。 “公主无恙,就在静宁宫中。”绫罗据实回答,领着沐燿天快步往前。“皇上请快些,娘娘自知大限将至,特差我前来恭请圣驾,有话相予。” 说着,绫罗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沐燿天紧随其后。圣驾亲临,静宁宫中霎时跪了一片。顾不及让众人平身,沐燿天连忙推门进屋,只见沐紫凝跪在床边,哭声不息泪落不止。宁妃恹恹躺在榻上,虚弱无力面如纸色。 “凝儿,我与你父皇有话要说,你先出去可好?”见沐燿天来了,宁妃便挥手让沐紫凝出去,后者却径自摇头不愿离开。 “凝儿不乖,可是忘了娘亲先前与你说的?”感觉着生命正随着每一次呼吸而流失,生怕自己话还未说完就撒手去了,宁妃不由得加重了语气,以至于胸中气血翻腾连咳了好几声。 见宁妃动了气,沐紫凝这才起身。“娘亲勿要动气,凝儿出去便是。”说罢,沐紫凝转身就要往外跑,奔至门边却又不放心的退了回来。“娘亲,你答应凝儿,莫不要就这样扔下凝儿一人。凝儿顽皮,父皇又日理万机,须得娘亲好好管教才是。” “凝儿……”宁妃本想说什么,却扯动胸中之气再次咳嗽起来。沐紫凝回头看了一眼沐燿天,又看了一眼榻上的宁妃,抹了把眼泪后就跑了出去。而这一眼,也成了她对宁妃的最后一眼。 约摸一炷香后,高长守拉长的声音从静宁宫内院传了出来。“宁妃娘娘殁,跪——” 一时间,静宁宫宫人皆数跪倒,哭声一片,鸳鸯、锦鱼、绫罗三人更是在沐燿天出来之后冲进了宁妃的寝居,含着泪送自家主子最后一程。 皇宫深院内,一身粗麻素衣的皇后垂手立于庭中,见空中云雾堆积滚滚向西而去,大有风雨压城之势。然而风雨未至,却有清风拂面而来,须臾后便云开雾散。 “总该是尘埃落定的时候了吧!”皇后径自感叹,未施脂粉的脸上浮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意。就在这时,一抹寒光破空而来,最后定在了皇后身侧不远处的亭柱上。 竟是一枚寒光闪闪锋利无比的飞镖,尖端插着一张小纸条。皇后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连忙上前将飞镖取了下来藏于袖中,再打开那张小纸条。条上仅有三字:宁妃殁。 “总算暂时告一段落了!”皇后叹息着,当即进屋点了烛火将字条烧成了灰。 宁妃的遗体并未在宫中做过多的停留,三日后,装着遗体的灵柩葬进了皇家墓陵。沐紫凝亲自送母出殡,回来后大病了一场,就在病中,一道圣旨来到了公主寝居金枝殿,下达了送汝宁公主前往阜阳县国安寺养病的皇命。 宫中人不约而同的想,这汝宁公主女凭母贵,如今宁妃去了没了靠山,也就落了个被逐出宫的下场。于是,沐紫凝离宫当天,来送行的只有沐燿天、太子锦阳以及宣妃派来送别的素儿。 “凝儿,去了阜阳好生养病,待病好了,父皇立马接你回来!”沐燿天依依不舍的把沐紫凝抱上马车,后又回头对随行的鸳鸯、锦鱼、绫罗三人说道:“好生照顾公主,不得有半点闪失。另外,公主尚且年幼,朕权且将这金牌交予你三人保管,淄鸿官员无论官阶,见金牌如见朕。路途遥远,可保尔等一行畅通无碍。” “奴婢代公主谢过皇上!”三人长跪谢恩,后由鸳鸯接过御赐金牌。 “凝儿,这是父皇赐我的赤凰血石,为兄今日转赠与你,愿它能保你一生安康无恙。”沐锦阳从怀中掏出一块朱红色的血石递给沐紫凝,只见该玉石仅拇指大小,却是通体血色,色泽光亮质地淳厚,隐约可见一缕金黄,形如凤凰展翅,生动而灵气四溢。 沐紫凝伸头一看,摇摇头没有接。“太子哥哥,这是父皇赠予你的,又名赤凰血石,自当于日后属太子妃所有,又岂能给我?” “这话怎么说的?我是给你保平安的,又何来这么多说辞?你安心收下,若觉这名儿不好,随心换一个便是。”沐锦阳坚持着,亲手把这血石戴在了沐紫凝脖子上。一旁的沐燿天见一双儿女如此互敬互爱,也很是欣慰。 “时辰不早了,启程吧!”纵使心有万般不忍,却也不得不分离。沐燿天叹了口气,又嘱咐了鸳鸯几句,这才一挥衣袖下令启程。马车在随行卫队的守护下渐行渐远,一路黄沙随风扬,遮了远行人的身影,也迷了送行人的眼。 正文 第6章 佛祖显灵 时光飞逝,一晃便是十年。 阳春四月,烟雨渐息,阳光则是一日比一日灿烂了。厚重肃穆且古色古香的雕花木门前,一妙龄女子环顾左右,见四下无人,当即推开门躬身钻了进去。即便身穿花摆及地长裙,动作却仍旧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待进入房中后,女子又转身探出头到处看了看。只见她秀眉如黛眸如星子,肤如凝脂吹弹可破,两片菱唇不点而红,秀鼻高挺尽显俏皮。一头青丝垂至身前,色若泼墨柔似绸锦,稍有风过便借势扬起,乍看如谪仙般轻盈飘逸。 “就是现在!”见四周无人,女子唇角当即扬起一抹得意的笑,退身关上了房门。只见门上的门环动了动,荡下一抹浅薄的灰尘飘落风中,之后便恢复了平静。房门之上,书有“大雄宝殿”四字的镀金牌匾正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夺目的光辉。极目望去,一大片气势恢宏的建筑物掩于苍翠群山之间,白雾袅袅宛若仙境。 淄鸿国东南方阜阳县,淄鸿三大县城之一。地广物博百姓富庶,更有淄鸿国寺国安寺坐于县中崇圣山。此山乃阜阳第一高山,素有“眼乱不知阜阳境,抬头可见崇圣山”的美名。而这国安寺即坐落于崇圣山顶,如慈悲佛祗俯瞰天下苍生。由于是国寺,所以寺中建筑气势恢宏,更有历代高僧执掌门户,吸引了无数信徒前来朝拜。再加上崇圣山风景秀丽,山下碧水环绕,前来游玩之人甚多,以至国安寺日日香火鼎盛,从未有清冷之时。 这一日如往常一样,虽还只是清晨,但寺中已来了不少香客。