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初见
平城最近出了件新鲜事,大家见面不问:“吃饭了吗?”而改问,“你见过人吗?真的有那么漂亮?”
大家聊的自然是本城最大的趣闻,“最美钉子户。”
这年头,和“美女”沾边的,不管是骂的,还是挑刺的,话题性都十足,何况,据说那“钉子户”还是个年轻企业家,这下话题性就更足了。
平安大厦是平城今年最时尚的写字楼,“平城地产”就在大厦的22楼,早晨刚过十点,一辆黑色的跑车停在了大厦门口,门一开,走下一个年轻男人,正抬脚准备进大厦,大厦的自动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一行人,看到中间的男人,他笑着打趣道:“戴总,您这是准备去哪儿?”
“上工地去。”走在中间的男人25.6岁,对旁边人交代了几句,就转头来说,“正好你到了,咱们一起去?”
“汤先生好。”周围人和靠在车旁的汤念聪打了招呼,分别向停好的车辆走去。
汤念聪对大家抬抬手,算是打过招呼。视线却始终在中间那位,靠在车旁,不说话也没动,等人走到跟前,他才笑着说道:“邵东,这事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让拆迁队去谈就行,这事情还用得上你亲自出马?”
戴邵东没搭话,看手下人都上了车,才推他一把说:“你还没看出来,对方起码是个营销高手,话题半个月就脍炙人口,这事情他们谈不下来。快上车。”
“什么营销高手,不过是吹牛不打草稿,说的好听,最美钉子户,那女人……”汤念聪拉着调子,转身开了车门,“过三十了吧?又没结婚……要是真美女,早就嫁人了。”
戴邵东上车,系着安全带说:“我看过她的履历,挺不简单一个人,一个女人,再敢有点本事,那就容易高不成低不就,这事情谈了这么久,咱们一期工程都快卖完了。她这事情迟早得解决。”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不然这事情哪里用这么麻烦。”汤念聪叹了口气,一脚油门,车冲了出去。
一个多小时车程,才来到工地。
大家下了车,远远望着那边,平城世纪花园坐落在城北,一期小高层框架已经全部完工,二期正在开始,尘土飞扬,远远就能看到,中间空旷的广场花园位置,现在孤零零地坐落着一座三层小楼,周围的围墙还在,势单力薄地抵抗着风雨。
戴邵东看着那边,竟然不由有些敬佩,对旁边刚下车的汤念聪说,“你看都到这时候了,没水没电,她愣是住了一年多,也不知道怎么住下来的。”他的语气非常匪夷所思。
对于大城市住惯的人,没水没电,那能要人命。
汤念聪甩上车门,周围打量了一圈,说道:“我看是个心狠的,不然也不能连爹妈也没,自己白手起家,这样的女人,我最讨厌打交道,一肚子都是心眼。”
戴邵东失笑,“又不是让你找老婆。”转身看公司其他的车也陆续到了。
汤念聪靠在车旁不动,戴邵东叫了两个拆迁部的人去通报,大老板亲自来,断没有直接去敲门的道理,戴邵东看着那大铁门想的比较多,这场拉锯战,到了今天,已经到极限了。
他们的工程耽误不起。
想来对方,在这里也住够了,原生态一年多……不然不会有现在的那新闻。
去厂里的人很快就小跑回来,大铁门没关,让他们自己进去。
汤念聪冷笑了一下,说道:“看我说的没错吧,是个心眼多的。这时候还不忘摆谱,不来开门,这地方现在估计就剩下她孤家寡人,怕一来开门坠了士气。”
戴邵东抬脚往内走,汤念聪靠近的时候,他拍了拍汤念聪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有些话,自己知道就行,不用说出来。”
汤念聪反说道:“你喝洋墨水回来的,我不说,万一你不懂怎么办?”
戴邵东作势想了想,说:“还是你想的周到,那等会你负责谈判吧。她要价七百万,你负责压到两百万,最多两百二,全看你的了。”
“那你不早说。”汤念聪伸手扣上自己的西装纽扣,“早知道来这里谈判,我换身衣服了,你看我这衣服,和农民企业家一起,让人家多有压力?第一印象不好,后面还怎么谈?”
戴邵东无语地望向他,看着那裁剪无可挑剔的定制西装,又看着汤念聪年轻而张扬的模样,顿了好一会,才说:“……现在城市扩张,这地方已经不是农村了,何况人家本身也不是农村户口。”
汤念聪不置可否,“你还真以为是个美女在里面等……”话没说完一个趔趄。他骂骂咧咧踢走绊脚的小砖头块,恨声说道:“要是在咱们那,敢这样和咱们闹的,一个推土机就给她平了。看她还怎么闹?这人是没吃过亏。”
说话间,俩人已经走到了楼下。
“戴先生,这栋三层小楼原来是工厂的办公区,现在没水没电,顾小姐自己住在二楼。”旁边戴邵东的秘书连忙上前简短解释了一下。
戴邵东挥手示意,“你带路,我和汤先生上去就行,剩下的人在下面等着,免得人家觉得咱们仗势欺人。”他转头对汤念聪刚想交代一句,汤念聪已经跟着秘书抬脚往楼上去。
这地方周围一直在施工,楼梯看样子每天都有打扫,不然早就应该落满了黄土。
戴邵东上了几层,周围看了看,今天还好风向关照,不然那风一吹,这地方得脏成什么样?不由感慨住这种地方真的挺需要勇气,这一年,吃土都得吃多少。
二层是典型农村小厂房办公室的格局,镶着铁栏杆,靠墙的地方有自来水水槽,不过现在都干了,里面堆着烧过一半的木头。
这东西有点怪,他想了一会才想明白,估计是火把……这地方没有电,晚上黑灯瞎火的,后面还有山,也不知道有没有野兽出没……
“顾小姐,我们戴总亲自来了。”秘书站在中间的门口,对着里面说。
汤念聪不满地瞅了她一眼,觉得这也太没出息,站在门口说话,都不敢进去。他抬脚走过去,大大方方的走到门口,往里一看,他愣了一下。
这是一间办公室加会客室。
长窗透亮,映出一片碧空如洗,一个女孩坐在桌后,正低头在签文件,落笔如飞,身上是奶白色的套裙,简捷高雅的款,丝毫没有他预料中乡村大龄女企业家该有的彪悍或者穷酸气,反而有种灿然生辉的错觉。
那女孩几下收了笔,抬头望过来的时候,目光清清淡淡。
汤念聪心里一个激灵,觉得这人比自己想象中的更不好打交道,那目光,太宠辱不惊,太平淡了。
难道自己今天不够帅?
身后的戴邵东已经向前一步,不动声色碰了他一下,提醒他回神,同时伸出手来,“顾小姐,打扰了。我姓戴,戴邵东。”旁边秘书适时的递过去名片。
女孩也站起来,同样伸出手,“顾西,辛苦您亲自过来。”也是客客气气的语气,俩人握了手,又双手互递了名片。
汤念聪别别扭扭从外面进来,一时拿不定主意怎么谈,这人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只看这屋子,典雅细致,旁边进门的地方,摆着束栀子花,点着紫色的什么草,旁边左右还各有个烛台,烛台很欧式,陶艺的,像是西班牙南部或者意大利南部盛产的那种手绘工艺品。
他这才想起来这位顾小姐的履历,她曾经在欧洲游学过……
戴邵东显然功课比他做的多,这时候已经寒暄过,切入正题,“……您这工厂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是个事,我希望咱们双方都能够各退一步,早日达成共识。”
顾西点头,顺着说道:“这是自然。”
戴邵东说:“我们二期工程马上就要开始,您住在这里,对您的健康影响也很大,我之前没有听下面人说,刚刚来了才发现,您这一年,生活上应该挺不方便的。”
顾西微微露出点笑容,说道:“七年前,这里那时除了山只有水,我跟着村委会一起搞的招商引资,所以这里对于我来说,不存在生活上的不方便,反正出门我们后面就有水,后面还是山。”
戴邵东:“……”
汤念聪微微转开脸,他觉得这娘们还挺有幽默感,外加有点姿色,难怪价码搬的硬,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别的关系,他们不知道的。
戴邵东已经调整了情绪,继续说道:“我也知道顾小姐在这件事上的委屈,这地方现在人气这么旺,也有以前村委会的功劳。不过拆迁这事情,就是得按照合同办事,您这工厂用地一直没有手续。”
“不是没有手续,而是我们曾经的手续被现在的村委会认定不合法。”顾西不紧不慢地纠正。
戴邵东笑着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属于村委会的遗留问题。咱们不如还是谈一下赔偿方案,这样比较节省各自的时间。”
顾西点了点头,“好。”她说。
就一个字。
汤念聪忍不住视线又转过去,看着那边的女孩,这人不咸不淡的一个字,让人怎么接话?有这么谈判的吗?而且她那平淡的语调,怎么都令人觉得有些居高临下,仿佛万事尽在掌握……
戴邵东显然也有些意外,但公司早就有方案,这女人单挑做了几年领导,有气场对他而言是应该的,于是他又说:“顾小姐您提的赔偿方案,超过了本地任何一家的赔偿额度,所以在这方面,希望您还是可以适当让步一些。你所谓的那些设备,换一个地方,还是一样可以使用,所以这部分的赔偿,我们……”
顾西闻言笑起来,“我们公司还有贷款,这些不用我提供资料,你们也可以核实,没理由你们征地之后,我们公司要赔个精光。何况,我们是矿泉水厂,这里附近的水源是我们固定资产的一部分,离开这地方,我们公司还要那些设备干什么?”
戴邵东何尝不知道,他们二期都是别墅群,当初看上这地方,也是因为有山有水,不然谁跑到一个三线小城来搞开发。
可开发赔偿,没理由连厂房机器,公司赔款,未来预期收益都赔上,没这样讹人的。
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个心善的,又说道:“这个您也知道,不是我们的问题,我知道您在这工厂倾注了比较多的心血,可是……我们也是正经的地产公司。等法院的强制拆迁令下来,到时候……”
顾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直直地看着戴邵东,又看了看旁边的汤念聪,冷下声音说道:“一家二十万,都有谁收了这彩礼,你和我心里都清楚。所谓手续,不过是糊弄外行而已。”
戴邵东脸色剧变,心里突突地跳起来。
汤念聪连忙往门外瞧,还好秘书已经下楼了。
顾西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中,淡淡笑了一下,轻飘飘地嘲讽,又说道:“这事情吧……”她的语气慢悠悠的,“戴先生,你说自己也是正经的地产公司,可是……持牌人也并不姓戴,所以我觉得,这事也许你还做不了主,不如回去再商量一下。”她把桌上的名片推了下,拒绝的意思。
戴邵东气的胃疼,他明明就是大股东,持牌人不是自己又怎么了?
但这女人刚刚的话实在大出他的意外,怪不得敢当钉子户,原来手里有底牌。他觉得没办法谈了,公司人都是吃干饭的吗,让老板这样来被打脸,站起来说,“那我们换个人来和你谈。”
顾西也站了起来,口气依旧客气地说:“那辛苦你了。我们公司这也是没办法,刚刚的话您别介意,我只想节约彼此的时间。你看大家都是同行,你应该也明白我的难处。这世上,谁都没有权利让另一个人过的苦哈哈的。可是如果遇上了不对等的敌人,当然只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们是大地产商,别为了点小事坏了招牌。”
戴邵东:“……”什么大地产商,这是他第一个地产项目。
汤念聪往外走,又看了顾西一眼,门外的阳光正照进来,她向外来送人,那光就洒在她脸上,柔软的白净,令他觉得格外顺眼,还有……漂亮。只是这脾气还有小手段,实在令人喜欢不起来。
戴邵东过得一向顺风顺水,从来没有碰过这么硬的钉子,下着楼,心口还憋着一口气,特别是那句大家是同行,谁和她是同行?
而且连杯茶也没给倒,没家教。——算了,这地方没水,给他倒他也不敢喝。
下了楼,汤念聪说:“看我说的没错吧,肯定是个心狠的,你说咱们送钱的事情,她怎么知道?”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戴邵东就憋闷。
她还敢威胁他?!
