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赈灾银两案 第1章 勘察 轰隆! 一声巨响,黑紫色的闪电划破天空,带着恐怖的气势直劈而下,照亮了无边无际的黑夜。滂沱大雨倾盆而下,更为这迷离夜色增添一份凄美。 哒哒哒! 大雨滂沱之中,一骑孤行绝尘而来,马蹄声散乱而匆忙,打乱了这片雨夜。 那骑在马上之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看不清楚身形。只见她呼吸急促,身形微弓,浑身紧绷,紧紧地将身躯与马身贴合在一起。 正当此刻,又是一道闪电呼啸而下,照亮了那趴伏在马背的人儿。 眼角微微上扬,眸光流转间带出一分冰冷,紧抿的嘴角显示出女子骨子里的坚毅,让这张原本称得上精致娇美的容颜染上丝丝冷艳的味道。 若是有京城之人在此,也许会认出此人。 这女子名为袁紫嫣,不时跟随在当朝皇帝次子齐王身侧,据闻颇受齐王宠信。至于她的身份,众说纷纭。有人说,她是齐王的侍妾,因为受宠所以能常伴身侧;也有人说,她是齐王的谋士,只是碍于女子身份不能授予官职;而暗地里,还有一种说法…… 京中有传言称,此女乃是齐王暗中培植的一股势力‘百禽院’中的三大金牌杀手之一! 单看袁紫嫣这副雨夜单骑、雷厉风行的样子,这答案,恐怕不言而喻了! “驾!” 女子挥手扬鞭,遂又狠狠砸下。已经快要力竭的坐骑仰天嘶吼一声,马蹄腾飞,快速地朝着前方奔驰而去。 快快快! 袁紫嫣的目光紧盯着前方,眸光锐利。她这次之所以来此,并不是来杀人,相反,她是来救人的! 想到前几天无意间在齐王门外听到的话,袁紫嫣更是心焦不已,稍微抬了下斗笠的帽檐,瞥了眼阴沉的天色,眼中神色复杂。 眼看着时间就要赶不及了,身下的马儿却是越来越无力。袁紫嫣眸中厉色一闪,突然抽出绑在腿间的一把匕首,刷的刺入马身。 骏马受疼,扬蹄嘶吼,失控地向前奔去,风驰电掣之间,眼看着就要撞到河里! 袁紫嫣手上使劲,勒紧缰绳,一个翻身而下,双脚踢在马肚子上,接着反弹之力倒射而出,在一旁的草地上滚了几圈,就稳住了身形。回头望去,一旁的骏马星夜奔波数百里,早已经被袁紫嫣把最后一点精力都压榨了出来,惨嘶一声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袁紫嫣深吸一口气,透过层层雨幕望向湖面,一双水瞳骤然睁大,波光粼粼,不知何时早已蕴满了泪水。 看着湖面上渐行渐远,就要消失在大雨中的快船,袁紫嫣银牙紧咬,握紧拳头,狠狠地捶了下地。 “该死的!还是来迟了!” 如今船已离岸,再想要追回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这一步慢,就要步步慢。既然那件事已经开始,再想要阻止,恐怕就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袁紫嫣骤然抬头,眯眼看着快速穿行在雨夜中的船只,手无声无息地抬起,反手握住背后长剑的剑柄。 现在全力出手,也许,还来得及…… 握剑的手颤抖着,几次握紧却始终没有拔出来,这一犹豫,快船已经乘风破浪,驶得不见踪影。手上的力气越来越轻,眸中的情绪却越来越复杂,但最终,她还是放了下了握剑的手,眼睁睁地看着快船驶远,消失…… 翌日清晨,纷乱的脚步声、喊叫声、命令声,惊飞了枝头缠绵的鸟儿,也打破了湖边宁静的晨曦。 一个白衣少年御马而来,长得倒是眉清目秀的很,眉目间还带着一丝未曾张开的稚嫩,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与这一堆聚集在岸边查案的捕快相比,当真是年轻得出奇。 可看他的打扮,那一身衣服分明是捕快班首的公服!这方圆百里之内,能够穿这件衣服的,也就只有一个——松平县捕头江永! 到了近前,江永一个勒马,利落地翻身而下,快步向着岸边走来。 “头儿!” 一旁纷乱忙碌着的官差看到这个江永,纷纷恭敬地向他点头行礼。看这架势,这白衣少年在这群官差之中,竟然还是相当受尊敬的! “叶子,勘察得如何了?”江永眉头紧皱,一路穿过人群,拍上一个蹲在岸边勘察的官差的肩膀。 那人闻声回头,顿时神色一喜。 “头儿,你可算是到了!” 这被叫做叶子的人,原名叶梓,是江永从小到大的玩伴,经常和他一起研究案情,在这一群人中也属他俩最为亲近。 江永看着他那副喜笑颜开的样子,没好气地拍了下他的头。 “你小子,少给我贫。快和我说说,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叶梓揉了揉脑袋,也不生气,提到案情立刻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 “这岸边方圆几十里的地界,我们都已经勘察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有一点……” 叶梓一停顿,伸手指了指一旁。 “呶,就是那儿。” 江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匹马倒在地上,从旁边草地上的斑斑血迹可以看出,恐怕早就断气多时了。 江永的眉头锁得更深。 “走,过去看看。” 说着,示意身后叶梓跟上,转身抬步就向着那马匹倒下的地方走去。 叶梓看着他又是这种一碰到案子就“六亲不认”的样子,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认命地跟了上去,边走边迅速地交代着他们检查的结果。 “我们已经初步检查过了,这匹马是因为力竭而亡的,要达到这种程度,最少也要昼夜不停地赶路数千里!而且,这马的尸身上,有一处极深的痕迹,看样子,像是匕首刺得!” 这几句话的功夫,江永已经到了死马身前,稍微打量了几眼,就看到了叶梓所谓的伤口——在马的腹部偏上的位置,伤口极深,现在看来都有些骇人。 江永蹲下,盯着马尸上的伤口,皱眉沉思。 力竭而亡,说明昨晚定有远方之人来过岸边,而且是急赶而来。而昨晚那样恶劣的天气,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原因,才会在这个时候急赶到这湖边?昨晚发生的官银失窃案,又与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江永就这么蹲在岸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早已经死透的马匹许久。 眉心紧锁,面色沉重,周围的一众捕快都知道,他们头儿这又是在思考案子呢。纷纷带眼色地放轻了脚步,连交谈声音都压低,更是不敢上前,生怕打扰到江永。 半晌,江永倏地从地上起身,眼底已经有了些清明的神色,面色确实依旧冷沉。 他心中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不过细节嘛,还有待考究。 “走!跟我四处转转!” 说完,江永当即抬步,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身后的叶子摇头苦叹了一声,认命地跟上前去。 自己真是少爷的身子奴才的命,跟了这么个有理性没人性的头儿,注定只有老老实实跟着干活的命儿喽! 江永虽然脚下动作迅速,却并非是走马观花,一寸一寸的打量着附近的环境,时而低眉沉思,时而来回踱步观察,还不时地和身后的叶子讨论几句。将所有的可疑之处都暗暗记下,心里的图景越来越鲜明。 突然,江永脚下一停,对身后招了招手。 叶子会意,连忙上前一步待命。 江永附在叶子耳边,轻声吩咐道:“你去帮我把这附近的船家找来一户。记得,要可靠的!” 叶子听了这话,眉心一跳:“你是想……” 他与江永一起查案多年,自有一股默契,听到这话,已经隐隐猜到了江永的打算,恐怕是已经怀疑上了什么,才会找人问话的! 江永点了点头,叶子见此,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不敢耽搁,转身快步离去,不一会儿就领着一个渔夫打扮的老人家走了过来。 “这是孙叔,从小就跟着家里人出海,一辈子以这片海湖为生。对这一带的情况,没人比他更熟悉了!”不等江永询问,叶子主动介绍道。 “如此,再好不过!”江永见此,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 “大……大人,不知道有什么小民能帮的上忙的吗?”孙叔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 方才他在家里整理今天收获的海货,突然就被拉了出来,看见这遍地的官兵,更是一阵胆战心惊。 “孙叔,您且放心,我找你不过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面对孙叔这样的普通百姓,江永从来是平和而有礼的。 “唉唉,这可不敢当的!您只管问就是了!”孙叔哪里见过这样的官老爷,顿时连连摆手道不敢。 江永心急案情,也不再耽搁,想了想,开口问道:“孙叔,您先给我介绍一下这附近的码头情况吧。” “这个好说!”说到自己熟悉的事儿上,孙叔也放开了不少,道,“这儿啊,是松平县内的白马湖码头,是这方圆百里最大的一个码头!俺家里啊,祖祖辈辈都靠着他过活呢。” 卷一:赈灾银两案 第2章 来大人物了 江永点头,暗自将对自己有用的信息记在心里,接着问道:“那昨天,这个地方可有什么船只停泊?” “昨天?”孙叔有些迷茫的样子,回想了半晌,才回道,“这个嘛俺记得昨儿个就只有一艘很大很好的船停在这儿过,就停在这儿,停了一整天呢!而且,那吃水线可深了!不知道藏的什么宝贝呢!” 江永听了这话,心里有了数。 这说的豪华大船,应该正是运送赈灾银两的船只,因为船上压满了沉甸甸的银子,吃水线自然极深。运送的原计划是从运河到了这里之后,停船补给一晚,今日再行出发,谁知道竟然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可有其他船只靠岸停泊?” 孙叔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以示自己没有发现其余船只。 江永皱了皱眉,接着问道:“那昨天半夜,这码头可有什么异样吗?” 孙叔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老汉晚上睡得死,没有什么大动静都是不知道的。” 江永心里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面上却相当有进退地没有迁怒老渔夫,只是恭谨地道了谢,派手下护送其回家。 叶子看着江永仍旧有些愁眉不展的样子,上前问道:“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眉目是有了,只是恐怕这凶手……”江永说到此处,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 叶子心中一沉,他跟着江永查案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他这幅样子,这案子,果真棘手! 正当两人沉默之际,一个书生打扮的人跟在几个捕快身后,快步向二人走来。 “江捕头!江捕头!”大老远地看见江永,那人就眉飞色舞地晃着手里的折扇喊道。 看到这人,叶子和江永都皱了皱眉头,叶子更是小声嘟囔着:“这小胡子怎么来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人就到了二人面前,面上留着两撇小胡子,一身文质彬彬的打扮,若不是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倒还真有几分文雅书生的样子。