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今天,当我拿起笔就索性写下“战友”两个字时,自己似乎对“战友”一词的真正含意有了更加深刻地理解。大家只要知道“战友”的含意,你就应该去了解真正军人的骨头比钢铁还要硬上千万倍。虽然,我所记述的人物大多是经历过战场上血与火洗礼的军人,但是,当我们面对现实环境中人生道路的抉择,生活与爱情,工作与仕途,家庭与同事,上级与下级等等这这些客观的实际问题,在世纪前后走过的二十八个春夏秋冬里,每个人的灵魂也就昭然若揭了。   这几句绝对不是什么开场白!   为了报道一位在枪林弹雨里生死与共战友的英雄事迹,我曾经先后三次去采访他。早已被无情岁月煎熬出来地酸甜苦辣,自己也不得不从认识郭威到第一次去采访他慢慢说起。   一九七九年三月十二日的上午九点多钟,我这个挂着“工农兵”学员牌子的见习记者,从前线指挥部汇报战况后找回我们报社驻地,只听带队的总编室老主任转身一声令下,自己刚被蜂拥而出的前辈们抬进军帐还没有站稳,前线指挥部老将军的亲笔命令就紧跟而来。   哪敢有半点犹豫,我从专程来前线看望大家的老社长手里抢过《命令》,出门碰上顺路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时速四十公里还嫌司机开的慢。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快到郭威所属师的野战指挥所时,自己一眼看见上大学时的同班同学,师宣传干事胡中舟正在写黑板报。我跳下解放车,先往指挥所里扫了一眼,和老同学寒暄几句,让他把正向师领导请示工作的杨铠叫出来。他是郭威所在团的团长,也是我的二姐夫。我向杨铠出示了《命令》后,单听他对他一支烟功夫的介绍,自己就迫不及待地去采访郭威。   在那场愤然发起的边境自卫反击战前夜,接受团党委命令,并肩与指导员和排长潜入敌方侦察穿插奔袭路线,返回时被敌军发现,遭到一个连人马的围追堵截。为掩护两位战友断后到了界河边,杨铠用高倍望眼镜亲眼目睹到,一个班敌军挨着个地栽倒在他们身后郭威的一支冲锋枪口前。根据事先侦察过的奔袭路线,端起微声冲锋枪打下吊挂在树上的野蜂窝,静观片刻,引导一个加强营绕过敌军雷区,节省宝贵时间的是他。奔袭途中休息,换岗时听到动静就只身下山,急传方位坐标后,远程炮兵一次急促射,全歼敌军一个游动重炮营的也是他。面对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替代受伤连长指挥尖刀连迅速抢占有利地形,混战中和那两位战友不约而同地杀开一条血路,抢先一步成功偷袭无名桥阵地的还有他。这三位无所畏惧的勇士齐心合力组成一道铜墙铁壁,用了短短地六百秒,就彻底打垮敌军坦克冲击下三个连人马潮水般地疯狂进攻,从而为全师围歼敌军所谓“民族解放武装力量百战百胜英雄团”立下汗马功劳的就少不了他!   郭威在无名桥阵地上被杨铠任命为代理连长后,立即率领全连在地形异常复杂热带丛林中,接二连三地打了十几场漂亮歼灭战。敌军电台惊呼,“中共派出王牌军和特种部队参战”,前线指挥部身经百战的老将军亲自书写命令,让我们报社在最短的时间内,一定要突出重点报道他无私无畏地英雄气概和军事才华。   我高兴地有点糊涂,高兴的是又要见到郭威了,糊涂的是忘了问一下他所在连队的驻址。自己不敢蹭车乱跑了,步行便逢人打听。谁都清楚,部队刚刚班师回国,问了一路,谁也说不清楚。一个人走到中午又饥又渴,只好停住脚步,坐在路边的树荫下正犯愁,一辆北京212缓缓地停在面前,原来坐在车里的叔叔看见象我的模样。虽说上了他们师长的车少走几公里的山路,但自己在路上却多挨了一顿尅。   叔叔是我父母亲生前最亲密的战友之一。自己记得上学没几天,父亲因旧伤复发就离开了我,当天夜里,母亲也过度悲伤地抛下我走了。叔叔开完追悼会,以孩子少为理由,从两位伯母怀里把我抱到身边,和婶婶一起含辛茹苦,待我绝对胜过自己的一双儿女!   北京212在山路上慢慢爬行。   叔叔先责备我跟随一线部队到处乱跑,单要被不长眼的子弹夺了命,没法回去向伯母和婶婶她们交待,后批评我能为所归区域参战部队的英雄事迹写了报道,唯独对郭威只字未提。快到连队驻地了,叔叔第一次给了我两盒“大重九”烟,眼含泪水夸奖我上了战场就象我父亲一样机智勇敢,并嘱咐我一定回报社去评功论奖,千万不能和浴血奋战的战友来争名夺利。   我习惯对长辈们洗耳恭听。   北京212刚爬上山坡,自己透过车窗一眼就看见郭威。他一个人面向南方,静静地坐在军帐前。   我和郭威是在无名高地的战场上相遇的,当时还互相不认识。自己一生都无法抹去的记忆是,为了他向自己的老部队索取一部缴获敌军的步话机,在生活工作中和营长李剑飞共事十年的友情荡然无存,在战场上和教导员杜怀玉一路照应的交情是差一点动了干戈!   时至黄昏,残阳如血。   “他敢拿枪*我,他姓徐的就是有靠山老子也没功夫尿他!”   杜怀玉不顾众人劝阻,爬上坦克车接着对我破口大骂道:“徐志轩,你死不了也要缺胳膊少腿,断子绝孙!你有胆去军长政委面前告老子一状!看老子有没有功夫尿你!……”   “都带上,这家伙好使!”   杜怀玉的骂声不堪入耳。说着,我递给郭威一挺美制m60通用机枪,还给他的肩上挂了两百发的弹链。   郭威和前来参战的十一位战友中,火箭筒手已经两手空空,只有一位大个子提着一挺56式轻机枪。异国他乡,地形不熟,若遇强敌,他们的人数与火力和战场上生存环境相比,确确实实太弱了!   当我在美制十轮卡车上,把缴获敌军的两挺美制m60通用机枪和一具m202火焰弹发射器,以及足够的弹药交给他们,还给每人配了一顶“凯夫拉”头盔后,郭威命令全班战友立正向我敬礼时,自己这才刚刚感觉到,他和他们对我产生了只有在枪林弹雨中才有可能荣获得战友之间的生死交情!   “哥们儿,我不留你们,二营谁敢拦你们朝天给我打三枪!”   我这句毫无顾忌的话,单深深地刺痛了李剑飞的自尊心。他从前面的卡车上跳下来,笑嘻嘻地对我当众羞辱道:“弟兄们,他姓徐名志轩,是我们军长和政委的三公子,这一仗就是他亲自部署指挥打的。他不满十三岁参军,十六岁入党提干,进教导队训练出来的全能兵,十八岁就是军直通信连的指导员,让将军的千金喂了喂猪,十九岁刚出头就成了我们营说一不二的副教导员。他刚从名牌大学毕了业,当记者,上前线,过不了几年,他肯定能当上咱们报社的一把手!”   “小白脸,有种儿的站住!老子非活剐了你这个混蛋!”   我拼命地和战友们抱起来怒发冲冠的郭威。李剑飞洋洋得意地转过身去,拉上通信员的手,嘴里哼哼起“狱警传……”的京剧调子,从草坡上跳到公路上,一步一晃地走去。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小白脸,先从嘴巴剐?”说罢,郭威脚踩李剑飞的头哈哈大笑!   我在无名高地上的一个自然山洞里栖身,听到动静就爬起来,等了片刻,打开手电筒一照脚下,他们拖进来三个“俘虏”。面对郭威带领战友们的鲁莽行为,自己真是哭不得更笑不得。   郭威凭借一身过硬的侦察兵技术,在战友们密切地配合下,他居然从一支七百多人的高度戒备队伍里,亲自找到李剑飞,并和已被抓起来的杜怀玉一道当成俘虏,连同他们的营部通信员也被嘴里塞满破布杂草,五花大绑着,一个接一个拖进洞口,扔到我的面前。   这件事对郭威而言,只是一次小小的过失行为。他和战友们为了杀一下李剑飞傲慢无礼的作派,报复杜怀玉仗势欺人不可饶恕的错误。但是,对我来说情况就变得复杂地多了,由此产生的后果,确实进一步加深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导至那一件件不堪回首往事。   “李剑飞,咱们单把丑话说到前面,有什么单冲我来,你要敢记我这些鉄哥们儿的仇,小心我旋展你!”   说罢,我起脚把杜怀玉踢出洞口,也算解了自己的时之气!   “你们这对混蛋听清楚,以洞口为中心,半径二百米是老子的军事禁区。谁要不怕死敢越过雷池半步,休怪我的子弹不长眼!”   说罢,郭威单臂举起m60通用机枪,对空就是一梭子!   我和郭威站在洞口,目送李剑飞和通信员搀扶起来失魂落魄的杜怀玉走去,转身用电筒一照,发现一支手枪还遗留在山洞里。   “徐志轩,你也听清楚,咱们找机会较量一下,看看谁究竟是谁的手下败将!”李剑飞一副怒不可遏地样子,眼球都快气出来了!   “就咱们两个人?”   我可笑地把手枪扔在草地上。   “把你的铁哥们儿都叫上!”   李剑飞从我脚下捡起他丢的手枪,转身飞似地消失在夜幕中。   “哥们儿,”郭威提着机枪,并肩和我朝山坡上边走边说,“跟姓李的较量一定叫上我,这小子不服气!”   “理他干什么。”   “哥们儿,我是说你……”   “我单把李剑飞晾展了,他也成不了什么精!你不了解他,吃硬不吃软,哥们儿……”   当时,我们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互不相让,自己也没把李剑飞放在眼里。我认为我们之间有十年之久的良好关系基础,矛盾会随着时间会慢慢化解的,却忘了人是非常善于利用人与人之间矛盾的。   我和李剑飞打上赌。他为了赌赢这口气不择手段,我为了赌赢这口气,酸甜苦辣熬过了十六个春夏秋冬。   “哥们儿,姓李的损你是说一不二的营教导员什么意思?”   “教导员有病住院,我一个副职还得兼任党总支临时书记。”   “我说他们那么怕你。”   “他们不是怕我。我大伯是军政委,伯伯是军长,师一级的都得叫叔叔。军里人多嘴杂,人言可畏,我就觉得人单要自食其力!”   “哥们儿,人都是为自己一张脸活着,有气儿的不见得活着,没气儿的不见得死了,活一辈子太难!……”   “错不了!你是几团的?”   “咱们不是一个军区的。”   “这片儿一共七个团,两个坦克团,两个步兵团,还有三个炮兵团。我就不信哪位团长政委不给我面子,查不出你的尊姓大名!”   “我们是北京军区的散兵游勇,无名勇士能交上真哥们儿!”   郭威和我肩并肩走上高地。我让战友们睡进洞里,他陪我一坐就坐到黎明。我们在洞口谈来说去,自己就是没有问出来他和他们的名字,却无意识地向对方吐露出面对人生道路的世界观。   “三儿,听叔叔话,将门出虎子,要好好给郭威写篇报道!”   叔叔叮嘱了一句,跨出车门先还了郭威的礼,对我们作了简单介绍后,让警卫员从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三条“中华烟”,交给了代理连长,这才高高兴兴地上车离去。   “咱哥们儿不是北京军区的?”我跟郭威开了句玩笑。面对围拢过来的战友们,自己情不自禁地说,”郭威,我在无名高地上说过的话,前指司令员单认可了,无名高地一仗的功劳,由咱们十二位哥们儿跟二营平分!”   “徐记者,我叫徐志翔,今年的新兵。我代表全班感谢你了!”   那位扛机枪的大个子说着一口津味普通话,举手给我敬礼却哽咽了。他和受过杜怀玉他们欺负的战友们都泪水盈眶。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快变成‘大豆腐’了!还是那句话,战场上的人往往爱冲动,过了生死关的人还要继续往前走,可能以后的路会更难更长。见了杜怀玉,千万不能去跟他斤斤计较。”   说罢,我感到饥肠辘辘,不得不向郭威作了个吃饭的鬼脸。   这位师属步兵一团特务连的代理连长一言不发,抹了把泪水,转手把烟交给徐志翔他们,默默地去军帐里拿出祖国慰问团刚刚送来的各种罐头,亲自用匕首启开招待我。  正文 第二章   急袭无名高地,我身为前线记者,听到伯伯亲自下达命令后,不顾师政委高叔他们的劝阻,抢过大姐夫吴亮手里的望远镜,跟随自己的老部队,我们师的一团二营甩开解放车,越丛山,踏荆棘,冲破封锁线。