汤念聪看他的脸色,知道他动了真气,早上来的时候轻描淡写,显然没想到一下被人掀了老底,他劝说:“你也别生气,这事情有什么呀。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女孩子,人要没了,不就什么都没了。她就是还没有看到事情的本质。”
戴邵东被逗笑了,挥着手说,“又胡说。”
汤念聪想到刚刚屋里摆的花,那栀子花皎洁美丽,有种不动声色的娇嫩,又说道:“看那屋里的装修了吗?……花?还有她的鞋,那么干净。——她还挺有生活情趣,都这份上了,还那么爱美,还穿的浅色衣服……年纪看着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大。”
戴邵东给了他一下,“说正事。”
汤念聪脚下一滑,发现又踩到了小砖头,“还是刚刚那块!”他一脚踢开,“我和这砖头还挺有缘的。”他笑着靠近戴邵东说,“你说她是不是眼神不好?你的调查报告里,有没有说她高度近视什么的?”
“什么?”戴邵东看着他,显然不大理解这种脑回路。
汤念聪神神秘秘地说:“咱俩一起出马,还能这么淡定的女孩真的不多……你说她是不是眼神不好?”
戴邵东绝望地看着他,看他神采飞扬没有放弃的意思,才说:“……大概,逆向审美差异吧。”
汤念聪怔怔地跟着他走,忍了好一会才问,“那是个什么鬼?”
戴邵东心里说:“就是——就是我不想和你说话!”
上部 机缘
巨大的苍天大树,可以遮蔽半边天空,天空之上,空灵纯净的一片,不见半朵云彩,顾西茫然然地站着,只知道自己死了。盖在一堆瓦砾之下。
父母早逝,她辛苦半生,就这么结束了。竟然死的这么憋屈:早上才见过人,晚上房就塌了,明知道仇人是谁都不能报,太难忍了。
……真是死不瞑目!
人流从四面八方而来,却默契的往树下方向,变成井然有序的队伍。
每个人都面目模糊,好像隔着雾,根本看不清样貌。
顾西看了一会,就如同被不知名的力量牵引着,也随着人流而去,她心里知道,这是要准备投胎去了。她叹了口气,不愿认命也只能认命的悲情憋屈,可又能怎么样?
只希望……希望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吧。
终于轮到她,到了树下,一个老婆婆坐在那里,面上也蒙着雾气,一个一个“影子”从她面前而过。她摘下树上的果子,分给伸手过去的“影子”。
顾西抬头,发现满树金光闪烁,晶莹透彻,全是比葡萄稍大的果子,她走过去,就听那老婆婆说,“这是个公平的世界,要投胎,就要先吃这灵果,当然没有灵果,也可以一样投胎长大。”
顾西看着那水润的小果子,直觉这是好东西,就问道:“这灵果是什么?”
“是随机的天赋。”老婆婆手一抬,落在手里三枚,“吃了这个长大后,有些得到美貌,有些得到智慧,有些得到过人的天赋,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家世……”
原来真是好东西,顾西大喜,她一直都知道,这世上很多人开着外挂出生,有些美丽英俊,有些格外记忆力好,有些家世傲人……原来是这样来的。
“那怎么才能得到灵果?”顾西没有忽视有些人并没有拿到,可谁不想自己拥有傲人的天赋。
却听那婆婆说,“拿钱来换。”
“钱?”顾西愣住,“哪里有钱,不是大家都死了吗?”
老婆婆的视线仿佛看了她一眼说,“你没有钱,不用要了。”
顾西心中大惊,强压着情绪,尽量语气平淡地又问:“怎么可能有钱呢?大家不都是来去一身轻,所谓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别人来了这种地方,又怎么会有钱给你?”
蒙着雾气的老婆子笑了,缓声教导的语气说道:“……那些寻龙点穴的,要聚气藏风,富贵荣显……为了恩泽后人,死后的陪葬品,压在眼上的钱,含在口中的珠玉宝石,你以为都是为了做什么用的?”
顾西只觉眼前一黑,重重打了一个冷战,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那不是和现在的社会一样,自己努力不如一个有钱的老爹。”
老婆婆笑,“那是自然。”
那是自然……这样的话,她怎么说的出口,这么明目张胆的邪恶……
顾西说不出话来。
就听老婆婆又说:“金钱,本来就是万恶之首,灵果,也一样。不过你会选择不要吗?”
那“灵果”在她手中发着诱人的光,谁会想不要?
可是怎么要?
父母早逝,外婆抚养长大,又死的不明不白,谁会给她寻龙点穴,有没有葬身之地都是问题。
她怔在那里,冰冷,从骨头缝里冷出来,这是死无翻身之地的意思?
什么积德行善就会有好报……这是谁说的?
世代无法翻身的绝望袭来,令她想要发疯,原来都是假的,投胎是假,奋斗是假,轮回都是不公平的,这也太欺负人了。
绝望如同浪潮,瞬间把她卷落地狱,她木木地说:“那没有钱的呢?”
“没有钱?”老婆婆晃了晃手中的果子,“做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不好。”
原来,普通人是这样的……这样诞生的!
顾西从来都以为,只要努力,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但原来可以是这样?!
但她哪里是会认命的人,如果她认命,她就不会成了钉子户,想到自己数年心血化为乌有,死的可以六月飞雪,死后还要被欺负,这种世代看不到未来的悲愤,令她恨不能和这地方玉石俱焚。
可是那苍天的大树,不知该生长了几千年的威压,令她知道想要玉石俱焚都是奢望。
每个人都盲目地跟随着这种秩序,认命或者妥协,她红了眼,难道生生世世,就是这种命运?
生而平凡,死而平凡,变成一个没人记得的符号……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那金灿水润的果子,一粒粒被人拿走,她却一枚也没有。
如同去高档商场,再贵的东西都有人买的起,而她只能看着,安慰自己,只要努力,以后也会成为那些人中的一个。如今……连这种都成了不可能。
绕过她的人越来越多,却井然有序,没人觉得她碍事,仿佛她执着的站立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绊脚石。生而如尘埃。
死也是尘埃。
顾西不知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勇气,她猛力扑去,一把抢过老婆手里的果子,抓住仰头全部塞进嘴里,也不管几粒,几股甘甜争先恐后滑过喉咙。
还好这东西不认人。
她瞬间眩晕,真甜。怪不得大家都想要。
周围的“影子”如同中了定身咒,老婆婆脸上的雾气都吓的散开来,显然这数千数万年的规矩从不曾被人打破。
“这地方还能有强盗?”那老婆婆说,“吃了三粒,这可怎么办?”
顾西晕晕沉沉,倒下的那一瞬她想,“我管呢。灰飞烟灭也顾不上了。”
上部 现世
再次睁开眼,顾西躺在床上没有动。感受着窗口有风吹进来,已经是冬天,她离世的时候,还是秋天……
“姐——”面前忽然多了一张脸,女孩明艳靓丽,年龄最多二十岁出头,俯身看着她,这么近距离,那张脸还是精致的无可挑剔。
顾西沉默地推开她。
烦。
顾西怎么可能不烦,醒来已经有两天,再次睁眼的瞬间脑海里就有种意识,告诉她已经现世投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也许是怕破坏了某些规矩,所以让她顺着一个“红颜薄命”的活下去,估计还是怕她乱了规矩。
现在叫她的,是这个“红颜薄命”的妹妹,叫顾念。
就这么多!
她等了两天,还是除了自己的记忆,其它都没有……所以她意兴阑珊地不想开口,开口也不知道说什么。
她就知道,那些法则怎么会被她轻易打破。
“姐——你病好都两天了,怎么还是这样?”顾念把手里的粥放下,顺便坐在床上,娇声说道:“……我今天又把手烧了,你也知道我不会做饭。你快点好吧,我不想每天给你熬粥了,再说,我明天还有演出,也不能在家呢。得去平城。”
一听平城,顾西一下来了精神,看向她说:“为什么去平城?”
“演出呀。”顾念奇怪地看着她,“我上过月就告诉你了。”
顾西茫茫然地想了一会,发现还是想不到,只有她自己以前的记忆。
“姐——”顾念伸手抚上她的额头,“你怎么了?以前那么聪明,不会发烧烧出问题了吧?可不是只有小孩子才会烧坏脑子吗?”她看着顾西,神情担忧。
顾西也望着她,心里说,“何止发烧能烧坏脑子,还烧死了你姐呢!”
自己这原身叫顾惜,就是发烧烧过去的,倒是比自己死的舒服。从屋里的书籍判断,以前应该是个学霸,可是自己什么记忆也没,等于得个空壳。
样貌也没貌美成这妹妹那样……
顾念等了一会,看她神游天外,揉着后背又说:“以前你睡沙发我也不觉得,这两天我睡的腰都疼了。”
顾西无语地看着那“可怜”的妹妹,家世的外挂估计也没,看这一室一厅没父没母的家,还不如她以前呢。至少以前她不用睡客厅。
这个家的姐姐,以前竟然是睡客厅!
样貌,
家世,
背景,
学识,
要什么没什么……那等于一点外挂没有……显然是给她找个空位,等她混吃等死而已。
顾西不知该说什么,好不容易抢了个机缘,不止什么天赋都没,连这原身的初始技能都不给她。还得罪了阴曹地府……这次死了,怎么轮回都是问题。
想到这里更烦了。
“姐——”顾念又唤她,声音带着担心,“姐,你真的忘了我要去平城吗?怎么不说话?那我走了谁照顾你呀?姐——”
平城!
平城!!
倾天而下的瓦砾,砸在自己身上的疼痛,楼板塌下去间死不瞑目的不甘心,死的那一刻才知道,如水融进水中,竟然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自己就那么的没了。
两个男人的样貌跳跃脑海中,那么自信从容,从来没有被欺负过的富家子样子。
却杀人不眨眼。
顾西猛然坐了起来,把顾念吓一跳。
顾西攥着被子,斗志昂然,一直消沉生气有什么用,没有外挂又怎么样,她只要人在,就是卷土重来。大不了这一世自己多攒些钱,死的时候也寻龙点穴一番,她还不信,世代不得翻身了。
何况,能够报仇,收拾那些害死自己的家伙,没有投个好胎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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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城北
顾西站在废墟前,看着工地上大大的横幅,猎猎风起,“无良开发商,携款潜逃不得好死。”有几条横幅已经脱落,显然示威都已经是过去。挖掘机只剩一台,不见半个人影,一期的工程框架犹在,没有装玻璃的阳台,如一个个黑洞洞的眼睛。
风卷的黄土飞扬,迷了她的眼。
顾西转头望着四周,远处还是那座山,水弯环绕,气温猛然低的出奇,天上飘下雪花,大片大片,整个世界孤零零的,顾西简直不敢相信。
时间日历明明告诉她,不过才过了四个月,怎么这里就连开发商都跑了?
这要她找谁报仇去?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她还认的人,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自己不是一直都知道,持牌人也原本就不是那一个。
冷风吹来,顺着她的卫衣向里灌,这件衣服还是她妹妹的,顾西重重地叹了口气,以前的顾惜和妹妹的衣服都是混着穿,原来除了家世背景,连想报仇的外挂都不给她……
这也太狠了。
但那又怎么样?想了想,先往最近的便利店去。心提着,别是这地方的人也不对……那就真的悲剧了。
店里的女孩圆圆脸,一脸喜庆,一看到她,顿时笑着说:“小姐要什么?”
顾西的心,瞬间落往实处,还好……二丫没变。
心里不由自主多了喜悦,报仇的希望还在就行。她说,“给我一瓶矿泉水。”
二丫弯腰从下面拿出一瓶,上面有土,她拿毛巾擦着说,“远处有个工地,这东西放一会都是土,不是陈的。”
顾西摇头示意无碍,掏出钱来,心思又微妙,这钱,还是早上问顾念要的,她连自己银行的密码也不知道,还得去办挂失。几天后才能知道自己银行有多少钱。不过看那家的样子,估计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给你找钱。”二丫把零钱放在桌上。
顾西抬头问道:“这旁边的开发商怎么跑了?我二姨在这里一期买了房子,她现在人在外地,托我来打听一下。”
二丫一听,顿时露出同情的表情,“那你二姨可真是倒霉了。工地上死人了,所以开发商怕事大,一夜之间跑了个干净。”
顾西的心砰砰跳,那个死的,应该是她自己吧?