来人正是松平县衙的胡师爷。 “胡师爷,今儿个什么风,怎么把您老人家给吹到这地儿来了?”江永笑着开口,却是带着几分讽刺的味道。 这胡师爷怕死的很,从不肯来案发现场,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江……江捕头!”胡师爷似是没有听出江永话中的讽刺一般,喘着粗气,涨得通红的脸上却笑得谄媚,“江捕头,知县大人急找你呢!赶紧……赶紧随我回县衙吧!” 听到是知县大人急找,江永才正起了脸色。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胡师爷泛着精光的小眼打量了一下四周,才附到江永耳边,轻声道:“来大人物了!” 江永心头一跳,他早有预感,赈灾官银失窃,绝对会惊动大人物,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幸亏他早有准备,已经勘查了一番,也算是能交待地过去了。 深吸一口气,江永回神向叶子交待:“我随胡师爷回府衙一趟,你在此看着些,带着弟兄们再细细勘查一遍,任何可疑之处统统记下!我去去就回。” 临了,还不放心地又嘱托了一句:“记住,绝对不能让无关人等靠近湖边!” “江捕头,你倒是快些啊!”胡师爷急得抓耳挠腮,暗骂这个江永,真是不分轻重缓急,那位大人若是等的不耐烦,可要连累我们整个松平县的! 再三催促之下,江永才有些无奈地随着胡师爷匆匆离开。 而此刻,松平县知县内宅,原本一县父母官的知县大人正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不停地抬袖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上座,一个玉面如冠的少年端坐其上。只见那少年容貌俊秀,星眉剑目,身穿一袭白锦长袍,看似简单朴素,实则却是千金难买一寸的蜀地冰蚕丝织成,日光映照之下光芒流转,却是别有一番姿态。 那少年虽然看来也不过双十年纪,周身气势却极为惊人,非久居上位者不能有也。看来,正是胡师爷口中的“大人物”了! 此刻少年眉心紧锁,不怒而威,眉宇之间隐隐有些忧愁神色。 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开口道:“可是松平县知县?” “正是,下官松平县知县赵松拜见太子殿下!”知县一个激灵,连忙答道。 原来上座的“大人物”当真身份非凡,竟是当朝太子殿下! 太子皱眉,斥道:“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这赈灾的银子竟然也能说失踪就失踪!头上这顶戴花翎是不想要了吗?!” 知县吓得一抖,连忙俯下身去,连道“不敢!” 太子深吸几口气,平息下胸中的怒火。他已经有多久没有如此喜怒于形色了?可这次的赈灾银失窃案,着实是让他又惊又怒。 赈灾银两失窃,不仅仅跪在地上的松平知县罪责难逃,也会大大影响他在父皇心目中的印象,于他的太子之位十分不利。更令他心忧的是,这笔银子数值不菲,若是当真失窃,将会直接影响到雍州等地的赈灾事宜。百姓无辜,奈何受此荼毒? 但是此刻,他需要的不是让愤怒影响了他的理智,而是一个切之可行的解决方案! “给本宫听好了,你此次罪责深重,本足以连诛三族,但本宫念在此事事态紧急,就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知县被“连诛三族”骇得浑身冷汗直冒,本以为赈灾银两在境内失窃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太子居然还肯让自己戴罪立功,当即一阵感恩戴德。 “下官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任凭太子殿下吩咐!” “听好了,本宫只交待一次,做得好,本宫不但既往不咎还可允你连升两级;但若是做的不好,耽误了雍州等地的灾情,休怪国法无情!”太子先是冷声警告了一番,以作震慑。 “是!下官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太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其一,民心为立国之本,绝不可动摇。本宫要你对此事严格保密,决不可走漏一丝风声!” “是,下官明白。” “其二,此次灾情紧急,刻不容缓,本宫限你两日之内寻回失窃银两,否则,定斩不赦!” 他虽然已经命令自己的势力筹集银两送往雍州,但远水不解近渴,关键还是要找到失窃的赈灾银两,方能解此燃眉之急! 知县擦了擦眉头上的冷汗,这话可不敢一口应下,若是出了个好歹,自己可是担待不起啊! “这……这……启禀太子殿下,下官能力有限,实在是……实在恐怕是难当此重任啊!” “这么说来,你是想让本太子现在就惩处于你了?”太子听了这话,顿时沉下脸色,冷声道。 “下官不敢!”知县连忙趴伏在地,连声道不敢。 “哼,”太子一挥衣袖,冷哼一声,道,“记住,你只有两天时间!否则……” “是是!” 听了这话,知县哪里还敢再说一个不字?只能满口答应下来。可这心里面却是暗暗叫苦。 这种案子,就是劳动六扇门的名捕,恐怕也得查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自己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哪里去找什么神捕来破这种大案子啊? 等等!神捕?!还别说,他这手下还真有个“神捕”! 知县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喜笑颜开。 “太子殿下,下官想到一个人,也许能够侦破此案!” “哦?是谁?” 这话倒是让太子坐直了身子,有些惊异。 虽说他将此事交给知县查办,但也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当真没指望这个小县城能有什么人才。却没想到,竟真有数得上号的人物。 “启禀殿下,此人正是松平县的捕头——江永!” 太子闻言,脸上有了些失望的神色。一个偏僻小县的捕头,能有什么大本事?看来,不过是被这知县拉来滥竽充数的罢了。 想着,太子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头,摆了摆手,道:“行了,你且退下查案吧。” 知县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刚想要告退,却听到门外传来一阵低声嘀咕和推搡声音。 偏头一看,这门外不是自己的师爷和捕头吗? 江永被胡师爷一路从湖边拉到知县府内之内,从一进入知县内宅开始,他就感觉到有一种诡异的气氛。 虽然看似和平常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但他还是能感觉到,暗里有些目光紧紧盯在自己身上。这是多年办案锻炼出来的直觉,绝不会出错! 看来,果真是“大人物”! 江永心里暗叹着,既然已经进了内宅,就没有再退缩的道理,当即加快脚步,跟上胡师爷。这不,一会儿就到了议事厅门外。 江永原本是要在外等候的,哪知道胡师爷一个劲儿地推着他往里走,这才出现了知县看到的这一幕。 见被内里的两人注意到,胡师爷小眼一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背后推了江永一把,直接推得他一个踉跄,就进了大厅。 卷二:任命宁远县丞 第3章 发现破绽 自己则口中禀报道:“松平县捕头江永求见大人!”说完,当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江永被这么骤然一推,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才没一个“五体投地”趴到地上。 头都不用抬,他就能感觉到从上座落下来的那道极具压迫性的目光,再看自己的顶头上司也诚惶诚恐地跪着,当即更是肯定来人身份非凡。 暗中咒骂着这个小胡子害人匪浅,但既然已经进来了,也容不得他退缩。 江永站稳了身形,当即上前一步,拜道:“在下松平县捕头江永,拜见大人。” “你就是江永?” 上座清雅的嗓音传来,让江永一愣,原来是个少年。 “是,在下正是这松平县的捕头江永,听候大人差遣。”江永朗声回道。 同样是跪在下方,江永却是端的不卑不亢,淡定从容,和一旁的知县大人相比,更像是个堪当大任之人。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还是有些疑惑。 “本宫……本官看你的样子,应该不过双十吧,竟然能当得起一县捕快,也算是英雄出少年了。” 其实这“双十”还是自己多说了的,这人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年轻,青涩的面庞稚气未脱,就是说尚未加冠,他也是毫不意外的。 江永闻言,浑身一僵,径直愣在当场。 一旁的知县见此,连忙上前道:“大人容禀,这江永是原来的捕头之子,其父素有‘神捕’之名,江永家学渊源,更有一套世代相传的破案神技。这江永也是自小就跟着父亲一起,参加过大大小小数百起案子的侦破,虽然年幼却很有本领,本县捕快也都很佩服他。所以,下官斗胆,破格提拔了他子承父职,担任本县的捕头。” 知县知情识趣,见太子避讳自称,就知道恐怕是打着微服察访的主意,便随之改变了称呼。江永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恐怕是还未从丧父的悲伤中走出来啊…… 太子听了知县的介绍,对江永更是多了几分好奇。 “若真是如此,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江捕头,本官给你们两天时间,务必追回赈灾银两。雍州数万百姓的性命,可就都交到你的手里了!” 江永心里一震,脸色大变。 直到听到太子这话,他才警觉原来这次不仅仅是一个案子的事儿了,而是整整上万百姓的性命,就这么压在他的肩膀上,着实是让他战战兢兢,惶恐得很。 “是!卑职必定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好!这才是我大乾王朝的好儿郎!”太子赞叹了一声。 这江永,着实不是这知县可以比拟的。单看这份心态与气度,就是比之京里那些自诩高贵的大家公子,也是远远胜其百倍的! “好好办案,若是当真有本事追回赈灾银两,本官保你今后平步青云!” 这话落在江永耳朵里,更是心中有数,能够轻易说出这话的人,还是个少年,恐怕这身份…… “好了,案情紧急,你立刻下去查访吧。” “是!”江永应了一声,正待退下,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脚步一顿,道,“大人,不知大人可否借卑职一人?” 太子挑眉,问道:“谁?” “此次的赈灾银两押运官员!” 他一个小小的县城捕快,原本是没有资格以下问上的,所以只能从旁侧击,但是始终不如直接询问押运官来得真实准确。既然如今守着这个“大人物”,何不好好利用一番? 太子心念一转,也猜到了江永的心思,招过一旁的随从,道:“这几日里,你就跟在江捕头身边,听候调遣。凡是查案所需,就以本官的名义,为江捕头破除阻力。” “属下遵令。” “多谢大人成全!” 江永喜上眉梢,当即不再耽误,带上几个捕快和那随从一同,骑快马返回岸边。 待到几人抵达的时候,负责此次银两押运的大人已经早早等在了岸边,见几人到来,忙迎了上去。 “下官见过沈彦公子。”上来二话不说,竟然就是对着那随从恭敬行礼,自称“下官”。 