李剑飞和杜怀玉率领全营官兵一口气,整整四小时,路上打了四个小仗,还跑了四十里地。我们执行命令的迂回奔袭目地,就是截住几股敌军要南逃退却的大路!   我们师的一团二营是军里久负盛名的标兵营,自己曾在二营当过半年多的副教导员,因为和营长亓国良齐心合力搞训练,长辈们怕我在那个“政治挂帅”的年代给他们惹是生非,单送我上了大学。   当李剑飞和杜怀玉带领配属工兵排的加强营,提前并非常隐蔽地到达攻击位置时,我用望远镜发现无名高地上有两个连的敌军正在挖防御工事。这些打了几十年仗的“兵油子”,对即将发生的灭顶之灾,还没有一丝一毫地察觉。   面对这样不可多得地战机,我收起望远镜,弯腰退步,拉上两位指挥员钻进了身后的一个自然山洞里,为二营出谋划策。   “剑飞兄,一面打高地,一面打伏击,一面还要炸桥,三面同时进行,小鬼子一下来了怎么办?咱们还是按照军长的命令,先打下无名高地,让工兵排把桥一炸,然后把全营沿着公路一线摆开,布置好火力,一个小鬼子也逃不过去。”   杜怀玉不同意我的建议也就罢了,还鼓动李剑飞和他苟同。   “杜老兄,”我先递给李剑飞一支“红塔山”烟,然后耐心地解释道,“咱们在路上,每次敌情通报都是说几股而不是一拨。你这边枪声一响,惊弓之鸟还能往这里跑?送到嘴边的肥肉不是又回到别人的碗里?堂堂二营单打高地上那帮游击队不掉身价?打伏击也好,打阻击也罢,我们应该随机应变,充分理解上级下达的作战意图,灵活应用各种战术,才能掌握战场上的主动权。”说罢,我就地盘腿一坐,心安理得地划着火柴点上过滤嘴香烟。   杜怀玉见李剑飞伏在地图上不停地抽烟,默不作声,便忧心忡忡地说:“李营长,军长交待给咱们的任务是不能放走一个小鬼子,放走一个,我可负不起这么大责任……”   “你算个球!”李剑飞打断杜怀玉的话,说,“杜老弟,不是我想骂你,你跟我三弟真是没法比。这是画画还是放电影?你连地图都看不懂,瞎掺和啥?我没打过仗,你打过?就凭你在路上用火箭筒报销了两个火力点也叫打仗?你不是凭我三弟一手好枪法封死小鬼子的火力凭什么?咱们尚团长和童政委昨天传达了我俩姐夫他们团二营阻击战打的漂亮谁的点子?为啥军长不动咱们二营?我三弟几句话刚让我明白了‘杀鸡焉用牛刀’的道理。还一口一个军长,你知道他是谁?”   “老兄,我能不知道他是谁?”杜怀玉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别犟嘴!谁说的有理?”   李剑飞一看杜怀玉在自己的追问下默然垂下双目。他精神一振就下达了命令:“杜老弟,这一仗不好打,不好打也得按我三弟的意思打。我决定了,你带工兵排去炸桥,我带一连和三连去打高地,照我三弟的作战部署,一刻钟后隐蔽实施,全营归他统一指挥!”   “李营长,你怎么能……”杜怀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时,我也看透了杜怀玉的真正用心,便坦诚地说:“杜教导员,凡事单怕细琢磨,打仗也一样。我在623高地让周玉新留两个连预备队反冲锋,528高地还打阻击就让王鹏阳用高机和迫击炮火阻断敌人进攻。不错,我不是理所应当的指挥员,但我觉得这场仗应该这么打。这一仗打赢了,我去找我两位伯伯给二位仁兄和二营全体参战人员请功,要是不理想或伤亡较大,我也去军长和政委面前承担一切责任。咱们有言在先,功与过,我徐志轩单要过,绝不跟二位去争功!”   “我不是这个意思。志轩……”杜怀玉还想辩解却不敢抬头。   “没时间了!”我打断他的话。”   “三弟,看在二哥的面子上就当老杜刚才放了个屁!”   说罢,李剑飞当胸一拳,把我打到在地。他捡起多半盒烟,拉上利欲熏心的杜怀玉,低头弯腰走出洞口,消失在茂密的草丛中。   说句心里话,我当时烦透了杜怀玉的人品,单想好好感谢李剑飞一辈子!因为,在那场边境自卫反击作战中,自己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战斗四十余场,每次不是动嘴就是动手,亲自指挥过的战斗只有这么一次。我要不从心里感谢李剑飞,那真就没良心了。多么难得地一次实践,自己没有白穿这身军装!   当我俯身去收铺在地上的地图时,两只白皙的手伸进眼帘。一张细嫩幼稚的学生脸,眉清目秀,他身背步话机,还是全副武装。   “首长,我来。”   “你是……”   “首长,一上路,我们杜教导员就让我给您当警卫员了。”   我笑了笑他那惹人喜爱地腼腆神态,从他手里接过步话机。   这位参军还不到三个月的营部通信员,当时说着一口地道的天津话,确是亲眼目睹并亲身经历无名高地战斗前后,我们从发生矛盾直至发展到冲突的唯一见证人。他就是事隔十七年后,不知深浅,敢在众位首长面前大胆地讲述了无名高地的事实经过,又为我们能言归于好而不辞辛苦地甘当“使者”,喝过两年洋墨水的军事学硕士,军区上将司令员的上校秘书,我爱人陆小璟的小表妹夫韩业荣。   可惜得是,韩业荣相伴我大半个白天,自己却没有和他多说几句话,甚至他在营里是几连几排的,叫什么都没问过。然而,在三年后的中秋之夜,当李剑飞和杜怀玉几乎联合起全家人,伯伯和叔叔找借口向我发难之后,岳父和岳母偏听偏信,结婚前夜非*我去给长辈赔礼道歉之时,我想起他来悔之已晚。自己有理有据却没证人,不得不嘴嚼着黄莲当糖咽,忍受了心理和生理上的巨大痛苦,硬让一场噩梦相伴着熬过近六千个日日夜夜,差一点妻离子散,踏上不归路!   下午四点刚过,敌军坦克掩护的一队逃兵车队如约而至。   “快点……再快一点……”   我心里正自言自语地观察着敌情,伏在身旁的李剑飞拿起步话机话筒就要下达攻击命令。“干什么?改不了你这沉不住气的老毛病?”他在我严厉的目光*视下,不好意思地放下话筒,装模作样地举起望远镜,想来掩饰心中对我极大地不满。   李剑飞诚心实意地把战场上的指挥作战权交给我,除了对我的信任,还是信任。但是,他对我极大地信任反过来却遭到我对他的训斥,这可能就是我惹恼他的主要原因。   我们六九年入伍相识后,一直到二营成了上下级的关系,两个人从心里没有产生过一点隔阂,象亲兄弟一样相处了整整十年!   记得自己刚到任,李剑飞在训练场上不服司务长出身的营长亓国良,他当着全营官兵的面,单要跟上任一周的营长演示一下拼刺刀。师长在场,他根本不知道亓国良是贺叔未来的女婿,*着我不穿护具就从亓国良手里夺过木枪,大喊一声,三枪把他捅了个跟斗儿。贺叔当众宣布对我的任命,车刚驶出训练场,我就命令他身穿护具肩扛木枪跑了两大圈,跑回来接着把他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亓国良实在看不下去了,故意用木枪砸了我的脚一下,自己才原谅了他。   事隔三天,亓国良眼见李剑飞从我手里抢走半条“大前门”烟,他心服口服的向偷偷地我伸出了大拇指。   然而,自己在舍生忘死战场上的一言一行,目的就是战胜敌手,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是否得罪了战友。   “各连炮手请注意,按预定目标——放!”   我下达攻击命令,首先是一轮组合炮火。   早已埋伏好的六门82无后座力炮一次齐射,单把敌军开路和断后的两辆苏制T-55型坦克掀翻在公路上。不等无名高地上的敌军反应过来,全营不同口径的迫击炮弹,带着哨声,几乎同时砸下去!   公路上一阵乱枪,有几十个逃兵跳下卡车是贼壮贼胆。   高地上一片硝烟,上百名“兵油子”爬出阵地是鬼哭狼嚎。   “给我狠狠地打!”   李剑飞从我手里抢过电台话筒,总算过了把指挥员的瘾。   紧接着,几十发炮弹分别向公路两头和高地上砸下去!   “杜教导员注意,你带工兵排炸桥,由我们掩护。各连长注意,车上有作战物资,告诫战士们射击时要尽量避开卡车油箱。第三轮炮火后,向敌军发起冲锋。……开炮!”   我刚下达命令,李剑飞端起56式冲锋枪,大喊一声“跟我冲啊!”就身先士卒,率领两个连的官兵向无名高地冲去!   按照预定作战部署,除四连留作预备队外,全部投入到激烈的战斗中去。我伏在距离高地不到二百米的岩石上,有条不紊地指挥这支平时训练有素的部队,一面向高地上晕头昏脑的敌军发起袭击,一面向公路上浩浩荡荡的逃兵发动攻击。   枪声和炮声,编谱织曲,火光连着硝烟,真能惊天动地!   自己第一次亲自指挥作战,战斗进行也比较顺利,心情自然而然有点兴奋。我能从四连一排长金戈手里要过来,他在路上缴获的一支苏制德拉戈诺夫(SVD)7.62mm狙击步枪,回头还让指导员钱秀峰去要来同口径的53式机枪弹,还替我压满弹匣。自己既当指挥员,又是狙击手,那真叫过瘾!   追声和杀声,此起彼伏,虎啸力压狼嚎,如同排山倒海!   二营,无愧的军政标兵营。全营官兵仅用二十四分钟,以极小的代价,(重伤两名、轻伤十四名),赢得毙敌一百四十四人,俘敌三人,缴获苏制T-55型坦克一辆,击毁三辆和一大批军需物资的胜利。第二天上午,战友们当着军师两级首长的面,从十九辆道奇大卡车上卸下各种作战物资二百余吨,取得包括苏制十二枚“萨格尔”AT-3型反坦克导弹和九门口径为152mm牵引式加农榴弹炮的辉煌战果!   “谁指挥打的这一仗?”   “伯伯,主要是营长李剑飞,我就给他们当了当参谋。”   我刚回答了伯伯的问话,李剑飞甩开杜怀玉的手,走上前来说:“报告军长政委,这一仗从始至终都是徐志轩同志亲自部署的,也是他亲自指挥打的,全营人都可以作证!”   “小李子,你们几个还没长胡子,倒是一个比一个会谦虚。”   大伯喜爱地对李剑飞开了个玩笑,逗得众位长辈哈哈大笑。   自己遵守诺言的目的,主要想缓和一下因郭威一时冲动,造成和两位战友不该发生的矛盾,绝没有想到李剑飞根本不领我的情!   “他贺叔,”伯伯给我戴上美制“凯夫拉”头盔,非常可笑地说,“你们看我三儿这身打扮象个啥?”   “我三儿象咱们在朝鲜战场上俘虏的美国兵!”大伯接上说。   在长辈们高兴的笑声中,贺叔端详着我,眼眶湿润地说:“三儿,你比你老子强,这么大的一场胜仗,你大伯跟你伯伯没有白疼你!”   贺叔和两位伯伯都是我父母亲生前最亲密的战友。他们从西打到东,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从北打到南,把蒋家王朝打到了几座孤岛上。他们立志保家卫国,一起走上朝鲜战场,从鸭绿江边打过了“三八”线,打的“二战”名将指挥的“联合国军”丢盔卸甲,不得不规规矩矩地在板门店的长桌上签了字,打出年青共和国的国威军威!   当时,别说我在两位伯伯耳朵边说上半句坏话,在任何一位叔叔辈的首长面前公开一下李剑飞和杜怀玉战场上对战友的所作所为,他们肯定要“吃不了兜着走”。但是,我从参军到穿上“四个兜”,除了虚报年龄,单明目张胆地整过一个人。自己整人整的在军里出了名,十八岁刚出头,就能和连续立了两次三等功的亓国良前后调到二营,一下子被提拔成正营级的副教导员。   我曾经相信,时间是可以化解人与人之间的矛盾。而自己现在只承认,真诚和无私,才是融化人与人之间比钢铁坚硬的情感良方!   “亮子,看好我三儿,别让他给我到处乱跑!”伯伯叮嘱了一句,吴亮转过身问道,“吃没吃饭?”   我摇了摇头,从挎包里取出望远镜还给吴亮。他从我身后接过沉甸甸的背囊挎上,提着美制的m16式卡宾枪,跟我朝小河边走去。   “你就会讲哥们义气!”   “亮哥,这场仗的指挥权是李剑飞给我的,不是哥们义气。”   “这场胜仗有多大?三儿……”   吴亮长叹了一口气,只好摇了摇头,陪着我到河边去洗脸。   “这一仗打得好!小李子,小杜,不管是谁指挥打的,这一仗的功劳属于二营全体参战人员!