“那个死的……是什么人?”她发现自己的声音还是带点小激动。
但凡听到死人,惊讶是正常的,二丫说,“你也别怕,死的是我们一个大姐,人可好了。就是被那无良开发商害的,”她说完又往门口张望了一下,神神秘秘说道,“……别人都说,是恶意拆迁,那个大姐家里没人,当时拆的就剩了她一家,她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顾西觉得这逻辑不对,她说:“既然是故意的,那开发商应该早有准备,那他们为什么要跑?”
“这谁知道?”二丫语气自信,带着乡村女性八卦时万事尽在掌控的表情,神秘说道:“这里面的事情谁说的清,也许故意要弄这场事,趁机跑路也说不定。”
顾西摇头,“这样更不对了,卷款跑路就跑了,为什么一定要死人?死人总归是麻烦事。”
二丫有点不高兴,她没想过这个,用抹布胡乱擦着桌子说,“你不是来打听楼盘的消息吗?管人家为什么死人。反正开发商是真的惹事跑人了。别的我不知道,你还要其他东西吗?”
这是赶人了。顾西也不恼,道了声谢,把水装起来,那水常温,握在手里也凉冰冰的,她装进包里。找别人打听去了。
这一片,谁的脾气好,谁喜欢多说话,她一清二楚。可是拐弯抹角问了几个人,得到的消息也差不多。
她也知道,开发商跑路,群众怎么能知道真相,知道真相的,又不可能告诉她个陌生人……
吃了两顿饭,天都黑了。
顾西往工地方向走,越走越荒凉,这地方本来就在边上,后面就是山,现在还死了人,根本不会有人来。她很想去自己房子塌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遗物。刚刚只顾打听消息,都没走近看看。不过一想,估计几率很小,拾荒的都手脚快……
但她要的东西别人未必稀罕……无论如何也是要回来找找的。
她停下脚步,还是决定先回酒店算了,这地方,晚上还没有公交车,一个女孩晚上在外不安全。
再说要去,带个铲子才合适。
上部 生活
回到酒店已经十点,顾念也没有回来。这家三星级的酒店,地毯陈旧,窗帘老气,顾西坐在床边,连躺都嫌脏,她看过,床单干净,下面的垫子却很吓人。
十一点顾念才回来,这姑娘原来是个模特,到这三线城市来表演。
顾惜看她回来就钻到浴室,用浴缸泡脚,门口的高跟鞋看着像刑具,她走过去问:“你这鞋跟太高,路上回家的时候不能换鞋吗?”
“当然不行,那多没气质。”顾念回头来说,脸上还带妆,非常的艳丽动人,不过呲牙咧嘴的样子又有些怪,“穿穿就习惯了。我主要是前两个月没接到活,所以一时没习惯。”她说着倒吸一口冷气,抬起脚后跟,红红的一块榆钱大小,都落皮了。
那得多疼……顾西挪开目光。但这小姑娘毕竟给她熬过两天粥,她说,“你这工作看着挺辛苦……”
顾念嗯了一声,“那没办法,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我银行都要没钱了。”她看了顾西一眼,又说:“就像这酒店,要不是公司付钱,咱俩可没机会出来旅行。”
顾西望了望天花板,她“眼神”一向好,果然这家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
这样……原来是顺便旅行。
又是“哗哗”一阵水声。
顾念又开了些热水,顿了一会,小声说:“姐,看来你的脑子真的烧坏了。这几天你说话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你说爸妈再打电话回来,我和他们说吗?”
咱还有爸妈?
顾西忍着没说,可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就说:“也许过段时间就好了。现在,确实是脑子空白的。”这句话她这几天说好几次了。
如果她是顾念,一定不相信。
却听顾念说:“其实这样也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你能忘,最好连那家伙也忘了。费事被他拖累。”
“谁?”顾西顺着问。
顾念回头来,一笑说,“姐你果然忘了,那我才不和你说呢,忘了最好。我连名字都不告诉你。”
顾西:“……”是敌是友,总得让她知道吧。
顾念已经抽了条毛巾,顾西刚想拦,她就拿着擦了脚,脚丫子蹬在空中喊,“快给我拿拖鞋呀。”
顾西左右看看,找到拖鞋给她递过去。
顾念把毛巾扔在地上,转身出来,用毛巾擦了脚,蹬上拖鞋,伸手来搂顾西,“终于活过来了,刚刚差点疼死我。”
顾西被抱的愣住,女孩娇弱香软的搂着,那么陌生的亲密。她还没想完,顾念就放开了她,“以前你最疼我了,什么都能忘,这个不能忘。”
顾西尴尬地说,“你抹了好多香水……”
顾念正从包里掏化妆品,一听这话,拿出瓶香水就向她喷,“好闻吗?今天别人刚送的,给你喷点。”
顾西还没说话,就被喷了五六下。
顾念拿着瓶子冲着她笑,一脸明艳阳光,这一刻,顾西觉得,有个妹妹,原来也不错。她等于和外婆长大,家里没有任何同龄亲戚。
就是,那个爸妈是怎么回事?人在哪儿?
还有,想让她忘记的人,到底是谁?
但她也没兴趣问,知道就不免多了责任,或者义务。除了查出自己死的真相,找到害死自己的人,其它的,她都没兴趣。
她走到窗前,挑看窗帘看外面,大雪纷纷扬扬,果然……下了大雪,那明天,就不方便出门了。
今天知道开发商竟然跑路了,那么她的死亡,就不是被当成钉子户弄死那么简单,不然开发商何至于跑路。
要查出这个真相,如今变成了最重要的。
可是怎么查?
顾念已经换了衣服,抽了条浴巾往浴室去,看她站在窗口,那站立的姿势说不出的陌生,愣了一下说道:“我原本以为带你出来走走就好了,可你现在这样,说不定好不了。要不带你去医院看看?”
她走到把浴巾挂好,又拿了一堆东西站在书桌前卸妆,一边用卸妆棉擦脸一边说,“不过你的公司怎么办?我觉得挺不正常的,别是有别的病……但一去医院就是钱——如果没事还是别去了,别倒霉又查出别的问题,我就最讨厌去医院。”
顾西忽略了后半句,略微诧异道,“原来我还有家公司?”好不可思议的语气。
顾念“噗嗤”一声笑了,侧头看她笑着说,“姐,你的语气好可爱,你以为是多大的公司?一家保洁公司而已。”
“什么?”顾西有点不大相信,自己这么年轻,创业也不该是保洁公司呀?
顾念已经往浴室去,又探头来补充,“是呀,你的公司可大了。有六个下岗阿姨都等你照顾呢,你责任重大,可得快点想起来。不然她们可没人管了。”
六个!
下岗的阿姨!!
顾西身后的窗外,大雪大片大片往下落,她曾经手下管过上千人……这对比也太凄凉了。
“还有……”顾念在里面继续喊,“以前都是你养家,还要给我生活费,今天早晨我包里就剩八百了。给你二百,你的卡拿到,要赶紧给我点钱花,别又让人骗走了。还有咱们这个月也快交房租了,15号,你记到本子上。”
顾西木然地走到桌前,把顾念刚刚放乱的化妆品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记东西。玻璃上映出自己的样貌,镜子里的女孩冷眉冷眼,如果再努力一下,也许可以往冷艳方面发展,但就连这五官,都没自己曾经好看。
起步也比自己曾经艰难,自己那时候,好歹有父母留下的钱供她读书,长见识,创业打拼。
顾西对着镜子,这一刻她发现,自己目前最大的外挂,竟然真的只是一个报仇的机会,和年轻了几岁。
想着想着,忽然被这滑稽的命运逗笑了:
这是要她从底层靠学识和智慧奋斗,然后去找大财团报仇吗?
可仇人都跑了……怎么找?
灵光一闪,她想起来那家伙介绍过自己。
戴什么的。
她闭眼,回忆起那天,男人踩着阳光进来,风度翩翩,戴……戴什么玩意……她闭上眼令自己专注:
回忆着那一天,他双手递过名片。
她接过……看过名字,
——戴邵东!!!
催命符般的三个字。
顾西睁开眼,露出冷笑来。
真是天网恢恢,他那天来的时候,一定没有想置自己于死地,所以这个名字,八成是真的。不然他不至于暴露自己。
公司原本的持牌人一定是幌子。
顾西慢慢地坐下,这样想也不完全对,玉树临风的未必不能是大坏蛋……也许他是不怕自己看到他的样子,反正自己都是要死的人。
还有……一期工程已经卖出去了,他们已经收到工程款,这种阶段卷款跑路的开发商多的是。
可既然都卷款跑人,为什么还要自己死?拿着钱跑和让自己死亡并没有必然的关系。
顾西长长出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死亡,也许真的有其他原因。
不过怎么都好,
戴邵东都跑不了。
找这家伙,才是对的。
上部 第 5 章
第二天大雪飘扬,顾念一离开酒店,顾西也出了门。
俗话都说下雪不冷消雪冷,顾西可不愿意干等着,顾念在这里的表演就五天,转头她们就要走了。她心里明白,多少还是沾了这妹妹的光,不然她可要露宿街头了。
从村子里找人租了个不大的铲子,她准备去自己家挖挖,她没有想过和以前认识的任何人联系,不想引起其它不必要的麻烦。自己的死毕竟带着阴谋的色彩。
打听到自己被安葬在公墓,她也不甚在意。听说现在人死了,火葬场都是随便一烧,有时候几个人一起烧,不给红包,装在罐子里的都未必是自己……
雪下的很大,纷纷扬扬,这里又停工死人,连二丫家今天都没有开门。
这小商店是在她们开了水厂之后才有的,现在显然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顾西一路走过去,都没见几个人,她死的时候还有贷款……银行里的资产听说也被没收还账充公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挖到什么,
不过就算有个笔记本也是念想。
可是……
站在面前巨大的黄土坑前,她彻底傻了。
那天她没有来看,原来这地方被清理的这么干净,别说破砖烂瓦,残垣断壁,茫茫四野,好像她自己的产业从未存在过一般……地基都被挖了,还填上了土。
重重一铲子扎进地里,她踩着铁铲,抿嘴对着一个近二十米的大坑,郁闷地简直能笑出来。
而不多时,她也确实笑了。
“这叫什么事。”她一脚踢向铁铲面,铁铲掀起黄土,她顺势抗在肩头,往山上去,那里,希望她的外婆还在……
走过几百几千次的路,只有枯枝败叶都还记得她,展现给她熟悉的荒凉。她一步步往山上走,没人会在乎,她当初不想离开这里,也是不想离开外婆。
人就算死了,都无法有永恒的宁静。
一路顺着小路登到山上,到了外婆曾经的坟头。平城近年来也开始不让土葬,她外婆去的早,所以才得了这安息之地。
墓碑已经被早年的自己偷偷被挪走,害怕被人找麻烦要她迁坟。只是左右种着树。
顾西看着两棵树中间,雪花落在她的头上,身上……片刻,她露出好看的笑容,像对正常人说话的声调说:“外婆,我回来了。”她一把扔开铁铲,从身后拿过背包,掏出早前买的香,按了打火机,背风点燃,弯腰插在了地上……
“……早知道死后是那种情况,我以前一定替你找个更好的地方。”顾西把树旁的枯草拔掉,“我听说我自己被放到了公墓,我不喜欢那地方,等有钱了,我给咱们俩重新找个好地方,把我爸我妈也挪过去,咱们一家人以后住一块。”她笑着说。
枯草有种坚韧,拉的她手疼。
她抬手来,看了看白皙的手心说,“这个女孩叫顾惜,和我名字还挺像的。就是长得没有我好看。应该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看这手,一看就是不会干活的人。”
回答她的是天大地大,大雪纷落。
顾西觉得有种安心从心底而来,自己最爱的人和最爱自己的人,此时就在这里。
她的手,抚上落了雪的土地,“外婆……现在我不住在平城了。这两天,我多来看看你,回头,得等我有钱了才能来,我现在住在帝景城。现在还花着别人的钱……对了,这个顾惜有个妹妹,又年轻又活波。我和人家一接触,觉得真的像两代人……”她絮絮叨叨,和自己外婆说着话。
随着风雪,那些轻言细语亲人间的话语,都散去了风里。
这地方她以前常来,平城是小地方,治安一向还不错,所以顾西停留了许久才离开。
第二天,第三天,她又去曾经“平城地产”所在的写字楼看了看,发现那里也已经人去楼空,还有人在闹事。
她除了遇上几个来打听的业主,得到的消息却是一样。
顾念也没有手提电脑,她有手机,却在来平城的时候留在了家里。想上网查“戴绍东”这个人也不可能。外面的网吧或者酒店的商务中心她也不敢用。
转眼四天就过去了,顾西的心里很不舍,这个自己长大,成长,眷恋,留着她亲人地方。
从旁边的树下挖了一会,就挖出一个小铁盒,这东西毫无悬念的还在,她打开来,里面是些零碎物品,都是外婆收着的,顾西从小到大的小物件。
顾西在里面翻了翻,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是两条18K白色金的项链,顶端晃着“许愿骨”。
她拿在手上看了看,这是她第一次出国带回来的,一条自己,一条给外婆。
她把小铁盒又原样埋回去,陪着她外婆,说道:“我不惯花别人的钱,这几天都是花那个妹妹的钱,我把我的这条送给她。”她戴到脖子上,另一条也戴上,“……你的这条以后就陪着我。”
顾西把那土又整了整,手指在那土上轻抚了几下,“最迟明年,我一定来看你!你别担心我,在哪儿我都能过好!”说完站起来,拾起旁边的铁铲转身往山下去。
天冷了,才七点就已经天蒙蒙黑。
顾西想着明天要走,不由留的久了些,雪前天已经停了,走在下山的路上,地面硬邦邦的。消雪的冷酷。
顾西手里用铁铲借力,下山下的平稳而快速。这地方在山上,她为了以防万一,铲子约好今天再给人家还。
脖子上忽然冰凉凉的,她抬手,发现是脖子上的项链露了出来,被空气冻的冰凉,她摸着那项链,心里怪怪的。想到昨天晚上:
顾念从外头回来,说别人送了她一条手链,白金的。
顾西当时想,怎么又有人送东西。
这两天,香水,包,化妆品,顾念每天回来都带着新礼物。顾西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管,应不应该问,她没有当过姐,觉得这样问人家不免有些多事尴尬。
她把项链塞进脖子里,用手隔衣服捏着,觉出一种无言的陪伴温暖。
一路从山上下来,恋恋不舍中有点害怕。天已经全黑,可以看到远处的灯火,离的那么远。
她走到自己工厂以前所在的地方,这地方,下次来一定连坑都没了。一个开发商走了,总会有别人接手。
刚走近,就听到远处有车声,开的很急,也很多。黑夜中突而令她心悸,有人来了。
她连忙回头往后跑,躲到旁边的土堆后,大坑周围很多土堆,但这个格外高大壮阔,是填坑剩的,或是旁边挖土胡乱堆在这里的,她不清楚。不过隔着前面将近二十米的大坑,车绝对开不过来。
安全。
车声越来越近,她伸头看去,黑夜中三辆车向这边开了过来……
她连忙低下身,今天是停雪后第二天,最冷的时候。这三天她过来,从来都没有见过人,这块地已经没有油水,拾荒的都不来。
难道是偷二手砖头或者偷土的?