江永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本以为不过是那人身边的一个普通随从,可看这样子,竟然也是个身份不凡的。沈姓…… 以仆见主,这主子的身份是越来越超乎自己的预期了! “不必客气,主子有令,事急从权,这两日务必全力配合江捕头寻回赈灾银。否则,全部难逃重则!” “是是!”押运官似乎很是惧怕这位主子,连声应道,连带着对江永也是更加殷勤了些,“不知江捕头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 江永听到自己的名字,当即放下心头的猜测,上前道:“江永还真有一事不明,望大人代为解惑。” “江捕头但说无妨。” 江永沉吟片刻,才开口道:“不知道大人最后一次清点赈灾银两是在什么时候?” “三更天!” “那又是何时发现赈灾银两失窃的呢?” “清晨时分,我想要上船查验一次,没问题就早些启程的,谁知道……” 江永点头,他正是在清晨接到失窃的消息的,时间正好卡上。在失窃之后整个白马湖便被封锁,所有来往船只都被搜查,绝不可能是在这之后被运走。 三更天到清晨,中间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而根据那渔夫孙叔所说,昨晚这岸边又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等等!糟了,不对! “叶子!叶子!”江永脸色一沉,连声叫道。 “来了!”叶子听到江永变调的声音,连忙赶了过来,“怎么了!” “快,将孙叔召过来,我有话问他!” “方才孙叔说家中有急事,我已经放他离开了。”叶子不明所以,却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江永的脸色更加阴沉,方才他一个不慎没有注意到,方才孙叔的答话根本是漏洞百出,且不说别的,单说昨夜那般雷雨交加,哪里知道没有什么大动静?何况,孙叔身为一个渔家,这样的天气该是最休息不安稳的,他分明就是有所隐瞒! 这么说来,定然是在三更天到清晨出事儿的! 大乾官银十两一锭,百两一包,五十包为一箱。这次的赈灾银两更是足足有八十万两白银之多,足足是一百六十箱,不但体积庞大而且极为沉重。根本不可能就这么凭空消失,这么说来…… 对着湖面沉思许久,江永眼神一亮,成竹在胸,嘴角勾起明了的笑容。 转身,对身后的沈彦道:“沈公子,烦劳通报那位大人,这赈灾银两,卑职已经找到了!” 城郊,如意客栈。 白日的客栈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而在客栈三楼深处最后一间客房内,一道身影正和衣躺在床上。只见此人眉清目秀,面容姣好,细细看来,竟是昨夜江边策马狂奔而来的袁紫嫣! 此刻的袁紫嫣,却不复昨夜的冷艳逼人。此时,她一身书生长袍,呼吸平稳,神情安然,透出一分安宁清静之感,俨然是一副无害熟睡的书生模样。 忽然,窗外几声散乱的窸窣声响起。窗户被从外打开一条缝隙,一道人影迅速闪进屋子。那道黑影打量了一下四周,锁定目标,双手成爪,骤然发力,向着熟睡中的袁紫嫣逼近而来。 招式眼看就要落在袁紫嫣的身上,床上的人儿仍旧是一动不动,连眉眼都没有一丝跳动的迹象。来人眼中光芒大盛,她几乎感受到了手指触摸到床上之人肌肤的感觉,只要再有一瞬间,她就能结果了袁紫嫣! 然而,就在这时,袁紫嫣突然睁开了眼眸! 黑影一惊,正待后撤,袁紫嫣却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看不清她的动作,只见一阵银光闪烁,当那黑影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死死地抵在了墙上。若不是自己的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和脖子底下刀刃的冰凉触感,她几乎都要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 “不可能!你是怎么做到的?!” 她明明已经封死了她的所有退路,怎么可能在最后一刻失败! 袁紫嫣紧紧盯着眼前的黑衣人,嘴角的笑意透出丝丝冰冷,声音轻柔,出口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你现在应该问的,是我准备如何了结了你。” 来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身子一颤,紧贴着脖子的刀刃就毫不留情地在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大人饶命,小的知错了。” “呵,求饶可不是我们这一行的作风。” 袁紫嫣冷哼一声,手上刀刃下压,那黑衣人几乎能听到自己肌肤被割裂的声音,那一瞬间的痛,不剧烈却几乎让她的心跳都停止。 早就听闻主人手下三大王牌挑衅不得,如今到了她以命相偿的时候了! “说吧,主子有什么话要你传给本座?” 黑影一颤,这才意识到方才那一下,竟然并没有要了她的性命!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竟然连点血丝都没有摸到,她几乎要以为方才不过是她的错觉。 卷二:任命宁远县丞 第4章 少年英才 但是她心里清楚,这一切不是错觉,而正是印证了组织里对袁紫嫣的传言——冷眉冰肌骨,销魂断肠剑!她于刀剑一道的控制已经至臻化境,破皮入肉不流血,着实骇人惊闻! 想着,黑影愈加恭敬,单膝跪地道:“太子微服出宫,如今已经到了松平县境内。传主人令,允你戴罪立功,查清太子踪迹和此行目的,伺机行事!” 袁紫嫣听得此话,眉目之间一片冷沉,一口饮尽杯中茶,回道:“替我回传主子,紫嫣尊令!” 黑影垂头一礼,躬身隐没与黑暗之中。一会儿功夫,屋里重新回归了平静,独留袁紫嫣一人,眸色复杂,辨不清其中情绪…… 松平县知县府邸之中,一声声通传打破了阖府的平静。 “急报,有重大案情进展!急报,有重大案情进展!” 被派回传信的捕快一路御马飞奔而回,一步跳下马来,就高呼着奔入府内。 本就在大厅之中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的太子和知县听到声音,神色都明亮了几分。 “快传!快传!” 捕快一路跑进大厅,拱手道:“卑职拜见两位大人。” “快快免礼!怎么样,灾银追查的如何了?”知县连忙上前问道。 这可关系着他的小命儿和前程,如何能不上心? “找到了!找到了!” “什么!已经找到了?”这回就连太子也坐不住了,当即拍案而起,神色难掩惊讶。 “不……不是,”捕快喘了几口粗气,越是焦急越是说不清楚。 太子和知县听着这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的,心也跟着一上一下,煎熬的很。 “这位兄弟的意思是,江捕头已经知道了赈灾银两的下落了!” “对对对!” 一句带笑的声音从外间传来,青衣男子迈步而入,正是太子心腹沈彦。 “阿彦,此话当真?” 见沈彦点头,太子大喜。虽然并非是找到了赈灾银两,但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寻到银两的下落,也已经是喜出望外了! “快,领本……本官前去看看!” “主子请。” 沈彦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前头带路而去,太子和知县连忙紧随而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府邸。 却没有人注意到,在那大厅的阴暗角落里,一道人影也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青色儒衫,正是袁紫嫣无疑。 原本是奉命前来刺探太子踪迹,却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么一出好戏。 江永吗?看来是个有本事的…… 袁紫嫣眼中厉色一闪,闪身而出,却并未与太子一行同路,轻易躲过明里暗里的守卫,几个起落之间便不见了身形。谁也不知道,这大厅之中,曾有他人来过…… 一行人匆匆赶路,不一会儿功夫,就齐齐到了白马湖边。 此时,江永正蹲在江边,盯着湖边的泥土发呆,直到众人的身形靠近,在湖面上映出了倒影,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拱手道:“卑职见过大人。” “江捕头不必多礼,本官听阿彦说,这灾银下落一事,江捕头已经有了眉目,可是当真?”太子此刻也顾不得什么姿态,焦急得地上前问道。 江永自信一笑:“自然当真。” 太子喜上眉梢,连忙追问:“那这赈灾银两现在何处?” 江永回身,伸手指向苍茫的湖面,语气笃定:“就在这里!” “什么?”众人心里皆是一惊,沈彦惊呼一声,问出了大家的疑惑,“江捕头是说,赈灾银两就在这湖中?” 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江永自然知道身后之人的疑惑,但他早已胸有成竹,重重点头,肯定道:“不错,就在这片湖中!” 太子此刻心情也沉静了下来,望着湖面,皱眉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还容本官多嘴一句,请问江捕头是怎么确定的?” 江永自信一笑,侃侃而谈:“其一,运送灾银的货船只在这码头上停靠了一夜,而且押运官在三更时分还下仓清点过,清晨却发现银两失踪,可见,银两必定是在三更到清晨被动了手脚!” 众人点头,这一点他们早就猜测过了,但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 江永缓了一口气,接着道:“其二,这大批官银,极为沉重,再加之昨夜狂风暴雨天气恶劣,发现失窃之后便封锁了整个白马湖,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匪徒都绝不可能将灾银运出本县,因此,这批官银此刻定然还在这一亩三分地上。” 众人神色渐渐清明,是了,如此说来,这银两确实不可能被运走,定然还在他们眼皮底下! “那为什么又是在这白马湖中而非藏在县城之中?” “问得好!”江永神色越来越飞扬,显然是沉浸在案情之中,“我说过,这大批官银太过沉重,本就不易运送。城中有宵禁,若是走陆路运入城中藏匿,根本无法私下运入,必定要找理由惊动城门守卫。而昨夜,并无入城记录!况且运送如此沉重之物,就算是昨夜的风暴再大,也会在地上留下蛛丝马迹。经我调查,也并未查到相关痕迹。” 深吸一口气,江永接着道:“所以我断定,这银两,必定是走水路而出,而时间不够全部运送,所以此刻,银两必定就藏在这湖水之下!” 一番论断声落下,整个湖边瞬间寂静了几瞬,所有人都沉浸在江永的分析之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不知道是谁的掌声率先响起,整个湖边瞬间躁动了起来,喝彩声连成一片。从极静到极动,也不过是一瞬而已。 “好好好!江捕头果然是少年英才!”太子眸中精光闪烁,忍不住出言称赞。 这江永,远比他预料的,还要出彩的多。方才一番分析下来,滴水不漏,条理清晰,这个少年郎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做到如此地步,着实是让他刮目相看。 江永这会儿也从案情当中回过神来,看着周围恭贺夸奖自己的人们,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憨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不远处的树影婆娑之间,一道人影倚在树干之上,精心听着湖边的动静。