你们既减轻了追击部队的压力,还没给我放走小鬼子的逃兵,确实太精彩了!”   伯伯庄重地声音传了过来。  正文 第三章   确实,二营在无名高地打了一场异常精彩的攻击和伏击战,同时严阵以待,堵住了敌军逃跑的大路!   异常精彩?我为什么说二营的这场胜仗是“异常精彩”呢?   因为,我下达已经部署好的攻击命令后,李剑飞带领两个连,仅用不到十分钟就全部占领无名高地并截断了逃兵的去路时,杜怀玉在我调集三分之二的炮火掩护下,他领着工兵排还没有接近桥头。他们如果炸不断一座二十几米长的桥,我们就封不死敌军调头逃跑的路!   “杜怀玉,你个怕死鬼!”   我骂了一句,把狙击步枪扔给钱秀峰,叫上金戈当助手,猫腰跑到机枪阵地上,拉开一名机枪手,亲自*起一挺7.62mm的重机枪,朝着蜂拥的逃兵进行猛烈扫射。   在这个关键时刻,郭威带着一个班的人马朝桥头杀了过来!   这十二位智勇双全的侦察兵,驾驶一辆从敌军手里夺过来的69式坦克,击毁了一辆已经冲上桥的敌军69式坦克车,横卧在桥面上,他们还用全部火力封死伏击圈口,并在激战中活捉了一名敌军的中校军官。这十二位舍生忘死的战友,为二营在无名高地的全面胜利,确确实实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李剑飞和我伏在机枪阵地上,用望远镜看的比任何人都清楚!   战斗刚结束,我用步话机喊住正在追击的一连,命令他们回撤布防。李剑飞从我的手里夺过话筒,先迫不及待地向军指挥所汇报大概战况,才让钱秀峰去询问情况。他兴奋地忘乎所以,当着金戈和韩业荣的面,一下子就把我抱起来。   “打赢了!三弟,你指挥咱们打赢了!你是二营头号功臣!”   李剑飞双手抱着我,边喊边转圈。自己还得搂住他的脖子,说:“飞哥,马上命令三连负责高地一线警戒,各连卫生员全力救治伤员,工兵排看押俘虏,机枪连和炮连除了留一个排防守阵地外,和四连去修整宿营地,二连除清理战场,要不惜一切代价,扑灭那几辆卡车上的火,那是二营立大功的证据!”   李剑飞放下我,拿起话筒重复了我的命令,自己目送金戈跑去,当着韩业荣的面,才有些收敛地责备道:“一个加强营,打一支游击队和一支运输队,也值得你激动到这种程度?咱们现在是孤军深入,小鬼子从两头反扑过来怎么办?你是一营之长,几轮才轮到你去冲锋陷阵?作战的基本原则,要以最小地代价去赢得最大的战果!”   当时,韩业荣寸步不离,我也不可能在陌生人面前话说的太重。不过,当我第二次见到韩业荣,回忆起无名高地激战的短暂过程,自己才明白得罪李剑飞的原因。   “你别老跟着我,照顾好你们营首长才能打胜仗,懂不懂?”   说罢,我把韩业荣推到颔首下垂的李剑飞面前。自己才趁机溜下高地,去寻找心爱的战利品。   我从草坡纵身跳到卡车上,一直到找到第六辆,才发现车上装有美制武器。自己拉开前几天在路上捡得的军用背囊,什么多用途匕首,二十发装弹匣和5.56mm子弹,m79式榴弹发射枪和40mm的高爆榴弹,还有斜挂式弹袋,快装满了背囊,穿上装备袋扣紧,后面塞上两只水壶,前面吊钩上挂了两枚手雷,戴上“凯夫拉”头盔,端起一支装有光学瞄准镜的m16式卡宾枪在卡车上来回一走,惹得车下打扫战场的战友们一个个开怀大笑!   “哎!一切缴获要归公。”   “旭哥!……”   我听到玩笑声就回头,二营的副教导员何旭已经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自己喊了一声,提上卡宾枪和背囊,一步跳到他的面前。   “三弟,老修的望远镜!”   “谢谢旭哥!”   “谢我干啥,这是老杜让我给你送来的。三弟,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要太认真。老杜不是不服,他是不了解你。碰头会上,剑飞说把全营的指挥权交给你,杜怀玉第一个举的手,说明他还是……”   “旭哥,看在你和飞哥的面子上,我就不跟这个怕死鬼计较了。谁瞎了眼,调他来当教导员!”   “老杜跟老亓关系不错,跟晓波政委相当好,可能通过贺师长调来的。他从参军就一直在军部电影队,画幅油画了,描张幻灯片,能跟你一样?从机关下来赶上打仗,没有缩手缩脚地就不错了!”   说着,我们走到公路的草坡上,点了支烟坐下来。   “在路上断后,没顾上跟你打招呼,就把高政委让我带给你的一条红塔山送给那帮亡命徒!你是没见他们的头儿,非拿一辆69式换两部步话机,我让他随便挑!”   “旭哥,你认识他们?”   “这帮亡命徒肯定是姐夫他们团的侦察兵。这一仗,要不是他们封死桥头,少说得跑一半。这一仗,该给他们记一多半的功劳!”   “旭哥,我要事先在桥头附近预伏两个排,还能轮这他们几个跟二营分功?还是我考虑的不够细。”   “我真服你了!三弟……”   我拉开背囊,摸出弹匣和子弹,他也帮我往弹匣里压子弹。   何旭比我大五岁,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五官端正,一米七六的个头,身材匀称。他是老大,李剑飞是老二,我们三个不仅是新兵连一个班的战友,而且还是山西晋中地区一个县的老乡。我的伯伯们喜欢他外柔内刚的性格,叔叔们欣赏他的字和文章写的一样漂亮。他八九年调到军区政治部工作,我们走动的更方便。他当上干部部的大校部长,依旧和我常来常往,到现在还是称兄道弟。   “旭哥,啥时候请我吃喜糖?”   “不死不残,‘五一’前后!”   “你说凤姐不是厚道人?”   “这话说的,子弹又不长眼,小凤总不能嫁给一个残疾人。你别光想着我,剑飞还是光棍一个!”   “我二姐不是给他介绍过。”   “剑飞他爸官复原职,家庭条件好,人也长的精神。他嫌女的不是医生是护士,第二面都不肯见,大姐二姐现在都不理他了。”   “哪你从师部下来也……”   “你又来了。我从机关下来,还是贺师长和高政委格外开的恩。三弟,老杜刚才还说给你先赔个礼,等回去,一定画幅画送给你。他是认识你,可他并不了解你,他给你大哥画的《百花图》真棒!”   “他还给大小儿送过画?”   “给我找支笔。三弟,剑飞是天天写日记,丢了就往我要。”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回去问你大哥去!”   “旭哥,你不说也罢,看我去找我贺叔和高叔好好旋老杜!”   “你凭啥旋人家?”   “单凭他拿公家材料和时间,敢为自己的仕途去铺路搭桥。”   “三弟,你别把他吓着了。”   我们叼着过滤嘴,连说带笑还往弹匣里压着子弹,正侃的津津有味时,自己刚从挎包里刚摸出两支圆珠笔和两盒“红塔山”给了他,就听见不远的桥头传来杜怀玉和别人的吵架声。提枪去的人是越聚越多,吵架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提起m16卡宾枪,让何旭收拾弹匣和背囊,就朝桥头跑去。   时间有限,一支烟还没抽完,郭威和杜怀玉为了一部步话机已经吵起来。一方人多势众,一方不甘示弱。等我跑过去挤进人群,双方对峙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这两部老修步话机是老子用前面那辆六九坦克换来的!”   “你当谁老子?”   “谁他妈没事找事接老子的话音,谁就心甘情愿当我儿子!”   “老子一枪崩了你!”   “小子,我不是小看你这副怂样子,碰老子一根汗毛试试。”   杜怀玉恼羞成怒。他端起打开雪亮枪刺的56式半自动步枪,对准郭威的胸膛。钱秀峰也跟着起哄,大喊一声,二连的四五十号人也端起手里的武器,把郭威他们十二位勇士一下就围了个水泄不通!   郭威跟杜怀玉是谁先找谁吵起来的,我没调查过,没有发言权。后来听知情人说,他曾经在师部大院里当众搧过放倒幻灯片还嘴硬的他一巴掌。不过,在急袭无名高地的路上,二营这两位年青指挥员的表率作用,确实给自己的脑海里留下了一生中难以磨灭的记忆。   李剑飞从一名堂目结舌的战士手中夺过轻机枪,一梭子就扫了四个脱衣坦胸单想伺机顽抗的女鬼子兵。杜怀玉在我的机枪掩护下,扛起火箭筒,一鼓作气摧毁敌军的两个暗堡。他们身先士卒,率领二营从来没有打过一次败仗。战后的统计数字表明,全营伤亡人数与久经沙场的对手绝对无法成比例!   为有显赫的战功,自卫反击战后授予二营“英雄特功营”光荣称号的同时,李剑飞和杜怀玉的胸前不仅佩戴上一等军功章,而且还手拉手地成了一军之长那对比他们小两岁双胞胎姐妹最知心的朋友。   李剑飞面如书生,性格刚烈,为人爽直,敢说敢干,当班长时就在师里博得“兵中虎将”地美称。他比我大四岁,高十公分,娶了我的四姐方方。他是上战场前接任营长的,从副连长一下升至副营长,是我进大学校门前去亲自找了两位伯伯,调走亓国良,才越级提起来他。我在二营那几个月里,他真没过几天舒坦日子。训练场上,他是我的“一号陪练”,业余时间,他是我的“出气对象”。谁能想到,他在每天最少一篇的日记里,记录和我朝夕相处时,是他带兵知识经验增长最快还积累最丰富的时期。虽然相貌堂堂的杜怀玉和我也是同年入伍的战友,也比我大四岁,高八公分,还娶了我的五姐园园。然而,我们一起上战场前,连一句话都没说过。在军部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记得他创作一幅解放战争题材的油画,去军区参展获过奖,因此立功还提了干,业余时间爱翻兵器杂志。自己绝对没想到的是,他能够利用天生的嗜好去刻苦自学,成为新一代的装备专家。   回忆起指挥二营在无名高地打的那场胜仗,自己真的春风得意,战友们到现在提起来也得心服口服。不过,自己的的确确不想自寻烦恼去回忆打了胜仗后的往事! 正文 第四章   当我气喘吁吁地闯进人群,一个人站在他们两个人中间时,郭威和为二营全力拼杀的十一位战友先放下手中的枪,钱秀峰和二连的战友们同时收起武器,只有杜怀玉怒气十足地端着半自动步枪,把雪亮的刺刀对着郭威汗水湿透的胸膛。   “杜怀玉,收起枪来。”   我一看郭威身穿战士上衣,扭头对杜怀玉用了命令地口吻。他两只眼睛瞪着郭威却对我狂躁地吼叫道:“徐志轩,你没权利管我!”   “哎!你过来管管教导员。”我先分散了杜怀玉的注意力,然后劈手就推举起他紧握的枪刺,同时把m16枪口顶在他的脑门上,才冷冰冰地说:“杜怀玉,我任二营党总支书记时,你不过是军直电影队连级放映员。我没权利管你?你给我竖起耳朵听清楚!我喊一二三,你要敢不松手,明年的今天单是你的周年!”   杜怀玉还算知趣,松开步枪,转身抹着泪水就冲进了人群。   “刚才端枪的干部站出来!”我的命令一下,钱秀峰和两位干部走上前来。“连长耿援朝,排长甘跃进。钱秀峰,听说你们跟杜怀玉学了几招,一对三,咱们练一练?”   “老首长,我……”   “钱秀峰!”我打断他的话,接着怒斥道,“耿援朝,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钱秀峰,你还有脸叫我‘老首长’?我让你下高地来干啥?”   钱秀峰无言以对,慢慢地垂下双目。   七四年的春节刚过,贺叔领我去二营报到。一路上,我的长辈和团首长都说,二营有个好班长,从七一年入伍以来,他尊干爱兵,训练刻苦,还任劳任怨。因为听不清江西口音的普通话,误解了新到任教导员童晓波的意思,延误了人才太可惜。自己上任刚几天,单发现比自己大两岁的一位班长,更善于思考。有些连排长一时还领悟不透的战术动作,这位冀东人却能在全营官兵面前示范的完美微瑕。他就是我在二营任职时,唯一亲自点名提起来的干部钱秀峰。   当时,钱秀峰被烟火熏烤的脸庞黑里透红,也很难掩饰他精明强干的气质。这么一位军政兼备的优秀干部,低下了比我高出八公分的头,也并非知道他让我伤透了心!   “兄弟们,我错了!