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缘起 第一章:初入王府 雪后初霁,最是明媚。 腊月天的光照即使再为明媚总显几分清冷,然,清冷的日光打在从筒瓦屋脊垂落下来的的冰棱上,再折射出无数道绚丽的光芒,这个冬日的清晨就莫名地变得璀璨光华,光芒万丈起来。 室内。 文王鼎芸香缭绕成一室清香,室内正中间摆放一张上等黄花梨木书案,案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案上搁着一双手。 这手,白如羊脂,十指纤长通透,正优雅地把玩着掌间一颗骇人的头颅。 ——没错,是一颗头颅。 墨绿硬着头皮胆战心惊地奉上一盏茶,想要在主子专心凝神在这颗头颅上的时刻里无声快速地逃离此地。 “墨绿——” 手的主人有着一幅中低嗓音,乍听入耳,竟分不出是男是女,懒洋洋的调子拖曳起长长的尾音,竟将这一普普通通的人名唤起无边的风光,甚是旖旎,引人暇想。 “公……公子!”小丫头墨绿垂首折回,小声嚅嗫,“您您您还有什么吩咐?” “噗哧——”手的主人笑出了声,问道,“你在害怕?” “不——不怕!” 墨绿抬头—— 但见案前的少年被窗外冰棱所折射而进的光芒映照得面如冠玉,姿采神丰,她就是想不明白,这被整个祁夏朝贬称为“天下第一讼棍”柳家九公子,老天为何会如此善待于他,怎就给了他这样一幅好皮囊? 天下人皆知九公子柳汐恶贯满盈,其罪行更是罄竹难书,形容他的贬义词足可填满整整一条祁夏江——什么贪婪无厌、恃强凌弱、唯利是图、声名狼藉、妄自尊大、目中无人、锱铢较量……无一不是符合其人其性。 不过让墨绿颇为纳闷的是,这主儿最近大有转性之态,便连嗜好也加重了口味,竟喜欢搬弄把玩起一些尸骨啊、头颅啊什么的,对着一本被他誉为百年奇书的《洗冤录》又是解剖,又是验尸,闹得整个柳府鸡犬不宁,人心惶惶。 墨绿琢磨着让九公子性情大变的时间大抵是上个月初一。 原因则是九公子福大命大,掉入别入给他设置好的陷阱里面,陷阱底下铺满一尺见长的刚针,穿透腹背,当场毙命。 尸体抬回家,举家哀怮,设好灵堂,三日后待和尚道人赶来颂经超度之后,夜半三更,九公子竟然自棺中坐起,然后喃喃自语来回踱步于灵堂之间。待守夜的家人仆人醒来发现时,瞬间吓尿一大片,余下的晕的晕,倒的倒,跑的跑,哭的哭,喊的喊…… 经过一番折腾,待众人确定九公子在离奇死亡之后又离奇复活之后,人们开始奔走相告,顷刻间此事便成为天下奇谈,直至今日这话题还是余温未褪。 不但余温未褪,九公子柳汐想必做梦也想不到此事还震惊朝廷,连皇帝老儿都钦点了当今皇弟前来探询此事。 “公子,瑞亲王府派了人来请您过去!”门外青衣小厮作了个揖,毕恭毕敬地回禀着。 墨绿闻得此言,神游了半盏茶时间的思绪即刻归位,心忖:“这么大的主儿也稀罕这等坊间传言?” “公子,莫不是又一个想一睹你死而复生之后真容的主儿,不过,这次可是瑞王,您可怠慢不得,还是快些换了衣裳前去罢。” “瑞亲王?”九公子靡靡之音犹胜文王鼎内缭绕的芸香,继续反复端凝着手中那颗头颅,连便眼角都不屑一抬,“回了他,说本公子近日身子不适,他日再登门谢罪。” “公子,是瑞王!瑞亲王啊!” 终于抬眼,看了一眼这个还称他心意的丫头,不明白她为何这般激动:“墨绿,本公子跟你说过了,日后不想再攀龙附凤、趋炎附势了,把自己活得跟条狗似的,得了势,却丢了尊严!” 呵—— 听听这话,可不是转了性了吗? 如若换作是上个月初一之前的九公子,听到瑞亲王召唤必是翻箱倒柜,找出上等的绸衣,换上第一绣娘绣的锦袍,蹬上“锦凤记”制作的靴子,屁颠着恨不得一步迈进瑞王府了! “只是公子——”门外小厮瞅这境况,忙不迭指指自己身后。 九公子不情不愿地弃了手中头颅,起了身,尚未观清小厮身后是何情况,但见俩身材魁梧的赤面大汉闪门而入。不等九公子回过神,俩大汉一人一边,一人一手架起九公子如风驰电掣一般地就出了门。 “喂!放下!放下!”这晌,素来淡定的九公子是如何都耍不了酷了,“你们这是做甚?光天化日,强抢民女么?哦,不——是想强抢美男吗?” “九公子,冒犯了!我们王爷说了,说九公子最近一直称病,闭门谢客,想必也不一定会给他这个面子,来时王爷就特意吩咐了奴才,说强行也要带回府!” 好一个瑞王,这倒真是像极了他素来的铁腕手段,瑞王处事向来以果敢果断闻名,他柳汐最厉害也不过是区区一讼师,胳膊肘怎抵得过这大腿的劲儿。 出了柳府大门,俩大汉一把将柳汐扔进早已备好的红呢轿子,柳汐揉揉又酸又疼的手臂,叹息道:“明明断了气的人又活了过来,说是想了解下我为何天赋异秉,其实,那些个达官贵人左不过是想寻求一种起死回生或是长生不老之药罢了!唉,这要如何应对才好呢?我总不能向他们解释我这是穿越来的,我这还是魂穿哩!” 轿子不紧不慢行了半个时辰之后顺顺当当地入了瑞王府,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想通后的柳汐倒也乐享其成。 只是,让她万万也想不到,这一次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的入王府之举会改变其一生,会和这么多本是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的人有了一生一世的羁绊纠缠。 当然,这自是后话。 “王爷,九公子到了。” 语毕,立于两侧的婢女以纤纤素手掀起猩红色的挡风毡子,一阵劲风“嗖嗖嗖”地灌入轿内,激起得柳汐一个激灵。这才想起,因被刚刚这俩鲁莽大汉挟持而来,竟也未加件衣裳。 家里轿里俱是温暖如春,出了这轿门,昨儿个下了足足一宿的冰雪这才开始融化,俗话说,最冷不过雪里风。 卷一:缘起 第二章:瑞王璇曦 “阿切——”这个算是柳汐送给瑞亲王的见面礼。 高冷俊美的瑞亲王倒比柳汐想像中来得年轻,喷了高高在上的王爷一脸的星沫子,柳汐哪敢仔细端详人家长得到底如何,只是匆忙低头,“小的冒……犯了!” 冻得直哆嗦,牙齿舌头和嘴唇都纠成了一团,那幅天生的好嗓音在这个时候亦无韵味缠绵之感了。 一袭玄色哆罗呢裘皮袄夹带着男人的阳刚之气于眨眼之间裹着了柳汐瘦弱的小身板。