青衣儒衫,玉面如冠,正是作男装打扮跟上来的袁紫嫣。 “精彩,确实精彩!”袁紫嫣望着那被人群围在正中,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喃喃自语,话中意味深长。 湖边的众人仍旧沉浸在喜悦之中,对不远处的场景丝毫未觉。 太子亲自上前,拍了拍江永的肩膀,道:“此番辛劳江捕头了,如今既然已经有了眉目,这里的事儿就交给本官和知县就好,江捕头快快回去歇息一阵吧。” 不说不觉得,太子这么一提,江永浑身的疲惫似乎一股气的都拥了上来,顿时连眼皮都有些发沉。 自从今日清晨案发到现在,他就是一刻不停地四处奔波查案,着实是耗费心力得很。此刻案子已经水落石出,他这一口气一松,倒真是有些坚持不住了。 “恭敬不如从命,那卑职就先行告退了。若是有任何用得上卑职的地方,随时待命,恭候大人差遣!” “江捕头且放心去吧。” 一番行礼之后,江永离开湖边暂作休息,但是太子和知县的工作,却远远没有结束。 看着一望无际的白马湖,太子的眉心却渐渐皱紧了起来。 方才江永一番分析,天衣无缝,他毫不怀疑这赈灾银两就在这湖水之下。只是此刻,看着这浩荡无边的白马湖,他却犯了愁。 这白马湖虽然不是漫无边际,但若是要搜遍这个湖底,也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他能等得起,雍州数万灾民可等不起!这银两,明日日落之前,必须找到,不然,恐怕就来不及了! 只是,这茫茫湖水,又要从何下手呢? 一旁的沈彦见太子望着湖水迟迟没有下令,也察觉到了不对。 “主子,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太子轻叹一声,道:“这白马湖浩淼广阔,虽说知道这银子就在湖水之下,又该如何将之取出呢?” “这……”沈彦听了此话,也是沉下了脸色。 这着实是个问题。灾情紧急,时间不等人,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搜遍整个白马湖。 一时间湖边原本欢庆的气氛再次沉寂了下来,眼前这一汪湖水,着实是难倒了众人。眼看着银两就在眼前,却没有办法拿到手,这滋味,着实是让人挠心挠肺一般的难受! “娘亲,他们怎么都不干活啊?”正当局面陷入僵局的时候,一道清脆的童声打破了岸边的沉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妇人手里抱着一个小女娃,站在岸边的人群里。方才说话的,正是这个小女娃。 “囡囡,可不敢乱说的!”妇人没料到女儿会突然开口,连忙低声哄道。 “可是,刚才那个哥哥不是都说了银子就在湖水里吗?下去拿就是了呀!”小女娃见娘亲凶她,委屈得眼眶都红了,抽噎着说道。 卷二:任命宁远县丞 第5章 夜探 “哎呦,你这娃子!”妇人又是心急又是心疼,对着湖边的知县一行连连躬身,“小娃娃不知事儿的,童言无忌,贵人莫怪,贵人莫怪!” “囡囡没有乱说!就是这么回事嘛!” “去去去!哪里来的小娃娃,一边去,莫要打扰了正事!” 知县这会儿正心烦意乱,对这跳出来的母女俩自是烦不胜烦,挥手就要让捕快将围观的人群驱散。 “慢着!”太子出声,喝止了周围人的动作。 “大人,您看这……”知县被骇得一愣,试探着道。 太子没有理会知县,而是上前去,俯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娃的头:“小妹妹,你说的是,是哥哥太笨了,哥哥这就让他们下去拿银子。” 是他愚笨了,无论如何,有了线索总归是好事。没有好的方法之前,就先用最笨的方法就是了。至于其他,他还要再仔细想想…… 小女娃见眼前的哥哥温柔有加,顿时就把难过伤心全部都抛到了脑后,俏皮地伸出手,道:“既然囡囡说对了,那哥哥要给奖励!” 太子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小手,愣了一下,随即失笑。 “好好好,哥哥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嗯!”  看着眼前女娃笑着重重点头的样子,太子心中就一片柔软。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到那抱着女娃的妇人手里。 “拿着吧,这是我送给囡囡的,希望她能平安快乐地长大。” 那妇人诚惶诚恐地接过银票,展开一看,顿时一阵头晕目眩,这竟然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哎呦,他们一家子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些钱!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 妇人本来还想要拒绝,但太子早就回身走向岸边,对知县低声吩咐着什么。 沈彦上前一步,温和地道:“夫人,既然我家主子已经给你了,收着就是了。你家囡囡方才的一句话,值得上这个价钱。” “可……可这实在是太多了,民妇承受不起。” 她虽然是个妇道人家,却也知道这一夜暴富对他们这种人家来说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可别平白招惹祸事。 沈彦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倒是有些意外。对他们来说,这一百两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自然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怎样一种喜忧交加的感受。 沈彦一笑,自腰间钱袋之中倒出几粒碎银子,并着腰间的一块木牌,递了出去。 “既然如此,那请夫人收下这些,聊表心意。这些碎银子就给小囡囡买些吃食玩具;至于这个令牌,若是将来囡囡有难,可以拿着这个到附近州县,自然会有人相助。”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民妇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下,抱着小囡囡转身离开。 没人看到的是,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青衣男子倚靠在树干上,望着远处母女两人匆匆走来。 “公子,您交代的事儿已经办妥了,您看这……”此刻妇人眉目之间隐隐透出贪婪的神色,不想刚才那般淳朴。 袁紫嫣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的神色,随手解下腰间的锦囊,扔了过去。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那妇人连忙接过,连声道谢。 袁紫嫣看着贪婪地数着银子的妇人,眼中冷光乍现,手腕翻转之间,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已经附在手心。凶光一现,袁紫嫣正待出手灭口,却被一道轻颤糯软的声音打断。 “娘亲,我怕……”囡囡靠近母亲怀里,有些害怕地抖了抖身子。 “你个没出息的小丫头,怕个啥!”妇人骂了一声,对于自己方才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毫无所觉。 可这一声童音,却让袁紫嫣默默地收回了腕底的匕首。 罢了,就心软一次吧。 “记得,此事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否则,仔细你得钱丢命!”袁紫嫣随意拨弄着腰间的流苏,冷声警告道。 “是是是,小妇人记下了!” 袁紫嫣挥了挥手,妇人连忙抱紧怀里有些害怕的囡囡,快步离开。 袁紫嫣望向已经重新开始忙碌起来的湖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既然有了线索又没有好法子,那就用最笨的法子就是了,总好过愣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既然他们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不介意帮他们一把! 看着远处忙碌的场景,袁紫嫣并没有继续逗留下去的意思,她还有一事未了! 直起身子,理了理微皱的衣角,袁紫嫣运起身形,穿梭在树林阴翳之间,将码头上因她而起的种种忙乱,都埋藏在了身后…… 袁紫嫣离开了码头之后,一路奔行,直到一条幽深的巷子深处,才停驻脚步。 “出来吧。” 淡淡的声音落下,一道暗影自角落闪身而出,单膝跪在袁紫嫣身后,正是客栈中的那名刺客。 “大人有何吩咐?” “我要一个人的全部信息,记住,是最详细的!” 暗卫有些诧异,问道:“不知大人说的,是谁?” “松平县捕头,江永!” 江永其人,仅仅是几次接触,已经让袁紫嫣都隐隐察觉到其不凡之处,再加之太子对他的态度…… 此人,不容小觑! “是,属下领命。”黑影恭敬领命,重新隐回暗处。 是夜,一间普通的农家小院之内,一道黑影一掠而过,随即隐匿无踪,恍若鬼魅,给这片夜色平添了几分诡谲。 袁紫嫣顺着手下查到的消息,轻易地找到了这间屋子。夜里辗转反侧,想着白天里的一幕幕场景,索性起身,原本只打算出去转转,却鬼使神差地到了江永的住处之外。 既然已经来了,过门不入,似乎不是她的作风。 袁紫嫣并未多想,运起身法就潜伏了进来,毫不费力地锁定了江永的所在——小院内唯一一个仍旧亮着灯的屋子。 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没睡? 袁紫嫣有些诧异,悄然翻身,落到屋顶,轻轻掀起一块瓦片,借着缝隙向下看去 屋内,灯火通明,陈设十分简单,一张红木桌子,一堆散乱的书箱,看样子,是个简陋的小书房。 一眼没有扫到江永的身影,袁紫嫣有些意外,难道他并不在这儿? 袁紫嫣有些失望,却也不想空跑一趟。既然来了,不如就下去看看也好。 心里想着,袁紫嫣并未多做犹豫,当即一个翻身,轻轻推开窗户,闪身进入了房间。随意地翻看着地上散落的书籍,竟然是包罗万象,从孩童学习的《三字经》到茶楼酒馆里最爱的民间故事话本,无所不有。 袁紫嫣随意地翻看了两眼,就将他们放回原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桌案之上。 这是…… 桌案上,镇纸之下压着一张白纸,上面的东西……袁紫嫣自诩还算是略懂诗书,却着实看不出这鬼画符一般的东西是什么。 难不成,是什么密文? 袁紫嫣曾在执行任务时,见到过外邦的文字,诡异难懂的很,难不成,江永竟然懂得这些东西? 思及此处,袁紫嫣正要仔细研究一下这纸上的东西,却瞬间动作一僵,飞速后退,运气轻功飞身而上,一把扣住房梁,一个翻身,稳稳地趴伏在房梁之上。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片刻之间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就在袁紫嫣刚屏息趴好的瞬间,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正是有人回来了!若是袁紫嫣晚上一瞬,恐怕就要被逮个正着! 袁紫嫣屏住呼吸,探头望去,却不想当即一愣。 推门而入的,正是江永无疑。而让袁紫嫣愣神的原因,正是江永此时的样子。 