我们二营端枪的都错了,随你们处罚!”   连长耿援朝首先向郭威他们认错还表了态。他垂下双目说:“老首长,我们人多势众,我们忘恩负义,我们给二营和老首长丢人败姓!”   “老首长,我请求处分!”   甘跃进泪挂两颊开了口。七六的兵都认了错。我又等了片刻,钱秀峰却没有勇气向战友们开口认个错。   “钱秀峰,记住这句话,我会让你知道后悔药有钱买不来!”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何旭挤进来说:“该干啥就干啥去!”   别说是二营的干部,在场的大部分老班长都挨过我地训。何旭哄散人群,放下我的背囊,接过我手里的半自动步枪,拉上他们三个,朝着坦克车前号啕大哭的杜怀玉跑去。   这时,自己发现韩业荣拉着李剑飞就站在还冒着烟的卡车上。   “首长,我们不要两台步话机。”郭威眼眶里泛起激情地泪水。   “拿上!”我给郭威背上步话机,”天快黑了,你们先上车去补充弹药,前面车上有美国佬的重武器,相中什么尽管拿!”面对他深受欺辱的神态,我劝慰道,“战场上,人受了刺激爱冲动,说话过了头也算正常现象,千万被往心里去。我叫徐志轩,是战地记者。无名高地一仗的功劳有你们的一半。我现在代表二营给你们先赔礼道歉了,还要有气,单往我身上撒。”我注视着他已经溢出地泪水,突然问道,“你们团长是不是杨铠?政委是不是吴亮?……”   “首长,我们跟他们不是一个军区的。”郭威在明显在撒谎。   “连长……”   “什么他妈的连长!都愣着干啥?马上跟首长去补充弹药!”   郭威转身下达了命令。   经过短短地两分钟的接触,自己单从郭威的言谈举止中看出来,他不仅是一位城市兵中典型的干部子弟,而且浑身上下兵气十足!   我扭头去提背囊,已被扛轻机枪的徐志翔抢了过去。自己领上他们,从李剑飞的面前走过没有跟他打招呼,就直奔前面的卡车。   可怕,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地举动,却成了李剑飞在伯伯面前告我“目中无人”的不争事实,杜怀玉成了铁证人!   夜幕徐徐降下,我们坐在一起吃了何旭和金戈送来的晚饭。   从远方传来的隆隆炮声中,为二营无名高地浴血奋战的十二位战友默默地把我围在中间。我和他们一一握手还拥了抱,相互之间的眼眶里充满依依不舍地诚挚泪花!   虽然,第二天上午自己从吴亮口中确认了郭威一行是他们团派出的侦察兵,并如实向两伯伯汇报了他们参战的情况,又赌长辈们不准自己跟随部队去冲锋的气,偷偷离队后,我们又巧遇在一起,没费吹灰之力就全歼敌军一支十三人的特工队。大家侃到中午,支锅点着火,高高兴兴地吃了顿夹生饭。但郭威和战友们依然对我守口如瓶,就是不报自己的尊姓大名!   究竟为什么?我在战场上搞不清楚,下了战场才明白了原因。   当然,自己为了郭威理应得到的“战利品”,彻底得罪了两位同年入伍还一起闯过生死关的战友。然而,自己从穿上军装那天起,特别在舍生忘死的战场上,真心换真心,何止才结识郭威一个人!   “来!哥们儿,抽支好烟!”   吃饱也喝足了,我从挎包里取出“理光”照相机走出军帐,本想跟郭威先合影留个念,找了半天,发现他还坐在老地方。我收起相机,走到他面前,从衣兜里掏出一盒奉命去前线指挥部汇报无名高地战况后,老将军派作战参谋追出门,奖励我的不满一条“中华”香烟。   郭威长叹气向我摇了摇头。   “咱哥们儿戒烟了?……”   郭威又摇了摇头。他抬起泪汪汪的双目,掏出火柴盒递给我。   “哥们,这时特制九毛九的大中华,不是你们师长刚给你七毛四的小中华。不信抽一支,我骗别人还能骗哥们儿?郭威……”   “你认我是哥们儿,我也认你是哥们儿。你不知道,你在无名高地一说你的名儿,我还不相信,姓李的后来损你,我刚确信就是你!”   “徐志轩是谁无关紧要。”   “我还就认你是铁哥们!”   “郭威,你刚才说李剑飞损了我,你才确信我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对象?”   “先回答我的问题。”   郭威抹了把泪痕,接过中华烟点上,不好意思的一笑,向我坦露了在战场上不报姓名的原因:“哥们儿,其实你早就认识我对象,我是听我妈留下的话比她晚一年参的军。参战前,我一直没脸去见她。我们吴政委打电报把她从上海叫回来为我送行,我们杨团长还让我们在家里见了面。我进门就让她骂的狗血喷头,拿你比我,比得我一文不值。当时,我想徐志轩有啥了不起,能比我多长三头六臂?可咱们分手后,我等到后半夜摸回来,就想抓李剑飞和杜怀玉让咱哥们儿长长见识。好不容易找到李剑飞,何副教导员正跟他吵吵无名高地一仗的详细经过,我听了以后,真把咱哥们儿佩服的五体投地。真的,我要指挥打这一仗,比那个混蛋杜怀玉也强不到啥地方!……”   “扯了半天,你对象是谁?”   “哥们儿,别跟别人说,我们是两家老爷子指腹为婚的。你想想,你在军直通信连让谁喂过猪?”   “张天琳?张丫头是咱哥们儿的对象?郭威,你别冤枉我,张天琳去炊事班当猪倌是她要求的。”   “你要不跟丫头玩横的,她能服你?打完仗,你就让我领教了。耿援朝是谁?我听说他就服两个人,一位是他们团长尚仲强,咱们军的第一条好汉,我也服人家,那是我们杨团长的铁哥们儿。另一位不提了,反正你也知道!”   “你少跟我废话!哥们儿……”   原来如此。郭威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小秘密”,怕那些未成年的战友们打破砂锅问到底。   “哥们儿,我奉命来是……”   “志轩,你一下车我就知道你来干什么。今天,我不是摘咱哥们儿的面,就是你们社长总编亲自来了,我也不会接受他们采访的。你不了解我,你去我们团打听一下,郭威当了五年兵,一不团,二不党,三不干,平均每年挨一点二个处分,在团里臭名远扬。我在特务连,要不是我们杨团长和吴政委护着,早就让班子太他们当垃圾一样扫地出门了。你认我是铁哥们儿,以后有用得着郭威的地方言语一声,上刀山,下火海,千万别客气,我要眨眨眼,绝不是徐志轩的铁哥们儿!”   这是当年郭威对我第一次采访他一字不差地回答。   战友啊战友,你为共和国献出了壮丽无悔的青春! 正文 第五章   那年“五一”节之前,叔叔明确了和胡中舟的翁婿关系,他们拉家常单拉出来我早就有了女朋友。其实别人并不知道,陆小璟确定和我的恋爱关系也就才一个星期。   从战场上回来,我们报社开始评功论奖,总结表彰。自己让功让得提前摘了“见习记者”的帽子,还在社领导的轮流带领下作过几场报告。为了广泛宣传保国卫疆英雄们可歌可泣的感人事迹,将尽一个月,我给住院的伯伯讨要药方,只约陆小璟在火车站见过一面。   记得四月十九号下午,报社安排去陆小璟所属医院作报告。   我们两家单位的关系特别好,自然而然,光夫妻关系的就有十几家。好归好,规矩就是规矩。那天的院领导陪着社领导,一院之长的蒲伯伯和老主任单把我推到前面。走上主席台,我看见礼堂的过道也坐满了人。从两点半开始,到六点钟结束,我用活生生地事实,亲身经历过的场面,以《王鹏阳刺刀敢见红》,《周玉新一壶滴水寄深情》,《英雄郭威一身胆》,《二营无名高地奏凯歌》为题,在接二连三的掌声中侃侃而叙,一口气作了近三个小时的报告后却无法脱身。   “刚才小徐说了,他讲的几位战斗英雄都活着,跟他一样!你们不信,咱们社长见过他们!…...”   蒲伯伯的话根本不起作用。   我跟着首长们走下主席台,二十几位德高望重的医学老专家单把我围起来问长问短。院长和政委前挡后拉让我又上了主席台,刚从小门出来,一群女兵就堵住了去路,让我给她们的笔记本上签名留念。   这时,陆小璟跟着卢阿姨正陪老主任就站在不远的花池前。   我认识陆小璟的同时,也结识了卢阿姨的小儿子龙龙和老主任的二姑娘二妞。等我们混熟了,自己刚看明白,龙龙大事小事都依着陆小璟,他不仅正在追求她最要好的战友二妞,而且他和她还是吃了卢阿姨奶水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龙龙的父母亲是刚刚建国从美国回来的医学博士,一身朴素的军装,离开办公地,使人很难认出来是医学专家。陆小璟的“奶妈”擅长内科,而她的“奶爸”是大外科主任。自己第一次去家里开始叫起“卢阿姨”和“陆叔”,到现在也没有改过口,主要是两位长辈从来没把我当成外人。我们结婚至今,陆叔当着谁的面都说我是他“女婿”,而卢阿姨有儿没闺女,那种当姥姥无私地爱体现得是淋漓尽致!   我顾不上口干舌燥的,满脸陪笑着挨个签了名,女兵才散去,才跑到卢阿姨面前敬了礼。自己转身直奔水池,嘴对嘴地拧开水龙头喝足后,回头却不见了陆小璟的身影。   “连杯水也没给你们准备?”   “哪能呢。蒲院长知道老总编受喝龙井,泡得是新茶。志轩喝不惯,他主要怕晚上睡不着觉。”   老主任说着,和卢阿姨走到水池前。卢阿姨好几个月没见我了,端详了我片刻,说:“志轩,晚上别跟他们去,去了你蒲伯伯又要逗你喝酒。你陆叔正等你回家呢!”   “卢教授,”老社长高兴地走上前来说,“怎么没看见陆主任?”   “从手术室出来,想挤都挤不进去。”老社长一听卢阿姨的话,看了我一眼,说,“我给志轩放两天假,让他上门给陆主任好好讲讲咱们指战员铁血军魂的英雄事迹!”   “我还就等你这句话!”   说罢,卢阿姨不等老社长反应过来,拉上我就转身走去。   “二妹子!要走你可以走,我们晚上还要给志轩喝庆功酒!”   蒲伯伯没有叫住卢阿姨。他们笑他们的,我们匆匆而去。   等老主任向老社长解释清楚,我去卢阿姨家已经吃上饺子。看在长辈们的面子上,老社长打来电话准了假。陆小璟和我坐上公共汽车赶到火车站,买了去天津的车票,看了一眼养育她长大的姨妈。   “你真要供丫丫上护校?”   我点了点头,陆小璟接着说:“志轩,学杂费还有生活费,两年下差不离一千块钱。就算我妹妹能考上,你从哪里来这么多钱?”   “我有六百多块存款,两年还能挣一千多的工资。丫头……”   “我以为你往家里要呢。”   “我长这么大也没有花过谁家的钱,包括我大姐二姐的!”   陆小璟不服气地从下面踢了我一脚,脸上露出一丝甜蜜地微笑。   实话实说,从自己独立生活就养成去谁家也不空手的习惯。那天一进卢阿姨家的门,我弯腰从裤腿里抽出那把从战场上缴获的美制军刀,吓了老保姆一跳,陆叔从龙龙手里要过去一看就爱不释手,又奖励我两条中华烟。然而,我早上迈进陆小璟姨妈一贫如洗的家门,悔恨自己走的太匆忙,根本没有准备,连路费都是陆叔给的。为了弥补自己空手看望长辈不该有的失礼,单想资助她的小表妹陆小珺去报考毕业就能马上分配工作的护士学校,确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地地道道的穷光蛋,确深深打动了一位家有万贯姑娘的心扉!   “志轩,你刚知道我是姨妈养大的,可你还知道我姨妈刚大我妈八个月,她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我上了医学院,才听我妈说我外婆家是大地主大商人,外公光老婆就有五个,丫环家丁三百多,军阀地痞都要让‘码头’,东南亚也有产业。我妈是家里的么妹,可我姨妈的母亲死的早,他在家里跟丫环没啥区别,差点让她亲哥哥换了烟土。我姨妈说是我妈偷了家里六百大龙银票,还有三十块现大洋,和我奶妈顾人送到重庆朝天门码头上了船,她才从汉口一路逃到天津落了脚。我妈五四年不知费了多大劲儿才找到她,谁也不认就认我姨妈。我妈五六年生我差点要了命,我姨妈为了救她连输了三次血,丢了个比我大两个月的孩子,我爸就给我改姓我姨父的姓。我哥六三年刚满十三,我姨妈怀着丫丫就守了寡,可家里再穷,也没让我穿过有补丁的衣服。