不会,她很快否了自己的想法,偷砖头一般都是开卡车来,这三辆都是轿车,谁会开轿车来这种地方偷二手建材?
车前灯一闪,光柱扫过她的头顶,然后绕到她右边。
顾西心提了一下,知道车拐上来了。
这个时间……估计有八点,她身子更低,不想人看到自己。她还要报仇,不能随便让人知道她在这里。何况这些人晚上来这里一定不会是好事。
她心里甚至有个奇怪的想法,这些人,也许和这个烂尾楼盘有关。
不会是觉得把她害死,来悼念忏悔的吧……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
又有两束车前灯一闪,另外两辆车也停了。
顾西沉静地闭气凝神,靠着土堆听那边的动静。这些都是以前她的土,现在被挖了房,挖了地,成了坑,她还得躲在这土堆后,好荒谬的感觉。
就听几声车门响,几个人下了车,“就是这?!”一个男人说,听不出是问句还是在告诉别人。
“这地方不错,推土机呢?”
“那边……”
顾西的呼吸都停了,要用推土机,那就是要填这个大坑,她心里顿时叫苦,自己怎么这么倒霉,正正好选了土堆,她连忙往远处看,这里往山上跑并不远,但这段没有遮掩,虽然天黑,也是会被看到的。
正在这时,却听那男人厉声骂道:“去你妈的——那是推土机吗?那他妈的是挖掘机!”
“……不一样吗?”一个男人怯生说,声音带着种茫然。
“当然不一样,一个他妈是挖土的,一个是推土的。”先前那个厉害的声音说。
“对不起老大。我以为一样都能用。”
顾西伸手捂上嘴,这么危险的时候她竟然觉得好笑。那台挖掘机她第一天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还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剩下一台机器不怕人偷,原来是有人特别准备的。
“那怎么办?”声音问,怯怯的,像是那个安排错机器的。
“算了,已经来了,挖掘机就挖掘机。”
挖掘机怎么用来推土?顾西想了一下不明白,却知道自己该偷偷跑了,不然挖到她这里怎么办?
转身,准备看一眼那边的情况就跑。
隔着二十米宽的大坑,那边三辆车打横停在边上,车灯打向自己右侧,可以隐约看到那边停着那辆挖掘机,挖掘机前都堆着土。
顾西略微安心,要推也应该先推那边的土,自己可以趁着声音挪。
还没想完,就见远处又一辆车面包车扬土开了过来,站着的一个男人说,“都别说话。”他背对着大坑,看着面包车来的方向,所以顾西看不到他的样子。但听声音是之前的“老大”。
顾西更不敢动。
面包车转眼停了,车门滑开,从里面跳下来三个男人。顾西全身紧绷,这人还不少!就见他们回身,从里面狠狠拉出来一个人。
“老大,人到了!”
男人被拉了出来,顾西看到,那男人被用黑布蒙着眼睛,身上绑着绳子,手在背后应该也被绑着。嘴上也有胶布!
顾西慌忙收回目光,闪身靠在土堆后,月光洒在她脸上,惨白的吓人。
隔着一条大坑的那边
另一个人伸手一推,被绑的男人一下被推到车前,车灯放肆地照在他身上,身上是黑色的大衣,领子立着,虽然看不到样貌,可那立着的样子说不出的与众难同,有种冷眼旁观的淡漠高贵,站在一堆人中间,车前灯聚光他,真真是鹤立鸡群。
那老大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好像无声地较量气场。
过了会,他放弃般闪开一步,无声地一挥手。
身后的人极有默契,三个人伸手过去,那被蒙眼的男人猝不及防,一下被推到了大坑里。
顾西等不下去了,正想趁乱溜走,忽听到一声沉重的闷响,暗夜里分外压抑。她的心跳都停了,回头又看去。
正看那老大侧头,示意旁边的一个人,又指了指大坑,那人心领神会般,拔腿就往挖掘机方向跑。
而被绑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刚刚那一声……那人被推了下去吗?
顾西伸手捂上嘴,浑身的血液都僵持起来,原来……原来这挖掘机不是找她晦气的,是给那个人准备的!
原来这些人在活埋人!
上部 第 6 章 【修】
整个世界都冰冷而寂静,只有挖掘机开动的声音。
那些人,显然很顾忌被要活埋的男人,至始至终,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三辆轿车已经后退闪出地方,挖掘机缓缓开动,笨拙,带着碾压生命的粗鲁野蛮,挪到了大坑旁,坑旁边的黄土被用古怪的姿态推下去,落在坑里,机器不断的调整位置,因为坑太大了,他们要尽量靠近被扔下去的人。
一堆又一堆的黄土落下,从轿车重新下来的人,沉默地聚集在大坑旁,冷眼监视着,空气中充满肃杀的冷然。
顾西左右一看,考虑逃生路线,她得快点离开,不知道这些人准备怎么填这个坑,这样下去总会挖过来,那她也得倒霉!
她已经选定了路线,准备偷偷向远处山上的方向挪动,只是跑离这土堆那边就是一片空旷,自己如果不幸被看到,那她一定会被扔下去和那人做伴……
刚挪了下右腿,
一声突兀的手机铃声一下响起来,那边的!
顾西也像被按了暂停键,不敢动。
就听铃声一静,一个人接了电话:“……知道了,知道了,撕票谁还不会!”
顾西靠在土堆上,一动不敢动。
——原来是撕票!
又一个枉死的……到了那边,没有尸体,一定也没钱交买路钱……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落雪,落在她的脸上,化成小水滴,凝在那里。
和她一样,一动不动。
……那一晚,自己也曾被埋在瓦砾之下,她闭上眼,眼睛和心一样的干涩。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她能怎么样?
连电话都没有。
无能为力,物伤其类的悲哀。
就听那边的人忽而提高了声调,“你确定?!”
顾西背身,看不到这老大这一秒脸上的惊惧骇人。他挂了电话,往坑里看了一眼,人已经完全盖住了,他后退一步,对周围人挥手,“再填,抓紧时间,只埋人这一块,把这边的土都推进去。”
挖掘机又挪,那老大站着不动,看着黄土沉沉落下,把那人落下的位置盖住,形成一个凸起的高高土堆。
“好了好了!先走!!”他的声音有些急,显然刚刚的电话催促了他。
推土机停了一下,然后转向。大家已经快速上了车,风驰电掣地离开这是非之地,那推土机也跟着,转眼就走了个干净。
顾西等了一会,万籁寂静,雪花落在她脸上,她无知无觉,腿像灌了铅,死的那天都没担惊受怕成这样。
她拔腿想跑,那些人说“走”,不知道会不会再转头回来。这里死人了,回头她在这里也会有麻烦。
她站起来,周围黑蒙蒙的,没了车灯,路灯在遥远的地方诡异的发着冷光,映出漫天冰凉的雪花。
她跑到大坑前,那里高高堆起的黄土,足有三四米高,下面的人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想跑的脚步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去救人,万一那些人回头怎么办?万一挖出来人已经死了,她又怎么办?
人埋在沙子里,就算头在露外面都会被压死,主要是对胸腔的压迫。这人被这样埋,那还怎么活?
她不想惹事,自己还没报仇。各种念头来的又快又猛,她提起铁铲,向外发力跑去,跑了几步,终是方向一变,转向埋人的方向。
大坑不止宽大更是深,她顺着刚刚落土的地方一跳而下,半坐着顺着土堆滚着黄土落到坑底。
看着高高的土堆不知如何下手,也不知人被扔在什么地方,只能用铁铲飞快地挖,推,尽量把土弄开。
一样的死于非命,一样的被埋在下面,这一刻,她想到的全是自己那天,只能等死的无力悲哀。
她越挖越急,好像下面是自己。
那一天,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一点点生命流逝,等死的过程,对于别人也许是一会,可是对她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她不管不顾,把土拼命推往一边,这一刻她变得不像自己,她从不自己有这么大的力气。
顾不上是不是会伤到下面的人,拼命挪开土,挖开土,终于,她看到一块黑色的衣料。她连忙扔开铲子,用手去刨,几下刨开土,手变成了脏爪子,衣服露出来,还有绳子,她顺着衣服方向往头部刨……
这简直是一生中最恐怖的瞬间,她刨的又快又急,看差不多了,猛力拉着那大衣胸部一下拽出来,露出一个了无生气灰头土脸的男人,顾西失重跌倒,手肘碾碎一个大土块,她觉不出疼,连忙扑起去,那人只出来上半身,腿的位置还在土里。
顾西又怕又急,连忙撕开他嘴上的胶布,眼上黑布扔一边,狠狠拍了那张脸几下,“还活着吗?”声音一出口,把她自己吓一跳,鬼一样的颤着,可那人一动不动。
顾西顾不上,又用铲子去推他腿上压的土,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是她一辈子最狼狈的样子。
把人使劲从土地拽出来,她一把扔开铲子,把那人翻过去解绳子,随即扯开那人的衣服去摸他的大动脉,却发现自己手指全是泥和血,根本已经没有感觉。她扯开对方的衣服,贴到心脏位置去听,耳边“咚咚咚”如鼓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全是自己的!