拜佛的祈福的,求财的求子的,目的虽各有不同,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同样的虔诚和肃穆。然而奇怪的是,大多香客都在地势相对较低的殿宇中穿梭,位于山顶之上的大雄宝殿却鲜有人问津。殿前,仅有一十岁左右的小沙弥在清扫铺了一地的小毛球,而院坝边的老悬铃木上,还挂着数之不尽的毛球球,时不时的就掉一个下来。 到底还年幼,那小沙弥没扫多久便被那些小毛球吸引了,最后弃了扫帚沉浸在小毛球带来的欢乐中。就在这时,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小和尚连忙拿起扫帚,却见来人是一个穿着粗麻布衣的老妇人,手上挎着一个装满了香烛纸钱的竹篮子。 这么早竟然就有人上这儿来了!小和尚心里想着,却还是放下扫帚朝老妇人走了过去,双手合什低头行礼,脆生生的说了句“施主有礼”。 “小师父有礼。”老妇人还礼,继而转头望向庄严肃穆却大门紧闭的大雄宝殿,“敢问小师父,老妇人现在可否能进殿礼佛?” “当然可以,施主请随我来。”小和尚说着,将老妇人领到了殿前并为她推开了大殿的门。老妇人礼貌的道谢后才走进去,小和尚则回到院中继续他的清扫工作。 进了殿,老妇人燃了香烛,最后长跪在庄严的释迦牟尼像前的蒲团上。虔诚的合十双手,老妇人开始诉说她的祈愿。 “我佛慈悲,老妇人王齐氏,为求幼子平安而来。”说罢,老妇人伏地长拜三次,语未毕,声已哽咽。“佛祖在上,老妇人诚心祈求,愿佛祖佑我儿早日归家。幼子虽顽劣,却是我王家一脉单传。夫君早逝,仅留下这一条血脉,万不能就这样断了根呀!老妇家贫,仅有香烛纸钱为献,求佛祖显灵,保佑我儿无恙,老妇愿终生诵经礼佛,日行一善,不荤不酒,常伴我佛!” 说罢,老妇人再次伏地跪拜,然而就在她下拜之时,一个洪亮且悠远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了过来。 “王齐氏!” 王齐氏闻声一愣,接着猛然抬头,却未在殿中见到人影。除了她之外,就只有释迦牟尼慈悲含笑的俯视着她。 “王齐氏!”见她到处张望,一脸的不可思议,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本座就在你面前,你何故还要四处寻望?” “你……你是佛祖?”王齐氏震惊的问道,声音明显在颤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座念你思子心切,方才显灵,你还不快快将事情始末从头说来。”那声音威严渐甚,王齐氏吓得连忙低下头,完全不敢直视那尊佛像。辨那声音来处,倒真是这佛像发出的,难不成真是佛祖显灵?王齐氏心里想着,却又觉得这声音有些不对劲,细听之下竟似有女子声线的细腻。 不过,略懂佛缘的王齐氏也知“佛生万象”的道理,也就没有多问。更何况诚心礼佛,她早对“佛”的存在深信不疑,更因常听人说国安寺中大雄宝殿里的释迦牟尼佛很是灵验,这才不辞辛劳的登上山顶。现如今真见“佛祖显灵”,王齐氏虽然震惊,却也是信了,当即将自家儿子的事娓娓道出。 原来,王齐氏的儿子王显年方十四,却是生性顽劣,是崇圣山下北阳村里出了名的土霸王,欺凌弱小,作弄先生,虽无大恶,却扰得整个村子鸡犬不宁。其母王齐氏恨其不争,一怒之下将他锁在了屋内,并扬言若不思悔改便终生禁锢。岂料刚过一 夜,王显就不见了踪影。屋内窗户安好,家中财物也没带走分毫,甚至连衣物也未带走一件。 “如此顽劣之子,理当严惩,尔等何苦为其挂念?谅他尚且年少,兴许过些天便回来了,老妇人还需宽心。”‘佛祖’继续说道,王齐氏却是急了,连忙作揖。 “我佛慈悲,逆子年幼,一切惩处老妇人愿代为承担。近日相邻村落有好几个少年无端失踪,至今下落不明,老妇人实在担心。求佛祖念我思子心切,为老妇指一条明路吧!”王齐氏跪地苦苦央求,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竟全不觉得痛。 “本座知晓了。谅你一片苦心,今又年迈,快速速回家去吧,三日之内定有贵人来助。”庄严之声再起,老妇人感激不已,连连叩拜,之后却再无动静。又燃了纸钱,再捐了香油钱,王齐氏便挎着空篮子回家等待“佛祖”口中的贵人去了。 等王齐氏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雄宝殿外,一个粉色的身影随后便从释迦牟尼佛像后面跳了下来,正是一开始偷偷躲进殿中的妙龄女子。只见她恭敬的朝释迦牟尼佛拜了三拜,这才走出大殿。岂料刚跨出门,头上便挨了一叩指,疼得她龇牙咧嘴。扭头一看,只见衍休大师手持念珠端立门边,明显是在等她出来。 “师父,好痛啊!”女子故作委屈的揉着头,衍休这才缓缓睁眼,布满皱纹的脸上布满了时间留下的苍老,一双眼睛却无比澄澈,眼神中透着看破万物的睿智和慈悲。 “凝儿,你又调皮,不怕佛祖怪罪么?”衍休说着,朝殿内的佛祖虔诚一拜,这才负手朝院外走去,被称凝儿的女子连忙追上去,脚步轻快似乘风,哪儿有一女子该有的规矩模样?而谁又能想到,她就是当朝的汝宁公主呢! “我佛慈悲,又怎会跟我这小丫头计较?”沐紫凝腆着脸说道,衍休面对她的说辞也只能无奈摇头。此女天资聪颖,自七岁起被送到寺中至今十年,不仅深谙佛理,与人相辩更是巧舌如簧,他是自愧不如了。而平日里,她最大的乐趣便是跑来这大雄宝殿佯装佛祖在信徒面前“显灵”,虽是为善积福,但到底是对佛祖的一种冲撞。衍休苦劝多次,却无效果,无奈也只得由她去了。 