我姨妈背了个地主黑锅,还有五间破房子,找不到工作就给人洗衣服,糊纸盒,捡破烂也供到我七零年上学参了军。我姨妈是穷,我爸给她也不要,我只好偷偷地寄钱给我哥,可他一直给我存着。我姨妈一家人是穷,可我姨妈一家人比谁都活的有志气!……”   列车在深沉夜幕下疾驶。车窗的光亮处,映照出陆小璟对姨妈一家人那无限牵挂地深厚情感。   “丫头,丫丫上学,除了学杂费,每月二十五快钱的生活费是我应承给大姨的。虽说老人没点头,光笑不说话也算表示同意了。”   陆小璟对我的话无动于衷。   “丫头,你这个乳名是你父亲给你起的?”我在没话找话说。   “知道了还问!”陆小璟说。   “我知道啥?连你父母亲干啥工作都不知道!”我脱口而出。   “以后你会知道的。”陆小璟把脸慢慢地扭过来说,“志轩,我见过孤儿,可你不象,你就是平时说话不带‘爸爸妈妈’几个字。我早就听梅姐说,你有两位伯伯和几位叔叔,还有老阿姨见你就象见了亲儿子。妞妞姐说你大姐和二姐人特别好,两位姐夫是什么红白两案,饭菜做的色味俱全。大宝哥说他们去了不想走,小宝哥说是鬼东东和灵燕燕还有两个小和尚拉着不让走?……”   “说有家也没家。”我点了支中华烟,说,“老阿姨没孩子,我伯伯和叔叔有儿也有女。逢年过节,我买上点心送过去,大年初一,挨着各家吃顿饭,休假就去我二姐家住几天,去我大姐家转几圈,领上孩子们逛逛公园,回来给老阿姨提上二斤槽子糕,一晃就过去了。”   “你为啥不去你伯伯和叔叔家住?我听二妞说你……”   “我何止跟平平合不来,我跟他们三家都有合不来的孩子。”   “为什么?……志轩?……”   “你说大姨穷,她还有五间房子和一个小院。我是上无片瓦,下无立脚之地,你说到底是谁穷?”   “志轩,原来你跟我哥我妹妹合得来就合在‘穷’字上?”   “你又错了。我说话直来直去,错就是错,对单是对,你哥跟你妹妹也一样,我们主要说得来!”   “徐志轩,你……你只要真的不嫌我姨妈一家人穷就行!”   “行什么?……丫头……”   “你少跟我装糊涂!”   光亮的车窗玻璃上,映照出陆小璟羞中带甜的姑娘神态。   当时,我和陆小璟相识快四年了,谁对谁都是有求必应,真诚地把握着尺度。虽说她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提及她的父母亲,一说就是“我姨妈”。不过,只要接触一下,随便拉几句家常,她那“人穷志不短”的姨妈会让你从心里肃然起敬。自己不愿去想入非非,主要是她身边的长辈们名声个个显赫。自己也掂量过自己,除了有把子力气,还有不值一提的存款外,不得不把对她的爱藏在心底。自己绝对没有猜错,她的父亲和母亲确实是令人尊敬的大家。正是有所顾虑,我们从来没有向对方介绍过自己的家庭情况,单引发了我们之间,长辈们之间,以及和同辈们一个接一个的重叠矛盾,让人记忆犹新! 正文 第六章   大伯来了电话,向我问明情况后,单为我们过节作了安排。   长辈们欢天喜地先派新婚的何旭和凌凤来送喜糖。趁着劳动节休息,叔叔领上家里的长外孙东东,陪着刚出院的伯伯坐丰田轿车,让大姐华华和二姐顾青,还有我快十七年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妹妹平平,带着大伯母的礼物,由胡中舟陪上坐火车,专程来看望陆小璟。   借此机会,我单向叔叔讨教了郭威为什么能拒绝我的采访。   那天一大早,我开上老社长的丰田轿车先去火车站接到姐妹们,胡中舟就吵吵着吃了早饭也不晚。我们在便道的小吃摊上填饱肚子,刚拐进军区招待所大门,陆小璟和凌凤已经在院里迎候姐妹们。   凌凤比何旭小两岁,个子不高也不低,俊俏的模样透出一股刚毅的气质。这位地委专员的独生女,文革初期就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是长辈们在危难之机收留了她。进了家门后,和我的待遇一模一样,抚养她上了大学,毕业就安排到公安局工作,把我亲密无间的战友介绍给她,还帮她成家立了业。   我刚停好车,东东喊着就扑上来,光顾跟舞动钓鱼竿的龙龙打招呼了,自己没听清孩子说什么。他下地就飞似的跑过去,跟上二妞去家里玩,自己也就晚进了客房一步。   我掩上门,平平就躲进卧室,何旭和两位姐姐忙着沏茶倒水,胡中舟笨手笨脚地划着火柴给叔叔点烟斗,凌凤拉着陆小璟,她让伯伯看了看她戴上的老式红宝石金戒指。   伯伯高兴是自然的,凌凤高兴是羡慕的,陆小璟高兴地还瞥了我一眼。别说她和姐妹们,当时叔叔也不太清楚这枚珍藏多年的红宝石戒指,对伯伯来说还有着一段非常特殊的情感!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后,中华民族的热血青年同仇敌忾。党组织为了开展敌占区的艰苦斗争工作,委派刚在延安窑洞里成了亲的大伯母回到家乡开辟统一战线,进行武装斗争。一直靠打短工也饥饿难忍的伯伯,正是在大伯母的启发教育下,领着贺叔他们几个穷兄弟抢了她的家,得到几支长短枪。伯伯他们揭竿而起,举起全地区“抗日先遣队”第一面大旗,打恶霸,除汉奸,夜袭日伪军。他们听从地下党的领导,分田地,减佃租,帮助贫苦人。一年多的时间,伯伯率领的队伍发展到了近百人,和大伯指挥的一支八路军部队遥相呼应,成了侵略者的眼中钉,肉中刺,日伪军的几次联合围剿都得不偿失。因为,这支准备编入八路军的队伍,不仅有任县委书记大伯母的正确领导,还有大伯指挥全区八路军的密切配合,更拥有成千上万老百姓做他们坚持抗战铜浇铁铸的后盾!   硬的不行来软的,这是敌人惯用的伎俩。   日本鬼子费尽心机,把刀架在伪军团长的脖子上,恶霸汉奸绞尽脑汁,主意打到还未出阁的独生女儿身上,真是黔驴技穷。他们以同村同族为借口,给伯伯送去金条当聘礼,戒指当请帖,设下腊月二十“回村定亲”的毒计!   智勇双全的伯伯,不顾大伯母的劝阻,派人给大伯送去口信后,兜装戒指当聘礼,身绑炸药防不测,单枪匹马去赴“鸿门宴”。他进门就刀劈了装扮成乡绅的日本宪兵队长,胆慑四座,他入院单水煮了头脚流脓的狗翻译官,威震八方。酒足饭饱后,他左拉又拽上伪军团长和地主婆,扶着订了亲的媳妇上马作掩护。出村一里多路,他命令伪军中队长去“送一送”。走到村口,大伯母下令先缴了伪军的械,他转身一枪一个,亲手毙了死心塌地当汉奸的一对老恶霸。等他们两个血债累累的儿子领着日本兵闻讯坐车赶过来,正中大伯指挥部队的两面埋伏,号声响起,全歼日本鬼子一个中队!   大年三十,张灯结彩,推杯问盏,喜事成双。伯伯穿上军装,被上级任命当上营长,和大伯成为生死与共的战友,伯母也在大伯母的撮合下,和伯伯喜结了百年姻缘。   这个真实的故事,是我的大伯母在文革初期,为了躲避造反派毫无人性的揪斗,藏在我修的地窖夹壁层里,满怀激情给我讲的。   伯伯笑眯眯的摘下老花镜,坐在沙发上说:“丫头,这是咱们家的规矩,叫‘见面礼’,儿媳妇有女婿没有。我还有个绿的,没红的大,给斌斌留着,没三儿的!”   “伯伯,我戴戴就行了。以后要是想戴,我就回家好好戴。”   陆小璟聪明过人。她见我没有往前凑,而是提了把椅子坐下,就非常婉转地把戒指退给了伯伯。   我一看伯伯的气色不对,起身去递了一支烟。伯伯冷冰冰地责备道:“你小子现在抖起来了,抽的是大中华,一个月才挣几个钱?”   “伯伯,志轩抽中华不用买。龙龙他爸邪门了,他不抽,再大的官去他家也不许抽。也就是志轩,抽就抽,陆叔还给他买中华!”   胡中舟在伯伯眼里一贯是“老实巴交”。听了他的一番解释,看在第一次见陆小璟的面子上,伯伯淡淡一笑,给了我台阶下。   “丫头,我们这辈人的事就不说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记住,你伯伯和我的命都是三儿他老子拿自己的命换来的。我就说说三儿,他跟你同岁,六九年虚报四岁才当了兵,往报社调才改了档案。文革一开始,要不是三儿把你大伯母藏进菜窖里,她能熬到今天?你伯母天生胆小怕事,要不是三儿回家找她给你大伯母摊煎饼,碰上你贺婶一起去,还不知道要出啥事。两家造反派搞武斗,乱打枪,三儿白天给你大姐二姐看孩子,晚上还去国棉一厂接送你婶儿。来回二十多里路,我三儿一天不落。你学他啥都好,千万别学谁给也不要。”   说罢,叔叔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含上烟斗,吸了一口。   华华二话不说,从伯手里要过去宝石金戒指,表情严肃地走过来,非*着我亲手给陆小璟戴上。   “三儿?……”顾青也站了起来。   “二姐,你先坐下。听我说的对不对,你再看能不能戴。”   说着,我点了支烟,叙诉了伯伯投身革命的经历后,添油加醋地讲了这枚宝石戒指惊心动魄地过程,众人把目光移到伯伯身上。   “你不说戒指是打老财分的?”叔叔可笑地一问,伯伯长长叹了口气,笑了笑说,“好汉能提当年勇?你们不知道,我祸害了老东西一家不够,还把小青她姥姥家也给祸害了,那个狗翻译官就是小青她亲舅舅。我不想提,就怕老东西伤心嘛,没成想你们一说给丫头找个见面礼,她比我还痛快!”   在我们的笑声中,陆小璟从我的手里接过戒指,说:“伯伯,您先拿回家让我伯母保存好。这么珍贵的礼物,我现在真的不配戴!”   “丫头比你们谁都懂事!”   伯伯接过宝石戒指,还夸了陆小璟一句。他用一块红布仔细包好戒指,高兴地放进了上衣兜里。   然而,这枚价值不匪还寄托着深情厚意的宝石戒指一送一退,却成了导致日后两位长辈对我产生误解,从而引发冲突的导火索!   谁能想到,伯伯当着全家人的面,亲手给陆小璟戴上这枚红宝石戒指,时钟的指针刚好跨入新世纪!   确实,人们都希望把美好的东西留在记忆中。那天的情景,包括拘泥的表情,细微的动作,开心的话语,自己至今难以忘怀。因为,平时不爱说话的话多起来,象我爱说爱笑的反而插不进去嘴了。   “丫头,”何旭若有所思地说,“昨天一来嘴就没停,在谁家说话也不方便。我们典礼那天去大伯家送喜糖,大伯母非让二姐推她坐轮椅上街给你买东西。你可能不知道,大伯母瘫在床上三年多了,老阿姨说天晾生了气,这才没去成。大伯和伯母站在一旁就掉了泪,把伯伯给气走了。你抽空请几天假,跟三儿回家去看看大伯母,还有伯母跟婶婶,特别是上了岁数的老阿姨。……”   “旭哥,我们就要毕业考试了。我要考不好,没脸回家看大伯母,伯母和婶婶,还有老阿姨。……”   陆小璟说着眼圈都红了。   “你就不能说点儿让丫头高兴的?”伯伯先责备了何旭一句,然后从他的手里要过火柴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说,“丫头啊,咱们是个大家,光孩子就有两辈二十几个,我们老哥仨就伙着三儿这么个宝贝,家里也没啥规矩。我三儿从小不欺负人,爱跟你贺叔家的独苗苗毛六六玩,送你老师那副钓鱼竿就是这个‘稀特拉’给我的。他参了军,跟你旭哥,还有你没过面的小李子哥,他们新兵连的班长周玉新关系最好。这一仗打回来,又多了几个好朋友。象你叔他们师的王鹏阳,跟中舟是老乡,刺刀敢跟小鬼子见了血,还有郭威,那是军里的头号英雄,也是你两个大姐夫的‘捣心锤锤’。这个俏皮鬼跑到医院专给我讲故事,说他带着一个班刚发现一队黑衣小鬼子做饭,一发榴弹就炸了锅。我三儿就藏在他们侧面的草堆里,端起美国佬的卡宾枪,一梭子就给我扫到六个。你猜剩下最后一个怎么着?一对贼大胆,用啥美国佬的火焰弹给我蒸发了。你大伯说他们几个活象三国英雄赵子龙转世,凑到无名高地那一仗,一个比一个给我们争气!”   “伯伯,”陆小璟莞尔一笑,说,“打虎要靠亲兄弟,上阵全凭父子兵。您和我大伯为啥非调我俩大姐夫他们团打主力,志轩为啥非把他们社长的未婚女婿顶下来,家里和他们想的都一样,就是要‘不包子争口气’!叔叔,我说的对不对?”   