一头墨发散开,任由它披散在身后,上身赤裸,下身随意地搭了一块遮羞布,平日里隐藏在清瘦外表下的爆发力展露无遗,间或有水珠顺着脖颈一路滑下,消失在下身的衣物上,平添一份诱惑。 好一副美男出浴图! 就连袁紫嫣这个见惯了各色美色的,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没想到这平素看起来也就是清秀的人,竟然也会有如此……诱人的时候! 袁紫嫣好歹也是见过大场面的,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也没少见过比这更香艳百倍的场景,当即回过神来,按捺下心底的怪异,接着看去。 江永却对暗中的窥探毫无所觉,随手带上门,就回到案桌之前,拿起笔就要继续写什么。 看样子,江永这是中途离开洗了个澡,正好被自己撞到了这个空隙。 袁紫嫣暗自想着,见江永要在那张纸上落笔,连忙看了过去。这一看,却是让袁紫嫣险些从屋顶跌落下来,暴露身形。 端看江永的握笔姿势、落笔手法,袁紫嫣这才发现,江永根本就是不经常写字的,就连落笔的时候都有瞬间的犹豫,生疏得厉害。 这么说来,那纸上的东西,哪里是什么番邦密文,根本就是一堆真真正正的“鬼画符”! 袁紫嫣当即哭笑不得,自己还真是高估他了,原来只不过是因为江永的字太难看而已。 “谁!”一身低喝从下方传来。 卷二:任命宁远县丞 第6章 不容有失 袁紫嫣反射性的浑身绷紧,闪身就向着一旁躲去。 原来,她方才走神之间,一不小心让一片衣角垂落了下来,在灯光之下,衣物的影子瞬间被映到了地上。江永素来谨慎,当即发现了有人在房顶,拿起桌上的镇纸就掷了上去。 袁紫嫣暗骂自己太过掉以轻心,竟然犯这种低级错误。这一动,虽然避过了镇纸,却无疑暴露了身形。 袁紫嫣当即以袖掩面,遮住自己容貌。她今夜本是随意而为,并未蒙面,若是此刻一个不慎,就要暴露了身份,若是被太子察觉到,可是大大不妙! 心中后悔,袁紫嫣动作迅速,不欲纠缠,随意从袖口掏出几枚飞镖,射向江永,阻拦了他追来的脚步,几个起落之间,就出了院落。等到江永再追出去的时候,早就不见了人影。 江永站在院子里,握着手中的飞镖,摩挲着飞镖末尾一朵三瓣花形的标记,神色莫名。 这个时候,夜闯他的书房,会是谁呢? 百思不得其解,江永也只好作罢。好在书房之中并没有什么机密,他也就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只是那几枚飞镖,却被他小心地收了起来。 他有预感,他和这飞镖的主人,还会有再见的一天…… 翌日码头上,自从太子被小女孩的话点醒了之后,当即找来知县,安排下了人手进行搜索。自己也一直驻扎在岸边,未曾离开片刻。 整整一夜过去,连夜不眠不休地搜查却是收效甚微。太子愈加的心急如焚,却奈何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一个且之可行的解决方法。 松平县本就是个小县城,若不是此次灾银出事儿,恐怕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还有这个县城的存在。如今需要搜捕,却不说这个法子实在是事倍功半的下下之策,就说这松平县能够调集的人手着实有限,又给搜捕工作倍增了难度。 如今一夜过去,这赈灾银两却是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如何让他不心急? 正当太子对着湖面出神的时候,沈彦从远处匆匆赶来,神色之间也是有些难看。 在太子身后半步远站定,沈彦沉声唤道:“主子,出事了!” 太子听到这话,脸色又黑了一分。 “怎么回事?” “回主子,是‘那边’的事儿。” 太子一震,收回了目光,撂下一句“跟上”,率先旋身而走。 主仆两人一路远离人群而去,不多时就与人群分开,入了一旁的林子里。 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第三人之后,太子沉声问道:“出了何事?” 所谓的“那边”,正是他们之间的暗语,说的是京城之事。能够让沈彦在这个时候赶来禀报的,必定不是小事!太子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沈彦不敢耽搁,当即回道:“回主子,刚接到消息,齐王一派找了个由头,强闯太子行宫,沈昕他们没有拦住,似乎已经让他察觉到主子离京的事儿!” “该死的!” 太子重重一拳捶到了一旁的树干上,千防万防,还是没有瞒住齐王! 沈彦低头,顶着太子的怒气继续道:“而且,据探子回报,齐王已经派出百禽院金牌杀手前来,不日就会抵达松平县!殿下,此地不宜久留!” 太子撑着树干的手中不自觉地用力,不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在树干上染上鲜红的痕迹。 “殿下,你!”沈彦在后面看着一阵皱眉,担忧地开口提醒道。 “无碍。”太子挥了挥手,声音中染上了丝丝沉重,“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请殿下三思!殿下是一国储君,安危关乎国之大体,不容有失!”沈彦满脸的不赞同,进言道。 他自然知道殿下放不下这赈灾之事,他也不愿灾民受苦,流离失所。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终究还是太子的安危更重要些。 齐王本就野心勃勃,对太子之位垂涎已久。若是太子一旦有事,恐怕这举朝上下再也没人拦得住他。若是他当真有这份能力,他沈彦绝不多说一个字。可惜,齐王为人阴鸷,行事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让他得到太子之位,待得陛下百年之后,朝政交到他那等人手中,才是天下百姓的大难啊! “请殿下三思!”沈彦语气坚定,再劝道。 “此事不必再议。”太子打断了沈彦的话,道,“阿彦,你们的心思,本宫明白。若是为了躲避齐王,难道本宫要一辈子都被囚禁于宫中吗?” “这……属下不敢!”沈彦低头,他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近年来齐王羽翼渐丰,确实不宜硬拼。 “好了,你们不必再说,此事本宫心中有数。” “是。”既然太子已经如此说了,沈彦也不好再进言,只好低头应是。 “不过,既然他敢派人来,那本宫也不会打无把握之仗。这次就让本宫见识见识,传说中百禽院金牌杀手的实力吧。” 沈彦猛地抬头,眼中精光大亮,殿下终于不准备再退让下去了! “属下但凭殿下差遣。” 太子沉思片刻,安排道:“你即刻飞鸽传书给舅公,将此间事情悉数相告。既然二弟最近比较清闲,那就烦劳舅公为他找些事情做。” “是!” “同时,调集附近州县护龙卫,以最快速度集聚此地。本宫倒要看看,是齐王的百禽院厉害,还是我皇家的护龙卫技高一筹!” “属下遵令!” 交代完了齐王的事情,太子的眸光投向了不远处人声喧闹的白马湖,稍作停顿,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派人去请江捕头过来吧,这赈灾银两,也是时候找到了。” 沈彦拱手领命,见太子没有别的吩咐,转身迅速离开,传令去也。 既然这次太子殿下不准备再退让,那他定要好好协助太子,给齐王一点颜色看看! 太子令手下传令去请江永的同时,江永也早就听说了白马湖畔的动静。 他原本就心系案情,回来之后越想越是放心不下。如今休息了一晚,更是心痒难耐,此刻哪里还坐得住?一大清早,就打发了人去湖边将忙得晕头转向的叶梓给叫了回来。 “头儿,你找我?” 叶梓推门而入,身上还穿着下水搜寻时的衣服,一身的泥污,还未来得及清理,就连脸上也是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泥印子,看的江永又是好笑又是担忧。 “你这是掉到泥坑里了?” “嘿,快别提了!”叶梓烦躁地抹了把脸上溅上的泥水,一脸阴郁。 “怎么?湖边的事儿,进行的不顺利?”江永递了杯水给叶梓,问道。 “什么进行得不顺利,那根本就是没有进展!” 叶梓也不客气,接过水来,一口气灌下去,这才舒爽了些。 江永越听眉头皱的越紧,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小子倒是说啊!想急死我啊!” “那一群大官,个个看着光鲜亮丽的,竟然也是些没用的货色,指挥得咱们兄弟团团转,却愣是连个银子的边儿,都没摸上呢!” “这……” 不该啊,他虽然不知道那位贵公子的身份,但观其行事,不像是个会磨洋工的,怎么这么长时间过去,还是什么成效都没有呢? “快,带我去看看!”江永早就坐不住了,如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起身就要往屋外冲去。 “哎哎,头儿,你倒是等等我啊!” 叶梓没想到这人说走就走,连忙放下杯子追了出去。却见江永站在屋外,并未走远,连忙快步走上前。 “干嘛……” 叶梓正想发问,却看着眼前这一群人有些傻眼。呦呵,这当头的,不是那个什么沈公子吗?这是…… “各位,这是有何贵干啊?” 江永一出门就看到这一群人向着他的小屋子而来,这才顿住了步子。 沈彦快步上前,笑得温和,道:“说来惭愧,江捕头为我们指了条明路,奈何这明路却不是那么好走的。” 沈彦说得含蓄,江永想到方才叶梓的话,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定然是这赈灾银两的打捞进行的不甚顺利了。 想来也是自己疏忽了,这白马湖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是不小,最起码不是一时三刻就能够搜遍的。想要尽快找到赈灾银两,单靠蛮干,恐怕不能成事。 “沈公子客气了,正好我呢也是个闲不住的,这不正要去湖边溜一圈儿呢。不如,就与大人同行?” 江永笑得一派平和,知道这些大官们不一定抹得开面子,就乖觉得给他们找了个台阶。 沈彦听得这话,心里有些惊讶。想不到,这江永不仅是个办案高手,就算是这为人处世,也颇为圆滑知事儿。 既然人家给了台阶,沈彦自然是顺从而下。 “自然,求之不得。江捕头请。” “不敢不敢,沈公子请。” 江永心里虽然着急,面上却也没有显露出来,只是和沈彦打着官腔。所幸沈彦心中也是自有要事牵挂,二人当即一拍即合。 卷二:任命宁远县丞 第7章 放肆 翻身上了快马,扬鞭就向着湖畔赶去。 本就不远的距离,在宝马之下更是不过片刻的路程。 待到几人赶到湖边之后,江永远远就听到了那声势颇大的打捞动静,眉头早就紧锁。 此刻看着一个个比叶梓更加狼狈几分的捕快,脸色更是难看,连忙快步上前,连向旁边的太子和知县行礼都顾不得,直接冲到岸边,就是一阵暴吼。 “停下!都立刻给我停下!” 一声落下,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齐望向江永。 本就干得心烦气躁的捕快们,见自家头儿来了,一个个撂了手里的工具就聚到了江永的身边,一声声“头儿”叫得亲热。 “江永,不得放肆!”知县偷偷瞄着太子的脸色,被这一声吼得一阵心惊胆战。 江永忙着和兄弟们打招呼,看了看众人,虽然累得狼狈了些,但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才缓下了脸色。 听到知县的话,江永当即拨开人群,冲到太子面前,脸上还残留着些难看的神色。 “恕卑职无理,是谁让这些兄弟下水搜寻的!”江永按捺着怒气,问道。 听了这话,太子有些困惑,看向知县。他只是交代让人下水搜寻,具体的人手,大概是知县安排的。 虽然如此,太子还是开口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江永气愤难忍,当即顶了一句。 “江永,你也太放肆了!”