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昏昏入爱》文/HuiMoyapapa
2015年9月22日 17:00:00
第一章
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发生着不同的故事,或大或小,或难忘或普通,而就在五分钟前发生的那件偶然的事情是佟姜在这七八年来想都未曾敢想的。
五分钟以前,她还坐在从上海虹桥开往重庆的动车上,她刚从上海出完公差回来,一起的,除了她还有两个同事,一个和佟姜同部门的,比佟姜大三四岁,是部门里的老员工,叫吴沁,大家都亲切地称她“沁姐”,另一位男同事叫丁飞,和佟姜她们不是一个部门的,平常在一个楼层上班,都是熟的,此人有趣搞怪,性格脾气也是极好,尤其女同事特别喜欢逗他玩,一路上有他作伴倒也少了些烦闷。
列车进站,她顶着一身的疲倦和两位同事随着人流慢慢走出车厢。下午四点半的光景,离了车内空调的冷气,脚一下地一股热潮扑面而来。
佟姜打开手提包翻了翻,才想起今天出门早,忘记把遮阳伞装进包里。
沁姐伸手把佟姜揽过去,”小佟,你没带伞,我们俩撑一把。”
走在两人后边的丁飞凑上来,“沁姐,那我呢?我也没带伞。”
沁姐照丁飞虚推了一把,笑骂:“就你皮鲜肉嫩,你看看路上这么多男同胞哪个撑伞的?”
丁飞没把沁姐这话当挤兑,手托下巴媚眼如丝,“现在流行小鲜肉,你们看我这样成吗?”
这么个pose下去,再好的人也要吐。丁飞自然又少不得给两位女同事一通埋汰。
出站台,在楼梯口一边等沁姐收伞,一边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抬头间,一道身影落入眼帘。
行色匆匆的人流里,那人西装革履,身姿挺括,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佟姜陡然间便觉得呼吸不畅,尾随着他,就像儿时很多次那样,毫无意识地湮没在如织的人流里。
“佟姜!”沁姐和丁飞从后面追上来,“你怎么往这个出口走,这往停车场方向去的,我们得快点去出租车口打出租,不然又要排队。”
“嗯。”佟姜转身跟着沁姐和丁飞走向另一个出口通道。
隔着人潮,宋昭楠忽然驻足转身,目光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身旁的友人不解地看着他,“怎么了,宋?”
宋昭楠摇摇头,转身往前走,“听到一个朋友的名字,可能听错了。没事,我们走吧。”
一直坐上出租车,佟姜的心情还是难以平复,和沁姐和丁飞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她在心里判断,从宋昭楠出站的位置来看,他应该坐的和她同一班次的列车,只是不知道他从哪个城市回来。佟姜忍不住手机查看她今天坐回来的列车班次分别在哪几个城市停靠,上海、海宁、嘉兴......一个个城市在指间滑动,一个个猜测排除,一直划到项城,佟姜的手指不动了。佟姜,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别再做徒劳的挣扎了,哪怕让你猜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你能回到过去,填补这八年来的空缺吗?当然不能,你什么也做不了,你永远只会做一只缩头乌龟,躲在自己的龟壳里逃避现实。
盯着“项城”两个字看了许久,佟姜深深叹了口气,退出了界面。
沁姐忽然侧身过来打断佟姜的思绪,“小佟,等会儿我要去一趟嘉美商场,你陪我一块去。”
佟姜愣了愣,“好。”
沁姐把公文夹递给副驾驶的丁飞,“小丁,我和小佟要去shopping,文件就拜托你带去公司。”
嘉美商场是项城最大的商场,坐落在市区最繁华的地段,离佟姜的公司也不远。时下虽然是夏季,秋装却已经上市,沁姐想买几条去海滩游玩的裙子,逛了几家店都没有找到称心的,佟姜在旁安慰,“慢慢看,总会找到合适的。”沁姐笑,“大不了回去淘宝,只是我这身材,不像你们细条杆随便拿来一件就能穿,咦,小佟,你看这套,你穿一定好看。”
是一件秋装,白色褶皱雪纺衬衫,很简约的款式,底下搭配一条黑色包臀短裙,OL风格。佟姜第一眼就喜欢上了,沁姐在一旁怂恿,“喜欢就去试,别浪费了好身材。”
佟姜换好衣服走出来,还没照上镜子,沁姐比那导购员还热情,连个劲的点头,“不错不错,真不错,不信你自己看看。”佟姜转身去看镜子,镜子里的女子,长长的栗黄色波浪卷发扎起一个马尾,随着动作幅度在脑后轻轻摇晃,简单的白色雪纺衬衫,下着包臀短裙,蹬一双从店里临时配的高跟鞋,有几分青春张扬的味道。
佟姜有一时的恍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些年少青葱肆无忌惮,回到了每一个有宋昭楠陪伴的日子。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愣,沁姐拿着一件衣服走过来,“小佟,你说这件怎么样?”
“啊?”佟姜反应过来,移开视线,瞥了眼沁姐手里的衣服,“挺好的,要不沁姐你去试试吧?”
“我哪能穿这种,我是说你穿啊。”沁姐把衣服往佟姜身上一贴,一双眼睛滴溜滴溜打量她,“小佟,我说你从今天下了车就一直不在状态,要是累了,和姐说一声,咱们赶快吃完饭就回家休息去。”
佟姜摇头,“我挺好的沁姐,别为我担心。我先去换衣服。”
沁姐拎着手里的衣服在外头喊:“这件呢,不试了?”
佟姜从里面回:“不了。”
佟姜从试衣间走出来,把那件雪纺衫还给导购员,导购员问,“小姐,这件要帮你包起来吗?”
灯光下,白色扎的眼睛生疼,佟姜摇头道:“不需要了,谢谢。”
两人又逛了一会儿,踩着饭点走进商场里的一家火锅店。火锅店生意很好,一排坐在外面等的人,佟姜和沁姐进去拿了号,走出来找了位置坐下。
终于等到吃上火锅,佟姜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沁姐也是个食量大的,两人点了三人份。
食材下汤,佟姜与沁姐一边聊天一边吃火锅还要抽空顾着玩手机,嘴巴不停,手更不停。
吃到一半,赵枚微信就过来了:“明天回家记得带上次买的那种凤梨酥回来,多一点,我要送人。”
佟姜想起来,赵枚说的凤梨酥是上回去厦门在赵小姐家买的,吃不完留剩下就往家里带了点,当时怕麻烦也没和赵枚说清楚,只说是从项城市区一家店里买回去的,谁晓得赵枚吃了一次就惦记上了,还要分给别人尝尝,对于老妈这种乐于分享的精神,佟姜自然不遗余力地支持,回了一个字:“好。”
没过多久,赵枚微信又发来了:“你是不是在外面?”
佟姜回复:“嗯。”
和赵枚生活交流近三十年,佟姜一直遵循“多说多错,不如不说不错”,用“嗯”、“好的”、“知道了”等等这些结束语作为赵枚一切问题的回复,可是即使这样也没用,赵枚随时都能变出问题来,比如现在,她又回道:“和谁一起?男的女的?”
佟姜喝了一口猕猴桃汁,看了眼手机屏幕,夹了一著菠菜放进装满酱汁的碗里,这才腾出手去一个字一个字写道:“同事。女的。”发送以后,把手机放到一边,再也不看一眼。
自从大学毕业以后,赵枚唯恐她嫁不出去似的,到处托人介绍对象,忙着给她安排相亲,佟姜先以各种理由拒绝过几次,后来真的拒绝不了,托了一个朋友去帮她相亲,结果那两人却是看对眼了,不过半年就结了婚,她这个媒人却愣是被剩了下来。可把赵枚活活气个半死,整整半年多没理过佟姜,正遇当时工作变迁,佟姜商量都没和家里人商量,便联系了中介公司搬到了外面去住。为这,赵枚和佟姜大闹了一通,更把狠话放绝,可是还是没奈何佟姜的犟脾气,最后也只能依了佟姜的意。
住在外面自然是自由清静了很多,但是赵枚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时不时关心一下,以前是短信,现在流行微信,赵枚赶时髦也加入到微信大流之中,除了一日三餐必要问候之外,现在已经扩展到无时无刻,每时每刻。
吃完饭,两人都没有什么闲情再逛,步行去公司提车。
从嘉美商场到公司也不过十分钟的脚程,权当消化,佟姜乐得其所,索性不赶时间,和沁姐边走边聊。
佟姜所在的部门□□个人,大多数人都已经结婚有了家庭,就连和佟姜同期进公司的李萍也在上个月宣布领证了,放眼整个部门,就只剩了佟姜一个人还单着。所以平时同事对佟姜都格外照顾,但凡有好一点的男孩都给佟姜留意着,其中当以沁姐最热情,这回趁和佟姜独处的机会不忘做推销。
沁姐说,”小佟啊,这回这个绝对牢靠,工作房子车这些不说,单说这个人啊,哎,我有他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啊?保准带的出去。”沁姐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给佟姜看,“怎么样?喜欢不喜欢?看上了的话我帮你们引线。”
佟姜接过手机看了一眼,照片里的人并没有沁姐说的那么好看,很普通的模样,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佟姜说不上喜不喜欢,沁姐的热情却让她难以拒绝,她“嗯”了一声,把手机还回去。
沁姐只当她同意了,兴致极高地介绍着男方家世背景学历工作,越说越觉得佟姜和小伙子相配,最后索性翻出男方的微信约两人吃个饭认识一下,沁姐问:“明天是周六,你有没有时间,要不要约一下?”
“明后天我打算回家陪爸妈。”
走到公司楼下,佟姜抬头望上去,写字楼上灯火辉煌一片,眼看到月末,这个月的工作小结汇报还没有完成,明后天双休要回家,没时间写,眼下时间还早,看来今天晚上势必得发奋一下,把三千字总结一口气干掉,“沁姐,你先回家,今晚我要加班。”
“好,那我先回去了,别加班到太晚,保持联系。”沁姐比了个听电话的手势。
写完了工作小结,佟姜顺便安排了下周的工作,下班出公司大楼已经很晚,九点半的光景,附近店面除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之外大多数都准备打烊,大街上显得空旷幽静,佟姜的车停在地下停车场里,按以往她的习惯加完班不再开车,而是顺手在路上打车回家,这么晚回住处小区里早已没了停车位,今天不同,明天她要回家,晚上必须把车开回去
开旷的大马路,橘色明亮的路灯,风呼呼地从半开的车窗里吹进来,佟姜把音响开到大,这一刻,工作、疲倦、劳顿统统扔在脑后,心在驰骋。
佟姜开始走神,她想起傍晚在火车站看到的那个男人,十九岁分开那年,飞机临起飞之前,她收到他的短信:为什么没来送我?
不过一秒,第二条又进来了: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留下。
她站在窗玻璃前,外面蔚蓝的天空,一架飞机高昂着头,冲破云霄。
佟姜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句话“只要你一句话,我马上留下”,忽而泪湿眼眶,这在别人眼里暧昧无比的话,佟姜却清楚的很,宋昭楠在开玩笑,他不可能因为她的一句话轻易放弃他的前途、他的梦想。
在宋昭楠眼里,佟姜是他的好哥儿们,他们两人之间不可能产生男女之间的化学反应。
她在手机里打出几行字:大少爷,我之所以不去送你是因为我太忙,不能去送你,还有,什么叫我的一句话你就留下,拜托你自己不想出国非赖我身上,万一日后你前途一片惨淡,你还不恨死我,我岂不要替你背一辈子黑锅了。
写完以后,佟姜呆呆看了数秒,直听到广播里女声提示飞机起飞之后,把手机上的字一个一个地清除干净。
小区里果然找不到停车位,每一个缝隙都被塞的严严实实,连一只蚂蚁都钻不进去。佟姜耐着性子慢慢地绕着小区一圈,开出大门以后仍不死心,又绕了一圈,未果,无奈之下只好把车子开出去停在小区旁边一家便利商店门口,等到明天一大早起来再来开掉。
宋昭楠离开的第八个年头,久的近乎与他们的友谊一样长的时间里,她无数次梦见他,那日晚上也不例外。
她梦见在高中的校园里,他站在四楼的走廊上望下来,漆黑深亮的眼睛疏离冷淡,她站在楼底,一仰头就看见了他,她便就那样定定地仰着头凝视他,在心里轻轻说,宋昭楠,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
醒来天还没亮,却再也难以入眠。
宋昭楠,我很想你,你呢?