叔叔嘴角含着胶木烟斗还点了头,眼睛早就眯成一条缝。   “丫头,旭哥和凤姐结婚那天请客,大伯和伯伯一到,贺婶一说三儿回来就热闹了,雷光宇副主任接上说,志轩要是不调走,起码提他个副团。贺叔和高叔都说不该放走他,谢元德参谋长就说天高任志轩飞,气氛就不一样。要不是大伯拦着,伯伯真想喝一杯!”   胡中舟沾沾自喜一说,不由我反感地说:“中舟,他们两个人是军里一对超级马屁精,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你别跟他们掺和!”   “几句话就惹下你啦?……”   陆小璟一听伯伯的口气不对,机敏地问道:“三将军,‘稀特拉’和‘捣心锤锤’是什么意思?”   “丫头,”何旭可笑地说,“毛六六是个慢性子,大伯叫就他‘稀特拉’,‘捣心锤锤’就是说宝贝。郭威是军里的头号英雄。三儿就这么个直性子,不服气,咱就在训练场上硬碰硬。别说我们团长尚仲强跟政委童晓波,贺叔和高叔提起三儿来,那都是竖起大拇指!”   “伯伯,你以后说话就说白话文,别用我大伯的‘文言文’。我们要是不在场,谁给你当翻译?”   我就随便说了两句,伯伯哈哈笑道:“我就爱听你大伯说话!”   这是伯伯的心里话。长辈们无论在生死与共的战场上,还是一丝不苟的工作中,特别是团结友爱和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给晚辈们留下一笔不可多得的宝贵财富,让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丫头,”凌凤满心欢喜地说,“大伯可好了,每天晚上下了班,推上大伯母在院里跟孩子们玩,一直玩到老阿姨来叫吃饭。大伯说话幽默感人,引古论今,极富哲理,最爱跟三儿聊,三儿还敢批评大伯。打仗回来给大伯过生日,三儿就说这个仗该这么打,那个仗该那么打,什么装备不行,训练太差,思想落后。大姐夫和二姐夫跟三儿是一派,说的大伯和小叔点头认服,高兴的大伯母连喝了三盅酒!”   叔叔说:“凤儿,不是杨子跟亮子帮腔儿,三儿说的有道理!”   伯伯说:“丫头,你大伯和大伯母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也是咱们全家的大恩人,他们最疼三儿了!”   我洋洋得意地吸了口烟。 正文 第七章   两位长辈和姐妹们过节专程来看望陆小璟,我是受宠若惊,她却应付自如。虽然,一个来回还不到五百里地,但对我们晚辈人说,这是一次绝无仅有的最高待遇!   当时,我们四姓人家共有姐弟十三人,除了平平师范大学毕业当了老师,连吴亮和杨铠两位姐夫也是地地道道的军人。在这个大家庭里,大伯的公子顾凡是大哥,他和三姐蓉蓉已是儿女双全;叔叔的骄子钢钢是二哥,他正和我的六姐宏宏在热恋之中;伯伯的宝贝斌斌是弟弟,他参军入党就考上名牌大学。虽说第二年,大伯和大伯母相差还不到一个月就先后去世,但在我们姐弟心目中,伯伯和叔叔有着与大伯同样至高无上的家庭地位,任何晚辈在长辈们面前都得惟命是从,绝对不敢有任何不尊敬长辈的表情或语言。。   我特别讨厌顾凡和蓉蓉。自己从记事起,不仅常受他欺负,还老挨她的白眼,跟平平不说话是小时候不懂事。我在家里除了两位大姐姐外和谁都不远不近,这并非是妹妹比我小十天,姐姐比我大十岁,而是两位姐姐全家人对我的爱,早就超过长辈们对我的爱!   华华和顾青没有平平那么漂亮,也比妹妹一米七0的身高低了几公分,但她们气质高雅持重,只是二姐戴了副近视镜,表面上要比大姐文静一些。她们是两位伯伯的长女,军医大学一毕业,就不约而同来军部驻地一家很有名望的野战医院报到。她们确实为了我,主动放弃了大城市的优越生活条件,一个找了吴亮,一个嫁给杨铠,婚后生儿育女安了家,我也有了闲时的栖身之处。   小时候,大家都不太懂事理。   记得叔叔把我抱进家门,已是秋风瑟瑟。婶婶怕我不习惯,还叫过来早就在一个家生活的顾青,让平平陪我们住在一个屋,华华跟上两位伯母天天都要来看我一眼。   平平和我一个院里长大,上学成了同班同学,每天手拉手进出校门。不过,我们从小不在一起玩。她和宏宏学习好,关系也特别好,她们从来看不起经常穿反鞋还显得邋遢的毛六六,钢钢根本不许他进门找我玩。为此,毛六六的姐姐贺晓兰对钢钢积怨很深,到现在都不理钢钢和宏宏两口子,起因单由我而生。毛六六实在,我给他花一分钱,他就能给我花一毛钱。平平常见我们吃零嘴,不知道我每月都有部队发给抚恤金也就罢了,她跑到班主任郝老师面前告状,说我偷了毛六六家的钱,气的贺婶出面作解释,平平回家挨了打,自己刚上学就再也不跟妹妹说话了。   我们上二年级,华华和顾青也考上军医大学,叔叔调离军部去当团长,婶婶依旧在纺织厂三班倒。两位长辈时常不在家,平平就学会给我脸色看,钢钢什么事都要偏袒他的亲妹妹。理所当然,自从我插进他们兄妹中间,叔叔和婶婶能把一半多的爱转移到我身上,年龄相差三岁的亲兄妹,对我产生了嫉妒心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跟钢钢从大吵一架开始分桌吃饭,到等他们兄妹吃了饭才回去端碗,结果是吴亮和杨铠在军部大礼堂门前听人劝说认识了我。   一个书包里放了文具,一双棉胶鞋里塞上袜子,这是我过六四年元旦收下的礼物,是吴亮和杨铠领到第一个月工资买来送我的。   自己上学舍不得背新书包,穿上新胶鞋舍不得换。一连六天,一双汗脚裹在棉胶鞋里,晚上睡觉脱了鞋,臭气能熏死人。平平趁我熟睡之机,提上臭鞋就跑到锅炉房,连袜子一起扔进锅炉里烧了。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等叔叔骑自行车接上下夜班的婶婶回来,我早就叫上毛六六帮忙,把父母亲留下的三个纸箱衣物拖进军部大院的传达室里。两位伯伯劝说不听,伯母叫进来婶婶也没用,老红军出身的中将军长伯伯根本没有吓唬住我!   大伯母是地委书记。她对我也万般无奈,只好叫上毛六六找到班主任家,跟校长商量后,和叔叔在学校传达室的外屋给我支了张床,和校工老阿姨陪我吃了午饭,和婶婶买回来新鞋袜才哄我睡了觉。   按常理说,平平应该最恨我。因为,我从离开叔叔家跟平平和好前就再也没有进过叔叔家的门。那怕大年初一,自己走到家门前给两位长辈拜了年就转身,走上几步单能听到妹妹挨骂的声音。自己能让妹妹感动,是她为了让钢钢参军,初中毕业就去郊区插了队,被保送和我同年上了大学。不过就是放假去姐姐家玩,我也不会应她的声。   “一晃都十七年了,三儿从六九年参军也没长啥个子,到是练了把子好力气,郭威说他都摔不倒三儿。记住,还有你高叔跟贺叔两家人,你兰兰姐,毛六六和他小妹……五子……”   回忆往事,叔叔哽咽了。   这时,平平走出卧室,出手递给我两条精制的熊猫牌香烟。她眼里噙着泪水,说:“三哥,我从小害苦了你,六子哥早就原谅我了。中舟他们说你就爱抽烟,六子哥就陪我去军部服务社。强嫂一见我还领上东东,先给了他块巧克力,兰兰姐就把市里特供最好的烟买给我,还说以后想买啥就找她来。……”   我站在妹妹面前发了懵。   时过境迁。我慢慢觉察平平并不恨我,而是暗地里单跟我比高低。她婚后刻苦自学考上研究生,从优秀的中学教师,一步一步地走上市委书记的领导岗位。实话实说,每当自己生活和工作中遇到难题,妹妹总要想方设法伸出援助之手,帮助我跨越难以逾越的关卡!   “三儿!……”   华华和顾青异口同声地站了起来,凌凤拦住了陆小璟。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三块二一盒的香烟,不好意思地说:“以后想买啥去跟大伯母说,兰兰姐早就变成大伯母的亲闺女了。平平……”   叔叔“噗哧”一声笑了。华华过来先把我推坐在椅子上,她等顾青拉上平平坐回沙发,说:“三儿,我先警告你,不要以为我爸给你做后台,杨子和亮子给你当‘军师’就没人管得了你,以后你要敢跟丫头要二百五,我就不行你!记住了没有?”   陆小璟一听,还有点沾沾自喜。   “丫头,”顾青坦诚地说,“你还没见杨子跟亮子,啥事都由着我弟弟的性子来,抽烟就是他们教会的。三儿还有股子二百五脾气,谁要斗上来,哪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谁也劝不了。以后要能在一起生活,难免会磕磕碰碰,你可千万别去逗他那股子脾气。”   “二姐,他们班同学都叫他‘三将军’,你不信问中舟。”   “中舟,总院人背后都叫谁‘野丫头’蒲伯伯都知道。”   陆小璟和我逗了句嘴,伯伯哈哈一笑说:“丫头啊,报社领导一连给我们来了三封信,说社党委给我三儿评上了一等功,他到把功让给了烈士,我不知道你有啥想法。”   “伯伯,志轩去我们医院作报告,讲了三个多小时没用讲话稿,可他没提自己一个字。我们院长说下面人都听得入神了,我们政委说,他是用心去讲,我老师和奶妈听完录音也掉了泪。我们还年青,自己只要不甘落后,努力学习,加倍工作,将来有得是机会!”陆小璟的一席话,确确实实经过了深思熟虑。   “丫头啊,我跟你说句心里话,只要你们自己不去走弯路,我们活着,就亏待不了你们几个!”   伯伯的话音落下,叔叔站起来用洪亮地声音说:“中舟,你去叫小康。旭子,凤儿,咱们吃饭去,中午让丫头好好点几个菜!”   陆小璟和姐妹手拉手,跟上胡中舟又说又笑地先出了门。   “旭子,你打听了没有?”   叔叔说着拉了我一下,还去关上门。何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小叔,我们昨天一到先去的龙龙家,晚上在小宝家吃的饭,反正觉得丫头面子挺大的,连院长和政委都请来了,见了小宝他爸,我刚知道老人是谁。随后小凤问了丫头一句,我听她也就随口一说,笑得小宝他二嫂连腰都直不起来,他二哥是刑警队长!……”   “旭哥,你们问什么事?”   我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叔叔解释道:“三儿,中舟说是丫头亲口说的,她爸她妈是‘劳改释放犯’。”   “丫头跟中舟就爱胡说八道!”   我可笑地摇了摇头,接着说:“伯伯,丫头是七0年的兵,我四姐跟五姐七0年想去总院当兵政审有多严。她从小跟她大姨长大,参了军就一直跟着卢阿姨和向伯母,跟她父母没啥感情。叔叔,我都问不出来,中舟要能问出来单成活见鬼了!”   “我三儿一点都不傻!”伯伯起身高兴地说,“三儿,见了她老子娘替我们先问个好,就说我们老哥几个请他们到家里坐坐,认认亲家。以后去天津,一定要给她大姨留点钱。人家孤儿寡母的,养大丫头不容易啊,你没有就不知道往我要?”   叔叔疼爱地打了我一下。   当年的极左思潮泛滥成灾,历来的婚姻也讲门当户对。虽说我是孤儿,但从小成长在长辈们的政治光环下。谁能想到,正是自己的岳父和岳母从事什么工作,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使得两位伯伯产生了隔阂,落得顾凡他们蛊惑出借口,*得我无路可走。然而,自己上有老下有小,没有路也得走,被*无奈去生生地走出一条路! 正文 第八章   我们在军区招待所的小餐厅吃过午饭后,老所长告知伯伯,报社的老主任已经结了账。他马上掏出钱来交给顾青,让姐妹们上街买礼物,下午去报社看望我的首长们。   顾青为了不影响刚刚病愈伯伯的休息,和华华要在院里等我的同学来给新婚夫妇送行。我们回到客房,何旭和胡中舟还有小康一人抢了个提包先出了门,陆小璟和平平比机灵,她们出去还关上门。   “听话!凤儿…...”说着,伯伯硬把装钱的信封塞给凌凤。   “我有。伯伯,我三姐她……”凌凤哽咽了,已是泪水盈盈。   “你就不能学三儿不理这个是非婆!”