她绝望地想哭,拉着男人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完全拽到一旁。那土堆倾泻而下,她使力把人拽远,用背挡着扑向他们的土疙瘩,土瞬间把那块给埋了。
她又伸手去打那人的脸,“死了没有!别死!”她慌乱地低声说,刚刚看的清楚,这人是侧躺着,这样胸腔的压迫小,不是没有生存的希望。
“听到没有!死于非命投胎都倒霉!”她又拍那人的脸,扯开他的衣服给他做心脏复苏术,也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
她的手上都是土和血,压在那人的身上,那人也全是土,灰头土脸像兵马俑。她的血抹在他胸口,变成诡异的惨不忍睹。
压了一会,她把手放到对方鼻子下,静静地,暗夜冷的人心惊胆颤,没有气息。
她又继续去压,一次又一次,心脏复苏术她会,但没有真的用过,也不知这人怎么样,又贴过去听心跳,手指也伸到对方鼻子下,耳朵还是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放弃了,干脆把脸凑到对方鼻息下,尽量让自己冷静……
许久……
她感受到一丝微热,属于活人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顿时一下瘫软到那人身上,鬼门关前绕了一圈,他,和她。
左右一看,根本不敢多停留,拉着那半活的男人,锁定旁边远处的一块地方,那地方土质倾斜,她得把人拉上去。
到了下面,觉得不行,不够倾斜,她又跑回去,拿过自己的铁铲,手脚并用爬上去。
一铲子铲在土里,顺着那块地方一路坐着铲到下面,天太冷,土很硬,她被卡住,滚落坑底,她一个翻身起来,又翻身爬上去,继续早前的动作。
心里还有丝庆幸,觉得这“死人”也是托了天气的光,土都冻硬了,压的不实,不然这人现在应该“更死”一些。
压下一部分坡度,她又手脚并用爬上去,再一样的坐着下来,黄土地上翻滚,她身上的这身衣服现在彻底不能看了。
差不多了,她一把扔开铲子,拉起一旁的人,小声说着:“你要醒了快起来帮忙,万一那些人回来,咱俩都完蛋!”
回答她的是纷落的雪花。
她也没指望对方回答,扯着人的衣领,好像拉车一般把人往上拉,都说死人“死沉死沉”,昏迷或者死的人,更沉。
顾西拼了命,爆发出同命相连的倔强蛮力来。
曾经有报纸报道过,一个妈妈看到女儿被车压了,她竟然情急之下,一下抬起来那车。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顾西把那人拽上来的时候,她都不相信是自己干的。
又拽着人往远处去,这种重体力活,如果是以往,她根本无法完成。
扯不动了,她又伸手去架着对方手臂,环着他拖,简直要命,拉扯间,头发缠在对方身上也顾不得,生生扯下一股头发。
她无知无觉,只是再次庆幸,要不是“逼上梁山”她根本不会有这种力气。
把人一路拉扯到一期工程这边,这边盖好的空房都闲置着,找了最里面的卧室,她却不敢把人长久放在这里,缓了口气,她说,“你先在这待一下,我去清理一下那边。”
她往回跑,转眼跑到大坑那边,找到绳子和蒙眼的布,把埋人的地方又尽量盖起来,这样万一对方回头,也不会明显发现人不见了。
然后找到自己的包……周围看看,跑到自己上坡的地方,拾起铁铲,这地方也太明显,她一路跑上去,又从旁边掀土来盖,简直满头大汗,两辈子的农活今天都干了。
看到这边也盖的差不多,她才拔腿跑开。
跑到一期这边,发现那人还没醒,黑暗中,她打开自己的包,拿出矿泉水来,给那人一阵灌,水都流出来,她手上的土,男人身上的土,都成了泥,她这才想起来,那人嘴里或许也有土。
又把人翻过去,伸手在他嘴里抠,什么也没抠到,却给人家塞了土和泥,还有血,她觉得自己累糊涂了,这人刚刚嘴上有胶布呢。她又把人翻过来,靠在他胸口听,这次好一些,她真切地听到了心跳声。
一口气松了,她停在那里,简直憋屈地差点哭出来。
这种心惊胆颤,灵魂深处发出的恐惧,是她生平第一次!
万一那些人回来怎么办?
万一这人死了,这么多血是她的怎么办?
万一……几千几万个万一,她抬手在脸上按住。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地方还是不安全。
她在外转了一圈,却没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森然的楼群林立,都是黑洞洞的眼睛,她知道,自己只能到这一步了,多一步的路,她也拖扯不动那个人了。
她走回去,把那人扶起来,又灌了几口水,也不管那人能不能喝进去,她说,“只能到这一步,我实在没力气了。这种情况,估计你醒来也能找到人救你。”她在自己口袋摸了摸,里面是花剩下的几十块钱,最大的是一张20的,她塞进对方大衣口袋里,却掏出来半把黄土。
她把那人的口袋翻了翻,把里面的土都倒出来,然后把钱装进去。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见,礼貌性的交代了两句,“我没手机,所以不能帮你报警。等你醒来后打电话找人来救你吧。能撕票的一般都是熟人干的,我不想惹麻烦。把你拉出来也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一点。大家各自保重。”
“还有,这绳子和布给你留着,回头你醒了要报仇也多个线索。”她自己有仇必报,以为别人也理所应当和她一样。
说完她把人靠在墙上,拿起旁边的铁铲,还有自己的包,里面露出半包餐巾纸,她转头,看那人一脸血和泥土,特别是嘴上,全是她弄的。应该给人家擦擦,可一想到擦,手指钻心的疼起来,她瞬间放弃。
实在没劲了!
咬牙忍着,步履蹒跚地往外去,真是两辈子的罪,今天都受了。
那男人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如同又死了一般。
外面大雪纷飞,铺天盖地皑皑飘舞,无时无尽,成了一年中最美的景致。
上部 第 7 章
顾西挪着腿走,那腿已经不像自己的,浑身也像虚脱了般,雪花漫天盖地落下,她狼狈不堪,脏的像个露宿者,每走一步,都有黄土扑簌簌落下,她走出了一生最“浪漫”的足迹。
车灯忽然在远处一闪,她连忙挪到路边。
过来的车很多,速度极快。一时间这乡村地界有了都市车流的感觉。
可怜顾西走了半响才挪到二丫家门口,旁边有树,她连忙又艰难地闪到树后。
那些车夹着风雪从她身边飞驰而过,卷风碾雪,车速昭示着开车者的心急如焚,整整一排,有十几辆,一水高档车,垫底的是雷克萨斯。
顾西站在树后看着,看着那些车准确地拐向“她家”方向。
这些车来的高调张扬,她站了一会,觉得应该不是早前那伙撕票的。那伙人接了电话走的仓惶如过街老鼠,人都来不及埋实在,应该是收到消息人家找到他们了。
顾西趁着夜色继续往前走,只能这样安慰自己。此时就算来的是坏人的帮凶,她也回天乏力了。
这些人,还有早前的,都不是她们平城人!
把铁锨给人家放门口,敲了敲院门就闪,押金她也不要了,自己这样子,让人看到可吓死人,像土里爬出来的。
她找了个地方洗了手和脸,龟速挪到公交车站,用兜里的钱坐了公交车回去。一路上,别人看到她都躲,她闭着眼当没看见。
还好脸是干净的,其实她有点后悔,早知道脸也不要洗了。
丢人。
随即又安慰自己,反正自己已经死了。现在丢的也不是自己的人……
不过真脏呀,她都不想看自己。
工地上
车绕着土坑停满,一圈大灯照的这片灯火通明,几个男人被押着跪在上面,中间那个被压趴下的,正是之前的老大。
下面十几个人正在拼命挖,手脚并用,样子一点不比刚刚顾西好看,显然来的时候没预料到这种情况,没有工具,用水桶的都有。
可是那土都被平移到旁边,已经把土面几乎清空,还是没有看到丝毫人影。
“人呢?”一个男人抬脚奔过去,一下踹在那老大的脖子上,“你们挖了多深。”
那老大被踹的险些断气,可也不敢耽误,伸头往下看,“没有那么深,就是这儿!”他神情错愕而惊悚。
“会不会挖错地方了?”一个人喊。
“不会!刚刚旁边咱们也查过。”坑底下的喊。
“再挖!”
一辆车飞驰而来,车没停稳一个人跳下来,“三哥,找了把铲子。”坑上面早前踢人的年轻男人一脱西装,挽着衬衫袖子,接过铲子就跳了下去,三层楼高也不怕摔死。
“走开!”他挥着铲子就去挖,“再挪,把那土往后面挪。找不到人今天都死到这算了!”
旁边人一直就没停过手,又有人扔水桶下来,大家沉默地挖土运土。
大雪漫天飞舞,原本西装笔挺,此时手脚并用的,一个个都变成了早前的顾西。却都无知无觉,真正和时间赛跑的样子,动作却还小心,好像生怕伤到土下的人。
转眼土被挪开,
早前被埋人的地方也挖出一个大坑……却没见人。
真是掘地三尺,愣是根番薯也没挖出来!
下面被叫三哥的男人猛然一扔铲子,“操,把他扔下来!”
一个人飞起一脚,那老大不及喊就被平扔了下去!
手在背后绑着,被摔的肝肠寸断。
这可比他先前扔别人的姿势痛苦多了。
“人呢?”不等他回神,脸上就多了只脚,夹杂着泥土踩着他。
“真……真不知道。”那老大声音发颤,忍着撕心裂肺的疼,“都这时候了,我怎么敢不说真话。”
上面的几个也被再次盘问,“你们说。”
“真的就是这儿!”
“就是这儿!”
“那人呢?!”被称三哥的男人脚上用力,劲道如同真的要踩死脚下的人,“人呢?”他的语气撕心裂肺。
“不……不知道。”那老大说的自己都没了底气。
一阵电话响,旁边人接了,立刻递过去,“三哥,是家里。”
被称三哥的男人忙接过电话收回脚,“是我,阿进。”
“程进,找到人了吗?”对面的声音苍老略带紧张。
程进鼻子一酸,嗓子卡住,好一会才说,“……还在找。”
对面沉默了一会,那人说,“一定要找到!”这一句,像是吩咐,更是绝望的请托。
雪花大朵大朵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好!”程进狠狠捏着电话,看着下面的老大,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如果今天找不到人,一个也走不了!”
那老大惊惧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应该在这儿,这白日见鬼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也没法相信自己。
“真的就是这儿!”上面的几个也觉出不对味,一个吓破胆地喊,“你们报警吧!要不让警察带警犬来找。”
“报警!”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冷笑着,风雪飞扬中,面朝下面立着,带着肆虐肃杀的威势,他侧头来,看着那人,“你们还不知道自己埋的是谁吧?”这话是什么意思?绑匪不明白,却无端令他觉得,好像报警更错了一样。
那人说:“那人……如果是平时,你们连见都是痴心妄想。”他的语气平淡,却有种说不出的凄凉之感,“交人给你们的另一帮绑匪,当初是拿着AK47劫的人,却自己都不敢撕票还要交给你们,你就没想想为什么?”
那几个绑匪傻了般只知道看着他。
他们哪儿知道,老大接了单活,对方交给他们一个人,完事之后说有五千万可以分!五千万呀,不是说是个富家子吗?怎么现在完全不是这回事?能用AK47去劫持的,那是绑架亚洲首富儿子的排场!