余温尚存,犹觉一丝幽香沁入心脾,不知怎的,柳汐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她惊慌失措,于是蓦然抬首,这才撞上了一双沉郁静抑中闪烁着日月光华的眸子…… 瑞王,瑞亲王! 柳汐搜寻着脑海中另一条记忆的线索,关于瑞亲王的传说便跃然于前—— “皇子璇羲,子之丰兮,子之昌兮;皇子璇羲,颀而长兮,美目清兮。皇子璇羲,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皇子璇羲,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皇子璇羲,叔兮伯兮,驾予与行;皇子璇羲,叔兮伯兮,驾予与归。” 此诗作十年前出自当朝宰相杜衡幼女杜鹃之手,那年杜鹃年方十二,随父入宫,与十五岁的皇子璇羲——即日后的瑞王相遇,一见倾心之后,便有了非君不嫁之心。诗中先是称赞皇子璇羲相貌俊美,形态潇洒,还有一双美目,继而描写她对王子璇羲的思念之情,最后期盼俊美的情哥哥璇羲快点驾车前来迎娶予她。 十二岁的女娃以如此离经叛道的大胆之举引得举世瞩目,此诗作当年名满京城,或贬或褒,几年来争论不休。直至八年前先帝驾崩,隆裕帝即位三年之后,璇羲孝满,便做了顺水人情,为其二人指婚,受人非议多年的杜鹃也算是守得明月,嫁入王府,成了尊贵的瑞王妃。也算是美事一桩,论为祁夏一美谈。 “九公子身形消瘦,衣衫单薄,怕是经不住这寒冬腊月的冰雪天儿,本王的皮袄公子先将就一用吧。” 这男子,看似谦恭有礼,却是盛气凌人,柳汐冷静地收回视线,顺带也收回了漫无边际的思绪,告诫自己,美色虽然诱人,切不可深陷其中,否则,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蒙王爷府上家仆的英勇率性所赐,倒也免了在下不少麻烦,加件衣裳,这一来一回总免不了耽误一些时辰。”柳汐面带笑容,却是冷冷相讥。 璇羲一怔,原本静抑的双眸闪过星辉,硬朗的嘴角扯出一抹笑,顿觉冰雪无寒,春回大地,令人心驰。 只听得他说道:“看来传言并非属实,九公子如此清冷孤傲,怎被世人讹传为趋炎附势之辈了呢?” 柳汐看到了他眼中的疑虑,这一问,乍听之下更像是戏谑,看在柳汐的眼里却多了一份探究。 “这等心智果然非常人可相媲美,心思缜密不同凡人。” 柳汐拢了拢这件璇羲亲自为他披上的皮袄,周旋道:“无风不起浪,传言虽不可全信,但也并非不属实,过往汐的确沉迷权贵,玩弄权势,是非黑白全凭一时之兴。只是,历经生死考验,汐已将一切看淡,悟得人生不过几十年,功名利禄,富贵繁华终究抵不过荒冢一堆,余生只想尽绵薄之力为民请命,做一个好讼师,而非——讼棍!” 壮志未酬,柳汐不想趋炎附势,但心里清楚,不论自己身处何朝何代,哪怕是自己曾经生活过的21世纪也是如此,权贵,向来是得罪不起的。 想要为民请命,依法仗理,终究还是要身陷其中,所以,他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给这尊大佛留下一个好印象。 当然,柳汐之名早已臭名昭著,想要短时间内改变别人的看法并非易事,就像这位王爷,听得他这番声情并茂的演说之后,听起来有那么点刺耳的声音遂即就灌进了他的耳内。 “哈哈,九公子这是浪子回头,看来是我祁夏百姓之福呐!” 他讽刺他! 没事!他爱怎么讽刺都没事,只要他肯早点放自己回家就行。 柳汐吸了吸冻得发红的鼻子,躬身道:“王爷,既然汐已来,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璇羲不语,只是前行一步,低首的柳汐见着视线之内出现黑白两色的麂皮朝靴,忍不住后退一步。慌乱中抬首,正巧璇羲俯首凝视着他,四目相对,好似火光电石激起狂跳的心脏,一记一记地撞击着,柳汐觉着自己的心就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 如此近距离的和如此俊美的一张脸如此暧昧地对视,真正是……太让人手足无措了。 他舔了舔被风吹干的嘴唇,睁大美目,嗫嚅着:“王……王爷,如若没什么事,在下可否回去了?” “九公子难道不知道眼下整个祁夏都对你充满好奇吗?你口中所说的历经生死考验,指的就是你死后三日自棺中复活之事吧?” 来了! 终究还是要面对的问题! “是!”柳汐又一次冷静地击退了美色的诱惑,和璇羲的脸拉开了几公分,笑道,“王爷是不是想问在下是否吃过补过闻过看过什么特殊的食材和药材?是不是误食过什么珍稀之物?是不是有过什么偶遇艳遇奇遇?年少时是不是经历过什么特殊之事?又或者是不是拜见过什么奇能异士?又或是……” “好了,九公子,看来是本王多事了。” 璇羲转身,柳汐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但是颀长伟岸的背影给了他难言的疏离之感。 “你请回吧!”面对性如灵狐的柳汐,璇羲深知仅凭如此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人,再说了,他总不能因此对他刑讯逼供吧? 其实,他对柳汐起死回生一事并无过大兴趣,觉得这左不过又是一群无聊之人口口相传之后失了原味的无稽之谈。 既已死,如何再生? 只是,今日一见柳汐,倒对其人身上的某些特质甚感兴趣。 他如何也料想不到这天下人人唾骂的九公子柳汐,竟然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片子,其中故事的精彩程度应该更大于这桩离奇怪谈吧? 卷一:缘起 第三章:王府命案 “那在下告辞了!” 璇羲背对于她,点点头。 “这皮袄子他日再来归还。” 柳汐拢紧衣领,正要转身离去,却闻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出于好奇以及与生俱来的对某些事情的一种本能促使柳汐停下了脚步。 只见一管事身后跟着几个小厮,一路小跑至他们所处的湖中亭,气喘吁吁跪地禀报:“王爷,大事不好了!良夫人跳井了,这会子人捞上来了,没气了,死了怕是有些时辰了!” 