本来听了江永的问题,知县还有些心虚,又听到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当即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这个该死的江永,刚立了点功,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平日里对他放纵点就算了,如今竟然敢在这位面前大吼顶嘴,自己不想过了不要连累了他啊! 太子也是面色一沉,但并未急着发作。 “你倒是说说有什么问题?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本官可就要治你个以下问上之罪了!” 江永被这一番呵斥,也算是冷静了一些,深吸几口气,平复下心中的激动,才缓缓道来。 “令捕快下水寻找,根本就是南辕北辙!且不说此法笨拙,无甚用处,就说兄弟们有的根本就不善水性,如此疲劳作业,一不小心恐怕搭上命都是有的!” 若是从未下过水的人,这么整整浸在冰凉的湖水里一夜,恐怕都要落下病根了! 他们这么做,不仅找不到东西,还要损伤了自己手下的兄弟,这让他如何不气怒? 太子看向一旁瑟瑟发抖的捕快们,有几个确实已经是脸色发青,站立不稳。这个问题,确实是他疏忽了。 “你虽言之有理,但本朝律法有明文,以下问上者,当杖责三十,滚钉板!” 此话一出,顿时骇得一旁的知县一身冷汗。听闻太子素来秉性温和,如今看来也不尽然啊。虽然江永屡次顶撞他,但确实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就算是看着他父亲的面子上,也不能让他出事儿! 瞪了江永一眼,知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拱手对太子求情道:“大人,您看这惩罚会不会重了些啊?” “是重了些。” 知县一愣,原本他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太子还真的应了下来。 “那您看,这……” 太子说这话,本就没想真重罚江永,不过是给他个敲打就是了。看着知县和众人冷汗涔涔的样子,太子也没再多做为难。 “有过必罚,有功必赏。这样吧,既然江捕头因打捞灾银一事受罚,又对此颇有见解,不妨就拿出个可行之法来。若是能在今日日落之前找回灾银,便算你将功赎罪。” 太子向来从谏如流,既然江永言之有理,他可以不追究方才他顶撞自己的罪过。如今,尽快找到赈灾银两才是重中之重,否则一旦齐王杀手到齐,他可就要背腹受敌了! 江永听了这话,才勉强挪动僵硬的手臂,擦了擦冷汗,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这贵公子,看起来温和,整治起人来,竟也是有的是手段。 不过,就算是早知道如此,他还是要说!他如何都没关系,就是不能看着手下的兄弟被旁人欺负,哪怕只是无意的! 望向茫茫江面,江永没有急着解答这道难题,沉思了半晌,这才移开目光,心中已经有了大致的法子。 只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江永挥手召人,一旁的叶梓见状,连忙上前。 “头儿,啥事儿?” “你现在能找到老渔头孙叔吗?” “没问题,昨晚我就去找过那老头了,这会儿就在这岸边呢。我去把他揪过来?” 江永点头,叶梓应了一声转身窜了出去,一会儿功夫就提溜着孙叔回来了,一把将他掼在地上。 “哎呦!我这一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孙叔大叫一声,不停痛呼着。 “老头,叫什么叫!告诉你,给我老实点,昨天的账还没跟你算呢!”叶梓昨个儿被气得不清,此刻也没个好脸色。 孙叔看了看周围这架势,也不敢再出声,自己老老实实扶着腰爬起来,连连作揖。 “大人,您可要原谅小的啊。有什么用得上的,您只管说,小的这次一定不敢再耍花招了!” 江永方才没有制止叶梓,也是存心给这个老滑头一个教训,接下来的事儿,才能放心交给他。 “孙叔,我且问你,昨日为何要对我等撒谎?” 孙叔低着头,浑身颤抖,道:“大人,老汉我不过是怕惹祸上身啊。还请大人原谅,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看到什么异样?”江永追问道。 “这……” 孙叔眼中惊慌之色越来越重,却就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昨天离开之后,他本来是打算躲回自家的小屋子,哪料到半路被人打晕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绑的全身动弹不得,眼上也蒙了块布,看不见东西,只听到有个低沉的声音警告自己,说是不准他说出昨天半夜听到的马蹄声,不然的话,下次一定会要了他的小命儿。然后…… 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自家的小院子里了! “这什么这,我看你这老头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叶梓脾气暴躁,见孙叔还敢犹豫,就要撸袖子上前。江永一把拦下了叶梓,盯着孙叔,那极具压迫性的目光比什么神兵利刃都好使,孙叔还是顶不住,咬了咬牙,开了口。 “大人恕罪,小老儿那夜确实睡不着,就起身想来码头看看自家的小船。谁知道还没走近就看见湖面上一艘小船驶远。小老儿怕惹上麻烦,连忙转身跑回家中,别的事儿就再不知道了。” “只有一艘船?”江永抓到了其中的关键,眼睛放光地追问道。 “不错,我看到只有一艘船,还是个不大的快船。” 江永盯着孙叔看了半晌,才移开了目光,算是暂且相信了孙叔的话,心中对于搜寻灾银一事更是多了几分把握。 “既然如此,那么我有一事要你相助,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只要大人不怪罪小老儿,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孙叔连忙应道。 “好!我要你现在就回家,带领这白马湖周围大大小小所有渔家来此,我自有任务交代给你们!” 一听是这种事儿,孙叔松了一口气:“好嘞,这没问题,我这就去。” “叶子,你跟上去,看着些。记得,按捺好你的脾气,不准动手!”江永看着老渔头离开的身影,对一旁的叶梓悄声耳语,叮嘱着。 “头儿,放心吧。”叶梓也知道轻重缓急,当即跟了上去。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去,江永这才放下心来。 而一旁围观的人群中,袁紫嫣早就接到消息,带着几个百禽院的杀手分散着潜伏在其中。此刻,袁紫嫣悄然收回了手中泛着寒光的暗器。 算这老头识相,否则,她自会在他出口之前,让他永远开不了口! 湖边,先前太子和知县等人一直在一旁看着,未曾插手,却是看得云里雾里的,对江永的打算心里没个底。 此时,太子才寻到缝隙,连忙开口问道:“江捕头心中是否已有良计?可否与我等说个一二。” 江永展颜一笑,眉眼之间皆是自信的神色。他心中已经有了九成的把握,自然不畏惧太子的询问,当即坦然解释。 “回大人,昨夜大人之所以徒劳无功,都是因为有两处地方,大错特错!” “哦?”太子挑眉,道,“愿闻其详。” “第一,搜捕的人手不对。我手下这些捕快兄弟们,虽然平日里抓贼拿赃是一把好手,但是说到这下水摸鱼的活儿,能干的来的还真没有几个。让一群旱鸭子下水搜索,这可不是白费功夫吗?” 太子听得频频点头,再想到方才江永让老渔头召集周围渔夫的事儿,顿时恍然大悟。确实,论到这水下功夫,他们这些人确实比不上以此为生的渔家人。 卷二:任命宁远县丞 第8章 只欠东风 想着,太子已经对江永接下来的话有些期待。 “这确实是本官思虑不周,那另一处呢?” “这第二嘛,就是这范围。白马湖说大不大,可就咱们这么几个人,若是想要搜遍白马湖,恐怕累死自个儿都做不到!” 说到这个,太子就愁容满面。他又何尝不清楚这个道理,只是任凭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解决之法。 “莫非江捕头已经有了缩小范围的法子?”太子望向江永,几分期待几分惊奇。 “自然!”江永一昂头,应得底气十足,“那贼人用来运送银箱的船绝对不可能很大,否则即使是在那夜的大雨中也难以避人耳目。何况方才孙叔也说了,那夜他只看到了一艘小船!一艘轻舟快船运送这八十万两白银,怎么可能行得太远?细细算来,这灾银的范围,自然就定下了!” 太子抚掌大叹:“原来如此!妙哉,妙哉!” 江永所言句句在理,轻描淡写之间就解决了昨日里难倒了他手下一众幕僚的难题,着实不简单! 太子看着侃侃而谈的江永,心中招揽的意图愈加坚定。 如今父皇身子孱弱,性命垂危。一旦撒手人寰,齐王绝不会善罢甘休,夺位之战一触即发。而他需要的,正是这样精于人心谋算的高手。这个少年,天赋异禀,此次又助自己破此大案,他必定要将其招揽到麾下! 此刻,白马湖周围闻讯赶来凑热闹的百姓已经越聚越多,足足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听了江永的分析,一个个神情激动,高声欢呼着。而袁紫嫣一行人,依旧是分散着潜藏在这人群之中。 看着中心那个眉飞色舞的少年郎,袁紫嫣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容。这个人,倒是有趣的紧! 还没等嘴角笑容落下,袁紫嫣猛地一眨眼,方才一道莹白光芒反射入自己的眼中,这种冷光她再熟悉不过,正是暗器折射阳光而成的! 心中大惊,袁紫嫣顾不得其他,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向着江永的方向,用上十分力气掷了过去。那石头长了眼睛一般,避开层层人群,速度奇快,后发先至,一瞬间就追上暗器——就在江永脖子边上! 几不可闻的“叮”的一声,暗器石子相撞,双双坠地。 除了暗中的潜伏者,谁都没有注意到这惊险的一幕,人群依旧欢腾,江永依旧踌躇满志。 袁紫嫣松了一口气,手心被冷汗浸透,眸中冷光毕露,冰冷的视线循着暗器射来的轨迹射去,当即让那个混在人群中的刺客浑身一僵。 “随我来!” 如冰锥般冰冷的三个字在那人耳畔炸响,这是袁紫嫣的传音入密! 那人浑身一抖,却也不敢在此时再惹怒袁紫嫣,只好随着袁紫嫣的动作,无声无息地退出了人群。 不一会儿,几人在丝毫没有被他人察觉的时候,退到了一个隐蔽的巷子里。 “大人……” “啪!” 方才出手那人正要辩解,却被袁紫嫣一个掌掴打了回去,低着头战战兢兢,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谁给你的胆子!没有本座命令,竟敢擅自出手!”袁紫嫣冷声喝问。 若不是她反应极快,恐怕那个少年郎此刻早已没有了性命! 那刺客浑身颤抖,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砰”的一声跪伏在地。 “属下不敢,求大人恕罪!” 那人此刻一句辩解的话也不敢说,只能以头抢地,颤声求饶。 要知道,这暗卫的命是最不值钱的。实力就是地位,能力等同尊严。在袁紫嫣这等受尽主人宠爱的金牌杀手面前,她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权利尊严可言。 别说这事儿是她一时求功心切,擅自行动,撞到了袁紫嫣手里。就算是什么理由都没有,她就这么杀了自己,也没人会为她说上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借口都是多余的! 这番情境之下,让她如何不惧? “不敢?本座看你敢得很。” 