正文 第二章
第二章
佟姜初见宋昭楠的时候刚好过完七周岁生日第三天,她坐在楼下大院的小板凳上啃玉米,旁边蹲着的邻居王阿公家的小花起劲摇着尾,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只管巴巴瞅着她。她把吃完的玉米棒啪的往地上一扔,被那狗儿迅疾地咬起撒了欢儿地跑到角落处啃起来。
她拍拍两手从小凳上站起准备进屋再拿一个玉米棒出来啃,被从院外走进来的爸爸叫住,“小慈,快过来帮忙。”
有新邻居要搬进来,院子外停着一辆蓝皮大卡车,上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家具用品,邻里的阿公阿叔都出来帮忙搬运,几个年轻力壮的架着沙发彩电柜子,一二三喊口号,齐力把家具搬进屋里。
佟姜个小力气也小只能搬搬凳子椅子的小件物品,可是即便是这样小的东西也搬的气喘如牛,宋昭楠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帮她把太师椅搬进大堂,连口气都没喘就转首去外面继续帮忙了。
佟姜已经记不得第一次见到宋昭楠的具体细节了,只隐约觉得那是一个很干净面善的男孩子。
干净面善。这就是她对他的全部印象。
这件事以后她在院里见到过他几次,但仅仅只局限于看见,除此之外的交集更多的就没有了。直到一个星期以后,班里转来一个插班生。
插班生就是宋昭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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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佟姜起了个早,匆匆整理出几样带回家去的东西,赵枚准备送人的凤梨酥,去上海顺手给赵枚带回来的香水,给佟祖云买的按摩仪,给小外甥买的礼物等等,全部装起来有两大袋。
佟姜住在项城市区,老家在项城辖区下面的一个小县城叫汀城,不堵车开车也要近一个半小时。赵枚那时候嫌她工作太远,小县城多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也不需要再去外面租房子住叫别人白赚去那些钱,更主要的是赵枚可以管着佟姜,像现在这样佟姜住在外面,赵枚完全失了掌控。
佟姜却不依,她在外面,赵枚管不住她,每周六日择几天回家,还不用听赵枚每天在耳根子旁念,自在又方便,佟姜乐得其所。
早上开车,正遇早高峰,车子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开上高架就再也挪不动了。电台里放着节目倒也不乏烦闷,佟姜啃了一口面包耐心等待。期间赵枚打来电话问她几点到,电话里姐姐四岁的儿子嚷开着嗓子叫姨姨。
佟姜的姐姐佟娅大佟姜六岁,平时各有各的忙,两姐妹难得聚一起吃饭,这次知道佟姜回家,恰巧佟娅也不忙,趁着周六让老公儿子一起陪着回娘家聚餐。
佟姜一手拿着手机逗外甥,一手扶着方向盘,脚下一个油门,缩短了和前面车子的距离。
到家已是中午,一回家就闻到饭香味。佟姜还在玄关换鞋子,小外甥田田就冲上来抱住佟姜的腿撒娇,“姨姨,你有没有给我带礼物啊?”
姐姐笑着走出来接过佟姜手里的大包小包,“是小慈回来了。快进来,马上开饭了。”把儿子拉到一旁,“姨姨一回来你就管人家要礼物,小朋友要懂礼貌,姨姨开车回来很累的,你应该叫姨姨先休息。”
田田撅着嘴,“我就是喜欢姨姨嘛,哪像你每次都不给我买玩具。”
坐在沙发上的佟祖云闻言,问田田,“田田,这么多人里面你最喜欢谁?”
小家伙歪着脑袋看了大人们一圈,小胖指头指着正站着喝水的佟姜,“姨姨。”
姐夫梁默原招招手把田田揽过去,“老婆,看来我们这儿子白养了,要不送小慈算了。”
佟姜喜笑颜开,指着她带回来的一个袋子,“田田真乖,喏,礼物。”
田田撒了欢地奔向礼物。分完礼物,一家人坐下来吃饭,饭桌气氛其乐融融。
吃完饭,田田缠着佟姜玩新买的玩具,玩的久了也有些腻味,大人间的聊天很无聊很乏味,田田坐不住,非拉着佟姜下去玩。
八月的天光站着不动都能出一身汗,佟姜一天到晚忙工作,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又被田田缠的没法,现在她只想安安静静窝在空调底下睡上一觉,只好牺牲了手机,回房关门睡觉。
小家伙有了手机在手瞬间安静无比起来,盯着肾六那大屏幕能玩上一个下午。佟娅洗完碗从厨房出来看见儿子盯着手机,几步走过去严厉道,“眼睛不要了?拿来!”
佟娅很少对田田凶,但是凶起来的时候田田还是很怕的,乖乖把手机交给妈妈。佟娅看了眼手机屏幕里还在进行的游戏,“是你姨姨给的?她人呢?”
田田指指紧闭的房门。佟娅朝佟姜的房门望了望,叹了口气,手机递给儿子,“说好了,只准玩半个小时。”
佟姜睡完觉起来已经下午三点,佟娅陪赵枚出去逛街,梁默原陪佟祖云在下象棋,田田对着家里那台电视机看动画片,佟姜拿起被田田扔在一旁的手机,划开屏幕看见里面有两三个未接来电和公司微信群消息。
电话是一个小时前沁姐打来的,公司的群消息有三百多条,佟姜随便翻了几条看,看到一张婴儿的照片,佟姜点开照片,小孩子长的白白胖胖,尤其是那对厚耳垂,满脸的福相,佟姜心里欢喜。这个小婴儿是项目组爱琴姐新诞下的大胖儿子,底下的人全是送祝福的,佟姜也发了一条祝福恭喜,然后点开沁姐的微信对话框,给她发去一条微信。
发完短信,她把手机握在手里,对认真看电视的田田说,“田田,姨姨带你吃好吃的去。”
一听到好吃的,田田欢呼一声,立马关掉电视机,丢开遥控器跟着佟姜去玄关换鞋子。
佟姜换好鞋子朝里面正下棋的两人喊了一声,“爸,姐夫,我带田田出去一下。”
佟祖云从里面喊出来,“晚饭回不回来?”
“来的。”
佟姜带田田常去的一家甜品店里喝下午茶,距离续杯结束还有一个小时,佟姜点的不多,依着田田的喜好要了三样,另外加点了一杯奶茶和一杯紫薯咖啡。
田田喝奶茶,佟姜喝紫薯咖啡。甜品上齐了,服务生过来确认了一遍,确认完了把号带走。佟姜切开华夫饼,插起一块蘸了酱放在田田盘子里,田田吃着华夫饼歪着脑袋,“姨姨,你和我妈妈从小就生活在一起吗?”
佟姜正在看沁姐回的微信,心不在焉道,“对啊。”
“可是为什么现在你们没住在一起了?”
沁姐微信上问她明天中午有没有空。佟姜不猜也知道什么事,沁姐这么热忱的样子,怕是躲不过去了,索性坦承回道:有。
田田连叫两声“姨姨”,佟姜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你和我妈妈为什么现在不住在一起了?”
佟姜笑问道,“你想和姨姨住在一起吗?”
田田重重地点点头。
“为什么想和我住在一起呢?”
田田想也不想地说道,“和姨姨住在一起能玩手机,还能吃好吃的。”
佟姜笑了,捏捏他的脸蛋,“这么会说话谁教你的?”
“田田说的是真话。”
手机响了一下,佟姜打开一看,是沁姐发来的,和她约在明天项城的嘉美商场二楼的一家烤肉店。
吃了一会儿,田田说要去上厕所,这家店佟姜常带田田来,卫生间的位置早摸的滚熟,佟姜很放心田田一个人去。田田刚挪开椅子走出去,脑袋便撞在了一个走过来的男人的长腿上,男人立马收住脚步,蹲下身扶住田田,温柔低醇的声音,“小朋友,你还好吗?”
佟姜正低头玩手机,闻言,手指忽然一顿,蓦地抬起头来。
男人侧对着她,弯腰检查田田有没有被撞疼,细心认真的模样有教人怀念和熟悉的味道。
宋昭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不同于那日的西装笔挺,今天他穿着休闲,短袖长裤,一派随意,仍难掩的英俊卓然。
她愣愣地看着他,一时出神,直到田田走远,宋昭楠直起身子面向她的那一刻,佟姜才从晃思中跳出来。
正文 第三章
第三章
这个城市这样小,小到她只随便一坐便遇上了宋昭楠。而她根本没有准备好要如何面对他,他便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眼前。
事后佟姜回想起来,会在这里遇上宋昭楠,其实一点也不惊讶。这家甜品店位于老城区,初三的时候开业,这十几年来大小装修四五次,硬是从一层楼扩张到三层楼。以前读书的时候一放学她就和宋昭楠来这里做作业,往往点一杯奶茶一杯咖啡,到最后咖啡和奶茶都进了佟姜的肚里,宋昭楠不喜欢甜食,但是每回都会陪她过来,拣一个靠窗的位置。
只是没想到过去了八年,路遇彼此,仍能精准无比地认出对方来。
宋昭楠直起身子,余光瞥到旁边的女人注视着自己,他慢慢侧转过脸去,在看清那个女人的容貌时,身形一顿,很快,他把手机往兜里一揣,眉目间神色如常,“看什么?我你不认识了?”
直到过去一直出现在梦里的这个人站在她面前,用最熟悉的声音和语调开口说话的时候,她才知道这一回不是做梦。
佟姜试图装作自然无比的样子,她攥紧着手机,脸上挂着浅笑,“宋昭楠?”
宋昭楠不语,顺了眼旁边的那扇落地窗,目光落在她身上,她顺着宋昭楠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坐的位置,还是和以前一样,靠窗,这么久养成的习惯真的很难改。
这样的场合见面是有些尴尬的。佟姜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刚睡了一觉,出门的时候随便掬了一把水洗脸,本想只是带外甥出来随便吃点,头发没梳衣服没换,更别说化妆,踢踏着一双人字拖,带着钱包和钥匙逛大街似的带田田出了门。没想到八年后第一次遇到宋昭楠竟是如此的狼狈样。
佟姜想到网络上流行的话:墨菲定理说,人生充满惊险,当你打扮得体的时候一定遇不到心上人,而当你蓬头垢面从楼上跑下楼倒垃圾的时候,心上人很有可能突然出现。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出门倒垃圾也要精心打扮一番。这说明时刻保持得体装束的重要性。
佟姜懊恼的心都有,反正自己的比这更丑的丑态他也不是没见过,索性把心一横,朝那人大方地笑了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和宋昭楠一起过来的朋友找好了位置,回头看见宋昭楠立在那儿和一个年轻女子攀谈着,也不好打扰他,自己先点起来。“你手机号换多久了,原来的那个qq也不用了,问过去的朋友都失去了你的联系,前两年我回了一趟家,你还搬家,小慈,”他俯身低头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再不出现,我都要去报人口失踪了。”他的脸再贴下来一点,就要触到她的唇。
佟姜呼吸一滞,不露痕迹地退了半步,“大一的时候搬的家,手机号也是那时候换的。”
宋昭楠看着她没有说话。他太了解她。“你是故意的小慈。”故意让我联系不到你。
佟姜的嘴唇张了张,又合上,半晌,“那你还在外面呆这么久?”
那人漆黑深亮的目光凝着她,弯起唇角,“想我了?”
佟姜不去看他的眼睛,解释说:“上大学,我换了手机和手机号,联系薄里的联系人一个也没有了,后来qq号被盗,我懒得找回,重开了一个。”她说完,这才抬起头去看宋昭楠。
田田从卫生间出来,看见自家姨姨和一个陌生帅叔叔站在一起,气氛古怪,而且这个叔叔貌似是刚才撞到他的那个,大人的事情田田才不关心,他只关心吃的,一阵风跑过去,手脚并用爬上椅子端坐好,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奶茶。
佟姜看了眼徒手抓饼吃的小鬼,问,“手洗过没有?”
田田认真地吃着饼,没理会佟姜。
田田的出现多少缓和了气氛,宋昭楠看了眼埋头吃点心的田田,“他是谁?”
佟姜笑的肆意又大方,摸摸田田的头,“我儿子田田,田田,叫宋叔叔。”
画风陡然变了,连四岁小孩都感觉出来了,田田停下吃食,奇怪地看着佟姜,佟姜起劲给他使眼色,“快叫啊,叫宋叔叔开心了,没准带你好玩的去。”说完侧头轻笑道,“宋叔叔不会有意见吧。”
宋昭楠轻颔首了一下,“嗯。”
这招果然管用,田田甜甜叫了一声“宋叔叔”。
佟姜摸摸“儿子”的头,“真乖。”看向宋昭楠,他正也看着她,幽深的眸光看不清情绪,正要说话,听他道,“号码留一个给我。”
佟姜有两个号码,一个是私人的,另一个是工作上的号码,她想也没想报上私人号码,宋昭楠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那串号码,顺手按下拨号,手机铃声很快响起,打开一看,是一串熟悉的数字,佟姜惊讶地抬头,“你号码一直没换?”
宋昭楠挑了一下眉,“你联系人不丢了?还记得我号码?”
佟姜意识失言,赶忙闭嘴不再多言。
男人的目光轻轻浅浅滑过她,那眼神似乎一瞬刻将她看透,佟姜有些心虚,视线移开到别处。宋昭楠侧身朝朋友坐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一手插-进兜里,“我还有事,先走了,有空联系。”走前又看了眼田田,然后再看了眼佟姜,迈开脚步走了。
佟姜看不懂他最后离开的那个眼神。
宋昭楠走后,最失落的是田田,他望着宋昭楠的背影,问佟姜,“姨姨,宋叔叔走了,他不带我好玩的去吗?”