璇羲瞬间转身,双眸冰封,戾气腾升,冷喝一声:“走!带本王前去瞧瞧!”  璇羲走过柳汐身旁,伫足犹豫了片刻,冷冷道:“今日之事本王鲁莽了,眼下本王府中有事,九公子可以回府了。” 说罢径自离去,二次逐客,本可扬长而去,可是,柳汐摸摸自己那张被劲风吹得生疼的脸,这张脸不仅娇俏动人,还细皮嫩肉,断断不是什么厚脸之主儿。 但是,两条腿儿竟是不自觉地跟上前面的一行人,她着实不是什么是非之人,只是,身体某处总有不受她控制和按捺不住的热情,她觉得自己不再惧寒,相反的,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在沸腾。 璇羲心有所系,大步向前,自然没有留意到一直跟在身后的柳汐,柳汐无暇顾及瑰丽园亭之内因白雪未融造就的璀璨琉璃世间,只是双目直视亦步亦趋地前行,约摸着行了一盏茶时间,终于到了一处院落。 粉墙碧瓦,朱红漆门,一枝横梅跃然于前,闻得院内阵阵哭声,进入院内,一条本为白雪覆盖的幽径已被践踏得肮脏不堪。路的尽头是一处空阔庭园,园正中一口井,井侧躺着一美人。 只是美人已逝,模样狼狈凄凉,气息均无,一看便知已死多时。 “王爷!你要为良主子做主啊!”一中年仆妇扑倒在地,跪爬着抓着璇羲以金线缝制着的螭纹袍角。  “黄嬷嬷,你先起来说话,本王有话问你。” “王爷。” “你是何时发现你们主子不见了的?” “卯时一刻光景,奴婢命丫头们汲了水伺候主子洗漱,不料四处寻找就是不见她的人影儿。叫小厮们禀了王爷,王爷刚巧进宫早朝了,这才集了府里众人一起寻找,还是萼儿这丫头在这井旁寻得了主子的珍珠耳环,还有一串手珠,才这想着是不是落井了,命人打捞看看,果不其然……呜呜!我苦命的主子,年纪轻轻的……” “好了,本王再问你,玉良昨晚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柳汐眯眼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国世无双的璇羲,面对自己枕边人之死竟可这般冷静地询问她的死因!这到底是无情还是有义?这琉璃白雪掩藏之下的王府大院里到底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春闺秘事? 黄嬷嬷茫然摇头,揩试着眼泪,抽抽搭搭道:“这些年来,主子一直都是郁郁寡欢,时常念叨人生无常,活着只是受罪,不如早些去了!这些话,大家伙儿听惯了,也就不往心里去了,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去了……” 璇羲低叹一声道:“终究是本王负了她!竟也想不到她真会想不开,投井自尽……玉良,你的心里对本王到底是有多失望,又有多恨?可是,你又明不明白本王心里可有多少无奈多少恨?” 璇羲蹲下身子,伸手,五指颤抖,轻轻抚过地上已经死去的美人,许是悲痛,许是自责,一直都高高在上,气宇轩昂的璇羲竟也有了寻常男子该有的悲怆和伤感的模样。 这神情这模样就这样无端地撞疼了柳汐的心,她不自觉地说道:“王爷,夫人并非自尽,而是被人谋杀!” 此言一出,人人震惊! 璇羲回眸,他仍是蹲在地上,隐藏好眼里的伤感和自责,一脸疑问:“九公子尚未回去?” 如果这是第三次逐客令,柳汐想,反正都逐过两次了,她可直接无视第三次,乃至未来的第四次、第五次。 她咽咽口水,到底还是心虚,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虽然人命关天,但身处这个时代,人命往往是操纵在权贵的手里,并非她想为人伸冤就能伸冤的。 但她要争取,争取为无辜枉死的人一个说法。 “溺水而死,因肚里有水,定是肚腹膨胀!王爷请看,夫人虽亡,但身形仍美,肚腹瘪平,不似溺水而亡。” 璇羲起身,眼神复杂,却闪着光亮,但应该不是兴奋所致,柳汐觉得这里边含有更多的情绪是愤怒,这种愤怒是一种无声的谴责和嘲弄,他觉得她在哗众取宠,在多管闲事。还有就是,她挑战了他身为王爷的威望,他不愿相信也不原接受,他瑞王府里会闹出命案。 “王爷,”柳汐无畏地迎上璇羲的注视,他不屑与她,她也不屑与他,“您在害怕?” “害怕?”璇羲冷笑,“本王为何要怕?” “夫人若并非自杀而是他杀,一旦传出去,人人都道瑞王府中暗藏杀机,冤魂不断,茶余饭后定会为这等事儿添油加醋,瑞王英名必然有损,两者相较,王爷宁可担薄幸之命,毕竟富贵人家为争宠,妻妾不睦,寻死觅活这等事也不少见,这个结果于夫人的娘家人而言最多不过敢怒不敢言;但如若他杀就不一样了,只要在真凶未明之前,他们可以一直纠缠王爷给他们一个交待!” 璇羲的眸底又一次闪过光亮,柳汐无心探究,手指院门外正为一群丫头婆子簇拥而来、穿金戴银的丽人,讥笑道,“况且,此事干系重大,万一查出个水落石出,王爷要如何保护这些想要保护的或是不想保护但又必须保护的人?” 卷一:缘起 第四章:留府查案 “你在激本王彻查此事?”璇羲并未顺着柳汐所指看向院门那端,只是冷喝道,“来者是谁?让他们统统回自己的屋里去!” “王爷!来人是王妃呐!”跟在璇羲身后一青衣随从提醒他。 “说是本王的命令,死了人的地方不干净,不等召唤,谁也不许进这院门!” “遵命!”青衣随从奉命前去,不多时,院门关起,将名噪京城的杜王妃也拒之门外。 也对,人多口杂,且人心难测,璇羲经柳汐一言心里也是明白了夫人玉良并非跳井自尽,他是个明白人,想要获取真相就不能被其他人扰乱心绪。 不过于柳汐而言,与有着神一般传说的杜王妃失之交臂也算是人生一憾事了! 璇羲折回,面对已死的夫人玉良,双手负后,将其他下人都一一打发走,只留刚刚传话的青衣随从。柳汐想,这应该是瑞王璇羲的心腹加保镖一类的角色。 “九公子,你现在可畅所欲言了。”璇羲走到一边,让身给柳汐。 柳汐点头,近身,蹲下身子,伸出手替死尸整理好额前已凝结成冰的发丝,然后再掏出手绢替良夫人擦去脸上污渍。一张脸,经由她细心清理之后就变得清晰分明起来。 “天妒红颜,可惜了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竟这样夭折了。” 