好在,凝儿的本意是为行善而非作乐,而且她确是为不少信徒解决了问题,也算是立功德了。另一方面,由于多人曾见“佛祖显灵”并祈愿成真,以至国安寺几度声名大噪,无形中促进了佛法的传播。 佛家重因果之说,再加上沐紫凝甚有佛缘,衍休相信她今后会有福报的。只是,刚接到从皇城传来的密令,要汝宁公主择日回宫。一入宫门深似海,真希望我佛慈悲,能保佑这孩子能一生平顺安康。 只是,生在皇家,或许从呱呱坠地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人生路的不平常。当从衍休口中得知要回宫的消息,沐紫凝心中就似打翻了五味瓶。近日总见师父为父皇祈福,沐紫凝就猜到定是沐天龙体抱恙。身为人女,得知父亲身体有恙,她怎能不挂念?只是那都城皇宫,她是真不愿回去。 “师父,刚才那老人家说近日山下村落有少年失踪,您可知晓?”没有提及自己回宫一事,沐紫凝打算先帮王齐氏找到儿子。 “倒是略有耳闻,听说失踪之人皆为十三四岁的少年,且家中都比较贫寒。”衍休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凝视着身下的一百九十九级台阶,脸上浮起对世间苍生的无奈。 “会不会是被人贩子拐走了?”沐紫凝猜测着,也看着身下的一百九十九级台阶,心里想着王齐氏老来得子,又不辞劳苦爬上这一百九十九级台阶前来祈愿,实属不易,定要帮她找到儿子才行。 “此事有官府在办,你就无需操心了。还是尽快收拾妥当,择日回宫吧!”衍休对沐紫凝说完,一挥长袖走了。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不舍瞬间笼上心头。沐紫凝有些失落的垮下脸来,心中酸涩竟不知对谁言说。 “凝姐姐!”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袖,沐紫凝回头一看,原来是在扫院子的小沙弥念清。 “凝姐姐,你又‘显灵’了?可是被住持大师训了?”念清拄着扫帚仰着头问道,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瞬间将沐紫凝逗笑了。 “对呀,师父训了我,好不开心呢!”沐紫凝蹲下身点了下念清的鼻子故意说道,将真正的原因藏在了心里。有时候,原因是什么并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真的不开心。 “不要不开心啦,给你玩一个很好玩的东西。”念清故作神秘的把沐紫凝拉到悬铃木树下,然后捡起一颗小毛球用力的往地上一掷。只见这小球受力竟弹起近丈高,落地后又弹了几下这才滚向远处。 好像确实挺好玩的。沐紫凝学着念清的样子把不开心灌注到了那些小球上,用力一掷,球起球落球滚远,同时带走了沐紫凝所有的小情绪。等到玩儿得筋疲力尽了,沐紫凝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等帮王齐氏找到儿子,她就回宫去。十年未见,她无时不在挂念着父皇,也该是时候回去了。 正文 第7章 锦鱼失踪 对于沐紫凝来说,“显灵”助人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这一次,她好像真的碰上难题了。天大地大,要找个人还真是不容易呢。 明亮的深色香闺中,上好红石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细致的刻着不同的花纹,处处流转着所属佛家的禅意。靠近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宣纸上是几笔杂乱的墨迹,无言展示着执笔人心底的烦躁。沐紫凝撑着下巴望着窗外灿若云霞的海棠花,又想起了御花园中半月湖畔的那片海棠。记忆里,她曾和娘亲在那林中玩闹嬉戏,然而十年已过,她竟已记不清娘亲的模样。 时间,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它能带走她幼时丧母的哀痛,却留下了对那冰冷皇宫的抵触。若非还有个父亲在那儿,否则沐紫凝今生恐怕都不会再回去了。 “唉!”一想到要回宫,沐紫凝又是一声长叹。转而思及寻人之事还未有丝毫进展,她更是心烦得紧,胡乱将面前的纸揉了团扔到了地上。正巧鸳鸯推门而入瞧见了这一幕,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宣纸可不便宜,哪有你这样糟蹋东西的!”鸳鸯笑着打趣,揭开香炉燃起了熏香。不过片刻,房间里便充满了安神静心的紫檀香。只不过,这上好的紫檀香对沐紫凝来说,好像起不了作用呢。 “真是的,这锦鱼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天都快黑了,难不成也被人贩子拐去了?”沐紫凝已然坐不住了,起了身却又不知该去哪儿,复又心烦意乱的坐下。就在此时,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然而进来的人却不是她在等的锦鱼,而是绫罗。 见是绫罗,沐紫凝脸上的激动瞬间消失,撑着下巴又恢复了苦等的状态。绫罗与鸳鸯对视一眼,便已明了。故意咳嗽了两声,绫罗接过鸳鸯递来的茶杯坐在了沐紫凝的对面。 “小姐,你可知我刚才见着谁了?”绫罗故作神秘的问,沐紫凝挑眉瞅了她一眼,竟是懒得搭话。能见着谁?这寺中除了和尚,难不成还有尼姑? “看来小姐不感兴趣呢!”