望着那人挺直的背影,佟姜轻轻呼出一口气,听田田这么说,不由莞尔,她的一句玩笑话,这孩子竟当了真,佟姜插起一块蛋糕,眼睛却瞥向宋昭楠的落座的方向,含糊道,“下次见到宋叔叔的时候你要叫的再甜一点。”
田田歪着脑袋,撅着嘴巴,不肯再信,“姨姨,你骗人。”
宋昭楠坐的位置和佟姜他们隔着四五个座位,不算太远,甜品店布置温馨,中间也没有障碍物阻隔视线,宋昭楠背对着她坐着,从佟姜这个角度望过去一览无余,她完全不担心他背后长眼睛注意到她在看他,于是更加放心大胆起来。
那人做事情的时候心无旁骛,佟姜甚至可以想象出他与人说话时注视的眼神,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男性荷尔蒙。
佟姜自己也觉得奇怪,没见到他的时候,怀揣着那颗少女心小心翼翼细微谨慎,直到真正见到了他,却又变得胆大无比起来,锋芒在他面前毕露,连掩盖都不需要的。
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原来曾经,他们是那样熟悉。
宋昭楠从小就深受女孩子喜欢,除了外貌身高的因素,加上体育上的优势加了不少分,尤其是到了初中高中的时候。初一那会儿,宋昭楠还秉承着小学时候的随性散漫,一天包括晚自修十几节课,他能翘掉大半,哪怕来上课也只是占个位坐在那儿呼呼大睡,或者一个人捣鼓顺便影响一下周围同学。那时的宋昭楠在老师眼里一直都是一个问题少年的代表,可是愣是这样的宋昭楠却和佟姜这个优质生打得火热,也是这样的宋昭楠在篮球场上和田径场上的的身姿迷倒了一大片女生,记忆中宋昭楠的桃色花边新闻从没断过,女朋友交往不到一个星期分手的手指头加脚趾头都数不过来。
宋昭楠的桃花运这么旺,苦的却是佟姜。大家都知道班长佟姜和宋昭楠关系好,佟姜人好,好说话的很,宋昭楠高冷,没有几个女生敢当面把情书给他的,全都偷偷托了佟姜转交,可怜佟姜,从那时起开始成了宋昭楠的免费邮差。宋昭楠还不是个讨巧的主,每回见佟姜拿了情书过去都要皱眉,但还算给面儿,但凡佟姜送去的信他都会展开来看一眼,然后揉成一团丢给佟姜,“扔垃圾桶里。”
这样次数多了,有一回佟姜又去送信,正逢体育课下课,宋昭楠打完篮球,全身汗涔涔往外冒着热气,看见佟姜过去,又看看她手里的信,向她摊开手,“拿来。”
展开看了一眼眉就拧在一起,看着她,“你找我就没其他事了?”
佟姜望望他,莫名其妙,“还能有什么事?催你交作业?”
宋昭楠把信揉成一个团,当着佟姜的面,一抬手,精准无比地投进垃圾桶里,回头对佟姜说,“我看了那么多,怎么都是别人的,你的呢?”
佟姜更加莫名其妙了,“我的什么?”
宋昭楠不说话了,单只看着她,佟姜被他这奇奇怪怪的眼神瞅的不自在,想起来另一件事,把上午语文课自己做好的作业本递给他,“喏,这个抄好了给我,下节课下交。”
宋昭楠没接,低头看着她,无赖样十足,“你抄。”
两人针锋相对对视数秒,最终佟姜败下阵来,她拿他没辙,咬着牙齿,“下不为例!”拿起作业本就走,那人好死不死地在后面嬉皮笑脸大声道,“字模仿像点!”
宋昭楠就是这么个人,没脸没皮的。佟姜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和这个人成了好朋友。
记得那时候班主任不止一次找过她谈话,让她和宋昭楠保持距离,怕宋昭楠带坏她,没想到后来不仅没有带坏她,他还把她从年段前三的位置上拽了下来,自己取而代之。
只是她和他只能做好朋友,可以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却也只能是好朋友而已。
田田见姨姨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从椅子上站起来,趴到桌子上去看佟姜目光所及之处,好奇问,“姨姨,你在看什么?”
佟姜吓了跳,从沉思中抽出神来,移回目光,“没看什么。要不要再加点两个?”
田田摇摇头,摸着胀鼓鼓的小肚皮,“田田吃饱了。”
佟姜看了眼宋昭楠,抓起钱包和钥匙起身,“咱们走吧。”
甜品店的楼梯设计又弯又绕,佟姜小心牵着田田的手唯恐他摔跤,小孩子玩性重,坠着佟姜的手一级一级往下跳,他跳下一级佟姜还走在上一级,田田只好停下来等她,“姨姨你真慢。”
“姨姨,你刚才在看那个叔叔对吗?”
佟姜冷不防被田田戳中心事,小孩子纯真率直完全不懂得掩饰,他望着佟姜,没心没眼道,“是不是啊姨姨?”
佟姜没说话,她不知道怎么说,沉默地拉着田田的小手走着路,小家伙一路上又蹦又跳,嘴巴说个不停,大多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自说自话,佟姜早已习惯“嗯嗯啊啊”敷衍着,走了一会儿,佟姜想到一事,问,“田田,你告诉姨姨,刚才那个叔叔帅,还是你爸爸帅?”
一提到爸爸,田田露出崇拜的小眼神,佟姜忽地觉得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果然,“我爸爸最帅!”然后一路上喋喋不休喋喋不休开启爱爸模式。
上了车,田田才终于安静下来,开出一段,小鬼突然问,“姨姨,你为什么说我是你儿子?”
佟姜想起刚才骗宋昭楠的事情,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要骗他,只怕眼前这个小鬼比宋昭楠更难对付,佟姜开着车想着说辞,想了一会儿,“田田和姨姨是不是好朋友?”
田田重重地点点头,“田田最喜欢姨姨了。”
“那姨姨请田田帮一个忙,田田一定愿意的对吗?”
田田看着佟姜,肉肉的脸上露出两个酒窝,“我知道了,宋叔叔是你的男朋友,你不想告诉外婆外公,我猜的对不对姨姨?”
佟姜点点田田的鼻子,“小人精,除了外婆外公,还有你爸爸妈妈也不能说。”划拉一下嘴巴,做一个胶带封嘴的手势,田田马上端正坐好,紧紧闭住小嘴。
回到家里,佟娅掌勺,赵枚打下手,姐夫晚上有饭局赴宴去了,客厅里只剩下佟祖云一个人坐着看电视,田田回来,叽叽喳喳的,原本安静的家里变得热闹。
正文 第四章
第四章
记忆的起-点落在二十世纪末初秋的一个中午,学校规定的午睡时间,平时喧闹不止的教室安静的只剩下呼吸,佟姜是班长要管纪律不能睡,只能坐在讲台上写作业偶尔抬头扫视下面。
安静的环境容易让人产生瞌睡,正当佟姜撑着头昏昏欲睡,突然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然后是书籍落地的声音,睡梦中的同学纷纷被这突如其来的吵嚷惊醒,抱怨惊呼声一片。
这种情况发生已经不是头一回了。尖叫的女生叫王淑兰,是前两天刚换到宋昭楠旁边的新同桌。地上凌乱的书籍,两只癞-蛤-蟆在上面跳来跳去,还有一只在王淑兰的座位底下蹲着,小小的眼睛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变化。
反应过来的同学们乱成一锅粥,女孩子尖叫着抱成一团,男孩们吹着口哨,还有胆大的集结起来对它们进行“围剿”,班委们也一个个站出来维持纪律。
佟姜望了眼王淑兰身旁空着的位置,禁不住皱起了眉,她向副班长冯茹递过去一个眼神,很快副班长从座位起身走出教室。
班主任到的时候,佟姜等几个班委已经安抚好了王淑兰,现场也清理的差不多,三只癞蛤蟆被男生抓去了楼下花坛里。
一场闹剧终于停息。
可是并没有完,王淑兰被班主任叫进办公室,几分钟以后出来请佟姜进去。
佟姜一进办公室就看见宋昭楠在里面,他是被班主任从田径场上叫回来的,从发鬓到发梢全是汗,白色运动T也被汗水浸胀紧贴着背脊,全身都散发着炎炎热气。
佟姜自动自发地与他保持两三步距离,问班主任,“老师,您找我?”
班主任大概也很头疼,微微叹了口气说,“佟姜,下了课你和王淑兰换个座位。”
“为什么”三个字刚要蹦出口,就听到一旁男生冷冷说道,“我拒绝。”
“刚才你不是说和谁坐都无所谓?”
“她不行。”没有理由。
佟姜气的不行,但是碍于班主任的面子,只能死死咬住下嘴唇,用足够小的声音狠狠说道,“谁稀罕和你坐!”
宋昭楠突然转过头看她,挑衅的目光自上而下打量她一遍,从鼻子里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根本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的家伙,你以为你很厉害很拽吗!其实就是流氓臭屁加混蛋。佟姜盯着他的背影恨恨地想。
很久以后,佟姜每每想到这件事都忍不住问宋昭楠当初为什么说她不行,他都只是笑笑,抿着唇把眼睛别开看向别处,就是不说。有一次被问急了,他才淡淡说,“你那么安静,成绩那么好,我怕影响你。”
佟姜不相信,“假的吧,你后来还欺负我。”
这回宋昭楠很久没有说话,快到上课铃响,才说道,“你仔细想想,和其他人比起来,我对你......下的劲......”宋昭楠又不说话了,黝黑的眸光凝着她,弯了弯唇,“快上课了,走。”然后转身向教室走去。
佟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追在他后面,“宋昭楠你把话说清楚......啊!”跑的太急,脚下一滑摔了出去。宋昭楠驻足转身,两步上前扶住她,那时他已经是班里最高的男生了,拎小鸡一样拎起她,“话说的太清楚就没意思了,你得训练智商还有四肢。”
那时候她觉得宋昭楠简直就是全天下最欠扁的人。
———
宋昭楠的电话、qq、邮箱等等所有的联系方式佟姜都能倒背如流,她以手机换了作为失去联系的借口,也只能当做场面话骗骗别人,她骗不过宋昭楠的眼睛,骗不过自己的心。
这么多年来,她只是不想联系他而已,亦不想教他联系上自己。她天真的以为让宋昭楠远远离开自己的生活圈,或许她能就此忘记他、放下他。毕竟暗恋的滋味那么苦,她不想再在那个漩涡中苦苦挣扎永难出头。
哪知执念扎根之深,是她理智都无法控制的。
这几年里,每当思念侵蚀,她都会点开他的QQ空间看他的最新状态,看完以后消除足迹。她知道他在国外过的好,各种功课活动每天充实忙碌。空间里他的最后一条状态停留在四年前他大学毕业聚餐的那一刻,那么多照片,男男女女、张扬艳丽,他只出现一张,他和一个中年男人在餐桌前的合照,他英俊洒脱、他微笑洋溢、他意气风发,而那时也刚大学毕业的佟姜却为找工作四处奔波焦头烂额。
她忽然明白,这或许就是她与宋昭楠的差距。就如那时高中,他随随便便就能考出一个年段前三的成绩,而她彻夜通宵复习用功努力也只能拼个全班前三。她用努力拼他的天赋,永远都赢不了。
佟姜原以为宋昭楠的有空联系只是说说,没想到正吃晚饭的时候他的短信就进来了。佟姜看了眼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下面:明天中午有空没有,请你吃个饭。
佟姜手抖了一抖,手机差点滑下去。赵枚敏感地注意到小女儿神态动作的变化,脸凑过去看佟姜手机上的讯息,佟姜正回短信,把手机翻了个面往手心一握,警觉地看着赵枚,“干嘛?”
赵枚狐疑地瞟了眼佟姜手里的手机,目光移到她脸上,“吃饭就吃饭,发什么短信。”凑过身去,低声问,“男的女的?”
佟姜最受不了赵枚这样,埋头吃了一口饭,“你猜。”
现在全家头等大事就是把佟姜嫁出去,赵枚四处找人说亲不算,还拉着佟娅一起,佟娅也受不了赵枚,佟娅替佟姜留意,却也没有赵枚这般心急,她无数次劝赵枚,这种事情强求不来,佟姜自己都不急别人急什么,赵枚哪里听,反而说她们两姐妹合着伙欺负她,才真让佟娅哭笑不得,但念在赵枚更年期,做事说话不比以前,事事都让三分,才讨来安稳。
赵枚就是想不通,大女儿结婚都没让她操这个心,怎么碰上佟姜就给剩下了呢,眼瞧着与她同岁的闺女都一个个找到好归宿,赵枚愁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更年期焦虑症变本加厉,好在佟祖云耐心好脾气好,晚上赵枚闹起来一夜未眠全是他服侍的。赵枚一直觉得小女儿听话懂事,没想到人越往大里长反骨越硬,竟比小时更难养。
今天趁着家人都在,赵枚索性把话挑明了,“你是真不想嫁了是吧?”
佟姜三下两下吃完饭,搁下碗要回房间,赵枚喝道,“站住!”
佟姜站住不动,手机攥的死紧。
“坐下!”
佟姜慢慢走回座位。
“妈,”佟娅试图帮妹妹说话,赵枚截断,“你别插嘴。”
佟娅闭了嘴,担忧地看了眼佟姜。气氛一下冷下来,田田歪着脑袋,看看佟姜又看看赵枚,不解,却也知道小声说话,“妈妈,外婆和姨姨怎么了?”
佟娅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田田,想吃什么菜,妈妈帮你夹,我们坐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好不好?”