“那……那这人是谁?”一个绑匪颤巍巍问。他就是早前那个开挖掘机的,要是论罪,他是首犯了,但此时他只想知道自己得罪了什么人,会得个什么下场。
却见那男人早已轻蔑地收回视线,又望去下面,神情带上忧色。
下面的人手脚一直不停,周围都挖,却什么也没。
万籁沉寂的夜,空气越发冰冷,雪花落的急速,每个人都觉得如同自己的心,空落落的直往下落,却不知可以落到哪儿。
“三哥——找到了!”忽然,一声大喊从远处传来,“在这边!”语气带着狂喜。
喊话的是派去周围打探环境的。
雪花飞扬散落间仿佛陡然有了光,一时间所有人脸上都迸发出光彩来,令看到的人也能被感动。
程进拔腿向那边跑,大家跟上,顺着刚刚临时造出的斜坡上去。
带路的打着手电,引着路说,“三哥,在这边。”
冲进楼里,三室一厅的单元房,卧室的位置,男人靠在墙边,浑身的土,简直令人不敢认。手电照了一下就急速挪开,好像生怕不恭敬。
程进一下冲过去,单膝跪着,隔着半米,却愣是不敢伸手。
攒了勇气伸手出去,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脚步凌乱,后面人都拥堵过来。
他颤巍巍地,伸到人鼻子下,自己的心跳已经停了,不敢想,不敢奢望,心里除了惊惧害怕,竟然什么也没有……感受到一阵温热,飘忽在手指,巨大的欢喜从天而降……
刚刚那时,他一铲子一铲子落下都是绝望,其实心里都已经不报希望。
他的手停在那里,觉得心又跳回了自己的胸腔,后怕的感觉袭来,他沉声说,“活着!”而后一把拉住那男人的手,惊惧交加失声痛哭,“哥。”
周围人都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车,把车想办法开过来!”外面已经有人喊。
早前和绑匪说话的男人也跟了进来,转了一圈,走过来拿起地上的矿泉水瓶子,手电照着,神色一凛,“琦爷是不是受伤了,这里有半瓶水,上面都是血!”
“血?”程进连忙伸手去摸,还没碰到衣服,手腕一下被抓住,“老三!”
靠在墙边的男人忽然说话了!
程进保持着伸手的动作,不敢相信惊喜道,“哥——”
另一个男人也忙靠近,却没第一时间说话,好像生怕刚刚听错了。
“嗯。”淡淡一个字,却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如果顾西在这里,一定不敢相信,自己拉出来的男人灰头土脸,竟然说话的语调这般好听。
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如同按了暂停键。
男人放开拉程进的手,“你们来的挺快。”
“哥——”程进在外被称三哥,也是个男人,此时却如同瞬间变成了男孩,眼泪一下冒出来。他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却还是冒出来,他一边擦一边说,“真的吓死我了!刚刚挖人的时候,真不知道是想挖到还是不要挖到……”
挖到了死人。
挖不到是生死不明……
男人等着他说,仿佛聆听已经是给予安慰。
外面响起车声,来的很快。
程进忙在脸上擦了擦,伸手去扶人。又想起来那血,抓起矿泉水瓶子问,“哥,那些人碰了你?你受伤了?”那语气像要和人拼命,好像忘了人家埋人都敢,打人算什么。
程琦看着那瓶子,上面是凄厉的血和泥,低头,看到自己满是黄土的衣服,被扯的乱七八糟,胸口的位置凉飕飕的,有贼风往里钻。
大家都看着他,一副等他说出仇人好去剥皮叉骨的样子。
却见程琦竟然露出一丝笑容,“应该是救我的那个丫头。”
“丫头?”程进语气惊悚,“一个女的救的你?!”他的语气这次真的见鬼了。
程琦点头。
程进的表情愣愣的,随即不可思议道:“……那这女的力气可真够大的!那么大的坑她怎么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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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西半死不活回到酒店,还好顾念没有回来,她死撑着洗了澡,手指疼的她想死,那衣服是顾念的,脏的不成样子,她也不敢扔,找了个袋子装着塞进行李中。
上面有血,万一那男人死了,这衣服扔在这里也是麻烦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找他的还是怕他不死来加一脚的。
但她顾不得,找东西随便包了包手指,裹着被子一秒钟就睡着。
真是全身都散了。
第二天,她是被自己手指疼醒的,睁开眼来,顾念睡在旁边的床上,顾西看了看自己的手指,觉得好像要溃脓,她咬牙洗了脸,找医院去。
下了楼又想起来兜里没钱……上楼还得找她妹,顾念睡的糊里糊涂,听她要钱嘟囔了一句,“钱包在桌上。”就又翻身睡去。
顾西一辈子没有和人伸过手,用了她妹200,她都无以为报,把自己的项链挖出来给人家,没想到还不够。
真是没钱的时候才知道钱多重要。
这样的帮助,加倍还钱她心里都过意不去。一路都想着,以后只能加倍对这妹妹好。
平城她熟悉,找的职工医院,这家没监控,她的手指惨绝人寰,护士给她包扎的时候一个劲打量她,顾西没有解释原因,这种把手当爪子的事情,她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才不侮辱对方的智商。
还好人家问了一次她不说,人家也不追问。
用了剖腹产术后的止疼针,一般的止疼药已经压不住她的疼。
顾西心里好难受难受,觉得还没有恋爱结婚过,倒是生孩子的疼痛已经体验了一次!真是救个人而已,却要为他受一次生孩子的疼……
这叫什么事!
上部 第 8 章
风从窗口吹进来,顾西……现在的顾惜正裹着毯子坐在桌前。
桌上的电脑对着窗,她觉得有点冷,伸手去关窗,顾念从浴室出来,一眼看到忙喊道:“我来。”
顾惜坐回去,看着手上厚实的白纱布,讪讪的。
顾念裹着浴巾跑过来,一下关上窗,“你今年真是流年不利,生病一场,我想着带你出去旅行一下,可你走路也能掉坑里,还把手弄成那样,下半年就三点一线什么地方也别去的好。”
顾惜点头,表示同意。
她那天告诉顾念,有个地方搞基建挖坑,她没看到才掉了进去,爬出来的时候伤了手,手包着,顾念看不到里面的样子,不然这借口就不好用了,“你不是要出去谈事情?还不换衣服?”
“是呀是呀!”顾念语气欢喜,跳着去找衣柜衣服穿。真是蜗居,一间卧室挤着衣柜,单人床,梳妆台,书桌都要支在窗台上。
顾惜拿着根铅笔,在搜索引擎上戳出“戴绍东”三个字,页面一闪,那个“熟人”的样子就来了。
原本以为要费一番力气,没想到,一下就看到了那人的照片。
正是自己见过的那个!
顾惜缠纱布的手,捧着根铅笔,简单的令她无法相信。
“咦。”顾念在浴室换了衣服回来,正看到电脑上的照片,奇道“你也关注戴绍东?”
“关注?——你认识他?”顾惜诧异地转身望她,觉得这语气像熟人。
“谁不认识?”顾念笑着拉开椅子,开始化妆,倒了化妆水拍着脸说:“……咱们市的名人,他家可有钱了。”
顾惜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除了那晚救人,初恋都没这么跳过,她故作镇定地问,“那你认识他吗?”
“我朋友有认识的。”顾念对着镜子涂粉底液,漫不经心地说,“你也知道我朋友多。不过我本人没有见过他。”
顾惜却不敢再多问,随手关了网页。自己的事情,不能让顾念知道……早知道这么容易搜索到,她就换个时候上网了。
顾念却自顾自说道:“不过我一直想认识他,能嫁给这种人才是福气。海归高学历,家境万里挑一,不过……”顾念重重地叹气,“不过这种男人身边女人都多。运气差一点都不行。”
“这倒是……”顾惜说,她是想到了“灵果”,有些人就是天生命好,她现在知道为什么会有天生命好了……
“你也觉得可惜吧……”顾念描着眉说,“姐,你从生病后品位终于像个正常人了。这样的男人才值得喜欢。”
顾惜厌恶地蹙了蹙眉,表情怪怪的,喜欢这种人吗?那完全没可能,这男人比她小几岁呢,就算没有害死她的事情,也有代沟呢。
顾念却心情出奇地好,看她不接话,以为没了兴趣,自己就对镜哼歌,手下的动作半点不耽误。转眼那张脸就越发的明艳俏丽。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看看时间,跳起来说:“接我的人快到了。我要走了。”
“路上小心。”顾惜嘱咐。
顾念点着头,一边装东西,“其实我最近的运气也不错,对了!——”她一瞪眼,对着顾惜凶道:“你都没问我今天去哪儿?”
“凶巴巴”强迫人关心她,说不出的可爱,顾惜柔声说:“那你今天要去哪儿?”
顾念扑过来抱她,很激动的样子,一抱又放开,“我运气真的来了,今天一早有人打电话叫我去个婚纱影楼客串模特,就是拍那种婚纱相。”她手比划着,“将来可以摆在橱窗里展示用的。”
她的神情向往,好像梦想成真,“就是那种很大很大的,以后咱们上街你都可以看到。”
“那真好。”顾惜也觉得好,她心里还有些隐秘的宽慰,那两天在平城,顾念每天回来都带礼物,她真怕这妹妹的工作不够正派。这样去婚纱影楼帮着照相,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来说,真的没什么不好。
她看着顾念,由衷地说,“你的样子,比街上许多模特漂亮多了。”
“才不是呢。那要看和谁比。”顾念的语气多了抹黯然,“穷人混亲戚,漂亮女孩都混圈子,在有些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孩。我这样的……”她看向顾惜,视线却愣住,
顾惜正目光关切望着她,那眼神柔软怜悯,竟然是她从来没有在顾惜眼中看过的柔情。仿佛那眼睛忽然变得会说话,疼爱都渗了出来,她口气一变,觉得开心,搂上顾惜说:“只有在姐的心里我是最漂亮的。”
顾惜用包纱布的手,笨拙地拍了拍她,“那当然,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这个妹妹,活波可爱,身上都是她从不曾有过的青春活力,她真的很喜欢。
心念一动,她推开顾念伸手去扯脖子里的项链,“对了,姐姐有个……咦”她看着自己“胖”手上的一条项链,茫然道,“还有一条呢?”
“呀,这项链真漂亮?这中间的坠子是什么?”顾念语气惊喜。
顾惜转身,示意她摘,“这中间的是许愿骨,给你一条……本来两条的,另一条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顾念摘了那项链,抬起来看,小小的许愿骨闪在空中,与众不同,冷然的高雅,“什么是许愿骨?”她问。
顾惜看她喜欢,慢声说:“就是个玩的东西,英国人在圣诞节吃火鸡的时候,就会把火鸡中的三叉骨留下……”她示意那骨头的样子,“然后两个人各拿骨头的一端,都许愿,然后同时使力,谁掰到大的一端,代表那个人的愿望可以成真。也有人说,是掰到大份的人得到一个许愿的权利。”
顾念爱不释手,“这个真好。”她反复看着,“是金的吗?会不会变色?”
“18K金的。”顾惜说,“不会变色,放心。”
顾念跑到镜子前比着,“对了……”她转头来,“你刚说还有一条丢了?”
“应该是……”顾惜心里有点遗憾,摸着空空的脖子,外婆不能陪她了。
顾念戴着说,“没关系,这条咱们俩换着戴。”
“不用。”顾惜说:“你喜欢就戴着吧。”一副好东西都紧着她的样子。
顾念爱不释手地对镜子左看右看,也不问顾惜,项链从哪儿来的,在哪儿买的,好像太喜欢这东西,其他都不在乎的样子。
“太精致了,谢谢姐。”
“希望你以后都可以愿望成真!”顾惜说。
顾念愣了一下,看着顾惜的表情竟然有点激动,随即连忙闭眼许愿说,“我要嫁个有钱人,让我姐和我都不用捱苦!快点快点,梦想一定要成真。”
顾惜笑着趴在了椅背上。
顾念拿起手袋说,“你的手要多休息,等我回来给你带饭。”说完头发一甩,踩着模特步走了,一路下楼,心情都是飘扬的。
旧楼,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帝景城房价吓人,存钱的速度永远跟不上房价的上升速度,买房成了根本不可能的梦想。但有钱了,换个好点的环境,一直都是顾念心里最重要的事情,只是姐姐以前一直不配合……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消失,露出厌烦来。
一出楼门,外面的台阶下正听着辆白色的宝马车,她熟门熟路走过去,拉开车门上了车。坐在驾驶位的男孩看着她,“今天这么准时?怎么脸上带着不高兴?”
顾念说:“我姐的电话弄好了没有?”