绫罗说着,轻啜了一口茶水,然后起身走到鸳鸯身边故意说道:“林知府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来找衍休大师定是有要事相商,我还以为小姐会想知道他为何而来呢!” 说罢,绫罗忍不住掩嘴轻笑。果然,沐紫凝一听,当即奔了过来连连追问:“林知府来了?你可知他为何而来?” “呀,小姐,你不是不想知道吗?”绫罗装出一脸的惊讶,作势就要离开。“时候不早了,我该去准备晚膳了。” “哎呀,我的好绫罗,你就别逗我了。快说说,林知府可是为了山下少年失踪之事来的?”沐紫凝拽着绫罗的衣袖迫不及待的问道,鸳鸯见她这般着急,便朝绫罗使了个眼色,绫罗虽然意会,却是玩心难收。 “小姐要是想知道,何不直接去问衍休大师?他那般疼你,想必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衍休师父近日一直在准备小姐回宫一事,哪容得她节外生枝?你知道些什么,还不快些说?非要急死这小祖宗才甘心是不是?”见沐紫凝的眉头都拧成团了,鸳鸯于心不忍,遂出言帮忙。领头大姐发话了,绫罗这才言归正传。 “好啦,我说便是。刚才路过禅房,见门口有侍卫把守,心下猜测可能是林知府来了,于是躲过人上了梁揭瓦一看,果然是林知府。听他说,山下失踪少年人数已增至六人,其家人日日上衙门口长跪求救,案情却始终毫无进展。再这样下去,恐怕官府将失信于民,到时就严重了。无奈之下,林知府只好求助于衍休大师,集众智,希望能破案。”绫罗说完,又感叹了一句:“这林知府也真是的,破不了案就来寺里,难不成是想让衍休大师帮他卜上一卦不成?” “若真如此,他这知府干脆别当了。”沐紫凝闻言不由得动了怒,心想着若淄鸿国的官员都是领着俸禄却没有真才实干的酒囊饭袋,民何以安,国何以兴? “你先莫急,依我看,还是等锦鱼回来后再作商议,兴许她那儿会有收获。”鸳鸯倒了杯茶递给沐紫凝,心知自家小姐是个雷厉风行的主儿,鸳鸯连忙稳住她,生怕她直接拿林知府撒气。 要知道,沐紫凝虽然贵为公主,但国有国法,即便金枝玉叶也是不得参与政事。若没忍住一时之气,到时落人话柄就不好了。日后回了宫,闲言碎语多了,耳根子都难清静。 “可是锦鱼……”沐紫凝刚想说锦鱼何时能回,却忽闻叩门声传来。 不是锦鱼。三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这馨苑是特意划给她们四人的专属领地,如家一般,没有人回自己家还要敲门的。 鸳鸯点头示意,绫罗这才去打开门。只见一个年轻和尚站在门外,见门开了,当即施礼。 “姑娘有礼。”礼毕,和尚这才继续说道:“小僧慧能,午后在后山林中采药,偶见一长剑深插树干,拔出后顿觉眼熟,才想到曾经见锦鱼姑娘在院子里练剑,剑上刻纹很是相似,便带来给你们认一认。”说着,慧能将剑递给了绫罗。 “是锦鱼的鳞纹长剑。”只是一眼,绫罗便已断定。这剑柄上的鱼鳞刻纹生动清晰,肯定不会有错。而另一边,沐紫凝和鸳鸯也走了出来,见了绫罗手中的剑,皆是无比震惊。 只要是外出,锦鱼向来是剑不离手,这剑怎么会…… “你在哪儿找到的?”沐紫凝忙问,心瞬间提起。 “就在后山,我带你们去。”似乎是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慧能当即表示配合。然而就在沐紫凝即将跨出门的那一刻,鸳鸯却拦住了她。 “等等。”鸳鸯略一沉思,这才问慧能:“请问慧能师父,此事可知会了其他人?” “没有,我一回到寺中就来这儿了。”虽然不解,但慧能还是如实回答。 “如此甚好。”说罢,鸳鸯又扭头对沐紫凝说道:“小姐,你呆在这儿,哪儿都别去,锦鱼的事交予我和绫罗即可。” “那怎么行。”意料之中的,沐紫凝开始抗议,鸳鸯便把她拉到一旁悄悄耳语了一番,沐紫凝这才作罢,目送着鸳鸯二人随慧能朝后山奔去。 关上门回到房间,沐紫凝却是怎么也坐不住。论武艺,锦鱼是四人中最厉害的,而她又对佩剑极为看重,怎会见剑不见人呢?难不成,真是出了事?可若真是对方武艺之高连锦鱼都敌不过,那鸳鸯和绫罗不更是凶多吉少? 鸳鸯临走时说,若她有个好歹,会连累整个国安寺,尤其是衍休师父。她不能让国安寺因为她而遭无妄之灾,所以她妥协了,可是这却不足以让她能心安理得的呆在房中。 十年相依,虽是主仆,但四人早已情同姐妹,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独善其身? “沐紫凝,可别让自己看不起。”猛然拍桌,沐紫凝当即取了剑朝后山奔去,暮光透窗洒在桌案上,静寂的房中只有茶杯里的水荡起圈圈涟漪。 正文 第8章 深山遗尸 国安寺的后山,还真是大啊! 天色渐暗,密林更是遮天蔽日,若不是还有一条石阶路,沐紫凝非得迷了路不可。只是,一路追来都没有看到人影,鸳鸯绫罗更是不知所踪,待沐紫凝喘着粗气慢下脚步,顿时慌了神了。 昏暗寂静的密林中,偶能听见有东西踏在厚厚枯叶上的声音,也不知是虫鸟亦或走兽。沐紫凝虽然娇生惯养,却不似其他小姐那么胆小娇弱。跟着鸳鸯等人从小习武,虽称不上武艺高强,一般情况下自保却也是不成问题,于是乎成就了她如今的胆量。多年来为了兑现“佛祖”的话,她也算经历了不少,不过大都有鸳鸯等人守护在旁。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的境况,倒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 不过,头一遭又怎么样?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呢!