田田懂事地点点头,等佟娅在碗里装满菜,捧着碗小跑到沙发上坐着去。
佟祖云在一旁帮腔,“一家人不容易凑到一起吃饭,你老搞这么严肃干什么?”
佟娅也说道,“对啊妈,有什么事好好说,”她朝佟姜使了个眼色让佟姜服个软说句好话,姐姐的话佟姜不会不听,马上软和下来,小猫似的黏到赵枚身上去,抚抚她的胸口,“妈,您消消气,来,我给您夹菜。”
赵枚气消了点,在姐姐和爸爸合力帮助下,佟姜顺利逃脱。
佟姜进房间,给宋昭楠回短信:明天中午我没空。
手机放到一边,整理明天回项城的物什,耳朵却时刻关注着桌上手机的动静。
手机很快响了,佟姜走过去拿起一看:这次回来一直想找个时间和你好好聚聚,明天没空的话那就改天,时间你定。
佟姜拿起桌上的日历看了一下,这几天她是真忙,明天中午和沁姐吃饭,实际乃相亲,周一冯茹要来项城,她请了两天假陪她,后面几天她都要加班补上那两天请假,所以接下去一周她根本没时间。
这时房门响了,听到佟娅的声音,“小慈,我可以进来吗?”她把手机放下,“姐,你进来吧。”
佟娅走进佟姜的房间,两三只袋子和一只行李箱齐齐码叠在一起,“明天回去了吧?”
“嗯,”佟姜让出位给姐姐坐,“姐夫还没来,等会儿我送你们回去。”
“没事,你来回奔波太累,我让你姐夫来接。”
佟姜“嗯”了一声,佟娅不放心地看了眼她,“妈说话虽然冲,但也是为你急的,小慈你千万别犟,身边有好的男孩子可别错过。”
佟姜点点头,笑了,“是妈让你来做说客的吧,我自己也急啊,可是光急顶用嘛,再说妈给我介绍的都是些什么人,还记得上次的那个吗,先不说长的过不过去,缠了我一个多月,不休不止地闹我,这事我能和妈讲?”
这个人佟娅知道,也不知赵枚从哪里弄来的这么个人,三十四岁的光棍,佝偻的像一个小老头,工作倒是还算体面,一上来就说打看过佟姜的照片以后就茶不思饭不香夜不能寐,如何如何爱佟姜,没把佟姜恶心坏,当即就拒绝了他,可他还非缠着她,甚至跑到佟姜项城的家里去堵她,吓得佟姜家都不敢回,住在同事那里一个多星期,后来真的没办法,才和佟娅说,梁默原出面这事才得以解决。
说起这事,佟娅心里愧疚,从那以后但凡赵枚介绍过去的相亲对象她都要严格把关才肯放行,导致赵枚一直对她有误会,以为她和佟姜一国,故意和她唱反调。
和佟娅聊天的时候,佟姜顺手回了宋昭楠的短信:再看吧。
宋昭楠很长时间没有回应。
九点多梁默原回来接走了佟娅和田田,田田玩的累了,趴在梁默原肩头睡着了。
赵枚、佟祖云和佟姜三人把佟娅他们一家三口送到楼下,梁默原那辆黑色大奔消失在小区绿荫道尽头才上楼。
正文 第五章
第五章
宋昭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就佟姜所知的,他是一个名声很臭,几乎全校师生都知道五年二班有个叫宋昭楠的,违反纪律不算,打架斗殴上课翻墙出去和社会青年厮混游戏,一个学期换过的同桌比他上的课还多,要不是因为家里有几个钱再加上是体训队培养的苗子,被学校开除一百回都不嫌多。佟姜讨厌这样的人,她觉得做人不能做的这么差劲,尤其是男孩子更应该有担当,而不是像他这样拿着父母的钱整天混日子。
可是讨厌归讨厌,座位还是得换。用班主任的话说,你是班长,班长是什么,班长就是协助老师的工作,为同学排忧解难,你再不情愿,这件事还是得你去做,别人代替不了你。
和宋昭楠做了几天同桌,佟姜觉得也并没有谣传的那么可怕。他极少来上课,就是来了也是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睡觉,像空气一样。
一天下午,旷了一早上课的宋昭楠回来了。他怀里抱着一个大麻袋子,还没落座就宝贝儿似的小心地放在课桌上,佟姜正在写作业,看见他从里面掏出一个很大的圆圆扁扁的东西,没细想随口问了句,“这什么东西,这么大?”
他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回答,“乌龟。”
“乌龟?乌龟能长这么大?你哪里抓来的?”佟姜丢开笔,吃惊地趴过去看。
宋昭楠看白痴一样看了她一眼,“不是抓的,我养的。”末了,淡淡添一句,“大惊小怪,更大的都有。”
佟姜自动忽略他的后一句话,用手指敲敲繁复花纹的龟壳,“你喂它什么能长这么大只?欸,这是它的头吗?为什么不伸出来?”试图用两个指头把乌龟的脑袋抠出来。
“喂,笨蛋!别碰!”宋昭楠没想到她这么不知所谓,粗鲁地推开她的手。
“凶什么凶,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只乌龟嘛,我家对面的池塘里要多少有多少。”
宋昭楠没理她,从书包里挖出一大包生牛肉,取出一点在那乌龟脑袋口晃了晃,说时迟那时快乌龟嗖的一下伸长了脖子出来只一下就卷走了牛肉,佟姜看傻了眼,直愣愣地盯着宋昭楠把另一小块喂过去。
周围的同学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把自己手里的饼干零食喂给它吃,被宋昭楠几个眼神吓得缩回手去,只敢远远观望。
那龟吃饱喝足以后继续缩了脑袋寐憩。
宋昭楠把乌龟放回袋中,佟姜还没有缓过神来,他在她面前晃了晃手,“看懂了没有?”
“欸?”
“明天我要去市里参加田径赛,你替我照顾三天。”
“照顾?照顾你的乌龟!?”佟姜反应过来。
“嗯,有问题吗?”
“宋昭楠,”她义正言辞地叫他的名字,“我是你同桌不是你保姆!”
“这有差吗?”男生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出去,完全不给她机会拒绝,“它叫绿毛,一日三餐,食量不宜过大,三天的食物都在这里,”他扔给她一个袋子,“这是稀有品种,养死的话你就筹钱赔给我吧。”
“神经病,我又没答应要帮你养。”
“我无所谓,反正它要是死了我就找你,对了,”宋昭楠收回跨出去的脚步回头提醒她,“别拿你的脏手碰它的头,它什么肉都吃。”
“佟姜,你不会就因为宋昭楠说养死叫你赔才打算帮他养这只什么破龟的吧?”傍晚放学,佟姜抱着宋昭楠的大龟和冯茹走在回家路上。
“我才不是因为怕他才帮他养的,”佟姜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乌龟的龟壳,“它的主人可恶并不代表它也可恶啊,而且啊,刚刚下午我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冯茹奇怪的看她,“什么决定?你想在期末勇夺四连冠?”
“切,才不是呢,我呀有新的挑战了呢,这一次我决定要成为宋昭楠最后一任同桌,我要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佟姜是一个尽职的好班长!”
冯茹见佟姜信心满满,不忍心打击她,只说,“我祝你好运吧。”
晚饭吃完后佟姜进了房间,半个小时以后出来问正看电视的父亲,“爸爸,乌龟不吃不喝也不动是不是因为它生病了?”
爸爸的视线还停滞在电视画面上,敷衍的“嗯”了一声。
生病了?怎么会呢,刚才宋昭楠给它喂食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说病就病了的?佟姜百思不得其解,“好绿毛乖绿毛”好哄歹哄也哄不出它出来,只得托着腮帮守着龟壳,可是还是半天研究不出个名堂来,无奈,掏出作业开始写。
等写完作业已经很晚了,可是绿毛依旧一动不动地趴着,就像上课睡觉的宋昭楠,安静的就好像是空气一样。佟姜想起来上常识课的时候,老师说过乌龟喜欢潮湿的环境。于是接了半盆水小心翼翼地把绿毛搬进盆里,妈妈在门口催促她睡觉,她有些依恋怜惜地拍拍龟壳,“绿毛绿毛,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有精神了。”
绿毛已经连续两天不吃不喝了,眼看着宋昭楠马上要回来了,佟姜愁的放了学家也不回跑进书店科普知识,一直呆到天擦黑才回去,回到家里更是连饭也顾不上吃,把自己关进房门挖出年前爸爸买的《十百科全书》,对着绿毛研究半天,可是即使是这样仍然找不出病症所在。
第二天回学校,佟姜整个人恹恹的。早自修下课,冯茹跑过去关心她,“你今天怎么了?晚上没睡好吗?”
“绿毛快死了。”佟姜快要哭了。
“绿毛?宋昭楠的乌龟吗?”
佟姜点点头。
“我早说宋昭楠没安好心,弄一只病龟给你,他就是故意为难你。”冯茹义愤填膺。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佟姜吸了吸鼻子。
“什么怎么办,你又没答应帮他养,这是他自己的事,又不关你的事。”冯茹说的风轻云淡。
还没等到佟姜想出解决的方法,宋昭楠就回来了。他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张口就问,“绿毛呢?”
“好像……生病了……”佟姜只能如实相告。
“生病了?……”宋昭楠低声重复一遍。
“嗯……”佟姜有点心虚,其实她对宋昭楠还是有种怕怕的感觉,真担心他会突然大发雷霆,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宋昭楠出人意料的淡定,他嘴里咬一根棒棒糖,显出几分散漫和不羁,似随意问道,“是不是不吃不喝,喂它敲它都没反应?”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佟姜吃惊。
“哦,忘了告诉你,乌龟是会夏眠的。”
男生事不关己的淡漠语调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骆驼,想到这几天她的努力,她的担心,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不过一个笑话而已,她的眼眶一点一点红起来,泪水凝聚却始终不肯掉落,她看着他,咬着被气得发抖的嘴唇缓慢却又无比清晰的说,“宋昭楠,你真的很过分你知道吗!”
———
佟姜回到房里,看了眼桌上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两条未处理信息。打开一看,一条是宋昭楠十分钟前回的短信,简单几个字:好,决定再告诉我。另一条是微信上的好友验证,验证信息也是很简单的三个字:宋昭楠。
佟姜现在用的这个微信是手机号注册的,想必宋昭楠是通过她的手机号找过来的。
佟姜按下那个绿色的“通过验证”的按钮,窗口很快跳出一个对话框:你已经添加了宋昭楠,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这句话似有魔力般,让人忍不住按下发送键。
佟姜的手指在键盘上磨了很久,最后还是退出了对话界面。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去卫生间洗漱。回来以后,边敷面膜边躺进床捞起手机,除了几个群里叽叽喳喳之外,微信里静悄悄的。佟姜盯着宋昭楠的头像数秒,手一抖,没有骨气的发了一条过去,发完以后马上又后悔,连忙撤销。
几分钟后,宋昭楠发了两个问号过来,紧接着一条:刚才在洗澡,你发了什么?
佟姜回:发错了。
她刷了一会儿微博,宋昭楠大概在忙,微信回复并不快,断断续续的,一会儿又是一条:睡了没有?