“好了。”男孩连忙转身,在后面拉过来包,掏出一个手机来,“按照你说的,换了号,给所有人都发了短信,告诉机主换号了。该删的人也删了。”
“那就好。”顾念不放心地检查着,“刚刚想起来那家伙我就生气。这次是天赐良机,换了我姐的电话,看那家伙还怎么找她。”
男孩失笑,“你说你,不过谈个对象。你至于吗?”
“谈对象可以,谈到要花女人的钱就该死!”顾念把电话塞进包里,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安星,够朋友!”
“咱俩谁跟谁。”安星踩了油门,车慢慢往小区外开,这地方车多,每次都考校他的车技,“不过话说你家什么时候搬家?你去年不是说想换个地方?”
顾念拿出镜子来照着说,“很快就搬。”如果她姐不是交了一个“真爱”男朋友,她们早就可以搬家了。
真爱都是要供养,要被天妒的。
果然,老天估计也是看不过,才让她姐得了这“怪病。”她这样想着,粉盒一关,紧张道:“对了,后续你都处理好了吗?给那人发分手短信说清楚了?”
“说了。”安星说,“我发短信说发现不喜欢他了。希望他岁月静好,留我个现世安稳,就不要来找我聊了。”说完斜睨顾念,“怎么样?”
顾念傻了,这家伙从初三就追他,她受不了不是没有原因的。
简直是猪脑子,拿起包就一阵打,“这是什么破玩意,让你说‘去外地工作。’你为什么善作主张?”
安星躲也躲不过,还得扶着方向盘,单手挡着说,“你姐以前不是乖乖女学习好嘛,我也是想模仿她的口气——那我去找他,告诉他你姐和我好了行了吧?甩个人而已,你至于动手吗?”
顾念一听,觉得这倒是个办法,又一想,“不行,我背着我姐甩了她男朋友已经过了,再背着她给她找了一个男朋友……这样会不会太坏了?”
“坏什么呀?总让你姐给他买东西,你姐开个保洁公司才挣几个钱?还不敢告诉他。每次都要出去硬撑白富美。”
“不许你说我姐!”顾念抬了抬包作势又要打他,却没有舍得下手。他们是同学,情分非同一般,纵然没有做成男女朋友,可关系很亲近。
安星看着她笑,一副她小题大做的样子,“你说他又不知道你姐的真实工作,现在又没了电话。也不知道你们家,现在还能有什么事?”看到顾念脖子上的项链,神色僵了僵,“谁送的项链,怪特别的。”
顾念专心想着还有没有漏洞,随口说:“我姐。”又想着,聊天工具她都删了,那就是万无一失了。
安星一听项链是她姐送的,心情敞亮,踩了油门,加速往影楼放向开去。
上部 第 9 章
LF婚纱摄影官邸,
这会刚早上,客人少,安星带着顾念进去,这活是他给顾念接的,摄影师他认识。到处是欧洲宫廷式的实景,罗马立柱,顾念一路看着,小声说,“这地方够气派的,我还是第一次来。”
安星说:“刚刚路上忘了给你说,刚刚他们打电话给我,说让你今天加个活,帮别人试一下造型。”
“行呀。”顾念一口应了。
他们被带到一间用于客人挑照片用的小会客室。
摄影师闻讯,抽了空出来,他认得顾念,用对熟人的口气说道:“自己人,我给总监看了顾念的照片,没什么问题,明天直接拍就行。”说完又对顾念说,“公司接了个大客,正好赶上弄了个好的广告位,所以要些提升形象的新照片,如果顺利,最快下周,你就可以在大街上看到自己的照片。”
“下周这么快?”安星很意外。
顾念点头微笑,已经表示认可,手肘微不可见的碰了下安星。
安星连忙改口:“总监说价了吗?”
摄影师说:“平面模特市价就300一小时,这个活公司比较重视,原本要找个有点名气的,后来我推荐的顾念,所以一共预计拍两天,给一万块钱。”
一万块钱,比市价普通模特多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安星觉得有点少。
顾念却觉得已经可以,笑着说,“大家第一次合作,把工作做好就行,多少钱都没关系。”
那摄影师笑了笑,有种内行间的了然,说道:“那就先这样,对了,今天有个临时工作,安星给你说了吗?”
顾念点头,保持着最好的笑容,“有人要帮着试造型?”
“对。”摄影师的表情带上郑重,“是我们一个大客,临时加进来的。”他压低了声音说,“换这新广告也是为了这个大客。”
安星和顾念双双诧异,为了接待个大客就换广告,这手笔有点偏大。安星心想,既然是这么大的客,那怎么还那么小气,两天才给一万块钱。但钱这种东西,提起来最容易令人尴尬,他心里不满,也只能放着。
问道:“是谁?”
摄影师略神秘道,“戴邵东知道吧?”
“知道呀。”安星说,“怎么他要拍婚纱相?要念念帮忙试造型的是他?”
顾念睁大了眼睛,“戴邵东要结婚!”
这城中名少要结婚,不用想也知道,这消息漏出去多少美女该梦想破碎。想到能见戴邵东本人,她也有些兴奋,早上和她姐说,有朋友认识,其实真相是,她见过的一个人说见过戴邵东而已……人家戴邵东什么性格,是什么样的人,她完全不知道。
不过这次可以见,那么她就是真的见过了。回家可以和她姐说,想到这里,喜色掩不住。
摄影师半点不意外她的反应,笑着说道:“我们公司的女孩昨天伤心半天,又高兴半天。”
这话安星有些听不懂,“伤心自然是人家要结婚,高兴?高兴什么?”如果会高兴,为什么又要伤心?
摄影师说:“自然是高兴可以见人了。”
“连人都没见过,又有什么好伤心的。”安星觉得自己完全不理解这种女孩的心理。顾念却已经完全消化了这个消息,奇怪道:“有钱人不是都去国外拍婚纱相吗?戴邵东那么有钱的人,怎么在国内拍?”
“那也得有时间!”摄影师说,“你想想人家那种人多忙,每分钟都是钱,飞一次国外最少要三天。我们这里?你看看景比国外差哪儿了?”
顾念心里觉得一定还是有差的,可她没有出过国,就点了点头。但她觉得,戴邵东在国内拍相,一定还是有其他原因的。
安星看她神色兴奋,满脸微微泛红,神色黯然下来,早知道是这工作,他就先替顾念推了。顾念总想能嫁得好,以后都衣食无忧,他也可以让她衣食无忧,可她这么多年都没松口,现在有机会认识那么有钱的人,就算是要结婚的也不行!
现在这年代,老实男人想娶个喜欢的媳妇多难呀。
想到这里,有点怨念他的摄影师朋友,那摄影师扔了个大人物的人名出来,却收获了这么个眼神,转念一想,明白过来,说道:“你也别不高兴,虽然人家这人物挺大的,可挣多少钱那是公司的事情,给顾念一万真的不低了。你以为平面模特都挣多少钱,一天挣一百二百的都有。”
原来老友觉得他在纠结给的钱少。也许在人家看来,大家层次差太多了。草根和富豪的交集只能是老板和打工者的交集,这样一想,安星的心里忽然好受了很多。
顾念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试造型?”
“也不是试造型。”摄影师拉过桌上的相册,“你们看,这上面的照片都不错吧?”
顾念点头。
摄影师翻着说,“其实这些都不是我们拍的。国内婚纱影楼行业都是这样,我们的照片都是从内部摄影展上买的。这些……”他随手打开电脑,“这些其实才是我们拍的……”
顾念不用对比就看出了区别。安星也看出不同来,“这水平也差太多了。”
顾念说:“不是水平的问题,而是舍不舍得砸钱的问题,你看看这些影展的照片,器材上就好很多。”
摄影师伸手拍了拍顾念的肩膀,“到底内行。”站起来说,“你们俩先坐坐。我去看看对方来人了没有。”
顾念看他关门出去,立刻转头对着安星低声训斥道,“你当着人家摄影师的面说这里水平不行,脑子不清楚了吗?”
安星愣住,“我没想到……”
“没想到就少说话。”顾念气鼓鼓的,“还有那一万块钱的事情,不少了。你以为接这种工作是单纯为了钱吗?你真是目光短浅。”
安星闷闷地不再说话。
门一开,摄影师靠在门上说,“人到了,咱们去吧。”
顾念觉得自己的脸开始发烧,等下,等下就可以见到城中名人了。帝景城有钱人多的数不过来,能在有钱人中杀出重围,戴邵东除了被人羡慕的家世,更有光鲜的学历,当然最出色的,还是他本人。
这种就是老天关照,开着简单模式投生的。
安星的心思更复杂,同龄人,戴邵东也比他们只大两三岁,但不知为何,现在要去见那个人,竟然令他无端紧张。
一走到隔壁的贵宾会客室,却发现坐着一个陌生的男子,白净俊秀,绝对不是戴邵东!摄影师介绍说:“这位是戴先生的助理,今天来定造型的。”
顾念的心瞬间失望,原来自己见不到人,原来是让助理来。
就见门一开,总监走了进来,“抱歉我来迟了。”
戴邵东的助理和他寒暄过后,又过来几个摄影师,安星自觉的出去等。
“这些照片是我们提供的。”那助理转了下电脑,让他们看上面的照片。几人看了,顿时犯难,这些都是国外的实景,他们可以在海边拍出唯美效果,可是要实景,这里欧式背景有,去哪儿找个埃菲尔铁塔?
总监说:“这个背景……”
助理解释说,“本来戴先生是要去国外拍的,但最近他有点事,不能离开国内,这些照片是以前新娘挑的,你们看着能拍的就先拍了,回头外景明年去国外补拍。”
顾念心中微微一叹,有钱人就是忙,今年结婚,补个外景都没时间,要明年。
就听那总监又问:“婚礼在什么时候?如果时间充足我们可以多做安排。”
“婚礼一早就定了,在下个月。”助理说。
几个摄影师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现在都月底了,显然时间也不多,总监犹豫说:“如果不拍外景,这时间还是够的。”
几个人开始商量,什么景可以用。
顾念坐着不动,如果是普通人拍婚纱照,其实两天,一天室内,一天外景,出片加快,几天也够了。但人家大人物什么都要尽善尽美,显然总监也顾忌良多。
而且她现在也知道了找自己干什么,不过是当一个布景板,站在人家挑好的景物前,留个影。
戴邵东的助理说:“戴先生没有时间,大家今天挑了能拍的,我拿回去让戴先生看,他到时候也没多少时间,按照选好的片子照一下就行。主要是婚礼那天用。”
大家这下明白了,很快选定了合适的。
顾念当了布景板,出了片子。
戴邵东的助理甚至都没有客串新郎,而是由别人来,顾念心里再次感叹,为了接待这个大客,影楼要重新拍样片,包装自己。而影楼诚惶诚恐的贵客甚至自己都没时间来……
可就这样的样片,也要几个首席摄影师一起来。
戴邵东的助理带着选好的照片,一路回到公司。公司已经下班,戴邵东正在休息室换衣服,助理把电脑放在桌上,“戴先生,照片已经带回来了。”
戴邵东扫了一眼,整着衣服说:“先放着,我明天看。”
“王小姐那边……要我发邮件给她看一下吗?”
戴邵东闻言迟疑了一下,走过来,打开电脑调出照片,一看上面的女孩子,他愣了下,“这女孩是什么地方找的?”