沐紫凝暗暗给自己打气,咽了口唾沫后再次闷头扎进了密林深处。借着微弱的光线,沐紫凝到处搜寻着人影,却始终一无所获。夜幕降临,眼前的一切都融成了一片模糊的暗影。无奈,沐紫凝只好作罢。然而当她想循着原路返回时,却再也寻不到那条石板路了。 “完蛋了,这下真的迷路了!”沐紫凝懊恼的挠头,环顾左右,竟连来时的方向也分不清了。慌乱与恐惧随着黑暗一同涌来,沐紫凝退了退,不自觉的加重了呼吸。一颗心在胸腔中不安的跳动着,响应着粗重的呼吸声,瞬间淹没了沐紫凝脑子里那所剩不多的理智。猛然转身,沐紫凝撒腿就跑,抱着侥幸心理希望能跑出这个林子。然而经她一通没头没脑的狂奔,倒更像是冲进了密林更深处。这里的黑,应该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这下,沐紫凝再不敢轻举乱动了。找了小片空地坐下,沐紫凝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此时,也只有这柄剑能让她安心些了。天太黑完全分不清方向,沐紫凝盘算着只能等到天亮后再作打算。所幸也没听说过后山有什么凶猛的野兽,这让她多少放心了些。倦意袭来,沐紫凝正想抱着膝盖休息一会儿,却被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惊醒。沐紫凝还没来得及判定接近的东西为何物,就只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扑了过来。感觉自己被狠狠的踢了一下,沐紫凝当即闷哼出声,然而还没来得及呼痛,就只感觉身体被什么东西缠上了。一阵翻滚之后,沐紫凝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火辣辣的疼,身上更似压了千斤石块,脑袋渐重,竟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弱弱的吐出一个“痛”字,沐紫凝当即晕了过去。 “去哪儿了?” “小子跑挺快的……” “那边儿……” 有人嚷嚷着,却没有再接近,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追去了。待远去的脚步声完全消失殆尽,茂密的灌木丛后才传出如释重负的呼气声。莫扬抬手擦去脸上的汗珠,这才注意到身下的倒霉鬼。 不过,还真是多亏了这个倒霉鬼,绊了他一下让他滚到灌木丛里,否则非死在那些混蛋手里不可。莫扬忿忿的想着,翻了个身仰躺在地面上,好一会儿才从刚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想到自己侥幸脱险,莫扬自然忘不了身旁的‘救命恩人’。虽然是错打错着,但他因此捡回一条命却是事实。 “哎!”打量四周见追兵确实已经走远,莫扬这才忍着一身的痛撑起上半身打招呼,然而地上的人却始终没有反应。夜已深,又加上密林雾重,莫扬只能隐约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细节则看不太清,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暂时无法分辨。无奈,莫扬只能又唤了几声,然而在那无尽的黑暗里,却始终只有他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死掉了一般。 死掉了?莫扬心惊,身子不由得一颤。恰逢此时又起了风,吹到刚出了一身大汗的莫扬身上,顿时从里到外凉了个透。寒意从脊背向四周扩散漫遍全身,一时间竟如置身冰窟一般。 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在这深山里,未带灯笼,也无人同行?崇圣山乃阜阳第一大山,山脉横纵延伸上百里,前山虽因有国安寺而致使游人络绎不绝,后山却是鲜有人迹。而在这暗夜出现在这深山里的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寻常,难道是…… 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莫扬当即想到了两年前轰动整个阜阳的大案子。城中富商陈员外之子遭人绑架,后因筹款不及而致年仅五岁的陈家小少爷命丧黄泉。最后官府虽然抓住了杀人凶手并将其就地正法,却就此激怒了凶手背后的势力。一 夜之间,陈家上下全部失踪,数月后,入山采药的医师在山里发现了一大堆尸体,正是失踪的陈家人。而发现那些尸体的地方,正是这崇圣山后山。 人迹罕至的深山,正是歹人毁尸灭迹的好地方。难道刚才将自己绊倒的……是一具尸体?莫扬越想越觉得诡异,耳旁的风声也似乎与鬼怪的呜咽声更接近一些。 “咳咳,有什么好怕的?尸体又不会杀人,总好过刚才那些混蛋吧!”莫扬咽了口唾沫,故作无谓的安慰自己。本想一走了之,却又抑制不住心底的好奇,便捡了根树枝大着胆子朝那具“尸体”走了过去。 “真的是死人吗?”莫扬径自嘟囔着,用手中的树枝狠狠的戳了戳那人的肩膀,却还是没有反应,反倒是把树枝给戳断了。枯枝断裂的声音把莫扬吓了一大跳,只见他先是一愣,紧接着扔掉手中的断枝快速转身撒腿就跑。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啊,我只是路过,大哥大姐大叔大婶有怪莫怪有怪莫怪啊!”莫扬一边逃一边碎碎念着,虽挂了一身的伤,却也因膨胀的恐惧而不觉得痛了,一心只想跑远一些。