佟姜看了下时间,十五分钟过去,她扯下面膜纸扔进垃圾桶,去厕所洗了把脸,这中间回过去:快了。
等到洗完脸回到床,也没见宋昭楠回复,佟姜想等等,可是明天要早起回项城,她心一横,刚要发过去要睡觉的信息,手机提示音响了,信息跳出来——
宋昭楠:不早了,早点休息。
佟姜:晚安。
那里很快回:晚安。
晚安是说出去了,佟姜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睡不着。她想到下午的事情,包括晚上和他回的短信,每一个字、每一句话背后的含义,琢磨、斟酌,想了半天还是不觉得有什么特殊意义,宋昭楠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更不可能对她一秒钟从不喜欢到喜欢吧。
所以,佟姜,她敲敲自己的头,别做梦了。
正文 第六章
第六章
第二天佟姜还和上班时候一样早起。洗漱完,赵枚已经买菜回来,佟祖云楼下公园打太极还没回来,早饭在锅里,倒是丰富的很,鸡蛋葱花饼、白切馒头、花卷以及红豆黑米粥。佟姜喜欢在粥里拌糖吃,赵枚不许她总这样吃,说是到了年纪大容易得糖尿病。所以专门做了佟姜最喜欢的馒头花卷做配菜。
佟姜今天胃口出奇好,吃了两大碗粥,盘子里的花卷和馒头也扫荡一空,佟祖云回来没什么可吃的了。
中饭和沁姐约好了去嘉美那家烤肉店解决。往日佟姜出门至少得化个淡妆,今天只涂了一层隔离霜就出门了,衣服穿的也是极简单,T恤牛仔裤。简直不动脑筋的搭配,赵枚跟在她屁股后面,和佟祖云两人帮她把大包小包拎下楼底车库,一边嫌弃她道:“好歹穿个裙子出门,你看你,这都穿的什么,佟姜,你这么随便我真担心你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不就可以赖你和爸一辈子,多好。”佟姜按下遥控器,卷帘门徐徐升起。随着佟姜手上钥匙的按键,车子“哔”一声叫,佟祖云打开后备箱,把几个袋子和行李箱放进去。
赵枚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父女两人忙活,“得,你别害我们,老脸都给你丢光。”
佟姜没接话,关上后备箱,转到驾驶位开门坐进去,钥匙一拧,点火,车子慢慢倒出车库,她从车窗里探出头去,“爸、妈,我走了!”赵枚和佟祖云朝她挥挥手,佟姜脚下油门一轰,车似离弦之箭。
车子上了高速已是上午十点左右,沁姐打来电话催她,佟姜在这边应声马上就到。
嘉美楼上的那家韩国烤肉,佟姜以前去吃过一次,感觉味道一般般,没有传的那么好吃。这大抵和名气这东西一回事,教人炒出来的,实际情况往往与事实相差甚远。但是既然是沁姐请客,佟姜没有自主选择权,异议自然也不存在。
到项城刚好十一点半,路上遇到堵车,等到了烤肉店已过了十二点。
佟姜一进门,远远就看见沁姐身边坐的一个陌生男子,和照片里差不多,戴一副黑框眼镜,是那种乖乖型的斯文男生,说不上好看却也绝对不难看,佟姜却觉得记不住这张脸。 “对不起,沁姐、袁先生,来晚了,罚我烤肉。”佟姜笑说着边取下包放到沙发里侧。
“没事没事,这个点车比较堵,来,咱们点餐。”沁姐把餐单给那袁先生,朝佟姜那儿使个眼色,意思是让袁先生主动殷勤点,把餐单交给佟姜,让佟姜点,沁姐以为这够明白的了,谁知那袁先生愣了一下,非但没把餐单给佟姜,连个招呼都没和佟姜打,拿起笔低头点上了。
沁姐脸上有些尴尬,“我再叫服务生拿张餐单来。”佟姜看了眼点餐的袁先生,笑了笑,“没事,袁先生点也一样。”沁姐一招手,问服务生多要了一张餐单。
之前佟姜听了沁姐的介绍,她相信沁姐的眼光才从家里赶出来和袁良见面的,既然大家目的明确都是来相亲,佟姜觉得没必要客套摆谱,把自己的工作家庭情况简单说了一下,袁良呢,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问了才说,说也说不上几个字,一句话想半天,佟姜没给他憋死。
这顿饭吃的并不开心,袁良冷淡的态度,倒显得佟姜愁嫁似的,要不看在沁姐的面子上她准走人。
吃完饭,沁姐说,“小佟,你不要买衣服吗,叫小袁陪你逛逛。” 沁姐的用意佟姜清楚,想给两人制造机会单独相处。佟姜打心眼里不乐意,别说和袁良逛商场,和他独处一秒钟她都呆不下,借口有事先走了。
半路上沁姐微信过来,问佟姜对这人还满意不。 佟姜不知怎么回,手机搁一边。在马路中央等红灯时才语音过去:不爱说话。
沁姐很快微信过来:小袁平常不是这样的,第一次见面害羞,相处久了就会好的。 佟姜知道,沁姐难免为袁良说好话。 这样的男生比较内向,应该没怎么交过女朋友。佟姜心里判断,论理说,这样的人好比没有打磨的璞玉,小毛病会不少,磨合起来比较困难。
佟姜没有再回复。
车子在驶过红绿灯岔口,从拐角拐出来一辆闯红灯的面包车,两车车速都快,眼见着对面的车冲过来,佟姜急打方向盘踩刹车,面包车虽然避过去,车子却不受控制地冲进行人道撞上了路灯杆才停下来。
车头被撞了个稀巴烂,好在佟姜并没有什么大碍,艰难地从弹出安全气囊的驾驶座开门而出,路人纷纷围拢过来,那辆面包车却早开的不见踪影。
人群久久不散,有安慰问候的,有帮忙报警的,还有打电话到120的,更有不少冷冷旁观议论纷纷。佟姜不想把事情闹的太大,现在面包车司机还找不到,留她一个女孩子受人围观,成为瞩目焦点,佟姜完全有理由相信要不了多久便会有记者背着摄像机匆匆赶来,等不到明天她的车和她这个人便见诸于媒体报端。
项城从不缺这些社会新闻。更遑论互联网如此发达的当下。
佟姜颇有些无奈的看着她的爱车,也不知保险公司会不会给赔。
没多久交警就来了。那两个交警见没有人员伤亡,简单问了一下情况,拍完照以后很快疏散了人群,保持交通顺畅。走过去对佟姜说道,“美女,这车挡在路中央不好走路,你看怎么办?”
佟姜从来没有遇过这种事,有些慌神,忽然想到宋昭楠。
他们说,遇到困难第一个想起的人是你平生最依赖的人。
佟姜想,她大概已经习惯依赖他了,哪怕时隔八年之久。习惯这东西潜移默化。
她对交警说:“我打个电话给我朋友。”
拿起手机按下那串熟悉的号码,那边只响两声便接起。
电话一接通也没管宋昭楠应声,瓮声瓮气,“宋昭楠,我出车祸了。”
对方的呼吸静了一下,佟姜能感觉到他蹙了一下眉心,很快,“伤到哪里没有?”
“我没事,就是车坏了。”
那里似乎松了口气,“你在哪儿?”
佟姜报上地址。乖乖站在路边等。
几分钟以后,宋昭楠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径直往她这边疾步过来。他今天穿的很正式,白色衬衫在阳光底下扎晃人眼,西装挽在手臂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鳄鱼皮鞋锃亮的像面镜子,想必从某个正式宴会而来。
佟姜的心莫名地轻松不少,抱着手臂站着等他走近。
宋昭楠几步走到她面前,“站好我看。”
佟姜站着不动。宋昭楠俯身扳住她的肩膀,转过一个来回,确认真的没有大碍,才放下手直起身。
她穿着短T,薄薄的棉质衣料,他那双大手一离开,仿佛身上所有的温度全都紧随他而去。
佟姜仰起脸看着他,阳光下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晶莹剔透,她才发现,他的装束不能称作一丝不苟,汗水渗湿的衬衫开了两粒,贴着胸脯上下伏动,配上这张脸和他的气质,只觉得又骚又性感,绝非与狼狈相并。
她不露痕迹地把放在他胸口上的目光移开,望向那边被撞烂的车子问道,“车怎么办?”
“拿着。”佟姜接过他递来的西装,上面还残留着温度。宋昭楠插-着裤兜走去车边上,佟姜紧步跟在他后面。
那人仔细查看了一遍被撞变形的车头,又用手机各个角度拍了一遍照片,拍拍手直起身子,幽深黑亮的眸光环顾四周一圈,最后停在她身上,“开是还能开,但这么开回去回头率会爆棚。”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有些狡黠的味道,“怎样?要不咱试试?”
佟姜斜他一眼,“你正经点好不好。”
宋昭楠一手插兜,指腹轻点嘴唇,望着马路上来往车辆和人群,侧头问她,“保险公司电话你还在吗?”
“好像没删。”
佟姜果然在手机联系人里面找出保险公司的电话,问,“你想干什么?”
“打个电话过去,就说你的车在永昌路撞了,叫他们派个定损员过来。保险公司需要现场勘查才能理赔,错过现场勘查,手续会变得棘手,以后遇到这种事第一时间就是留证据,然后打电话给保险公司。你身份证在身边没有?”
“身份证没有。”
“驾驶证呢?”
“驾驶证有,在车上。”
佟姜走到一边去打电话。
十分钟以后定损员就到了,根据车子损坏程度,站在路边和宋昭楠谈赔偿价格。佟姜本来站在旁边听,被走过来的交警叫去另一边问详细情况,等宋昭楠谈完回来,交警还在询问佟姜,他便立在不远处等她。
交警问完拿着笔录走开了,佟姜回头看见那人站在路边,由不住低头弯了弯唇,走上前去,“谈的怎么样?”
“他也只是替人办事的,终究做不了主。”
佟姜点头赞同道,“晚点我打电话和保险公司那里谈一下。”
宋昭楠淡淡“嗯”了一声,从兜里掏出手机,“我打个电话。”
没过几分钟他打完电话回来,“拖车一会儿到。”
“拖车?”佟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怎么?”
佟姜摇摇头。
等拖车的当儿,旁边一个看热闹的大爷哂笑道,“女人就是女人,学车出来的都变成马路杀手。小伙子,你让你女朋友以后悠着点,不会开车还出来瞎胡闹,搞不好又是一条人命搭进去。女人就是不该开车,开车就害人,国家真应该杜绝女人开车。”
这不是红果果的挑衅是什么!
佟姜听闻,走前两步,身后宋昭楠捏住她的手臂将她往怀里一把拉,俯身在她耳边说:“犯不着为这种人生气。”
他的手臂环着她,动作娴熟自然,佟姜一时心急没往深里去想,只嘟囔着,“什么人嘛,女人怎么了?法律上禁止女司机了,还是这条马路是他家的,真是家住海边不嫌管得宽!”
宋昭楠轻笑了一下,声音低的近似暧昧,“很少见你动怒。”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宋昭楠手在她肩头上轻拍了一下,“等我一下。”长腿一迈,两三步走到那位大爷面前,那大爷见这年轻人人高马大的,一双浑浊的眼球警惕道,“你……你干什么?想打架?”
宋昭楠笑了一下,指了指站在后面不远的佟姜,“看到没,你闹得我女朋友很不开心,我呢的确有揍你一顿的想法,现在老人讹钱的新闻不少,这对你很有利,我有的是钱有关系有人不怕你讹,但我女朋友不让我打架,你这么老,我也不屑打,不过,有几句话我得说清楚。”
宋昭楠往身后看了眼那个人,她还乖乖站在那儿,这才继续道:“如果我对她的车技没有把握,不会放心她独自驾车,我女朋友会出事故绝对和她的车技无关,至于原因,无非一种,为了避让闯红灯的行人或车辆,她宁可把车子去撞路灯杆。她有多善良我知道,至于你口含污秽随便侮辱人,内心有多狭隘肮脏我就无从得知了。”
宋昭楠回来,“好了。”
“好了?”
“嗯。”
佟姜看向那位大爷,那大爷正也看着她。
她连忙回过头来,“他怎么这个表情,你对他说了什么?”
宋昭楠耸了一下肩膀,无所谓的样子,“我警告他再瞎吵,见一次打一次。”
“暴君。”
宋昭楠眯了一下眼,“你说什么?”
佟姜不理他,往路边走两步,张头探望,“咦,拖车怎么还没来?”
宋昭楠扣住她的肩膀,把她拧过来,“别打岔,刚你说我什么?”
那个处理这起交通事故的交警走过来,“事故情况已经查明,经群众目击证实,这位女司机是为了避让一辆闯红灯的面包车才撞上灯杆,关于公共设施损坏这部分的赔偿……”话音未落,宋昭楠递过去一张名片,“有任何问题,可与我联系。”
那位交警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名片内容,复又抬头看了眼宋昭楠,名片往制服袋中一收,头一点,“行,到时我们再通知你们,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交警都这么说了,刚围拢的群众又散开去了。佟姜发现,那大爷不知何时也离开了。
几分钟以后,横截在马路中央的车被架走。
正文 第七章
第七章
佟姜上初中那会儿,汀城还是一个小镇,治安很不好.从她家到学校有一条废弃的老巷子,巷子是老旧的巷子,那时便已不住人,又深又长,湿冷,长年照不进太阳,六月天底在那里面走,能感觉到穿堂风阴嗖嗖地从裤管、袖口直蹿进皮肤毛孔里。
听说这条巷子里死过不少人。住在这附近的人家到晚上八点钟以后就不再出门,半夜睡觉时常听到凄惨的哭声。有女人,也有小孩。
传闻由来已久,也不知真假。佟姜每天下学回家,远远绕开这条巷子走。哪怕穿过巷子便能很快到家,她情愿多走一点路,不敢以身涉险。
巷子不远处是一个旧垃圾站,地势偏僻,平常鲜有人问津,一些社会上的流氓混混便在此驻扎,打劫过路的学生。
佟姜很怕走这条路,大多数时候都是和宋昭楠一起回去,倒也安全,有几次宋昭楠参加运动会或是其他事情没来学校,她便落单了。
那天佟姜做完值日一个人回家。夕阳偏西,教学楼里没有什么人,走在路上,脚步声清晰,微风下,鸟鸣叶动,衬得周围异常安谧。
在经过那个废旧垃圾站时,夕阳下沉,余留下一片残霞,映在脸上红彤彤的,像平白抹上一层蜡,迷蒙又柔和。四周安静的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风偶尔吹起的塑料袋是唯一的动静,佟姜不觉加快脚下步伐。
“站住!”一道厉呵在后面响起。
佟姜吓得一哆嗦,风呼呼在耳旁,发丝残乱在风里——她飞奔起来。
没命的跑。书包在背上欢快地跳跃,笔在笔盒里撞击发出清脆的咣当声。在静谧的空气里尤为刺耳。
她被堵在巷子口逼仄的角落里,书包紧贴冰冷的墙壁,那面墙张着它黑黝的大口,随时准备将她一股脑吞下。
面前四五个社会小青年,比佟姜大不了多少的年纪,染着颜色各异的头发,刘海遮住眼睛。
书包抵在墙壁和她之间,不能再后退了。她的背脊紧紧黏在书包面上,手紧攥着书包带,一动不敢动,小脸一色惨白。
她的腿在发抖,惊惧和害怕堵住喉口。叫不出来。
为首的那个小青年一头黄毛,和其他人一样,遮盖刘海。他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目光不怀好意上下打量佟姜,吹一声口哨,刘海飘起,很快落下,贴在眼睛上。
匕首闪着金属的光泽绕着他的手指转动,很快贴上佟姜白皙的小脸,冰凉、战栗。
黄毛朝她摊开手来,意思再明确不过。要钱。
佟姜没有钱,赵枚抠的很,一天就给她两块钱买中饭。
黄毛凌厉的目光下,佟姜脚下打了个摆子,紧咬嘴唇,使劲摇了一下头。
黄毛“啧”了一声,“哑巴?”