字字如冰锥,钉入趴伏在地上之人的心上,让她不自觉地颤抖得更加剧烈,只感觉一股寒意透过肌肤一直凉到了骨血里。 袁紫嫣冷哼一声,骤然抬掌,手携风雷就向着那趴伏之人袭取,一时间破风之声大作。 那人自料必死,当即一咬牙,竟然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试图抵挡一番。 袁紫嫣本来只想给她些教训,却见她这番作为,心头的怒火像是被浇上了一桶油,熊熊燃烧不可抑制。 看来,是她太久没有出手,让这些人都把她当成无害的小绵羊了呢。 “好好好!既然你自找死路,就别怪本座心狠!” 一句话撂下,袁紫嫣手底不再留情,变掌为爪,骤然发力,身形移转间就追上了那意欲闪躲之人。 那人见此,暗道后悔,就算最初袁紫嫣根本没起杀心,此刻只怕也是不会留她性命了! 眼看着闪躲不过,那人也算精明,正欲开口求饶,谁知一张口却吐出了一声惨叫!还没等惨叫结束,她口中一痛,随即再也发不出声音——袁紫嫣见她受不住疼就要惨叫出声,眼疾手快,冷色刀光一闪,割了她的舌头! 肩膀上的手一松开,那人当即支撑不住身体,以一个怪异的姿势瘫软在地。额头上瞬间冷汗涔涔,面色一瞬煞白,身子不住地颤动着。面容因为疼痛而不断扭曲着,张大了嘴,却惊恐地发现,就连想要通过喊叫来宣泄一下痛苦都做不到。 袁紫嫣收手,随意地从袖中拿出一块手帕,擦拭着染上红色的匕首。待到匕首重新变得透亮,她一松手,手帕被清风吹起,飘摇而落,正盖在地上那人的脸上,遮住那狰狞的表情。 “好久没动手了,这分筋错骨手,都要生疏了。” 袁紫嫣状若无意地感叹,却让周围观刑的刺客们浑身一僵。 分筋错骨手,以其阴毒狠辣闻名,也是一种极为高超的刑讯手段。中了此招者,全身筋骨移位,却不会在一时半刻之间要了人的性命,而是让人饱受分筋错骨之痛,直到最后解禁,或者……活活疼死为止! 袁紫嫣自是知道这些人的心思,这番手段,也不过是杀鸡儆猴。既然他们记性不佳,就让她帮他们回忆一下! 半晌,待到众人都从血腥的一幕中回过神来。袁紫嫣这才抬眸,环视周围面色铁青的众位杀手。明明看似稀松平常的眼神,却暗含刺骨寒意,让这群经过特殊训练的冷血杀手都微微颤抖着身子,垂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朱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你们,是不是也都想尝尝,违逆本座的下场?嗯?” 语末上扬的语气,带着十足的危险气息,像极了黑暗之中择人而噬的慵懒黑豹,危险而优雅,只待敌人一个放松,便要即刻出手取其性命! “属下不敢!” 众人齐齐单膝跪下,向着袁紫嫣的方向恭敬地垂下了头,那是一种臣服的姿态。 “哼,”袁紫嫣冰冷的双眸扫过地上的人,冷哼一声,“都给本座听好了,我最后再说一次,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动!违者,必如此人!” 轻柔的声线中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看着不远处痛苦颤抖的人,没人再敢忽视。 “属下谨遵上令!” 袁紫嫣的视线依次略过众人的头顶,见威慑的效果达到,心系灾银一事,不欲在此多做耽搁。 “处理了这个废物,回你们该在的位置去。” 众人听命,几人上前将地上之人拖走,其余人等躬身后退几步,才敢站直身形。几个起跃之间,众人纷纷散去,重新融入仍旧是沸反盈天的人群之中。 一番暗中的惊险较量,悄然落下帷幕。 等到袁紫嫣再度混入人群,向白马湖边看去的时候,只见老渔头孙叔正领着一群人向着岸边走来。 “大人!大人!你要的人,小老儿带来了!”孙叔当前领路,还没到近前就高声吆喝着。 江永神色一喜,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正向着岸边而来,粗略一看,竟有数十人之多,比他预料的还要多上不少,更不是他们这十几个捕快能比的。 “大人,这附近的打渔好手,都在这儿了。”孙叔上前殷勤地介绍着。 “总共有多少人?” 孙叔挠了挠头:“这……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这附近的渔户几十家,基本上都在这儿了。” “做得好!”江永大赞一声,喜上眉梢。 真是天助我也!有了这一群精通水性又数量不小的渔家在,何愁找不到赈灾银两? 江永抬头看了眼天色,如今太阳已经到了正中。要在日落前打捞到赈灾银两,可不是个小工程。时间紧迫,事不宜迟,江永当即让孙叔召集几个水性好又头脑精明的小伙子,聚拢在自己身边,开始安排打捞事宜。 “这次召集大家过来,是有件事儿要麻烦大家伙儿。” “大人,孙叔都和俺们说了,您只管吩咐就是了!” 卷二:任命宁远县丞 第9章 找到灾银 “就是就是!” 民不与官斗,他们都是精绝的人儿,哪里敢在江永面前拿乔。 “哈哈,”江永当即开怀大笑,他豪爽地拍了拍身旁一人的肩膀,道:“兄弟们好样的!” 和一群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小伙子在一起,江永更加放得开一些,不像平日里那般拘谨。语气行事之间,俨然是将这群渔家小伙当成了自家兄弟对待。 “来,我给你们说说,咱们这就开工!” 江永招呼着众人,一起聚到了湖畔。 “官府丢失的重要物件,我们经过勘测分析,确定就在这白马湖底。这次召集诸位兄弟过来,就是要让你们拿出看家本事来,帮我们从这湖底,将这上百箱的财物,打捞上来!” “这个嘛……”众人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被推出来作为代表,道,“大人,不是俺们不肯,只是这白马湖也太大了吧,哪能找的过来啊?” “不必担心,我已经有了对策。” 江永自信一笑,沿着湖边来回踱了几步,在其中一个位置站定,看着湖面,眸光一亮:“就是这里!” 身后一排渔家少年看得一头雾水,江永选定了范围,才缓缓解释着。 “从我脚下这个位置开始,左右各走出十步,以此为界。你们划船而出,一点一点地从码头开始,仔细向远处搜索打捞。不出多远,一定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 几人对视了几眼,这才爽快地点了点头:“这个好说,俺们自小就是在这湖水里长大的,在水下找个大箱子,那还不是个小事儿吗?” “那此事就拜托诸位兄弟了。” “好说好说!兄弟们,收拾家伙,开工喽!” 一声吆喝,几个渔家少年当即快手快脚地忙活开来。 有的去推船,有的拿来了打捞用的渔网,三下两下就将几张渔网拼接成了一张大网;几个勤快的更是在岸边来来回回查看了几遍,搜索江永所指定的范围;剩下几人赶忙去召集此次跟来的人群,一人领上几个渔夫,挑了一艘轻舟,就乘船开始了打捞工作。 太子和知县站在岸边看着江永安排这打捞事宜,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和一群渔家少年打成一片,亲热得很。 再看这些渔夫,手下动作麻利熟练,渔网到了他们手里,像是有了生命力一样,指哪儿投哪儿,收放自如。 白马湖水本就不算太深,再加之有江永在岸上指挥,数十艘渔船放下加长的渔网四面包抄围拢,搜寻工作进展得极快,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将他们昨晚忙了一夜的工作做完了。 太子心中又是一阵惊喜。这江永,果真是块璞玉,心性纯良,不畏权威,待人亲和又不失威严,行事干脆利落,灵活机变,观察入微……简直就是个百年难遇的奇才! 若是能将之收归麾下,稍加磨练,日后必成大器! 正当太子关注着湖面上的场景时,从带了江永来此就悄然离开的沈彦分开围观的人群快步走来。 “主子,您吩咐的事儿已经办妥了。”在太子身后站定,沈彦小声回道。 太子神色不动,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沈彦此刻也看到了湖面上忙得热火朝天的情景,也猜到了他离开这片刻发生了什么。 这江永,果真是个能干的! “恭喜主子,看来这赈灾银两今日之内就能够找回了。” 太子眸色清浅,淡淡地开口:“这江永,是块璞玉,埋没在这松平小县,着实是可惜了。” 沈彦心里一惊,主子这意思是…… “主子是说,我们离开的时候,召江捕头同行?” “非也。”不料太子却是摇了摇头。 沈彦这就有些不明白了:“莫非主子是担心江捕头能力还不够?” 太子仍旧是摇头:“江永确实出色,依他如今的办案本领,在京中领个正四品的职位,也不是不可以的。” 沈彦一惊,原来主子心里对江永的评价,比自己预料的都要高。以江永这般年纪,又是寒素人家出身,只要身负官职就已经是顶了天的恩赐,主子竟然说他当得起京畿正四品的重任! 只是如此说来…… “那主子的意思是?” “他虽然少年英才,本事是不少,却欠缺了最关键的一项!” “主子是说……” “这里!”太子指了指心口的位置,道,“他缺的,是心性的磨砺。如果现在就将他放在那京畿重地,只怕朝堂之争会直接击垮了他。倒是白白浪费了如此好的苗子,岂不是可惜了?” 沈彦恍悟,看向那指挥着船只来往搜寻的江永,眉眼间的喜悦之情显而易见,没有丝毫的遮掩。又想着几日来与之相处的场景,心下感叹。 这江永心性坦率,还带着些少年儿郎的血气方刚。若是放到京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只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有天才陨落的路子可走了。 沈彦想明白了这其中的九曲八弯,低声问道:“那主子准备如何安排这江永?” 太子看着远处江面渐行渐远的捕捞船只,半晌开口,吐出四个字。 “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沈彦低眉揣摩了这四个字半晌,才猛然抬头:“主子的意思是……” 可还没等话说完,就见太子一个手势,止住了他下面的话。 “此事本宫日后自有安排,无需忧心。” 沈彦常年跟在太子身边,素来是个知进退的,当即应了一声“是”,垂眸侍立在一旁。 太子眸色深深,手指摩挲着那块别在腰间的暖玉,看着忙碌的江永似乎在下着什么决定。 正当这时,不远处的湖面上传来一阵热烈的欢呼声:“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有一艘船的船家大声叫喊起来,众人的视线当即聚焦了过去。 太子也随之望了过去,眼中赞赏的光芒更胜。 他们徒劳一夜,白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却没有丝毫的结果,可这江永一出手,不过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有了结果…… 这份能力,恐怕比之京中大理寺和刑部的那一堆所谓的“神捕”都不遑多让! 这个江永,真是让他一次又一次刮目相看。 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太子下定了心思,解下腰间的玉佩,趁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江面上的时候,将玉佩递到了沈彦的手中,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沈彦心中惊讶,对江永的看重再次提升了一个档次,不动声色地将玉佩收下,记下太子的话,如同来时一般悄然离开。 而此刻湖边的局势热闹得紧,大家都期待地看着渔夫们的动作。 渔船上此时更是一片忙碌,方才他们正按照江永的嘱咐,一点点地摸索着,突然长到接近湖底的渔网兜住了什么极沉重的东西。 