哪怕明知道这样盲目乱窜是不可能跑出这座山的,但是只要能离那具“尸体”远一些就好。 然而,莫扬不知道的是,其实只要他再多迟疑片刻,就一定能听到那个声音。一个很好听的女声,略带着哭腔,在呻 吟着:痛…… 正文 第9章 多年梦魇 春伊始,烟雨正盛,这一日却是难得的晴天。阳光洒进闺楼,将一切都染成了温暖的鹅黄。镂空雕花床,绸锦绣花被,女子安静躺着,如黛眉梢却微微皱起,似有不适。门外有人低声讨论着什么,像是怕扰了屋内人安睡。忽然,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门外这才恢复宁静。 然而,怡然的宁静却并未换来屋内女子眉头舒展。为什么又是这个梦?又是什么地方能有这么一汪清澈的碧水?又是谁在岸边神伤蹙眉?为什么每次梦见这水都会感到既亲切又恐惧?这清澈却始终见不到底的水中到底隐藏着什么东西? “快醒来,快醒来呀!”沐紫凝清楚的知道若是再不醒来自己就会被卷入水里,可是任凭她如何提醒自己这只是梦,却始终醒不过来。果然,一开始还只是泛着微波的水面突然掀起巨浪,沐紫凝顿时被卷落水中。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求生意识让她开始胡乱的扑腾。然而,除却恐惧与惊慌外竟没有置身水中的压迫感,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身体渐重,水面的亮光也越来越少,终于,沐紫凝又一次沉入了水底…… “啊——”随着一声惊呼,沐紫凝瞬间惊醒。听着屋内的动静,一直守在门口的鸳鸯和绫罗当即推门而入,并快步奔到床边。 “小姐,怎么了?”鸳鸯一边帮沐紫凝擦拭额头的汗珠一边焦急询问,却未得到任何回应。沐紫凝呆愣半晌,这才扭头看着鸳鸯,下一刻却直直扑进了她的怀抱。 “鸳鸯,又是那个梦,怎么又是那个梦?我好害怕……”沐紫凝的声音带着哭腔,身子也不受控制的颤抖着。鸳鸯闻言,与一旁的绫罗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 两人看着沐紫凝长大,自然明白她口中的“那个梦”是怎样的一场梦境。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是每次沐紫凝从梦中醒来都会惊出一身冷汗。而这场梦,沐紫凝一做就是七年。自她十岁起,便总是受梦魇所扰。 花了好些时间和心思,鸳鸯才让沐紫凝恢复平静并再次安然睡去。悄声退出房间,鸳鸯重重叹了口气。 “今天二十一,公主上次发作是在七天前,中间间隔又少了一天。”绫罗闷声说着,气氛顿时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嗯!”鸳鸯应着,温润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坚定。 “每发作三次后间隔时间会减少一天,现在是间隔七天,到间隔一天还有……八十四天。”绫罗略一沉思,做了个准确的计算。 “八十四天……在这之前,一定要把公主送回去,否则……”鸳鸯不禁锁眉,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绫罗见状也跟着揪心,却不想再给鸳鸯施加压力。故作无谓的拍了拍鸳鸯的肩,绫罗又挂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招牌笑容。 “放心,还有八十多天,我们一定可以。”绫罗给鸳鸯打气,也给自己打气。鸳鸯笑而不言,心头的沉重却再也无法卸去。 是呀,一定可以,也必须可以,哪怕要丢了这性命…… 次日,早上还是阳光明媚,却自午后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国安寺的和尚们都说,这雨估计要下到五月去了。睡到自然醒的沐紫凝稍稍收拾了一下便开门走了出去,明明记得自己是在山里,怎么就回了寺中?得好好问问鸳鸯才是。 绕过一段曲折的回廊,沐紫凝最终在锦鱼房外的走廊上找到了鸳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竟连自己接近都没有发觉,沐紫凝便想吓她一吓。然而,当她绕到鸳鸯身侧时却愣住了。 “那是……”沐紫凝指着鸳鸯怀中的檀木盒子明知故问,鸳鸯这才猛然回神。见已来不及藏,只得故作随意的笑笑。 “好些时日没用了,便拿出来看看。”鸳鸯随意的说着,如此的欲盖弥彰,沐紫凝怎能看不出? “是要回宫了吗?”沐紫凝问道,心里早已有了答案。果然,鸳鸯点了点头,她明知沐紫凝不愿回宫,却也不得不如此。沐紫凝只道是君命难为,也就没再多问,转而问起心里的疑惑。“那个……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回屋不见你,自然猜到你去后山寻我们了。说起来,还真是多亏了寺中的师父和林知府的侍卫,大伙儿费了好些劲儿才在山里找到你。”鸳鸯说着,起身握住了沐紫凝的手。“公主,鸳鸯求你,以后万不可再这样了。你若有差池,可叫我如何是好?鸳鸯哪怕是死了,也没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宁妃娘娘呀。” “你又胡言,这不是好好的嘛!”沐紫凝打着哈哈敷衍,鸳鸯无可奈何,只能叹气。相伴多年,这小公主的性子她怎能摸不透?哪怕她此时答应了,到时候估计也是坐不住的。 “哎,锦鱼呢?你们不是找她去了吗?”