匕首不安分,贴着她的脸游走,金属的色泽在她惨白的脸上一晃一晃。
佟姜害怕地闭上眼睛。
黄毛下巴一抬,三四个小喽啰一拥而上。
笔盒、书本、圆珠笔、钢笔、课本……撒了满地,他们用刀划破了她的书包,外套被扯下,被撕烂……
找不到半分钱。
佟姜呆愣地跪坐在地上,身上染了污,外衣变成了一堆破布,躺在水泥地上。
残阳褪尽,巷子里更加阴冷。
风灌进来,在耳边呜呜嘶叫。
佟姜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真他妈晦气,碰上个穷鬼!”黄毛骂骂咧咧,举脚照佟姜小腹狠狠一记。
佟姜卧趴在地,钻心的疼痛,连着骨头经络在绞,眼泪逼出眼眶。她动弹不得,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像一朵废墟中极力生长的花,羸弱、坚韧。
黄毛一个眼色轻瞥过来,三四个人围拢过来,将她逼进角落,更多的拳打脚踢,有脚碾踩在她脸上,贴着冰冷霉湿的水泥地面,长年发霉的垃圾腐烂的恶臭灌入她的口鼻,挣扎反抗都是徒劳,只能抱着脑袋自保。
她浪费了他们的时间,他们有理由冲她泄愤。怒气、伤痛、污秽的言语,像火山喷发的岩浆,浇在她身上。
她一动不动,抱着脑袋,蜷在地上,死去般。
打骂声忽然止住。
周围安静下来,风在耳边呜咽。
运动鞋摩擦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近了,有人半蹲下来。在她面前。
头发被来人一把捏住,头颈狠狠地抬起仰向后面,她吃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一条缝隙,是男孩清隽的面容。
宋昭楠。
她艰难地张了张嘴巴,没有成功,血从嘴角渗入齿舌间,很疼,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佟姜撇过脸去,这样狼狈的她,不想被他瞧见。
他的眉目皱成川字,没有说话,抓着她头发的手松开改换成托着后脑勺,将她从地上搀起,贴着墙坐,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黄毛从后面走上来,“碰上个穷鬼,白费弟兄们一顿力气,不如我们绑了她,跟她爹妈狠狠敲一笔,我就不信,她没钱,她爹妈也没钱。阿楠,你说行不?”
宋昭楠站起来,个头与黄毛拔齐,黑深的眼睛看着他,“这是犯法。”
“你怕死?”
“放了她,所有后果我承担。”
黄毛绕过宋昭楠,在佟姜面前蹲下,冰冷的刀背轻拍了拍她的脸,佟姜后脑紧贴墙面,盯着黄毛手里的匕首,不敢动,白色墙壁粉扑簌落在她凌乱的发上。
黄毛把匕首往地上一掼,匕首在地上跳了几跳,哐当哐当在空气中回荡。黄毛拍手站起来,拿眼睇着宋昭楠,随手在他胸口推了一把,“你算老几,叫我放人?”
宋昭楠往后退开半步,咬牙忍着,“我再说一遍,放她走!”
那群小喽啰里的一个走出来抱住宋昭楠的肩膀,“阿楠,别冲动,犯不着为个女的和痞子哥闹翻。”
宋昭楠斜了那人一眼,“这没你什么事,走边点。”
人碰了一鼻子灰,识趣走开。
“阿楠,我知道你能打,但今个我偏不和你打,弟兄们也不会和你打,今天你为这么个女的和我作对,”黄毛不知何时拾起了匕首,贴在手掌上把玩,指着贴在墙壁上一身狼狈的佟姜道,“人我可以放,但你得先向我下跪求饶,再学一百遍狗叫。哈哈哈哈哈!”
黄毛张狂地笑着。在空荡的巷子,回声阵阵,像个变态。
小喽啰们为宋昭楠求情。“痞子哥我看算了,要要被豹哥知道,咱哥几个吃不了兜着走。”
黄毛骂:“你们这群怕死的废物,没胆的滚!”
一群喽啰们跑的只剩下一两个。
黄毛没了士气。
宋昭楠蹲在地上捡起散落在书本、课本、圆珠笔、钢笔、笔盒……一一放进书包里。破碎的书包,不堪重负。他只能将它们抱在怀里,弯身拾起那件同样破碎的外套,和书包一起,折叠好放在地上。
做完了这些,他才起身走过去,动作那样快,还不及黄毛反应,宋昭楠一脚踢飞黄毛手里的匕首,掐住他的脖子,推向墙角,手起拳落,砸在黄毛的小腹上,墙壁上的白粉像下雪似的扑簌扑簌往下落,落在黄毛的头发上,他的手臂上。
黄毛被吓到了,从来没有见过宋昭楠这样怒火中烧,似火山爆发之势,让人猝不及防,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拳击在肉里,又狠又准。
剩下两个小喽啰没有一个赶上去帮忙的。
豹哥曾说过,以一敌十,阿楠完全不在话下。只是这两年他很少出手罢了。
黄毛被打趴在地,他的脸肿了,黄色的头发沾染点点白,像在头上撒了烟灰,有点惨不忍睹,又有点好笑。两个小喽啰上去扶,被他一把甩开。黄毛一手撑在水泥地面上,一抹嘴角的血渍,啐了一口,恶狠狠瞪着宋昭楠,“姓宋的,你给我等着!”
黄毛在两个小喽啰搀扶下狼狈而逃。
宋昭楠走到佟姜面前,她仍是以刚才贴墙的坐姿坐着,黄毛被打的那一幕看的清楚,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上去有些呆呆傻傻。
宋昭楠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小慈?”
佟姜慢慢抬起头来,像个木偶人,一双眼睛藏着惶恐不安,“宋昭楠,”她的声音有些哑,“以后别打架了好吗?”
宋昭楠不语,低垂着头,也不知想什么,伸手整理了一下她的乱发,走到放书包的地方,翻两下,找出一包纸巾,抱起那堆书包和衣服走回来。
他屈膝跪在她面前,纸巾揩她脸上的血,指腹凉凉地刮擦在脸上。
白雪上染了一朵鲜红。
佟姜把脸撇向一边,反手遮住自己的脸。“别看,丑。”
宋昭楠拉开她挡在脸前的手,攥在手心里,柔嫩的是肌肤,黏稠的是血渍,他的手掌上沾了血,黑深的眼睛看进她的眼瞳深处,“小慈,”他的声音低低说,“你无须用最好的样子面对我,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好的样子。”
佟姜望着他,不可思议。睫毛上未凝的泪珠闪着光。
宋昭楠轻笑了一下,掸去她头上白色的墙粉,有些沾在头发里掉不下来,他收回手,站起来,“一句电影台词,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感觉。”
头微微垂下一点,她的声音小小的,“哪有。”
宋昭楠望着她的头顶,笑容淡去,把那堆衣服和书包往怀里一揣,背对她弯下身,“上来,背你回家。”
她披着少年的外套伏在他的肩头,汗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夹杂着一股淡淡烟草味,将她牢牢包裹,仿佛回到安全的港湾。
她尽力把手举高,不去触碰到他的衣服,担心血渍沾污他驼色的毛衣。
他停下来,把抱在怀里的衣服和书包递给她,“拿着。”
佟姜接过,垫在两人中间。
宋昭楠把她往上托了托,发现她的手还高高举着,“手呢?”
“这里。”佟姜伸手给他看。
“抱住我脖子,举那么高,我背的不累死。还是你以为你很轻?”
佟姜放低了一点身体,乖乖勾住他脖子。
少年的唇角微微勾起。
“宋昭楠,”走了一段,佟姜开口道,“别和那些人混了,他们都不是好人。”
宋昭楠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她以为他生气了,闭上嘴巴。月亮升起,月光投射在水泥地上,似雨后一滩积水,反着光。
少年的脸映在月光下,朦胧温柔。一片寂静过后,她听到少年从鼻子里发出极轻的一声“嗯”。
正文 第八章
第八章
车被拖走之前,行李箱和袋子从车上卸下。宋昭楠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折回来拎起行李,气都不带喘,一路走到出租车屁股后面,放行李进后备箱。
宋昭楠开了后车座的门,自己先钻进去。
和佟姜一起坐出租车,他都会先上车,这已是习惯。原因无他,有一次看报纸上的一则新闻,一名年轻小伙子和女友打的,男友习惯性地让女友先上车,未等男子上车,出租车载着女友跑路了。
宋昭楠见佟姜木在车门边,拍拍旁边的皮质车垫,“愣什么,进来啊。”
佟姜依然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看着他,“去哪儿?”
宋昭楠有些不耐,一手撑在座位上,半身过去,捏住她的手腕强行拉进来,什么都没说,只问,“住哪儿?”
“萝藤佳苑。”
与此同时,男人长手一伸,手臂绕过她背后,将她虚环在怀里,佟姜微微一怔,忽听耳边碰的一声响,车门被合上,“师傅,去萝藤佳苑。”
车开出没两分钟,宋昭楠开口:“你在项城工作?”
佟姜点头,“你也在项城工作吧?”她本来想说周五在火车站看到他,想了想没提。
“嗯,之前在上海,刚调过来。”
佟姜想起他回来半年了。
那这半年里他都呆在上海咯,为什么突然又回来?
佟姜没问,装作若无其事低头看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乱划,听他问道:“你爸妈还好吗?”
佟姜没抬头,手机里的内容也没看进去,答:“还好……”条件反射性的想问他爸妈怎么样了,手指微微顿了一下,侧脸看他,想问的话卡在喉口。
视线和宋昭楠撞到一起,佟姜微微笑了下,改口道:“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
宋昭楠轻点一下头,“行。”
宋昭楠坐在佟姜左手边,出租车向右拐,佟姜不自觉向左倾去,半个身体靠在宋昭楠身上,鼻根直接磕在他肩上,一股酸胀冲上脑门,佟姜手捂住鼻根,脸还没来得及从他手臂处挪开,宋昭楠侧头看她,“怎么了?”手已经伸过来拨开她捂住鼻子的手,“撞疼了?让我看。”
佟姜稍稍离他远了点坐,摇头,“我没事。”这时车子陡然一个刹车,两人再度贴在了一起,佟姜的手往旁边撑了一下,想找个支力点往旁边挪,慌乱之中,手掌突然触碰到一个硬物。
像一块烙铁。又硬又烫……
所有的动作都在这一刻停滞……她看到宋昭楠脸上的表情不对,她顿时像给电过了一下,全身打了一个激灵,周身血液冲到脸上。迅疾抽回手,跳到另一边。
佟姜别开眼装作看窗外的风景,不再看他。放在膝头的那只右手,仿佛刚从火里抓起一块烙铁,掌心滚烫着、炙热着、僵硬着,松开又攥紧,出卖她的内心。
宋昭楠也没好到哪去,这不合时宜撩起来的火要降下去着实困难,他深呼吸一口,掩下尴尬的容色,低着头看手机。
车厢里一时安静,只有电台里刘欢衬景地唱着《好汉歌》。
司机全没有感受到后面那两位诡异的气氛,跟着音乐哼着小曲,继续开着车。
直到下了车取下行李,才缓过来。
宋昭楠帮她把行李拎到楼上,佟姜找钥匙开了门,从鞋柜里拿了两只鞋套递给他。
宋昭楠看了眼打开的鞋柜,清一色都是女鞋,各种类型款式都有,码的整整齐齐。就连放在地板上的那两双凉拖也摆放的很齐整。
他换上鞋套进屋,佟姜问,“喝水吗?还是咖啡?”
宋昭楠手插裤兜,单手翻着佟姜放在茶几上的几本书,闻言,停了手里动作,侧头看过去一眼,见她正从壁橱里拿出一只杯子,连忙说,“水,不放茶叶。”
佟姜取出一个小瓶,远远冲他晃了晃,“我外婆新炒的茶叶,放了桂花的,就剩这么点了,不尝尝吗?”
宋昭楠皱了皱眉,似在沉吟,最后还是买了她的安利,“那就放一点吧。”
佟姜给他泡了一杯,自己泡了一杯。茶端上来,宋昭楠接过,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怎么样,香吧?”
宋昭楠点头,笑道:“香。”
佟姜捧着茶杯坐到沙发上去,宋昭楠站在那儿翻书,冷不丁听他问:“你在学室内设计?”
“嗯,有点兴趣,买几本书看看。”茶水还烫着,佟姜小小抿了一口,握着杯柄,抬头看他,阳光的影子落在他身上,他低头看书,神情专注认真。
恍然间回到高三自习课上,看书累了,一回头总能看到他,安静专注,如同此刻。
佟姜放下杯子,问,“你学什么专业的?”