伯伯掏出手帕,给凌凤沾着泪水说,“凤儿,结婚成大人了,旭子他爸死的太突然,他哥他嫂子又不懂事,他妈跟我说她不指望他姐。你大伯给后勤部打了招呼,能接来最好把你婆婆接来。回家要眼勤手勤,别学你大姐嘴勤。你看丫头,上午没说几句话,哄得我东西南北分不清,真是个好闺女!”   “丫头一看就聪明!”凌凤瞥了我一眼,说,“伯伯,小叔,龙龙他爸是总院的外科权威,蒲伯伯还说认识我大伯,是老战友,人家真把丫头当成亲闺女。我们昨天晚上去朱伯伯家,就见她跟着宝二嫂忙,三儿就知道去逗孩子。朱伯母有对漂亮孙女,一见他进院门,谁都不找就找他,高兴的朱伯伯……人家朱伯伯可是中央委员。”   “凤儿,钱跟车票分开装。”   凌凤接上叔叔的话,说:“小叔,车票在旭子手里,三儿还给买的卧铺票。”说着,她给两位长辈各鞠一躬,“三儿,不能让伯伯太劳累,以休息为主,吃饭最好是流食。”   我不耐烦也点了点头。   “不慌,这里到车站也就几步路。”叔叔先拽住我,送出去凌凤,回来关上门,从伯伯手里接过装满钱的大信封,说,“三儿,好赖先给丫头买点东西。我们不懂,你大姐二姐也不知道买个啥好,平儿就知道给你买烟。这是你婶儿的,你们办喜事,叔叔给你加一倍!”   自己不能不接过叔叔借上婶婶名给的一千块钱。伯伯上午送戒指没有收,中午再不收下叔叔的钱,那我单成没有杂质的“二百五”了。当时,自己想会有机会还给叔叔的这份人情,那就是钢钢和平平结婚时,不用找借口就能心安理得地还上,第二年还真是心想事成!   “这就对了!”伯伯笑眯眯地说,“三儿啊,你看你让功让的,连你朱伯伯和蒲伯伯都惊动了,给你大伯去了电话,非让我来一趟。你可能还不知道,你大伯跟你朱伯伯和蒲伯伯是‘抗大’同学!”   我惊喜地点了点头。   “三儿,”叔叔语重心长地说,“三妞她爸信上说你们社长总编让烈士家属闹的没法工作,你让了功,你们领导没法给你补。你大伯看完信,拿起电话来就说你让功让的对,报社跟野战部队不一样。前几天中舟跟我说,他准备明年去考研究生,可你没基础,会说外语连个中学门也没进过。记住咱老辈人的话,力气是奴才,死了再来!”   我绝不会忘记长辈们对自己的教诲,还会子子孙孙传下去!   凭天地良心,无论是两位伯伯还是叔叔们,对我真是恩比山高,情比海深,自己没有水平用文字表达出来。谁又能想到,我先思谋好还钱的“理由”,收下长辈的礼钱,却成了自己一场噩梦的祸根!   日日夜夜,是是非非,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仍然历历在目!   我给长辈重新泡了杯茶,听见东东的喊声。从客房出来,拉上孩子走出楼道门,看见自己上大学时的好同学一个不差地都来了。   “这回就是让中舟给蒙对了!”梅梅喜笑颜开地说,“大姐,二姐,以前人家俩人的传话筒是二妞,问谁都不承认。志轩打仗回来,丫头一看志轩快让娘子军包围了,这才领上志轩去天津让大姨过了目,回来也没公开俩人的关系。二妞前几天回家跟我妈一说,我妈就想见见小老乡的老朋友。我跟妞妞就怕请不动,还叫上我二嫂。我们三个连哄带骗,这才把丫头请进家。”   “我听中舟说还真不信。”顾青叫过去东东,高兴地说,“我弟弟领你们都去家里玩过,没见过丫头算了,可我听也没听你们说过!”   “三将军!”说着,妞妞还不解气地打了我一下,“不是不跟平平说话?才两条烟就‘缴械投降’了?”   “都是胡中舟的馊主意!”说着,我撕开熊猫烟,分给何旭,大朱和小朱各三盒。胡中舟还不服气地嘟囔道:“大姐,二姐,我没说错,三将军老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大舅才不会卖乖。我姥姥说要不是我大舅让你给我小姥姥一直捎东西,你能认识我小姨?”   胡中舟听了东东的话,哭笑不得,大家笑的前仰后合!   我们在一起时,嬉笑怒骂,无所顾忌。这并非不受当时政治气候的约束,而是不谈政治。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黎民百姓,他们的向往与境界,我们的领悟和感受,人生之路,同学们获取到乐趣。   确实,我们走出校门,心还是紧紧相连,无论谁在国内还是国外,向父辈们那样一心一意的工作,凡事从一点一滴的做起,绝不给自己的红色家庭抹一丝一缕地污渍,成为大家不约而同的坚定信念!   小朱说:“东东,等叔叔下回去了,领我买上两条行不行?”   东东说:“小宝叔叔,我兰姨知道兰姨父和毛六舅跟我大舅最好,你们买了给我大舅就行!”   凌凤说:“你个小没良心的,小宝叔叔刚给你巧克力就忘啦?”   东东说:“凤姨,给了我也不能吃,还得给两个小和尚留着。”   陆小璟说:“大姐,东东真懂事,这么小就知道给弟弟留着。”   华华说:“丫头,他留着是想哄两个和尚听他的话,气燕燕!”   别看东东和燕燕的父母亲如同兄弟和姐妹,这两个孩子从小就谁也不服谁,矛盾也由我而生。   七七年放暑假,龙龙和二妞早就想来看望参了军的三妞,等我的同学们陪他们一到,碰上两位姐夫给老阿姨过六十六岁的生日。   我开上师卫生队的救护车,到军部先抱下来燕燕,让她领梅梅和二妞去通信连叫三妞和张天琳,然后拉上龙龙去军人服务社,装上亓国良和兰兰姐备好的紧缺食品,路上看见毛六六开的上海牌轿车,里面坐着小朱和去火车站接来的大朱。等我们回了二姐家,凌凤领着何旭和李剑飞从啤酒厂拉来两桶啤酒,平平和我小学的同桌同学黄瑛也代表父母亲,提着当地名产“日德盛”的槽子糕一起赶到。华华让胡中舟陪好尚仲强和童晓波的酒,顾青让我跟上周玉新去师部招待所借来两张大圆桌,妞妞摆上了两瓶茅台酒。   叔叔陪着大伯和伯伯进了院,一对小和尚手拉手往屋里跑,东东也不走,婶婶放下两条中华烟,可笑地请两位伯母去家里吃饭。我们老少三代,二十多人,杨铠连大伯母送来的一起加工成冷热荤素四十多盘菜,吴亮一口气拉了伯母给的多半袋富强粉面,却让大家一扫而光。自己没敢碰筷子,跟上姐姐忙到最后,用面汤灌了个肚饱。   大人都没注意的事,燕燕记在心上。同学们上了火车,她当着我的面往东东要粮票,吓的东东再也不敢跟着我在燕燕家混吃喝了。   顾青说:“三儿,因为啥?”   东东说:“别问了二姨,我大舅一说,那就太摘吴迪克面子!”   在我们的笑声中,平平不解地说:“大宝哥,东东不愿意听你们叫我三哥‘三将军’,为什么叫他……”   “平平,‘三将军’不是说你三哥象猛张飞。他一巴掌,打的敢在丫头她们宿舍楼里装神弄鬼的工宣队长满地找牙,他一个人,辨的我们驻校军宣队十几张嘴哑口无言,他一穿眼,一个学期不跟拉偏架的梅梅说话,这说明他力气大,胆气大,脾气更大!‘三将军’这个绰号还是我们系主任甘教授送他的。”   听了大朱有板有眼的一番解释,大家的笑声一个比一个爽。   大朱的身高一米八五,性格憨厚,长的浓眉大眼,脾气温和。他跟几位同学同岁,生月也差不了几天。他七一年参军就到报社当司机,不爱开车,单爱舞文弄墨,提干后被保送进大学深造,一发不可收。八九年的春天,他成了我们全班唯一有博士头衔的同学。   小朱是我们老主任的“童养女婿”,和妞妞是才貌双全的天生一对。他在家里最小,有两个哥哥,她在家里最大,有两个妹妹。为了不使我们老社长的女儿梅梅受到冷落,这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六九年刚满十六岁就去当了“知青”,在我的家乡插队时结识了村党支部书记的幼子大朱。这四个人通过废寝忘食地学习,比胡中舟晚一年带着孩子一起考上研究生。他们的父辈们经历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家庭之间的关系如铁似钢!   据妞妞透露,梅梅和大朱之间的感情是一口锅里吃了两年饭吃出来的,两个人婚后更加如胶似漆,我们也从同学也变成对门邻居。她天生一副仕女模样,既有现代女性的风姿,也有传统女性的美德,还有耳闻其声如见其面的感觉。   其实,我们刚进校门时关系很一般,在一个宿舍住了一个学期也很少说话,主要是自己非常反感两位女同学白天的活动几乎都在自己眼皮下进行。双方在互不服气地情况下,经过沙坑里的较量,还赶上两位同名同姓的朱兄贪吃食物中了毒,凌晨一点多,我背上比自己重十几公斤的大朱,胡中舟和她们两个用床单提上小朱,一口气就顶风冒雨跑了三站地,把上吐下泻的病人送进医学院附属医院的急诊室。从那天起,他们四位和我们两个,还有巧遇值班并全力抢救的陆小璟,她的战友同学龙龙和二妞,大家经过一天比一天深地真诚交往,才成了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正文 第九章   何旭说:“咱们该走了。”   小朱说:“旭哥,咱卢阿姨知道你们把喜糖撒的差不多了,就让龙龙跟二妞买好糖去月台等咱们!”   凌凤说:“小宝,这……”   梅梅说:“凤姐,你别把我们当外人。以后跟旭哥尽管来,三将军要是出差不在,还有我们呢!”   “旭哥,凤姐,”大朱拍了拍红旗轿车,得意地说,“我们吃了饭刚过去,咱二嫂让一对小燕子陪伯伯和伯母休息了,宝二哥找到车钥匙,我才把车偷出来,咱们才能坐上红旗一路无阻地上月台!”   “我证明,车是三将军偷的!”说罢,妞妞情不自禁地笑了。   同学们让新婚夫妇和东东坐上红旗轿车,拉上胡中舟跨进丰田轿车。我们目送两辆车一前一后缓稳地驶去,陆小璟约我到点去百货大楼前接她们,高高兴兴地陪着姐妹们上街去逛商场。自己一溜小跑回到客房,叔叔正在修理那杆胶木烟斗。我赶紧从挎包里摸出来路过成都下车,去春熙路单给他买的铜杆老树根镶银嘴大烟斗和皮烟荷包。   “谁也没我三儿孝顺我!”   叔叔欣赏着着大烟斗爱不释手。我点上熊猫牌香烟,这才向他询问起郭威在战场上的一些情况。   原来,郭威并非对记者或新闻报道有什么个人成见。但在当时,他确确实实还沉浸在对两位壮烈牺牲战友的深深怀念之中。   开战前夕,被任命为连指导员的江瑞是他的同窗好友,排长丁海和他上下铺睡了整整四年。这三位智勇双全的侦察兵,在舍生忘死的战场上,凝聚成一股不可战胜的力量。他们一起去侦察奔袭路线,奇迹般地突出敌军一个连的围追堵截,他们一起去偷袭无名桥阵地,神话般地全歼敌军一个排的人马。为了迎接大部队的到来,完成对敌军所谓“王牌团”的合围,他们在百十米长的一道蛇行阵地上,共和国初出茅庐的士兵只用了六百秒,就彻底打败了敌军炮火和坦克掩护下一个营的集团冲锋,从而谱写出这支部队的当代军史上可歌可泣最为悲壮铭记的光辉灿烂一页!   眼前是弹坑屡屡。   脚下是焦土一片。   在距离无名桥阵地不到二百米的桥头堡前,有两辆被加农炮击毁的苏制T-55型坦克,在沿山绕来的公路上,十六只被枪弹击中而燃烧爆裂的大油桶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一百七十九具焦黑变形的尸体,四下山坡的断枝上还挂满了人体四肢。   我跟随郭威所在团二营代理营长王鹏阳和教导员周玉新回国路过此地时,不由得跳下解放车细细察看了一遍。我们真没有想到,这一场恶战的力量对比是如此悬殊!   “找遍了,我命令全营把阵地翻了个遍,江瑞和丁海的遗体没有找到,郭威还是吴政委他们从一个弹坑里挖出来的。我知道他们三个人情同手足,没办法,就跟亮子骗郭威,说已经把他们送回……”   说着,杨铠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位荣立一等战功的老团长,陪着我们夫妻参观部队的军史馆,他的脚步停在两位战斗英雄遗像前时已是泪流两颊。何止他一个人对为国捐躯的烈士们充满无限怀念——荣立了一等战功的吴亮、尚仲强、童晓波、李剑飞、周玉新、耿援朝和王鹏阳,还有夫人黄瑛、婷婷、华华和顾青,荣立二等战功的何旭和金戈,以及夫人凌凤和庞丽。