沐紫凝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说着就往锦鱼房里走。等鸳鸯反应过来,沐紫凝已经推门而入。鸳鸯本想阻止,转念又想早晚瞒不住,也就不去拦了。过了好一会儿,沐紫凝才从房里出来。 “她的伤,可有大碍?”沐紫凝闷声问道,低垂着脑袋,不想让人看到她此时的神情。 “衍休大师已经来看过了,那些外伤都未伤及筋脉,暂无性命之忧,只是她体内的毒……” “毒?”沐紫凝不可思议的出声打断,“怎么会中毒呢?什么毒?” “奈何。” “奈何?”沐紫凝一头雾水。 “对,奈何,毒性主要来自于金针蜂刺,经炼毒者添加其他毒物融合萃取之后,不仅毒性强烈,且千变万化,即使华陀再世也是无可奈何,故谓之奈何。” “金针蜂……”沐紫凝闻言一颤,双眸瞬间染潮。金针蜂,她是听说过的,天底下最毒的东西,毒性远胜于常见的毒物,素有妖蜂之称。 “那锦鱼……” “你别担心,衍休大师说过了,这次锦鱼中的毒只会致人昏迷不醒,不至于送命。只是苏醒之日……若是没有解药,就不知要等到何时了。”鸳鸯望着屋内,也是忍不住潸然落泪。修长十指抚过怀中的檀木盒,盒上的每一道纹路都早已了然于心。此刻,也只有这盒子能让她安心些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可以的。”将鸳鸯的动作尽收眼底,沐紫凝不动声色,硬生生憋回了眼泪。 “我去找师父。”沐紫凝说完就跑开了,见鸳鸯没有追来这才放慢速度。绕到鸳鸯看不到的转角,沐紫凝这才任凭眼泪落下。抽动的肩膀暴露了她所有的难过和自责,若不是她让锦鱼去调查山下少年失踪一事,锦鱼又何至于弄成这般模样? 只是,锦鱼为什么会中毒呢?照鸳鸯所说,这奈何毒性如此之强,炼制应该很困难,定然不会为寻常人所有。那么,是什么人对锦鱼下此毒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悄悄探出头望向锦鱼房间所在的方向,鸳鸯已不在那里了。沐紫凝胡乱擦着眼泪,虽然很难过,大脑却没有停止思考。 鸳鸯竟然把针盒都拿出来了,那就表明不只是为了回宫那么简单。要知道,鸳鸯的功夫虽然略逊于锦鱼,但一手挥针夺命的绝技却是无人可及。想当初从帝都来到阜阳,一路也遇上了不少匪徒,但鸳鸯却从未动过针盒。若只是回宫,自然也是用不上的。如此看来,鸳鸯定是有事瞒着她了。 “到底是什么事呢?”沐紫凝喃喃自语,思忖片刻后还是决定去找衍休大师。然而当她赶到衍休大师的禅房,却意外的扑了个空。“去哪里了?往日的这个时候,师父应该在房中打坐才对呀。” 疑惑的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有看到衍休大师,沐紫凝只能作罢。关门退出房间,沐紫凝惊觉屋外的雨竟越下越大了,乌云聚集,似是要将天压塌一般。雨丝受风斜飞飘入檐下,不知不觉润了衣衫。感觉到有凉意侵身,沐紫凝不自觉的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有哪儿不对劲。用手心压了压胸口,平坦无任何异物,手在脖子周围摸索了一圈,也没有摸到原本挂在脖子上的红绳,沐紫凝当即心头一惊。 “糟了,赤凰呢?” 正文 第10章 山下山上 雨,一直在下着。 阜阳城外一处郊村,十来户人家以抱团的姿态安居在山脚,其间穿插着曲折的阡陌小路,遍布着这个季节应有的绿色。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混合着弥漫的烟雾,仿佛给铺天雨幕又添了一帘白纱。而在离村落不远的地方,一汪湖水宛如一颗明珠镶在了这片土地上,茂密的芦苇生长在湖边,宛如一道翠绿的屏障,护住了这颗珍宝。苇丛中,一座木楼孤零零的立着,似是被不远处的村落排挤了一般。木楼背面,一轮高大的水车不知疲倦的转动着以浇灌周围的农田,溅起的水滴融进雨里,眨眼间就再也分不清是湖水还是雨水了。 “唉!”木楼上,莫扬照常坐在窗沿上,一脚垂在地上,一脚搭着窗沿,大有一股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潇洒韵味。一身粗麻布衣已经洗得有些发白了,脚上的鞋子也有些破损,生活之拮据已不言而喻,可是在他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有受生活窘境的影响。十八 九岁的年纪,脸上却已看不到任何稚气,取而代之的是与年龄极为不符的坚毅。青带束发,薄唇微抿,一双剑眉英气逼人,深邃明眸则透着机灵。在他手上,一枚血石闪动着熠熠光彩,质地淳厚,其间隐约可见一缕金黄,形如凤凰展翅,生动而灵气四溢——这石头,是他重返崇圣后山时捡到的。 犹记得前几日,意外撞见一群黑衣人掳了一个村里的少年进山,他赶紧报官继而尾随跟去。却不料在半路暴露了行踪,随行衙役死的死伤的伤,他也险些成了刀下亡魂,好在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才侥幸逃过一劫。当他凭着模糊的印象再次进山时,那具“尸体”却不见了踪影,只在原地找到了这块石头。 莫扬的命不太好,爹娘死得早,也没个亲戚,是吃村里的百家饭长大的。无人管教,所以莫扬从小就跟街头混混搅和在一起,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知道这块血石是极其罕见的物件。 东西留下了,尸体却不见了。难道那晚见到的人根本就没有死,清醒过后就自行离开了吗? 莫扬径自猜测,跟着又叹了口气。