“管理学。”
“哦。”
“你呢?”他抬起头,黑深明亮的眼睛望着她。
“法律。”
“法律不适合你。”他放下书走过去。佟姜也赞同他的说法,没有反驳。宋昭楠停在她对面沙发前,并不坐,低头挽了下袖口,“晚上去哪儿吃?”
佟姜想了想,想不到好去处,“不如在家做吧,反正菜场近,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食,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佟姜看看时间,再过二十分钟就到四点,“四点钟咱们去买菜,让我好好想想做什么给你吃。”
除了平常工作,周六周日如果没有应酬,佟姜喜欢自己做饭吃,拿个食谱研究研究,这么几年下来厨技大增,一般的家常小菜难不倒她。
佟姜去从抽屉里翻出纸和笔,和宋昭楠研究晚上吃什么。
墙上的钟摆滴答滴答,笔尖落在纸上沙沙沙作响,佟姜写着写着,顿住笔状似无意的问道,“在我这儿吃饭,你女朋友不会误会吧?”
“女朋友?”宋昭楠笑了一下,淡道,“我没有女朋友,女性朋友……
也只有你一个。”
他微微笑望着她,话中似意有所指,难免不教人猜想。
佟姜脑子里忽然闪现出刚才车里的那一幕,手掌中如握有实质,灼烫无比起来。
她一边为自己脑内存在这种臆想羞愤,边慌乱地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抓起笔习惯性地用笔帽蹭了蹭头皮,“……糖醋小排做起来好麻烦,要不要换一个?”
她只有囧然紧张才会有的小动作,宋昭楠眼里的笑意更深,“好啊,你想吃什么?”
四点很快到了,佟姜对纸上点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两人这才下楼去买菜。
菜场不远,小区后门出,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这个点买菜特别实惠,白天卖不出去的,清场之前他们会把价格拉低,价也特别容易砍,都急着把东西赶快卖掉,谁都不会和你计较那几块钱了,等于是折上折。”佟姜一边在每个摊位前走走停停挑挑拣拣顺便砍砍价,一边对宋昭楠说道。
宋昭楠跟在她后面提菜,“你还真老练。”
“那是,”佟姜骄傲地笑了一下,“在外面这么多年可不是白混的。你呢?”
“我什么?”
“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
宋昭楠把她递过来的一袋排骨放进手里的大袋子里,脸上没什么情绪,“学不来。”
“我那些出国留学的同学里,出国前都和你一样的,碗都不会刷,回来以后呢个个都可以和厨师媲美了,我就奇怪,国外伙食那么差吗?”
宋昭楠答:“刚开始去的两年吃不惯,后来也就习惯了。”
他在那里住了八年,也早该习惯。
她大可不必为这些担虑。
佟姜一时沉默。
宋昭楠静了一瞬,忽然说道,“我永远学不会的事情,或许是在等一个人替我完成。”
佟姜心里一颤,迅速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刻,她忽然很想问他:你在等谁?
不可能的,佟姜。不是你。
深呼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忍住了。
她想躲避这个如影随形的念想,快步走到另一个摊边,随手拿起一把辣椒,隔着中间宽宽的走道问他,“辣椒吃的惯吗?”
宋昭楠朝她走过来,他的身后,碧天白云,日光炽烈,晃眼极了。她眯着眼睛,简单的T恤牛仔裤,手里拿着一把辣椒,笑的时候两个酒窝。
宋昭楠脚步缓了一下。最后停在她面前,简单两个字,“可以。”
佟姜愣了一下,他以前不爱吃辣,碰都不碰一下。
呆呆望了一会儿手里的那把辣椒,佟姜回神,“老板,这辣椒怎么卖?”
佟姜在厨房里忙着,宋昭楠在外面呆的久了,到底有些无聊,拉开玻璃移门走进来,问,“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佟姜瞧见他穿着周正,这衬衫西服的哪能下的厨房,找了件围裙拿给他,“喏,把池子里的菜洗了。”
这围裙佟姜穿的太大,当初买来只穿过一次,宋昭楠套在身上还是显得小,佟姜不由好笑。
他皱了眉,“有那么好笑?”
佟姜止住笑,“你自己照镜子就知道了。”
宋昭楠走出去,没过会儿进来,围裙被他脱了拎在手里,一脸别扭,“一点也不帅。”
佟姜扶着流理台差点笑昏过去。
宋昭楠长年在外,餐馆酒店占多数,吃来吃去总是这个味,这回不同,佟姜亲自下厨,专挑了几样他过去的口味。
佟姜坐在对面看他吃菜,觉得幸福。和这人对桌吃饭、聊天说笑,这几年想都不敢想。
宋昭楠抬头看她,“怎么不吃?”
佟姜笑,“味道怎么样?”
宋昭楠夹起一筷菜放进嘴里,嚼了两口,点点头,“嗯,手艺不错。”
佟姜也夹了一筷,拌在饭里,“冯茹你还记得吗?”
宋昭楠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就高中和你一个宿舍那个,你和她还有联系?”
显然他对冯茹有印象的。
佟姜点点头。
“她怎么了?”
佟姜正吃一块排骨,不小心咬到舌头,那一下到底狠的,有点疼,她忍了一下,道:“哦,没事,就突然想起她来。”
宋昭楠抬头看了眼佟姜,她正捧着碗往嘴里送饭,神色如常,好像真的只是不经意间想起冯茹来。宋昭楠看她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两人都不再说话。
一时之间有些静默,只有小区楼下孩子的奔跑欢笑声。
晚饭过后,宋昭楠去洗碗,佟姜不放心,进厨房观战。说观战一点也不为过,宋昭楠洗碗跟打水仗似的,佟姜看不下去,推他去外面看电视。
宋昭楠不走,赖在她旁边看她洗,陪她聊天。
佟姜习惯这样的。冯茹以前总说她和宋昭楠两个像共生娃娃,拉不开打不散的那种。
和宋昭楠分开的那几年,佟姜很不习惯。到后来,这种不习惯忍着忍着也就习惯了,就像宋昭楠说的,后来也就习惯了。但仅局限于宋昭楠不在的时候,他一出现,所有的面罩铠甲分崩瓦解。
宋昭楠问她,“你那车至少得一个星期才能修好,这一个星期里你怎么上班?”
佟姜擦干洗净的盘子上的水渍,边说道,“可以打车啊,现在还有滴滴打车呢,很方便的。”
“要不然我送你?”
“不用了,”佟姜把盘子递给他,指给他一个方向,“帮我放过去。”拒绝的太快,想了下,又补充解释说,“我是觉得你会麻烦,万一不顺路,碰上早高峰你不就迟到了?”
“不会迟到,”看到佟姜飘过来的眼神,他轻咳一声,“我是说不会麻烦。”
佟姜还待说,宋昭楠连忙打住,“几点上班?”
“九点,不过明天我请了假了。”
宋昭楠顿了一下,看了眼佟姜,“也行。”
佟姜暗自舒出一口气。
正文 第九章(捉虫)
第九章
佟姜又梦到了那天。
梦里,下着大雨,天地间混沌一色,看不清白昼还是黑夜,宋昭楠跪在血水之中,少年清隽的脸上溅满血渍,握在手里的匕首淌着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溅起的水花带着血的味道。他的面前,半米处,豹哥仰躺在血泊中,捂着脖子,血从指缝间喷射而出,流了一地……
浓郁的血腥味散进风里,雨水也冲刷不了的刺鼻。
警笛声呼鸣在耳边,少年拉起跌坐在地上慌乱无措的她,在大雨中狂奔。
少年的声音在发抖,混在凄蒙风雨中,“小慈,记好了,人是我伤的。”罪和罚也由我担。
……
佟姜惊醒,心跳剧烈。
窗户半开,夜风吹进来,帘子拂动,底下的坠子撞在墙上,像雨点砸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原来是一场梦。
很久以前的一场噩梦。
佟姜很久没有再做这个梦了,为什么这次它又出现了?是因为冯茹吗?
冯茹和佟姜是小学同班同学,那时候佟姜班长,冯茹是副班长,两人是老师的左肩右膀,再加上性格相投,关系尚可,小学毕业后分开却也没有了联系,到了高中两人才又考上同一所中学,再次成为同学,并且分到了同个宿舍。
即便有这样的缘分,两人在高中时期也只一般,虽不差,却也未见得热络。直到高中毕业上大学,有一次冯茹突然联系佟姜,像她透露了一件事,自此后两人相互帮助了不少事,感情才开始升温,逐渐变成闺中密友。
冯茹透露的那件事和佟姜做的这个梦有关,这事发生在高三第二学期。
她在电话里对佟姜说:“佟姜,有件事我一直藏在心里不敢告诉你,三年过去了,我觉得我有必要站出来承认,并不是希望得到你的原谅,只是希望为此心里好受一点:宋昭楠重伤豹哥那事,警察其实是我叫来的……我那时候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看见他们那么多人冲向你们……我怕你们出事……可是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宋昭楠会因此……是我害了他……对不起佟姜……我不该偷偷跟踪你们,不该报警……对不起,对不起……”
那时宋昭楠出国两年有余,在她试图忘记宋昭楠那些日子里,突然被冯茹提起的这些往事,像启开了她心底压制的暗流阀门,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说出的话却仍克制不住的颤抖。
“冯茹,这不关你的事,你用不着自责,无论你报不报警,警察也还是会找上他的,他躲不过。宋昭楠不会怪你,我也不怪你。”
往事浮沉,心绪难平。
风不厌其烦的和窗帘荡秋千,撞击在墙上,一下、两下、三下……佟姜坐在黑夜里,窗外,空无一物的天际,连一颗星子也看不到。
佟姜,她对自己说,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些噩梦,全部都已经过去了。
扭亮床头灯,佟姜步出卧室,去客厅喝水。
夜如水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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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茹家不是本地人,和所有来汀城打工的人一样,冯茹从小就跟随父母一起扎根在这个城市。她在汀城生活近二十年,直到一年前远嫁去岛城,现在辞职做了全职太太,安心打理丈夫孩子的饮食起居,此番来项城主要是和佟姜叙旧来的,至于上哪儿逛吃什么倒变得次要不少。
从岛城到项城坐长途客车可到,由于冯茹家不在岛城本岛,需坐船至本岛,再搭往项城方向的客车,路途波折劳顿。佟姜为了让冯茹一到项城就能吃上饭,早早订下预留座位,倒也省去了排队的时间。
不用上班的周一简直不要太幸福。早上,阳光从半开的窗户里射进来,佟姜伸了一个懒腰,张开五指触摸阳光,选好角度按下快门。照片里,阳光从指缝间穿过,纤细的手指近乎透明,仿佛时间在指间流动。
她把照片处理了一下,发到朋友圈,附带文字:阳光你好!今天不用上班哦[微笑]
洗漱回来,下面多了一溜评论。
李萍:一大早看见某人在拉仇恨值。
沁姐:真该死,拖下去赐一丈红。
骆靓静:顶沁姐
丁飞:顶沁姐+10086
江园俪:你这种行为,对上班狗造成了一万点伤害
钱伟:虐
辉哥:这么招摇,小心辉哥请喝茶
财务陈会计:手很美
宣传部小王:给手点个赞。
董格:美女,终于发朋友圈了,记得以后要多多发,老同学也好关心你的近况嘛
……
熟的人都在骂,不熟的都在恭维。
佟姜拉完全部评论也没看见宋昭楠的只言片语,就连那个认识没两天的袁良都在她的状态下评论了,宋昭楠没有。
低落不是一点点。
正如董格说的,佟姜平时很少喜欢把自己的私人生活曝光在公共平台上,懒是一个原因,最主要的,她的朋友圈里没有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哪怕发生一点芝麻小事都要发去空间,那是因为想被他看见,想受到他的关注,这几年他不在,她也不知道发给谁看,受谁的关注了。
冯茹那里一早就出发了,佟姜起床这会儿已经到了码头,微信给佟姜大约中午十二点多才能到项城,等于说这上午四五个小时佟姜得自由打发时间。
佟姜和平日一样,去小区对面那家苏州汤包馆吃早饭,吃完以后回家想起给保险公司打电话谈赔偿的问题,结果得到的答复却是:有个姓宋的先生自称是佟姜的经理人,已经代佟姜和保险公司谈妥了包括公共设施等在内的赔偿款项,以百分之八十计。
保险公司提到的这位宋先生,佟姜第一个想到就是宋昭楠。他闷声不响就替她把事情谈妥了,这百分之八十远超她的预计,想必没少浪费一番口舌。佟姜欣喜又感激,早上的那点失落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挂掉保险公司的电话,打开宋昭楠的微信对话框,和键盘战了半天,一句话删了写,写了删,反反复复改了好几遍。
最后,老长句话压缩成十个字:这次保险赔款谢谢你了。
心一横,按下发送。
发是发出去了,佟姜还是觉得刻意了些,眼睛盯着屏幕,一时紧张起来。
她特意为这事发个微信过去道谢本也是人之常情,但这对于宋昭楠来说只当是小事,以他俩的关系论,言谢太过疏刻。宋昭楠会怎么想呢?会不会被他发现她那点小心思呢?