掌舵的心中一喜,当即派了自家几个机灵的小子下水,一个猛子扎到水底,没过多长的时间,下水查探的小子们纷纷潜了上来,挥手比了个手势,船家大喜,连忙吆喝着报讯。 江永当即上前一步,连衣摆被湖水浸湿都没有注意到,大声吆喝着:“快!快捞上来!快!” 那船家一声号子声,同一艘船上的几个壮年男子连忙上前,帮忙往上拉着渔网。还浸在水里的小子们也都一个猛子又扎了下去,在水下帮忙往上推着沉重的箱子。 不出一刻钟,众人齐心协力从水下拉出了重物,运回岸边。江永冲上前去一看,果然是银箱不错! “快快!再下水打捞,所有船只渔网都聚集到这一个地方,剩余的东西肯定就在这附近!” 江永顾不得惊喜,抹了把脸,忙着对身后的渔家吩咐道。 船只来来往往,扰乱了白马湖的平静,整个搬运过程整整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所有的一百六十箱赈灾银才一分不少地罗在了码头上。 再次清点了一次灾银数目,确认无误之后,江永这才将胸腔里憋闷的这口气松了出来。 快步来到太子和知县面前,江永拱手复命:“卑职不辱使命,整整一百六十箱共计八十万两白银,悉数寻回,请大人查收!” 沈彦当即带人上前,清点了数目无疑之后,对太子点了点头。 “做得好!”太子当即大赞。 这赈灾银的问题一经解决,既是解了百万灾民的燃眉之急,更是避免了自己在父皇心目中地位再降的危机,当真算是大功一件! “来人!” 早就候在一旁待命的押运官连忙上前,躬身应道:“下官在。” “将所有银两押送上船,星夜赶路,运往雍州等地!若是再有闪失,本官要摘的,可就不只是你的顶戴花翎,而是你的项上人头了!” “下官遵命。” 押运官自是知道此次可谓是死里逃生,哪里敢怠慢分毫,应了一声连忙指挥着手下人将灾银抬上船。 解决了灾银一事,太子转眸看向一旁的江永,眸中赞赏的神色毫不掩饰。 “江捕头办案有功,当赏。” 卷二:任命宁远县丞 第10章 犒赏 “卑职不敢居功。” 虽然嘴上谦虚,但是江永脸上的兴奋神色却是暴露了他的心思。看得沈彦一行频频摇头,还是太子说的对,这江捕头,果然还是嫩了些啊! “江捕头不必自谦,这灾银事关雍州数万百姓的性命,此乃大功,理应重赏。知县,你看此事如何啊?” 太子没有直接给出奖赏,而是将此事转手抛给了知县。他如今的身份只是个“贵公子”,打赏下去,未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还是知县来做的好。 知县跟在太子身边听了这么久,也将太子对江永的态度摸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会儿正愁着没机会讨好,哪里还会小气? 当即阔气地一挥手,道:“江永大功一件,赏银二百两!” 江永大喜,连道:“多谢大人。” 周围的捕快们一拥而上,直接将江永抛了起来,欢呼声祝贺声点燃了整个码头。 而就在这一幕发生的同时,谁也没注意在岸边人群中有一个青衫飘飘的俊秀书生神色复杂地望向这边。 她原以为这一次赈灾银两失窃会让太子焦头烂额,却没想到峰回路转。跳出这么个无名小卒,竟有力挽狂澜之力,轻而易举地打乱了整盘棋局。 其实方才在整个搜寻灾银的过程中,她有一百种法子能阻止江永,手下人也都是蠢蠢欲动,若不是有她方才一番威慑,只怕此刻江永已经是死尸一具了! 但是,她却始终压制着众人,没有出手。既然那夜她没有赶上,那么就让江永替她完成她不能出面的事儿也好。至于齐王那里…… 自从那晚无意间在书房外听到了齐王的打算,她就生了脱离百禽院的心思。至于后果,她自小就是个没有明天的人,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自嘲一笑,袁紫嫣收回心神,看着意气风发的江永,暗自叹息这个小捕快不会知道自己卷入了怎样可怕的漩涡中。 一来,他解了太子的燃眉之急,在这朝堂之上就已经无意中被归于太子一派,齐王朋党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二来,他坏了此次盗窃官银的大人物的大事,必定会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刻已经深陷杀身之祸矣! 袁紫嫣心头思虑万千,握剑的手越来越紧,心下一个计划已经渐渐成型。 今后,这个小捕快的安危,就由她来暗中保护,就当是偿还他替自己全了救人心思。 做多了杀人的勾当,她倒要试试,这保护别人的,是个什么滋味? 暗中比了个手势,潜伏在人群中的杀手们纵使心有不甘也不敢违抗,此刻就算他们想要阻止,也已经是回天乏术,只得纷纷向后撤退而去。 袁紫嫣深深地看了眼人群中被簇拥着江永,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想要保护江永,她要做的事儿,还有很多…… 人群中的江永若有所感,下意识地向着袁紫嫣原先站立的方向看了眼,却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没发现什么特殊之处。 “头儿,你今天真是太英明神武了!小弟佩服,佩服!” 叶梓好不容易拨开人群,冲到江永面前,一阵摇头晃脑地感叹。 江永看着他这副耍宝的样子,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 “你给我正常一点,少整天的没个正形!” “嘿嘿,头儿,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嘛,整整二百两银子呢!”叶梓夸张地比出两根手指,瞪大了眼睛。 “一边儿去,瞧你这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江永笑骂了一句。 “那是,我这小人物当真是没见过二百两银子这么大的市面。这要是给我,那我还不得乐疯了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江永听了这话,心里顿时起了一个主意。 靠在叶梓耳边,江永半真半假地说道:“那我就把这银子给你如何?” “那敢情好啊。”叶梓以为江永不过是开个玩笑,也就应得爽快。 “好!今晚叫上兄弟们,这几日大家辛苦了,我好好犒劳犒劳大家!” 听了这话,叶梓这才一惊,正色看着江永,见他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顿时有些急了。 “老大,你说真的啊?不行!这是你费了心思赚回来的,咱们可不能要。” 周围围过来的捕快们听了这话,也纷纷嚷嚷着不能收。 他们老大能这么想,这份心意他们记下了,只是这钱,可是万万不能拿的。 “都别争了,跟我来。” 江永压下周围的争论声,招手示意捕快们跟上,将他们召集到一旁,打量了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放心解释。 “兄弟们,我江永的为人,你们都是清楚的。反正现在,我啊,就是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手里握着这么一大笔银子,这是等着招贼吗?” “哈哈哈!” 一句调侃让捕快们纷纷大笑出声,笑声落下,却又都有些犹豫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头儿的银子,他们怎么能拿? 江永知道这些兄弟是心里念着他刚丧父,不愿要他的银子,知道叹了一声,交代了心里话。 “不瞒兄弟们,今天看到你们在湖边的样子,我这心里着实是不好受!就这么让你们活生生在水里泡上整整一夜,一个不小心绝对会留下病根的!我既然是你们的头儿,你们若是出事就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这个责任理应我来担着!这笔银子,你们分了,就当是我给你们看大夫的钱,另外,替我和各位嫂夫人说一声,对不住了!” 江永方才心系灾银下落,没有心思想这些,此刻这些话说来,看着面前众人一个个眉眼之间暗藏的疲惫,心头着实酸楚。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 “头儿,快别这么说,这和你有啥关系!” “就是,再这么客气,这兄弟还做不做了?” 捕快们心里温暖,看着江永愧疚于心的样子更是不忍,纷纷上前宽慰道。 “兄弟们!”叶梓安慰了江永几句,抹了把有些酸楚的鼻头,朗声道,“头儿既然跟咱掏心窝子了,这银子咱再推辞,可就是矫情了。来来来,都拿着!” 叶梓从江永手里接过银子,给每人手里硬是塞了几锭,握着自己手里的银子,大声道:“这些银子,就算是卖了我叶子的命了!以后,我的命就是头儿的,只要头儿说话,就算是让我去死,我要是眨一下眼,就不算是个带把儿的!” “对!头儿都这么对咱们了,咱们把命都交给头儿!” “对对!” 群情激动,你一言我一语地吼着。 江永没料到会出现这一幕,愣了一愣,直到叶梓一把搂过他的肩膀,才猛然回神。 “头儿,表个态吧。兄弟们以后可就都是你的人了!”叶梓嘴角带笑,神情轻佻,出口的话却慎重的很,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江永深深地看了眼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叶梓,又看了看周围期待着望着自己的捕快们,心下思绪翻涌,像是有什么要从胸腔里冲破出来,嘴角的弧度,无意识地越翘越高。 捶了叶梓一拳,江永调笑道:“你小子,以后可要给我小心着些。你可是我的人了,少给我出去祸害隔壁的小姑娘!” 话是玩笑话,里面承诺下来的东西却是重逾千金。 叶梓眸中亮光闪烁,却耍宝似地伏在江永肩头哀嚎。 “哦,老大!我可以收回这句话吗?” “悔之晚矣。” 江永摇头晃脑地回了一句,叶梓当即一阵哀嚎,惹得捕快们又是一阵捧腹大笑。 众人笑闹之间,却都知道彼此之间,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江永与众人说笑着,偶然的一抬眸,看到了在码头上亲自监督着押运赈灾银两的船只起航的太子,不经意地皱了皱眉。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正好被在他身边的叶子看了个正着。 “怎么了,头儿?” 灾银都找到了,头儿怎么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永被这一叫,回过神来,笑着回了句没什么,继续与众人一起说笑,只是眉眼之间隐约萦绕着一缕愁丝。 能够找回赈灾银两,又因此得了知县的嘉奖和赏赐,更是喜出望外地得到了兄弟们的尊重跟随,这三重喜事,他自然是心里高兴。 但是,高兴之余,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 他虽然找回了失踪的赃物,却没能找出盗取银两的贼人。 他总感觉,这次的赈灾银两失窃案,并不会随着灾银的寻回,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结束。这背后的黑手,还在逍遥法外,他总有预感,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惜,他也是有心无力。此事涉及赈灾大案,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县衙捕头能够决定的,既然知县大人和那位贵公子都没有提到这事,他也只能不了了之。 只是这心里,始终像是藏了个事儿,不是个滋味…… 江永暗自叹了口气,将这些烦心事儿都抛在脑后。叫上兄弟们,直奔城中最好的酒楼,说什么今晚也要好好犒劳犒劳大家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