少将院长姜万春和夫人辛欣,大校系主任赵毓楠,军后勤部长亓国良,军政治部副主任胡中舟,副市长平平,东东和燕燕,好同学大朱和小朱,好朋友龙龙和二妞,弟弟斌斌和弟媳三妞。兰兰姐听张天琳一说,让强嫂关了服务社的门,方方和园园也跟上她们领着放了暑假的女儿来接受教育。一直和班子太手拉手的郭威,推开林冰和金戈,还闪开陆小珺和韩业荣,绕过何旭,一个人悄然而去……   “人嘛,要为自己这张脸活一辈子。我总觉得,哥们儿能从死人堆里活着爬出来,要比留下相片的铁哥们强多了,一定要为他们活一辈子。其实,郭威活着,就是想多交几位敢说真心话的铁哥们,穿上这身军装,无怨无悔地走进火葬场!”   九六年七月,我第三次去采访郭威。过了建军节,我们临别时,他取出和两位烈士珍藏多年的合影,坦白了自己人生观的同时,还让我知晓了他对两位战友家人十几年来鲜为人知的故事。我们夫妻听了张天琳的介绍,不禁为他豁达的胸怀潸然泪下。   然而,自己当时从老社长手里抢来的《命令》是前线指挥部下达的,面对郭威一口拒绝采访的行为无能为力。我只能回头,去找长辈们打证明,自己才有可能交了老将军的差。   “提起来,问题不就解决了。”   大伯一句话点透,伯伯肃然给团长和政委下达命令:“杨子,亮子,你们现在就给我如实地写,马上给军党委打报告。我批,凭郭威的战功,我提这小子当营长!”   杨铠和吴亮看了老社长一眼,三个人露出十分满意的微笑。   伯伯和老社长先后给前线指挥部回了电话,并预祝我们在不远的一天再见面,成为亲密战友!   谁能想到,长辈们的预言,确让我和郭威苦苦等了十七年!   但是,一场和平时期局部战争的前奏曲中,郭威指挥作战的一支连队,百分之百的干部和战士们荣立了战功,并涌现出象徐志翔那样六位战斗英雄。并被授予他们侦察排配属的一营一连“英雄尖刀连”的光荣称号!   不过,谁见过哪家媒体上关于郭威一行字英雄事迹的报道?   战友啊战友,你是多么地可亲可敬!  正文 第十章   一九八一年的中秋佳节,我和陆小璟按时赴约,主要目的还是想采访郭威。此行可能有点连公带私的色彩,自己只好因私弃公。绝对不会超过二十分钟,我从看见郭威到和他分手也就这么长时间。   “志轩,我去送送你们。”   “谢谢,咱们再见有期。”   “你得让我解释。志轩,我真没想到咱们哥们是这种脾气!……”   “你应该想到,长城内外,强中更有强中手,大江南北,山外青山楼外楼。徐志轩没什么了不起,他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后台没后台。他能不满八岁就独立生活到现在,除了有那么点算不上是顽强的毅力,还有一点做人的骨气。”   “骨气?你是在赌气!”   “郭威,没有骨气的人是不敢赌这口气,徐志轩的这口气赌定了。有朝一日,我会用自己光明正大的行为来兑现自己今天的诺言。你要不信,可以验证,看看到底谁先认输。”   “别忘了自己在无名高地上说过的话!”   郭威手扶自行车,站在某陆军学院大门中的小门里,我手提两个旅行包站在小门外。他一言,我一语,两个人对视中互不相让。   这就是我第二次采访郭威时,铁哥们之间并不愉快地对话。   郭威说罢,自己转身就用旅行包碰了一下陆小璟,朝着灯火闪烁的市区大步走去,身后单传来了“咣当”地一声关门声。   “人家好心好意来送咱们,你有气也不该往郭威身上撒呀!”   “我哪句话是撒气的话?”   自己用这样的口气反问陆小璟,并不是没有自己的道理。   那场边境自卫反击战过后,随着国内外形势发展,部队现代化建设需要,一大批参战的有功之臣被送进各地军事院校学习深造。   郭威迈进校门,不仅成了李剑飞的同班学员,和杜怀玉也变成不同系的同学,一日三餐,谁见了谁都别扭。何旭了解情况,他主动向伯伯如实汇报后,三个人在院长的办公室握手言和。因为,他们已经成了伯伯调任陆军学院当了院长兼党委书记后的第一批学员。   我的伯伯对所属部队了如指掌,指挥作战机动灵活,一场胜仗连着一场胜仗。但是,打仗是人与人之间智力和体能的直接较量。部队刚刚班师回营,伯伯的胃溃疡严重复发,不得不住进医院。   大伯和贺叔他们几乎同时打来电话。我去找陆小璟不巧,只好让龙龙转告一声。她从手术室出来听说后,叫上龙龙去托卢阿姨的关系,请一位市里著名老中医开好药方还送到车站。我下了火车就直奔医院,方方和园园接过药方单把我推出病房。自己掩上门走了几步,只见神气十足的顾凡夫妇身后还紧跟着李剑飞和杜怀玉。不过,我们擦肩而过,谁也没理谁。   我对顾凡和蓉蓉是眼不见心不烦,对两位战友更是问心无愧。但自己想都不敢去想的是,大哥和三姐那天扮演了极为光彩地角色,给我的双胞胎姐姐介绍我的两位战友。   “谁敢象她们给我在外面丢人败姓,就永远别进我的家门!”   七二年大年初一午饭后,伯伯当着我们姐弟的面,一句话把刚刚提干的方方和园园赶出家门。一晃七年多了,除了大伯和贺叔他们去看望过她们外,我们连问也不敢问究竟为什么。可能她们放下叔叔的电话就星夜往家赶,一直守护在伯伯的病床前。   “走开!”伯伯怒视了她们一眼,让顾青和凌凤扶着坐在轮椅上,说,“小青,今天是你爸的生日。华华买肉去了,杨子跟亮子作饭,你们去车站接接旭子,礼拜天让老东西给我送碗老阿姨熬的肉松粥来。吃了我三儿的药,早上喝了老阿姨的粥挺舒服。你们中午都回家,扶你妈坐起来,替我敬你爸两杯酒!”   “三儿!……”方方和园园异口同声,流下了百感交集地泪水。   双胞胎姐姐回来三天了,没有离开过病房半步。华华吵,平平闹,大伯和高叔他们都来劝,伯伯始终不开让方方和园园可以回家的口,还一直撵她们买票马上走!   那天我开车和顾青送饭来的最早。等二姐伺候伯伯试着吃了一小碗粥,方方和园园从送药的护士手里接过药瓶,非常娴熟地给伯伯输上液,刚端起饭碗,平平跟着华华和凌凤就兴冲冲地走进病房。   “伯伯,你今天再不让我四姐五姐回家我就真不理你了。”   平平撒娇地话音落下,凌凤马上接道:“伯伯,我跟平平休息,让方方园园回家去洗澡换换衣服。”   伯伯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两位姐姐嘴里有饭却咽不下去。   沉默。沉默了片刻。   “你们两个想回家还是想走?”面对华华斩钉截铁的话音,方方和园园眼含委屈地泪水,不敢应声。大姐转身出去,摔上外屋的门。   病房里只剩下微微地抽泣声…….“伯伯,气长了也伤身。”   我随口笑道,伯伯从枕头边摸出一盒中华烟递给我,长叹一口气,说:“三儿,你让你二姐说说她们。”   “大叔,不是啥见不得人的事啊。”顾青把火柴递给我,可笑地看了两个妹妹一眼,说,“先骂人,后挨打,大过年的回来请援兵。她们要让你去打个架,全家人有谁不放心?她们非要叫斌斌去,斌斌会打架?谁听说过还是见过?”   “跟男的女的?”我问了一句。   “女的!”顾青忍不住地笑了一声,“听我爸回来说,两个让人家一个打的头破血流,一对笨蛋!”   “啥大不了事。伯伯…….”   “三儿,”伯伯打断我的话,说,“你当你的记者,别管闲事!”   “伯伯,”我狡黠地一笑,“现在我得回去接我大伯母。她……”   “接她来干啥?三儿……”   说着,伯伯就坐了起来。   “伯伯,我大伯母说,老鬼子没放到你,小鬼子单把你放倒了。她早上非要坐上你的丰田车来问问你,是当年饿肚子好受,还是现在吃饱撑的,非让外人看家里的笑话。”   我急中生智,靠大伯母给自己狐假虎威,瞎编乱造,还真让伯伯点了两位姐姐可以回家的头。   平平说:“四姐五姐走!”   顾青说:“别超过半小时。”   四天五夜水米未进的伯伯,按照药方说明连服了两天药,就在几位姐姐的精心护理下,自己拔掉输液针头,单让我推上他去医院的后花园散散心,主要想活动一下。   “三儿,无名高地一仗打得很好,你们到底是谁指挥打的?”   “他们不是说我指挥的?”   “不管是你们谁指挥打的,我听大小儿说你见了小李子和小杜很不礼貌,这样不好。三儿……”   “伯伯,大小儿嘴里要能吐出象牙来,日头单从西边出来了。”   “你们都讨厌大小儿两口子,你大伯没办法,我就有办法?听伯伯话,回去写篇你飞哥跟小杜在无名高地打胜仗的报道,我三儿也在二营当过三天半的副教导员嘛。……”   面对一片明媚佛扬的春色,我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伯伯知道新闻报道必须客观真实,他也知道李剑飞和杜怀玉从来不承认在无名高地上唱过主角,他因何单让我为他们写什么报道?   原来,我的双胞胎姐姐和我那两位战友经顾凡夫妇介绍认识后,她们当着伯伯的面,只同意和他们可以交“书信来往”的朋友。   伯伯并不想把婚姻大事强加到一对女儿身上,却想到我在无名高地一仗中可能作了亏心事,让功单为了折罪。一篇新闻报道,不仅可以抬高自己认定两个女婿在一对女儿眼里的身价,而且还有可能促使我们在一个大家庭里重叙友情。   战友啊战友,可怜天下父母心!   方方和园园相貌取了父母亲的优点,生来丽质聪颖。不过,高干家庭所能产生的副作用,使她们的傲气和任性十足!   我和比自己大三岁的双胞胎姐姐只是个认识关系,到现在要没有爱人相伴,我都分不清她们谁是谁。各得其宜,并非会相得益彰。两位姐姐嫁给一等战功的荣立者,真可谓是美女嫁英雄,婚后抱着孩子还一起“电大”毕了业,八七年转业到当地税务部门工作,着实让百依百顺的丈夫饱尝到相亲相爱分局长妻子“公私分明”地味道。   当时,自己想都没想到的是,方方和园园被伯伯大年初一赶出家门,是跟陆小璟打了一架。她们回去给大伯过生日,从大伯母口中得知我在校就读四年,相隔一区,没有去看过她们一眼便耿耿于怀。   不过,伯伯再也没提过让我杜撰一篇徐冠李杜戴的报道。   那年劳动节过后,军区司令员亲自到招待所请伯伯到家里作客。首长考虑到他刚刚康复的身体,爱跟战士门打成一片的作风,想调他去陆军学院前来征求意见。伯伯二话没说就接受了任务,路上还自言自语地想把一对女儿调到身边来严加管教。   我的双胞胎姐姐和陆小璟同年入伍,三个人曾经有过一段不错的交往。当她们通过她认识了院长蒲伯伯家的一对孪生兄弟后,三个人听人传闲话就变成了死对头,一架打得名声扫地。当她们听出伯伯想给她们换个“新环境”的口气后,马上就确定了自己的恋爱目标,并主动向我的两位战友发出各自的情书。   顾凡和蓉蓉转交了妹妹的书信,还请了李剑飞和杜怀玉的客。   我的大哥和三姐是自由恋爱,两个人在陆军学院毕业留校任教结了婚,孩子们都会学传闲话了,这对父母依然天天吵嘴,月月打架,家庭地位不言而喻。自从当了月老和红娘,解决了家里的老大难问题,多少在长辈们眼里有了点起色后,两个人单嗅出我们之间和她们之间矛盾的味道,于是马上亮出了拿手好戏——挑拨离间,摆弄是非!   我个人认为;我们夫妻才是他们和她们婚姻的真正介绍人!   因为,我们在战场上的冲突,她们在交往中的结怨,一夜之间,变成两对恋人所能产生感情的催化剂。有了共同诋毁的目标,才会有共同语言。这两对夫妻从认识到结婚只有短短地十个多月时间。   真是笑话!这条新闻传进我的耳朵里,还是李剑飞第三次成了我的部下,尴尬地场合中透露出来的,不值一提。   更可笑得是,郭威听了杨铠的简单介绍,吴亮的只言片语,他在并不了解我们大家庭成员相互之间关系的情况下,看在老军长劝慰的面子上,也为了弥补自己在无名高地的莽撞行为,便以坦荡的胸怀,主动跟两位见利忘义之人握手言和。他能幻想出自己成功调解我们之间矛盾后的欢乐场面,并提前一个多月来了信,单约我领上陆小璟去伯伯家,过一个从枪林弹雨中冲过来战友们相聚的中秋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