柳汐喃喃自语,心里伤感满满,对于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她不自觉淌下伤感的泪水。 璇羲的视线一直未离柳汐,在他看来,这个伪装成男子的小女子身上倒更让他疑惑不解的地方。 “行短才高,猪狗不食其余——”虽有才华,却是品行不端,便连狗猪都不吃他剩下的东西,这是璇羲微服外访时听到的对于柳汐贬评。 眸色沉浮,他不明白如此卑鄙龌龊之人为何为对平生不曾谋面的一具女尸淌下同情的泪水,不仅同情,她在检验死去良夫人的尸体还怀抱无比的敬畏和尊重之意。 “夫人尸体周身并无伤痕,然面色青黯且有微肿的样子,诸如死法,多数是为人用东西搭在口鼻上捂死。” 璇羲尚在存疑之间,但见柳汐已施施然起身作揖,“这只是小的初步之鉴,想要找出真正的死因、时辰、地点还须进一步检验勘查。” 柳汐说完垂眸,她已在璇羲的眼里读懂了诸多信息,但这不是眼下她所能顾忌的。她一心所想的是,她必须拿这下个案子,借瑞王之势扬名立威,今日此事,她必须赢得瑞王的信任和支持。 璇羲一声轻叹道:“这后宅到底还是不安稳呐,也该是时候放点心思在自个儿家中,清理清理门户了。” 不大不小的一句话落进了柳汐的耳朵里,投递在她的心里犹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知道瑞王这是默认了她的介入。 “祁夏人人皆知九公子铁齿铜牙,是名震九洲的讼师,今日所行却又是仵作之职,你可知——” “两者皆是贱业,古往今来,自刑部高官以下,凡专职刑狱相关事务之人,大都被视为贱民,前朝甚至明文规定仵作讼师之子,禁止参加科考,讼师也罢仵作也罢皆受人轻贱,王爷,但那又如何?” “但那又如何?” 短短五个字轻盈而落,却问得璇羲语塞。 璇羲看着她轻笑出声,一侧青衣随从先是一怔,在他看来,这是瑞王这几年来真正一次发自会心的笑。他又看一眼柳汐,纳闷:“王爷是因为这臭名昭著的小个子柳汐而发出会心的笑吗?” 柳汐的心口也迎来一窒,璇羲的笑像是醉在三月的春风拂过她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之后,弹奏出一曲无声的惆怅之歌。柳汐那时尚不知,这原是一见钟情,情种瑞王璇羲注定将会是一场苦恋。  柳汐留在了瑞王府。 酉时,丫鬟墨绿带上细软坐上瑞王府派来的小轿也进了瑞王府伺候柳汐,墨绿见到柳汐时见她正对着一具美人尸身在摆弄。墨绿吓得急忙转身,却被柳汐刚刚碰过死人的手一把逮了回来。 “过来,帮我拿着这把钳子。” “公……公子,这是死人呐!我我我……”墨绿扭着脖子,闭着眼,哆嗦着身子,带着哭腔,吓得差点下跪求饶。 柳汐菀尔,叹道:“人人皆怕死了的人,孰不知活人才是最最可怕的。” 这是璇羲踏入良琅苑的钦德堂听到的第一句话,正当他回味其中意思的时候,却听得柳汐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有,于一件杀人案件而言,死尸是活的,他们会告诉你死因、死法、死的地点、死的时间乃至整个命案的前因后果!” 璇羲站在她们的身后,见柳汐放了受了惊的小丫头墨绿,随后自行拿着镊子,动作仔细轻微。先是掀开已经死去的良夫人的嘴角,凑近身子,在她的唇齿之间仔细查看,最后用镊子夹取出一些细微之物。紧接着以同样的方法,在她的鼻孔,指间也寻找出各种细微之物。 “检查尸身都如此害怕,墨绿,他日你还得跟在本公子身后帮忙解剖尸身,你要如何是好?” 柳汐打算循循善诱,将墨绿这丫头也引上这条不归路。 卷一:缘起 第五章:五日之限 “打死我也不跟公子捣腾这些吓人的玩意,解剖尸身……让我做这,倒不如教我死了算了!” “我不让你死,我把你卖窖子里头去,可好?” “公子!” “二选一,自己看着办。” “公子——” “我是臭名昭著,卑鄙无耻的九公子柳汐,你知道我做得出来的!” “公子……” “嗯?”鼻音缠绵,真是风月无边。 “我试……试试吧。”墨绿哭丧着小脸,慢慢地靠近身子。 “把这些我刚刚取下来的细微之物妥善保管好。” 柳汐直起身,璇羲一脸微笑,站在原处,以他所处的位置刚好看到她如笔墨所勾勒而成的侧脸,直觉得此女天生丽容,如若换上女装定能艳惊天下。  “九公子,如何?” 柳汐闻得这声音,蓦然回首。 但见璇羲徐徐行来,行至跟前,俯首相望,见柳汐的鼻尖在这大冷的天儿竟溢出了细密的汗珠。 于是,他掏出一方绢帕递于柳汐,柳汐伸手接过绢帕,却并未拿它拭汗,说道:“夫人应死于子时与丑时之间,被人以软枕靠枕之类物品捂住口鼻窒息而亡,死后再被人抛尸于井。” “九公子所查所言可信之度为几分?” “八九不离十。”柳汐简短几字,却是自信满满。 璇羲满意点头,说道:“本王至今还不确定让你来插手这件事情到底是对是错,但对错总要在结果出来之后才能见分晓。九公子,事以止此,本王就将此案交于你全权负责,你,既然信誓旦旦说良夫人是为他人所害,你必须保证要在五日内彻查此案,交出真凶。” “五日?”黑绿不自觉地惊叫一声。  墨绿惊觉失态,急忙跪拜道:“王爷……我家公子对王府之事一无所知,五日时间不要说查案,即便是熟知地形,记住府里的每一张面孔都是一件难事,短短五日要在偌大的王府里找出杀人真凶,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璇羲看看这聪明机警的小丫头,终于明白柳汐为什么非得要将她培养成左右手的道理了。 “可是九公子非常人呐,据说公子业精六艺,才备九能,自幼便有过目不忘之能,本王相信以九公子之才能定是不会教人失望的。” “好!那就五日!” 柳汐迎上他的注视,她知道他是故意的,他故意刁难她,他故意为难她,他想要磨掉她身上的锐气,他甚至想打击她的自信心。但是,她要向他证明,她柳汐并非庸碌之辈,她要让他明白,在这方面她有异与常人的才能。 璇羲于当晚就集结了府里三百多号人,命府里上下所有人都要配合柳汐彻查此案,定给死去的良夫人及其娘家一个说法。 柳汐站在璇羲身后,看似平静的水眸之下却以锐鹰般的目光扫视了众人。最后,她将目光锁定在了瑞王府当家主母杜鹃的身上。 杜鹃—— 她终于看到她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瑞王府的正殿之上,集高贵美貌权势及名声于一体的瑞王妃会笑意盈盈地主动上前向她行来。 “九公子,久仰大名!” 紫金百凤衫,流云八宝金步摇,裘衣狐领衬着她一张明艳动人的脸,真正是云香衣裳花香容,美丽不可方物的奇女子。 “见过王妃,往后几日定有劳烦王妃之处,若有冒犯之处,望王妃海涵!” “王府之内出了这等事儿,原是我这王妃失职了,九公子如有所需尽管言来,本宫定当全力配合,查出真凶,以慰良姐姐的在天之灵。” 难得这出身相府的尊贵小姐再到无比金贵的瑞王妃有这等雅量,不管她的话到底是虚情还是真意,柳汐还是俯首叩谢。  “如此,汐先谢过了!” 杜鹃掩唇而笑,指着大殿左右两侧一字排开就座的众位佳丽道:“九公子随本宫来,本宫来为你引见几位妹妹。” 王公贵胄果然不同凡响,姹紫嫣红又何止瑞王府后宅,柳汐心口窒闷,视线掠过璇羲,见他神色泰若,一脸风淡云清。 “这是梅夫人,”杜鹃手指左侧首座身着一袭雪青色绸袄襦裙,容色清丽,年方二十左右的女子引荐。 柳汐行礼,梅夫人眉目清冷,神色倨傲,不冷不热道:“区区一讼师倒也堂而皇之地入了瑞王府,摆起官家的谱了,王爷,依着臣妾之意,查案之事不如交由府尹大人来办,何苦与这等贱民打交道。” 柳汐眼角抽搐,心中不悦,却不得不识实务,好在璇羲冷冷的声音适时响起:“梅紫,本王办事自有分寸,你也把握好你身为王府夫人的分寸。” 梅夫人的双眸瞬间泛红,万般委屈地应道:“臣妾记下了。” “这是韵夫人。”右首位身着鹅黄色雪花纹云袄的俏丽女子对着柳汐甜美一笑。 “这是红夫人。” 红夫人人如其名,一袭朱砂红窄腰百花裙打扮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看了柳汐一眼抿着嘴笑道,“这柳九公子名声不好,长得倒是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红夫人一语既出,柳汐闻得殿内响起低低的嗤笑声,瞅这光景,眼前的主儿虽然位居夫人之位,却不太受人待见。 卷一:缘起 第六章:姹紫嫣红 “原本加上刚刚没了的良姐姐便是瑞王府的四位夫人,唉——”杜鹃蹙着两道绢秀的柳叶儿眉,瞅着璇羲自怜自艾,“可惜了。” 引荐了几位夫人,余下皆是几位姬妾,杜鹃也一一介绍,最后道:“侧妃华氏缠绵病榻已有多年,九公子如觉有需要,到时本妃再带你前往华轩殿。” “不必了!” 众人皆回首望着璇羲,璇羲冷冷一声低喝之后,眸底涟漪起一片柔情,声音也随之温柔了几分:“眉儿需要静休养病,华轩殿已经与世隔绝多年,就不要再打扰到她了。” 华轩殿,缠绵病榻的眉侧妃,能让孤傲高冷的璇羲泛起几多柔情的女子会是怎样的人? 柳汐挑灯夜思,除去一具尸体告诉她的部分答案,她对整座瑞王府还是一片茫然陌生,没有任何头绪,几乎无从下手。 “公子,已近子时,早点歇息罢。”墨绿拨了拨灯芯,给柳汐奉了一盏茶,催促着柳汐早点安歇。 柳汐凝视微弱的灯芯里发出的“嘶嘶”声,说道:“脑子里有太多的东西要捋,此时无心安眠,你先歇去罢。” 墨绿应声而去,然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道:“公子睡不着,奴婢也睡不着,不如陪陪您吧。” 柳汐菀尔,这丫头果真没教她失望,她点点头,手指书案前的雕漆圆凳道:“坐吧!” 墨绿深知今日的九公子已非昔日那蛮横无礼又爱摆谱的九公子了,她也不客气,落落大方地就了坐,问道:“公子,纵观整个瑞王府那三百多号人,你若一一盘问下来都不够五日,你要如何破这棘手的案子啊?”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只能取捷径而行。” “捷径?” 柳汐点头,修长的手指叩着沉香色的书案,一记又一记。 倏地,手指停下,柳汐秀眉一舒,计上心来,道:“走,我们再去良夫人的良琅苑走一趟。” “什么?您……您是说现在?公子,子时了,这个时候去查案?”墨绿支起窗,一股儿刺骨劲风瞬即灌入,冷得她急忙放下窗,“外头滴水成冰呐!” “丫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快,取我的大氅来,再加顶狐绒帽子,你自个儿也穿暖点儿。”柳汐边说边起身拾掇催促。 “公子,明日起早再去不行吗?”听得屋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墨绿还是打起了退堂鼓。 “深夜时分,人人精神怠懈,或处深梦迷茫之时,突击盘问,对方无心防备,正是瓦解敌人意志的好时机!” 墨绿将柳汐的话理了一篇,最后笑嘻嘻地说道:“我还以为公子变好了,没想到公子还是以前的公子,尽是一肚子的坏坏肠子!” 柳汐一拍墨绿的脑袋道:“死丫头,换作以前的公子你敢这样说话吗?” 墨绿吐吐舌头,笑道:“那倒是!” 主仆二人在说笑之间穿好衣裳,戴上绒帽,提着灯笼,迎着一夜劲风前往良夫人生前居所——良琅苑。 苑门外一排绢制的白色灯笼正被寒风吹起一浪浪的悲凄,柳汐推门而入,苑内虽然灯火通亮,但守夜的仆人早已围成一团抱团取暖,相互依靠着入睡。 白日里柳汐已在此处逗留过颇长时间,对良琅苑已不陌生,她领着墨绿直接去了下人们居住的西厢房。 西厢房末端最后一间,一灯如豆,嘤嘤之声不绝于耳。 “这大概是这瑞王府里真正一个为良夫人之死感到悲戚的伤心人吧?”柳汐边说边推门而入。 “谁?”黄嬷嬷听得推门声,遂即起身。 子夜时分,被包裹得跟俩粽子一般的人闪进了房内,加之刚刚死了人,倒真教上了年纪的黄嬷嬷一阵惊吓。 “嬷嬷莫惊,是在下!” 柳汐褪下绒帽鹤氅,露出一张笑眼弯弯的脸,黄嬷嬷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公子着实吓着老奴了!” “对不住了,时间紧迫,汐不得不深夜前往,嬷嬷也不想良夫人枉死,想来也是不会责怪在下的。” 黄嬷嬷急忙点头称是,拂了眼角的泪水,给柳汐让座倒茶:“公子坐下说话。” “咱们开门见山,嬷嬷,你且将你所知一一向我道来。” “我家良主子出身一般,娘家老爷只是中山县县衙,老爷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就将良主子送进了宫,主子生性温婉深得太后身侧的刘尚宫喜爱,由刘尚宫引荐,太后娘娘这才将良主子指给了瑞王做为夫人。