出生起便被当成灾星,从小跟街头痞子混在一起,村里人更是把他当成了害群之马,甚至不容许家里的孩子和他有任何交流,见到他也像遇到瘟疫一般避之不及。久而久之,莫扬也习惯了这种排挤。不过幸好村中的老夫子宅心仁厚,不仅授他读书识字,更教了不少做人的道理。因此莫扬一直都觉得,自己虽然称不上好人,但也不算坏吧。所以,若真的见死不救,心里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算了,再想也没用了。”掂了掂手中的血石,莫扬随意将其放进了怀里,接着跳下窗沿走到了床边。“喂,大宝,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莫扬先是凑到床边大喊了一声,见没有起到效果,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大宝身上。被压得难受,大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翻身坐起。 “老大,你就不能找个靠谱点的理由吗?这么大的雨,你在哪儿看见的太阳?”大宝一边揉眼睛一边抱怨,正考虑着要不要躺下去继续睡,头顶当即挨了一顿爆栗。 “睡睡睡,就知道睡,难不成不出太阳你就不起床了?”莫扬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双手叉腰摆出一副“我不好惹”的架势。 事实上,他确实不好惹。作为莫扬最好的兄弟,大宝对他可算是了若指掌。这小子年龄比他小,个头没他高,身材也没他壮,可就是这么个人,偏偏是这十里八村的混混王。要问他凭什么?就凭他不仅头脑聪明身手敏捷,还识字通文。在那混混堆里,能识字的还真是没几个呢。 “起床也没事干啊!”大宝皱着眉下床,站在莫扬面前直接比他高出了一个头,再加上身材略微有些胖,以至于莫扬在他的对比下显得像个小孩子一般。 “去老夫子家看看,前些日子听说他病了,也不知好些了没。”说罢,莫扬转身下楼,大宝赶紧跟上。沉重的身体踩在老旧的木板上发出难听的吱嘎声,走在前面的莫扬听了一个劲儿的打趣。“大宝,看来以后你得睡楼下了。” “为什么呀?”大宝闻言不解的挠了挠头,反应迟钝完全跟不上莫扬的思维。 “怕你直接从楼上漏下来啊,你摔着不要紧,把楼板弄个洞可就不好补了,哈哈哈!”莫扬放肆的笑着,一路与大宝嬉闹着奔向村中老夫子的家。 同一个雨天,一个山下,一个山上。 房间里,沐紫凝看着鸳鸯和绫罗忙前忙后的收拾东西,想上前帮忙也不是,想阻拦也不是,到头来只能杵在原地干着急。 “哎……你们这么匆匆忙的到底是要干什么呀?不会是现在就要回宫吧?”沐紫凝跟在鸳鸯身后转来转去,见她不搭理自己,复又转跟绫罗,岂料绫罗直接来了个听而不闻视而不见。沐紫凝不傻,当然知道这种沉默意味着什么。 “现在就走吗?可是赤凰还没有找到呀!”无奈的坐下,望着眼前的两人,沐紫凝只能烦躁的敲着脑袋。 “我已经拜托过衍休师父了,等我们走后,他会派人继续寻找赤凰。”鸳鸯头也不抬的回答,手上动作丝毫未减。 “那锦鱼呢?我们走了她怎么办?”沐紫凝不甘心的追问,不放心锦鱼是其一,不想这么早回宫是其二。本来以为还能再拖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启程了。 “她会留在寺中,我会派人照顾。”鸳鸯耐着性子继续回答。 “可是……对了,还有山下的少年失踪案,我答应过那位老人家,一定要帮她找回儿子的。”沐紫凝绞尽脑汁继续找理由,鸳鸯自然知道她的用意,却也不点破,而是走到她身边语重心长的劝说。 “公主,即使你再不愿意,那皇宫你也是必定要回去的。哪怕现在不回去,以后也是要回去的。而且这次圣旨已下,你还要抗旨不成?另外,锦鱼的伤势你也看到了,能伤到她的人定然不是寻常之辈,咱们要是再不启程,日后恐再生事端。”鸳鸯意味深长的看了沐紫凝一眼,之后就继续收拾东西去了。她相信,锦鱼受伤背后的利害关系,公主是能看清的。 “我去跟师父道别。”颓然起身出门,沐紫凝已经接受了这个安排。看着她黯然远去的背影,绫罗不放心的想要跟上去,却被鸳鸯给拦住了。 “以后的路还长得很,从现在起,有些事必须让她自己学会承受。”鸳鸯说完,眼底也多了几分不忍。 公主,你不仅是帝王家的金枝玉叶,还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这就注定了你人生的不平静。在以后的日子里,鸳鸯只能尽自己所能护你周全,但更多的,还是要靠你自己了。 “那赤凰呢?真的不找了吗?它对公主体内的咒印可是有抑制作用呀。”绫罗不放心的问道,心里默默的数着日子。 “崇圣山如此之大,要找一块石头谈何容易?唯今之计只有尽快把公主送回去,彻底解除咒印。”鸳鸯扭头看着屋外的绵绵细雨,心也跟那天空一样密布着乌云。 这一路,注定了不会太平。只希望回宫之路能顺利些,好多争取些时间送公主回那个地方。 “唉,要不是姐姐临终前有交代,让我们务必隐瞒公主,我真想直接把公主带回去。”绫罗心烦拍案,桌上的茶杯颤了颤,溅了好些水在桌面。鸳鸯不接话,心里却做好了打算。 要是时间来不及,就只能先想办法把公主送回去了。姐姐的临终叮嘱固然要听,但是公主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皇上的圣旨……哼,皇帝在朝堂之上固然是九五之尊,可对于她来说,不过只是个负心怯懦的伪君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