“影楼。”助理说:“是一个专业的平面模特,我见到的时候也有点惊讶,和王小姐还有点像,如果化妆迁就一下,能有五分像。”
戴邵东没说话,手指轻点着照片。像看文件。
助理心中一突,意识过来,但凡有点心气的女孩,都喜欢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谁想和对方长得像,或者,谁会喜欢长的像自己的人,而且这照片上的女孩,比王小姐漂亮。这话他可不敢说,忙问道:“要不……让他们换个人重照一次,我再给王小姐寄过去,反正是选样片。”
戴邵东停下手,屏幕上是一张女孩靠在男人肩头的照片,不出彩,也不出格,普普通通像旧式婚纱照的样子。
他说:“不用,就这张吧。回头就照着这个拍一张就可以。”
“这个?”那助理有点不可思议,“这是捏的第一张,试景的。”
戴邵东点头,有点烦的样子,“就这样吧。主要是给家里看,老爷子那里,会喜欢这一张。也不用给王小姐看了。”
助理明白过来,视线也挪到那婚纱照上,却见戴邵东复又看向那照片,右手调色,那照片,一点点颜色尽去,脱去岁月的光彩,留下黑与白的映像,女孩靠在男人肩头,嘴角甜蜜的笑容,没了衬托,这笑容反而更加甜蜜,
像是,
一个心满意足的新娘子。
上部 第 10 章
近百平米的办公室被分割成两部分,外面的会客沙发上,戴邵东看着面前的照片,电话在桌上响起,他拿起电话看到号码,眉头微不可见皱了一下,但还是接了:“喂——”
对面人说了两句,他就说:“我晚上约了人,现在刚换了衣服正要去……”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他拿着听了一会,妥协了,说了声:“好。”
助理站起来说:“我让人备车。”
戴绍东拦住他站起来,“不用,我爸打的电话,我回家去。”他回家代表自己开车。助理立刻点头。
戴绍东穿了衣服,又伸手说:“把电脑给我。”
助理把照片改成了桌面,合上电脑交给他,陪着他往外走,神情略同情,公司已经没有人,俩人走的却不快,好像希望这条路能更长一点的样子。
帝景城的富人区比较凌乱,早年都住在北边,西边也有,他一路开车回家,心里却是随着冬日越走越萧索。
三层的别墅,很大很气派,却逃不开中规中矩四个字,一如里面住的人。
推开客厅门,佣人已经侯在门口,接过他的衣服和车钥匙,他一眼看到客厅中间,正坐在皮沙发上看报纸的人。
“爸。”
戴盛年放下报纸,抬手看了看表,忍下责备,说道:“婚礼的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戴绍东拿着电脑走过去,打开来,桌面的照片露出来,黑白的甜蜜,戴盛年看了两眼,反常地沉默了一下,合上电脑,仿佛这是最小的一件事情。
戴绍东已经接过佣人端出来的小碗,里面飘着几枚红枣,戴盛年看他端着不动也不问,说道:“你妈妈特意给你煲的。”
戴绍东沉默地喝着,也不嫌烫。
戴盛年看到这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你要一直在国外天大地大,谁也看不见管不着你。可你既然回来了,这边的游戏规则就是这样,你不会不明白。和谁赌的气?”
戴邵东放下碗,“没赌气。”但语气落寞。
“没赌气就是不痛快!”戴盛年一下站了起来,指着他,手点了几下,“但这事情能怪别人吗?你在平城惹出那么大的事情,惹的你爷爷不高兴。咱们家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家里产业都是老爷子的,现在只是让你提前结婚,给家里添个喜事,你也整天不情不愿!”
戴绍东沉默。
戴盛年死活想不通,越发生气,“何况这是你自己在外面挑的女朋友,家里都没有挑她是个国外长大的,你都不知道自己多有福气……”
“怎么了?”楼上响起女声,随即一个穿套裙的身影迅速出现,疾步下了楼梯,“怎么儿子刚进门,你们俩又吵上了。”
戴盛年看到妻子,火气一点没小,更为生气道:“你看看他,都这么大了,很多事情上还要我换成大白话给他说,这世上没有白得的晚餐,咱们家就是这种情况,想做家里的接班人你就得有本事,要不然就是出去自己白手起家,可是白手起家哪里那么容易,你真是掉在福窝里不知道。”
“好了好了。”戴夫人走过去,在儿子身边坐下,看了看茶几上的小碗,柔声对戴绍东说:“今天累吗?”
戴盛年等了半天,等来老婆这样一句帮腔,顿时气出无力感来。
戴夫人却看他一眼,示意他坐下,都是五十岁出头的样子,但算婚姻历史也是老夫老妻,戴盛年气闷地坐下,等着太太劝。
戴夫人柔声又对儿子说:“妈妈知道你心里不高兴,觉得明明是自己的婚姻,现在好像也变了味,变得还要讨好别人。”一句话,把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说了出来。
戴绍东看向妈妈。
戴夫人疼爱地看着他,“妈妈心里都知道。可谁都有自己的难处,你不看人脸色,爸妈就得看别人的脸色。”
戴盛年顿时气笑了,那“别人”说的是他老父。
戴夫人却用夫妻默契早已知道他心中所想,看着他说:“你爸爸怎么了?谁让你爸爸不是只有你一个儿子?哪里像咱们俩只有一个儿子,咱们俩辛苦一辈子不全是为了邵东一个。孩子多了,家里是非就多,明明是亲人,硬扯上利益关系。”
“妈——”戴绍东立马打断她,再说下去,父母就该吵架了。
戴盛年气的转开脸。
戴夫人的全副注意力已经转到儿子这里,笑着说:“不过你爸爸有一句说的对,你真的是有福的。虽然你没准备现在这么早结婚,但嫣然是你自己挑的,也喜欢,迟早也是要结婚的,对不对?”
戴绍东点头,迟疑着说道:“……我不是因为这个。”
“就是觉得要用结婚去讨爷爷的欢心,心里不舒服是不是?”戴夫人疼爱地望着她,“这事情爸妈也没办法,我和你爸爸23岁就结婚,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爸爸呢,要说起来,妈妈这辈子婚姻上最委屈……”
戴盛年和儿子惊讶地望向她。
就见戴夫人很伤感地说:“要说……生在那么好的家,我要什么有什么,可是偏偏结婚,不能自己挑人,真是遗憾呀……”
戴邵东看到母亲故作“少女的忧伤”,被逗笑了。
戴盛年看着自己太太,何尝不知妻子的心意,为了开解儿子,拼到这份上,一瞬间家庭的柔情冲淡了怒气,他心里也敞亮起来。
叹了口气,换了语气对戴绍东说:“人这一辈子,总有低谷高谷,你从小就出国,谁也没有制约过你。国外婚姻相对自由,但那也是相对而已,爸妈就是考虑你的成长背景,所以在婚姻上最大程度的尊重你。”
戴夫人靠近儿子说:“你爸爸说的对……你也知道,之前让你去平城,你爷爷不无考量你的意思,你想想,一个孙子在国外学成归来,大家都盯着,结果谁知道出了那倒霉事……你爷爷让你先结婚,低调一两年,也是堵外头人的嘴。”
戴邵东点头,“我都知道。”就是知道才难过,在戴绍东的心里,婚姻要当成“冲喜”的形式去讨好别人,说没有心里障碍是不可能的。只是多数人会自我催眠,根本不去深想。
戴夫人看儿子神情落寞,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去,她知道,儿子不止为婚姻一件事不顺心,还有之前平城的事情……第一次创业就死了人,这儿子要站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说:“还是……嫣然说什么了?”
“没。”戴绍东忙说,维护女朋友的意味十足。
戴夫人安心下来,又略忧心地看了自己老公一眼,俩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了默契,有些话,想着今天一次说完算了,柔声道:“嫣然独立,自主,当然,国外很多女孩都这样。但这种孙媳妇,说实话你爷爷是不会喜欢的。”
戴绍东抬眼看向她。
戴夫人佯装没有看到他吃惊的眼神,说道:“所以在你爷爷说了让你结婚,让嫣然先回来他见见的时候,我和你爸挡在了前面。”她的眼神转到儿子脸上,“你明白爸妈也要顾忌父母感受,又想维护子女心意的为难吗?”
戴绍东愣了般,
他的女朋友是典型西化的女孩子,说话中文加英文,独立而有个性,他的爷爷,如果见了一定不会同意。
如果爷爷说一句“不行!”他还真不知道,这婚他敢不敢结。
除非和全家作对,稍带上父母。
好一会,才点头。这一刻,他都明白了。
戴夫人疼爱地望着他,“你现在也知道,在这里做事有多难,处处都是讲人情,讲面子,讲父辈的关系。等你结婚了,就回国外去,反正你还小,再过一年半载的再回来。到时候,妈妈这里再给你出出力,你爷爷那边没有比你更出色的男孙,咱们笑到最后,才笑的最好。”
戴邵东点了点头。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做砸了工程,爷爷那里吹各种风的人都有,这也是他现在非常郁闷的一个原因,为了利益,怎么一家人可以丑恶成那样。
戴盛年看儿子好像真的想通了,又想到那一年半载,心里反而不舍得,虽然是大家商量好的,可是儿子以前一直在外,现在好不容易回来,又要出去躲风头。说结婚,其实也是为了他们家好看一点,生意做砸了直接飞出国外,那是落荒而逃。
说婚后,陪着太太去国外先安顿下来,总是一个更为体面的借口。
但,其实明明还有更好的方法,就是原地站起来,再开始另一次创业的尝试……思前想后,不舍儿子的心思终究站了上风,他对妻子说道:“这才回来,其实婚后也不一定就要去国外,如果咱们再想点别的办法,二次创业太平常了。”
“二次创业?”戴夫人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何尝不想,你这话是又让我出面。”她一下站了起来,在屋里踌躇地走动着。过了会,还是摇头,“之前你爸考校邵东也不舍得真金白银拿出来,给那么一点点钱,那能干什么上的了台面的事情。要不是看在我家那边的面子——可现在那个人已经说过不再支持邵东做地产。我去说邵东要做别的,这么近的时间,怎么开口?”
戴绍东说:“爸,没事,我不敢离开国内,等了这么久,那边也没消息,别难为我妈了。”这件事他倒是一直心里有数,说道:“就按咱们之前商量的办吧,我和嫣然婚后先回去,然后在那边试试创业,过上一年半载再回来。再说平城那件事……也正好淡一淡。”
戴盛年重重叹了口气,起身上楼去了。戴夫人安慰了儿子两句,“你是不是还要出去,出去玩玩吧,别在家了。”打发了儿子,连忙跟了上去。
戴盛年在书房,拿着电话神色犹豫,戴夫人走进来关上门,小声说:“还是我再打个电话吧,之前那边说程琦出国了。我打电话问问人回来没有。”
戴盛年把电话递给她,知道刚刚不想在儿子面前提,怕办不成事情他失望。
他们这种家庭起步创业掣肘很多,起步太低容易被人笑,可是高起.点的都要钱,家里有钱可谁会倾其所有拿来做生意,当然是找融资渠道,真是为难。
戴夫人已经拨通了电话,不一会,那边就有人接了,她神色微微紧张,问道,“程进呀……程先生回来了吗?”
那边人不知说了什么,她失望地挂了电话,对丈夫摇摇头,“还没回来。”
另一边,
程进挂了电话,推开卧室门,亮白的光从窗外照进来,他走过去拉上薄纱的窗帘,坐在病床边的老人神色憔悴,一身年轻时的干练,因为岁月变成一种令人崇敬的姿态。正在看着医生给床上的人量血压。
程进靠近他低声说:“是戴家打来的电话。”
老人的脸上立时涌上烦恶,“他们还打电话过来干什么?不打电话也饶不了他们。”
病床上的男人抬眼望来,富贵绝伦的了然神色,淡声道:“不关他们家的事。”
医生收回手,知道人家要说话,嘱咐了两句带着人离开。
老人一下站了起来,走过去,“怎么不关他们家的事情,你也听医生说了,要不是你体质一向好,换成第二个,就算是程进,也没命回来。我就你一个儿子!他们一家子偿命也赔不起!”
程进不敢说话,走到另一边,端着杯子给程琦。
程琦抬手推开,视线一瞬不瞬停留在父亲脸上,“如果是他们家做的,何必埋在自己工程刚刚出问题的地方,这么明显嫁祸的手法,怕只能是他们家的仇人。”语调错落带着爽豁大气,令人如临湖澄明之境。
任谁听到这种语气、语调、神色也会微变。
程老爷子却怒气半丝没减,“我五十岁才有你,老来子!老来子!!”他拿拐杖重重磕着地板,“就算是他们家的仇人也是因为他们。”
程进想笑。
程琦的视线转到他这里,说:“您看老三还在这里,这怎么就不是你的儿子了。你这话,该让老三寒心了。”
程进连忙闪开一步说:“我有什么寒心的。你是我哥,没有你哪儿有我!”说完他就闪了,也不管那话说个乱七八糟。
只有家里人,可以轻易解读出他的这种“暗号体”,老来得子,视如珍宝,从小养的玩伴,大了变成追随一生的左右手。有了尊贵体面不一样的人生。
可不是,没有你,哪儿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