主子入府之前眼下的杜王妃尚未和王爷大婚,所以说,当年咱们良主子入府之后也是风光了一阵子的,整个王府上下的大小事宜也是由良主子说了才算是事的!” “原是如此。”柳汐低喃。 卷一:缘起 第七章:是非恩怨 “后来王妃进了门,那才是正经的主子,论出身论名望都让良主子自惭形秽,不消她说,良主子主动地就交出了这主事的大权。其实,那会子王爷并没有因为有了新人就忘却旧人,这般不堪的境况是自眉侧妃入了王府才开始的。” “眉侧妃吗?”脑海里倏地浮现出瑞王说起眉侧妃时那脉脉柔情的眉眼,“是她攫取了王爷的一颗心吗?” “三千宠爱集与一身,大抵说得就是如此吧?”黄嬷嬷的泪水又流了出来,“眉侧妃荣宠,专房独宠整整两年,太后娘娘为权衡利弊给瑞王府相继送进了红夫人、梅夫人和韵夫人,然眉侧妃仍是盛宠不减,后宅流言,说眉侧妃是狐妖转世,王爷被她迷得失了心性!我可怜的良主子也是郁郁寡欢,终日以泪洗面。” “眉侧妃如此盛宠,得瑞王庇佑待她必如珍宝,她又何会患病,且一病多年呢?” “想是报应吧!”黄嬷嬷护主心切,冷冷一笑道,“专房独宠,连怀三胎皆保不住,身子骨吃不消了,这一病就起不来了!说来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王爷待她却始终如一,囊尽天下奇药,誓保其命!” “原来……他还是个痴心人呐!” “其实府里头有过各种传言,说眉侧妃三次滑胎皆是为人所害,府中四位夫人俱被王爷一一查问过。只是,我家良主子是心性极高的人,先是受了冷落又受了委屈,这些年她的心里存了怨,日日念叨人生无常,不如一了百了!公子,你若不说我家主子是为人所谋害,老奴心里是认定了她因心里苦闷,跳井自尽了的。” 和黄嬷嬷短暂聊过后,觉得原本讳莫如深的王府大院就变得更加的不寻常起来。 “你是夫人身边的人,你想要为你家主子伸冤,你必对我坦承相言,夫人与何人结怨又与何人结盟,可曾害过人又可曾被他人害过,事无俱细,要一一向我道来才可。” 灯下黄嬷嬷面有难色,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在柳汐的鼓励之下才说道:“良主子和韵夫人是交好的,梅夫人是杜王妃的人,至于红夫人嘛老奴也看不出她的心思,只觉得她处处与人为敌,人人不喜与她为伍!” “眉侧妃三次滑胎,你家主子可曾沾手过其中之事?”知道黄嬷嬷在避实就虚,柳汐单刀直入,逼问着黄嬷嬷,“嬷嬷再在这里拖延时间,我怕到时深知此事的你也难逃干系!” “不——”黄嬷嬷急忙摆手,惶恐而语,“主子们做的事不是我们做奴才的可以干涉的,我只知有一回良主子和韵夫人买通了眉侧妃身边的人,将滑胎之药缝入眉侧妃平日就座的椅搭之内……” 说完黄嬷嬷低下了头,又一次轻轻地啜泣,“其实,事后主子是后悔的,她一直因此事自责。” 柳汐低叹一声,起身道:“带我去良夫人房里看看!” 黄嬷嬷提着灯笼为她们引路,柳汐跟在身后问:“昨晚夜里夫人几时安歇的?歇下之后可曾起过身?又可曾接待过什么人?” “昨日因天气寒冷,戌时一刻各殿夫人自王妃那边定省归来便回了各自的殿阁歇息,老奴侍候主子歇下之后大概是在戌时三刻,丫头萼儿守的夜,据她说,因主子睡得妥当,她眯了会子也睡沉了。” 说话间他们已入了良夫人的寝殿,殿内桌明几净,只是榻上被褥稍显凌乱,应该是昨晚良夫人连夜掀被而起时的模样。 “公子,这房里看似一切正常啊。” “连你也觉得正常了!” 墨绿和黄嬷嬷掌灯,柳汐仔细勘查,最后颇为失望道:“此处并非良夫人受害之地,那么,哪里才是杀害夫人的第一现场呢?” “公子,不如明日再查吧?”子时已过,墨绿催促着。 “不,嬷嬷,带我去找萼儿。” “这丫头昨日受了惊受了寒,晚间时喝了些安神的汤药,这会子怕是睡沉了。”黄嬷嬷说道。 “睡沉了最好!” 黄嬷嬷不明白这话的意思,但还是依着柳汐的意思给她在前头引路。 快至萼儿房门,柳汐命黄嬷嬷和墨绿灭了手上的灯笼,仨人借着院外微弱的光亮摸索前行,行至萼儿门前,柳汐示意黄嬷嬷和墨绿噤声,她则伸手叩门。 夜半三分,劲风呼啸,加之刚添新魂,柳汐又刻意将敲门之力用得既紧张又低沉,营造出阴森森寒泌泌气氛,房内小丫头惊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谁,谁在外面?” 卷一:缘起 第八章:稍有眉目 柳汐仍不语,只是一记又一记地敲打着冰冷的木门,在她看来,此案中萼儿似乎扮演着某种特殊的角色。 昨晚守夜的是她,率先在井侧找到良夫人手珠和珍珠耳环的也是她,如果良夫人的寝殿不是被害的第一现场,那么,昨晚戌时三刻之后良夫人必是起过夜,离开过她的寝殿才被害的。做为守夜的婢女,她不可能一点惊觉都没有。 要撬开这样一个人的嘴,最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事先瓦解她的意志,攻破她的心灵防线,萼儿颤抖的声线已经告诉了她,到底只是王府内苑一名普通的侍婢,加之对鬼神之说的敬畏,所以,装神弄鬼虽然不太光彩,却是最好的法子。 呜咽之风吹过,柳汐适时叩门,房内萼儿惊叫连连:“不!良主子,你不要来找我!我也想拉住你回来的,可是……可是我浑身无力,我想追也追不上去啊!” “将灯笼点上。”柳汐的笑在漆黑的眼里闪现出暖暖的光芒,灯笼亮起,照得她更是眉目如画,她笑道,“萼儿开门。” 萼儿开了门,双眼惊恐,仍是心有余悸,见着柳汐先是害怕,后来却又长舒了一口气。 最后对着柳汐没由来的一跪,说道:“公子,我都招了罢。” “嗯。”柳汐只是轻声而应。 “昨晚良主子歇下之后,奴婢只觉得眼皮沉沉,原本是想眯上一会的,不料就昏昏入睡了!奴婢先是听到了一些声响,想要用力地睁眼,可是,就是睁不开,依稀间,奴婢看到良主子的对面站着一个人,可是,奴婢看不清,真的看不清那个人是谁,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良主子和那人出了门,奴婢却只能无力地闭上眼!