佟姜正胡乱想着,手机剧烈震起来,吓得她差点撒手,定睛一看,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不是宋昭楠又是谁?
深呼吸一下,按下砰砰乱跳的心,接起电话。
佟姜:“你怎么打电话过来?”
宋昭楠:“你不是要谢我吗?既然要道谢,那就应该拿出点诚意来,光口头上怎么够?”
这百分之八十也不是小数目,佟姜觉得他这么说也有道理,于是说,“那要不我请你吃饭?”
宋昭楠:“饭昨天你不是已经请过了?“
佟姜真怕他打什么鬼主意,打商量道:“这次我请你上白鹭酒店,怎么样?”
宋昭楠:“没诚意。”
佟姜都想哭,白鹭酒店可是项城最档次的酒店,像她这种勒紧裤腰带过活的工薪阶层平常光顾的地方,他还说没诚意,真不知他的眼光高成什么样的。索性问他,“那你说上哪儿才显得我诚意啊?”
宋昭楠默了一下,似在思忖,“下周五我有个应酬要带女伴,你陪我一趟。”
佟姜当即就有点懵了,“你身边女人不会少吧,随便找一个出来应该不是难事,我相信乐意的人应该不少,叫我一个穿高跟鞋都能崴脚的人给你做女伴,你确定?”
他似乎连解释都懒得解释,简单道:“我很确定。”
这让佟姜反而更不好推拒,佟姜耳朵贴着手机的那面脸颊莫名发烫,心又砰砰跳动不已,虽已过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可是面对他,总还存有不该有的臆想,“为什么是我?”
说完以后,那里静默片刻,她才惊觉刚才的语气语调是不是太过严肃压沉,忽听他说,“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
空气仿佛被凝固了,佟姜拿着手机,一时呆愣。胡乱说了两句,没听清宋昭楠说了什么,匆匆关掉电话。
挂了电话,佟姜脑袋还是懵懵的。
喝了一口水冷静冷静。
冷静完了,再细回想了一下两人的对话,真没什么,真是她多想了。联系到她匆匆挂断电话,怎么就这么不经事,这回宋昭楠不起疑心才怪。
兀自懊恼一番,握在手里的手机提示灯一闪一闪亮着。打开来看,一条微信跳出来。
宋昭楠:对不起,没有顾及你的感受。如果真的不愿意去,我不会勉强你。
佟姜对着这句话看了一会儿,斟酌片刻,打出一行字:没有,我只是不太习惯那种场合,并非针对你,抱歉。你真找不到别人的话,我可以考虑的。
微信发出去以后,等了很久,手机响了一下,佟姜慌忙抓起,屏幕上只有一个字:好。
佟姜看着那个“好”,不由泄气。心说,佟姜,看来这次真是你想多了。
佟姜没有再回过去,打开视频软件看起最近在追电视剧。中途有信息进来,她也没管,等一集播放完,跳到下集中间放广告的时间才拉下通知栏查看短信。
是半个小时前宋昭楠发来的微信:中午有安排没?
佟姜想了想,还是告诉他实情:冯茹来项城,我在鼎悦订了座,你要不要一块来?
没过多久他回:还是晚上我请你们吃饭吧。
佟姜没拒绝:行,我先替冯茹先谢谢你。
那边很快回:谢什么,大家都是老同学。
宋昭楠这话说的并无不妥,他和冯茹虽说不熟,毕竟老同学一场,既然冯茹来项城,理应尽地主之谊。佟姜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恰这时部门群里有人@,佟姜退出私聊界面,打开部门消息,是李萍@的她,随手发过去:怎么了@李萍。
很快,李萍的私聊窗口跳出来:你中大奖了!!!
正文 第十章(修bug)
第十章
你中大奖了!!!
一连三个感叹号。
佟姜对李萍的话存在疑惑,她向来对“天上掉馅饼”的事不感冒,对类似侥幸的赌博事件没什么好感,让一个从来不买彩票不抽奖的人中奖脚趾头想都不现实。她看不懂李萍的意图,正要调侃几句,李萍第二条很快发过来:快看群消息。
原来公司下周准备一个项目,不巧项目组的策划刘爱琴请产假,又是月末,每个人都恨不得变出两个人来赶工,一时找不到人顶替上来。考虑到佟姜最一开始就是项目组的,一年前行政部人手不够她才被调到现在的部门,说到底还是项目组的人,策划方面又是她的强项,一桌人一商量,敲定佟姜。
部门群里早炸开了锅。
大家纷纷为佟姜打抱不平:他们项目组怎么老这么霸道,先前要从宣传部挖纪敏过去,要不是有老夏那儿拦着,蒋经理也没辙。你们说小佟多可怜,当初人项目组不要她就一脚踢开,现在有用了又来要人,真把人当什么了。
骆靓静也说:那个蒋经理说的话才叫可笑,什么叫小佟本来就是项目组的,难道那些手续那些签字盖章都有假的?
很多人纷纷附和。钱伟说:那个蒋经理我早看他不爽,成天昂着个头眼睛长头顶上,走起拉来屁股一撅一撅,活脱脱一只鸭子。
“鸭子”一词引得大家哄笑,全都开始八卦蒋经理。都知道项目这块油水最丰厚的肥肉,人人都想捞一把,所以这个部门和公司管理层中枢紧密不可分,这其中多腐败大伙都心知肚明,至于蒋经理的老底也是早被翻烂的,有说他是总经理的大女婿,也有说是总经理好友的儿子,总之和总经理脱不开联系。
群里聊的热闹,连人家领导都开卦,辉哥实在忍不住了,伸出头来冒水:你们差不多点好了,一个个的,都当我不存在啊?
马上钱伟嬉皮笑脸的出来顶:要说大家敢这么嚣张,还不是辉哥头带的好。
辉哥扔过来一个思考的头像:这话怎么看都不像在夸我啊。
群里大家又调侃了一会儿,才渐渐安静下来。
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下属,开明民主的领导,手下的员工自然和谐活络。要说行政部的氛围,的确比公司很多部门融洽。就拿项目组来说,佟姜毕业后先进的是项目组,成天看着那些人算计来算计去,背后捅刀穿小鞋的不少,唯恐自己也被卷进去,走一步算一万步,每天过的那种日子压抑的和没空气差不多。
一年前听说行政部缺人手,她主动请缨调往,没曾想蒋经理同意了,想必那时爱琴姐还在,蒋经理手下也不缺她这种小菜鸟。和项目组那些同事比起来,佟姜更喜欢行政部的氛围,虽然呆的时间并不久,却很快融入进他们了。
她的这些同事,嘴巴都损的很,却个个都是热心肠,没有项目组那么多弯弯绕绕,属于有话直说的类型,上班的时候最大的调剂就是斗嘴开玩笑,平时聚餐玩耍也是时不时有的,目的也是很单纯的,玩玩乐乐培养同事间感情。
不同于项目组,聚个餐还比来比去,女的比服装首饰包包,男的比的东西就更多了,名表、名车、房产……甚至泡女人的招数都能拿来比,但凡能炫耀的东西一样不落。
这种事情佟姜觉得无聊透顶,甚至可笑。总之,佟姜和项目组的人格格不入,也难在其中交到几个真心朋友。
佟姜和李萍私交好,两人在私聊窗口不觉多聊了几句。李萍告诉佟姜,蒋经理之所以想到佟姜回去,很大程度上归“功”于聂佳佳。
说起聂佳佳,比佟姜晚两年进的公司,别看她年龄不大,论那些心计手段佟姜玩不过她,再加上颇有点姿色,又爱搔首弄姿,可谓是蒋经理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可这红人总爱和佟姜过不去,自打聂佳佳一开始进公司以来,明里暗里没少给佟姜使绊子,后来有次和李萍吃饭,向她吐露聂佳佳曾对她的种种,连李萍都惊讶了。
当时李萍就问她,“不对啊,小佟,你和聂佳佳是不是有什么个人恩怨啊,不然她干嘛紧咬你一个人?”
佟姜哪里和聂佳佳有什么怨什么愁,这种人避都来不及,还敢去招惹?
听佟姜这么说,李萍更奇怪了,“没道理啊,你说正常人怎么可能这么讨厌另一个人,她这么一次又一次弄你,怎么不去弄别人?”
聂佳佳并非不弄别人,佟姜不懂的是,她于聂佳佳而言并未多大威胁,一不升职,二不同她抢男人,更不和项目组那些结伙营私,像空气一样的她,被聂佳佳弄了几次,倒也受到了同事和领导的注意,当然,那些注意不是什么好印象,佟姜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她的日子,从不曾想过要和别人争什么,可聂佳佳偏不放过她,像一只如影随形的影子。
李萍提醒她,“你和聂佳佳以前是不是认识,或者小的时候吃过你的亏,长大以后报复你。”
佟姜被李萍丰富的想象力逗笑了,说道,“我和聂佳佳确实是进公司以后才认识的,在这之前,我生活的城市是汀城,而她一直在项城长大,我们以前压根不认识。如果依你这么说,这人要多记仇才能一直记到现在。”
但是李萍说的也没错,聂佳佳没有理由这么恨她吧,除非真的有什么大怨大仇也说不定呢。那天后来佟姜回去细想了想,还是想不起在她过去漫漫的二十几年人生里认识一个叫聂佳佳的人,这个人,在进公司之前她听都没听说过,更别提认识。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至于她为何如此这般地对她,谁知道呢?或许真的有眼缘这种事呢。
这次佟姜再被调回项目组,全部门的人都为她不值,沁姐甚至当场就和蒋经理的助理吵起来,沁姐气势一开,再有部门同事的帮衬,那小助理两眼汪汪,扔下一句:这是经过总经理批准征用的,你们有意见和总经理去提啊。
谁不知蒋经理上面有总经理罩着,可是沁姐他们也只能过过口上的瘾,佟姜要走,这不是吵几句就能拦下的。
李萍在微信上对佟姜说:“要不让辉哥去找总经理说说。”
佟姜:你们为了这事和小杨吵起来,又让辉哥去说,总经理会怎么想辉哥?辉哥很难做的。
李萍:那怎么办呢?你好不容易逃出那个虎穴,现在聂佳佳又把你往里拉,你就这么坐以待毙了?我看她这次来势汹汹,小佟,你可悠着点。
佟姜:我知道。蒋经理还没找我,等他找我的时候,我会问清楚是不是暂调。你让放心,我会没事的。
佟姜和李萍说这些话时语气尽量挑稳妥的说,表面看去还算淡然,诚然心里已经乱了。项目组的那个群还在,因为调出来的缘故,被她屏蔽了,她从冗杂的信息栏里翻找出来。今天早上的信息没几条,不一会儿拉完,没谈到有关她的调遣问题。
这会儿项目组那里连个音讯都还没有,佟姜一颗心悬着,有些难安,再生不出闲心看电视,在客厅里踱步等电话。电话倒是没有等到,时间却是耗过去了,萝藤佳苑到汽车站有不少路,开车过去加上等红绿灯的时间也得大半个小时,佟姜看时间差不多就启程汽车站接冯茹去。
到了汽车站,还有些早,和冯茹聊天,提及晚上宋昭楠请客的事情,冯茹感到很惊讶,倒不是因为宋昭楠请客,她惊讶的是宋昭楠回国这件事本身。当年那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这些过去的同学堆里,除去关系要好的那几个,其他人见到宋昭楠都是避而远之。佟姜后来回忆起高考前最灰暗的一百天里,不是每天上不完的课做不完的试卷练习题,那如影随形的压力,是人的冷漠和偏见。
人和人之间的误解来自于不熟悉不了解不信任,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愿意用心去感受,只肯相信耳朵听见的。有时候,连眼睛都会欺骗,耳朵听的又能有几分是真实?
宋昭楠走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冷漠和偏见里,一个人留在黑暗里,独自和高考做最后的决斗。那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已经无从想象,只记得宋昭楠的事情对她打击很大,状态很差,接连的几次模拟考全都没有考好,班主任更是一次又一次找她谈话,找她爸妈谈话,回家呢,赵枚打也打骂也骂,狠话都说绝了,依然没什么奏效。
班里同学包括所有的任课老师都怀疑佟姜和宋昭楠谈恋爱,虽然私下里很多朋友也求证过当事人,双方都矢口否认,大家自然是不信的。好在两人成绩丝毫没有受影响,又都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班主任便也对这种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昭楠走的那天佟姜没有去送,他发来的短信她也权当是开玩笑。即便她心里的确想让他留下的,可是怎么留呢?出了国门,以他的能力和聪慧完全可以有另一片天地,而留下来,等待着他的命运是什么?她无法想象。
十九岁的她很清楚,他没有退路可选,她也没有。
他们都必须各自努力才能对得起曾经那么努力想要靠近对方的自己。
冯茹有一次问她,如果宋昭楠不回来打算怎么办?难道还要继续等下去?
佟姜愣住了,回答不出来。因为根本没有想过宋昭楠会不回来。原来骨子里她还抱着一丝侥幸,侥幸希望他会回来。
那时她的回答是:“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爱的期限,到二十八岁。我打算等他到二十八岁,如果二十八岁他还没回来,那样的话我就只能找个人乖乖嫁了。”
幸好,在二十八岁的钟声还没叩响之际,你准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