后来,奴婢渐渐清醒,见良主子尚未回来,心里着实害怕,大着胆子出了寝殿,想要呼叫又觉不妥,行至前院之时听得一声‘扑通’声,当时只是心中一悸,却未多想。找不到主子,又是奴婢当值的夜,不敢声张,只希望主子能早早归来,不料,破晓时分仍不见她回来,嬷嬷们发现了之后四处寻找,奴婢也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昨晚前院的那一声响,就这么走着走着走到了井边,于是,奴婢看到了良主子的手珠和耳环……奴婢对不住良主子,是奴婢没看好她!是奴婢的错!可是,奴婢不敢说,奴婢怕王爷会迁怒降罪于!现在,您来了!奴婢知道您是厉害的人,您一定会替良主子作主的!”  “你放心!”柳汐只留下短短三个字便转身离去。 只在榻上眯了不到两个时辰,柳汐便匆忙起身,见墨绿还横趴在坑,替她掖好被角,自行梳洗过后前往正府大殿寻找瑞王。 正是卯时,天色尚暗,瑞王寝殿内烛火燃起,侍奉瑞王早起的丫头婢女手托一色漆盘鱼贯而出。柳汐漠漠然看着这等排场,耐心等待着梳洗完毕的瑞王风采绝然地来到她的身旁。 “九公子,不如与本王一同用早膳吧?” “小的不敢!”柳汐垂眸道。 金盘银盏依次摆上,各色点心在热气腾腾的笼屉里散发着令人馋涎欲滴的香甜气味,璇羲好整以暇,以他一贯独有的王者之势优雅高贵地享用着美食。 “咕咕——”候在花厅之内的柳汐突然懊恼起自己那不值钱的清高来,其实在这寒冬腊月的清晨能来上一碗暖肚的热汤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再说,给他家办案,包吃包住本也是他的义务,何苦……死要面子。 “来吧——”低头懊恼思良之间,眼前突然伸过一条长臂,柳汐还来不及思考要不要继续矫情,长臂的主人已拉过她的手臂道:“自昨日进府,九公子滴水未进,昨晚连夜查案,歇息了不到两个时辰,怕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不起,本王只是让你来查案,不是让你来卖命的!” 柳汐先是觉得有些许的感动,后又惊觉,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在璇羲的眼皮底下,其实,这本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并不排斥他的这种做法,相反的,她倒觉得,有璇羲的监视其实是有利于她的。 至少,这样一来藏于王府之内的暗手将不敢轻举妄动,不敢随意阻挠她,不敢刻意毁灭某些遗留下来的证据。 她愿意将他的话理解为一种暗示,暗示她可以任意大展手脚,没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乱来。 璇羲将她按在座椅上,在一众奴婢丫头的诧异的眼神下高高在上的璇羲竟亲手为柳汐盛了一碗红枣姜汤:“其实,你不来本王也会差人去请你过来,这是本王特意命人为你煮的,祛寒的。” 柳汐抬眸,只见璇羲嘴角泛笑,带着一丝探究和一丝好奇的眼神注视着她。 “你们先退下!” 卷一:缘起 第九章:初起冲突 “是,王爷!”数十名奴婢丫头鱼贯而出,眨眼间,偌大的花厅里只余其二人面面就坐于餐桌。 为了掩饰紧张及尴尬及微妙的气氛,柳汐清清嗓子谢道:“有劳王爷费心了!” 说完端起汤碗,低着头自顾自地喝起了红枣姜汤,她知道璇羲两道凌厉的视线正在她身上巡视,她莫名地感到心虚起来。 “本王曾有耳闻,说讼师世家柳家老爷柳荣在连生八女之后喜获九子柳汐,也是,我朝法令,女子不得从事刑狱相关司职,你柳家如若没有你这独宝,讼师世家怕是要后继无人了!” 柳汐抬眼,果然,他果然一眼看出她是女儿身。 “王爷权掌三军,睥睨天下,怎还关心起我柳家这等小门小户的事儿来了?”  为了尽早阻止这个话题,柳汐忍痛放下手中那碗暖肚的红枣姜汤,起身道,“小的是有事来求王爷相助的。” 璇羲点头,柳汐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并不清楚自己为何总是情不自禁地去激怒柳汐,也许是她表现得太过坚强,太过特立独行,有着与这世间所有女子不同的言行,所以,他有一种想要打击摧毁她的变相的欲望。 “是因何事?” “小的要进华轩殿见眉侧妃。” 四目相对,长时间的沉默一度让柳汐以为时光就此停滞了,直到璇羲略微暗哑的声音响起,才将她惊醒。 “不能!” “为何?” “她已病入膏荒,不宜见客。” “是她不宜,还是王爷不肯?”柳汐步步紧逼,“王爷,您处事不公,这于王妃及其他夫人姬妾皆为不公!” “眉儿不会参与其中,也不可能会参与其中,本王……以命担保!”璇羲沉如潭水一般的黑眸泛起层层涟漪,一说到这位眉侧妃,他坚硬的脸部线条就会瞬间柔和。 真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虽然只是侧妃,虽然受人嫉妒,虽然保不住子嗣,可是……这女子却拥有了一个男人全部的温柔和信任,这应该就是真爱吧? “王爷,小的必须要见!” “本王说了,不会让你见!” “我要见!” “放肆!”璇羲勃然大怒,重掌一拍,一桌器皿成了一地狼藉,“柳汐,你只是区区一讼师,本王看得起你才让你插手此案,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为所欲为!” “我要见!”柳汐依然执着于这三个字,他的话湿润了她的心,她按着心口微凉的酸涩,“王爷,我无意挑战高高在上的您的威望,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既然您已允诺我全权负责此案,那么,在我的眼里瑞王府里三百多号人皆是平等,在未查出真凶之前人人都是有嫌疑,包括您——王爷!” “柳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璇羲隐忍怒意,如今想来,他对她是太客气了,以致与让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他的身份。 “敢问王爷,前日夜里子时至丑时这一时间段里您在哪里,在做什么,与良夫人可曾碰过面?” “柳汐你——” “王爷如若不能回答,如若没有时间证人,您将会被列为嫌疑人之一,毕竟,您是良夫人的夫婿!” 溜滑的下巴倏然间被人紧紧捏住,如钳的手指力道惊人,疼痛让她差点流下眼泪,但是倔强的心性打开她的心扉,清凉的空气吸入鼻腔之后转化为一种无畏。 “您,誉满天下的瑞王也不过是一区区俗人而已!” 他知道自己所使的力道足可催她泪下,可是,这倔种宁肯对死去的良夫人淌下同情的泪水,却硬是能撑得住他的摧毁。她面带微笑,眼带讥讽,冷冷道:“王爷很开心吧?无数的女人为您付出青春,为您独守美好的年华,或病或死,更有生不如死,却只为博得您的宠幸,这是您身为瑞王应得的殊荣吗? 您还要制造悲剧,您还要再添冤魂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璇羲放开了她,却无法接受她的指责,“你认为这都是本王的错?” “是!这都是您的错!可是您还要一错再错,您不愿面对自己犯下的错!” “柳汐,不要考验本王的耐性,本王绝对有可能一把拧了你的脑袋!” “拧下脑袋之前,我还是执意要见眉侧妃!” “你——”这个女人,她根本就不是个女人!也是,她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女人! “好!你随本王来!”璇羲长臂一伸,竟然拎着了柳汐的衣领,拎着她像拎小鸡似的一路前行。 “喂,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你不是急着要见眉侧妃吗?本王怕你的腿儿太短,走得太慢,本王拎着你走着快些,让你尽快看到眉侧妃!” 卷一:缘起 第十章:榻上美人 这个时辰,旭日东升,各殿各院的妃子夫人们皆由奴婢们伺候着前往正妃主殿去问安。 长长的一众人快至杜王妃所居的凤仙居时却见璇羲正拎着一个人儿怒气冲冲大步前往华轩殿 。 “啊呀呀,这个被王爷拎着走的不是柳家九公子吗?”红夫人掩着唇,弯着腰哈哈地大笑起来,“昨日见他风度翩翩,今日这一闹腾可真是狼狈至极呐!” “看王爷似在生气,这怕是要出事儿了,咱们先去告知王妃,看要不要过去。”韵夫人推着一干姬妾,急急行向凤仙居。 晕头转向的柳汐,最后被璇羲重重地扔进了一处殿阁,臀部着地,即便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毛毯子,但还是传来生生的疼痛感。 柳汐跌跌撞撞地起了身,犹觉鼻尖余香缭绕,层层帷幄绞绡帐,帐内有一美人拥被而眠,帐外一众侍婢齐齐行礼:“见过王爷!” 柳汐手撑一旁高脚梅花漆几,但见璇羲步履沉沉走至围着绞绡帐的床榻,榻上美人没有任何声响,榻侧侍婢素手挽纱。 于是,披着神秘外衣的眉侧妃就此揭去神秘的面纱,柳汐上前两步,她见璇羲就坐于榻侧,柔情蜜意亦于瞬间倾泄,他这般温柔轻柔地执起美人的手,然后将她莹白如玉的手拉至唇边轻轻吻道:“眉儿,本王来看你了!” 美人仍是没有声响。 “柳汐,你上前来看看,看看一个沉睡了两年之久的女子能不能参与谋杀良夫人之事?” 沉睡了两年之久? 柳汐前行,俯视着沉睡在瑰丽绣榻之间的,她认为见过的最为美丽的女子,她觉得自己的心又一次莫名地疼了起来…… 是因为她太美,还是因为璇羲对她太温柔太深情,又或是因为她……太安静。这样的女子,有着这样惊心动魄的美的女子,她怎么可以就如死去一般沉睡不醒呢? 如果,如果她能动动她阖上的眼皮,颤抖下她如剪羽般的睫毛,整个世间是不是亦可为她颤抖? 她如此美好,看不出丝毫的病态,她的脸白皙中泛显着粉色的红晕,她的双唇如沐浴在清晨雨露之间的花瓣,嘤嘤似泣。  “满意了吗?” 璇羲轻轻地放下眉侧妃的手,这轻柔的动作像是害怕会惊醒到她,他视她如珍宝,而今日,他眼里的稀世珍宝却被她亵渎了,他无法原谅这个亵渎她的人! 当璇羲再次注视着她的时候,柳汐觉得脖颈清凉,似有一把铡刀架上,小命随时呜呼。 “王爷,我……” 想要解释,想要安慰,可是迎上璇羲两道凌厉阴狠的视线,她才意识到说什么都是多余的。美丽的眉侧妃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底线,这道底线跃然分明,昭告着世人这是他不可触碰的禁忌。 而她,不顾死活,轻易触碰。 他不会轻易放过她! “滚!滚出瑞王府!” 璇羲靠近她,她步步后退,连连摇头:“王爷,你不可因为生气而乱方寸,就算我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眉侧妃,可我到底还是没有对眉侧妃造成实际上的伤害!此案我已有些许眉目,你不可在这个时候赶我走!” “本王曾对眉儿发誓,不会让她再受半点屈辱,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针对她,伤害她?就连你,还未曾与她谋面便将她列为杀人凶手!” “王爷,你护爱心切而乱心智,我要见眉侧妃并不是认定她就是杀人凶手,这仅仅只是一种程序,利害关系人皆要接受盘问调查,这是我接受此案因具有的一种态度和责任,并非针对谁!” “本王不想再听你的辩解,本王一开始就错了,不应该被你所激而彻查此事,现在本王后悔了!此事到此为止,你,可以回家了!” “不可以,王爷!” “难不成你想等本王命人来将你拖出去吗?” 柳汐终于领教了璇羲冷面无情的一面,在这个封建礼制的时代,尊卑等级森严分明,她无法力澜狂挽,可是,这教她如何甘心? 不,她不甘心! “三十年前,柳家祖辈,就是汐的祖父柳章,虽然只是一区区讼师,却也曾引得万民敬仰。” 柳汐话锋一转,这看似毫不相干的一句话倒也让璇羲冷静了几分,只是,他冰冷的眸光却演变成不屑,冷冷道:“可惜到了你父一辈,百年柳家却已是声名狼藉,再经你柳汐之手,曾经誉满天下的柳家已是面目全非,毁之一旦了!” “先帝曾御赐先祖‘声华行实’印章一枚,亲口允诺凭此印章可为万民请命,实行侦查刑狱相关事宜!无人可阻!”柳汐边说边于袖笼之内取出一枚质地优良的白玉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