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章
永泰九年
冬月初二
宜婚嫁
薛府灯火通明,大红喜字贴在门墙的左右两侧,管家正在忙里忙外的张罗着前来贺喜的宾客,唢呐丝竹之声响彻整个帝都,若是站在帝都最高点六方阁往下俯视,定然能见到红火一片,就如夜空中的鸾凤浴火一般璀璨夺目。
说起薛府,乃当朝魏国公的独生子薛严的府邸。
魏国公权倾朝野,乾国六数以上的兵马都把持在魏国公的手中,而宫里最受帝王宠爱的薛贵妃便是薛严的长姐,如今霍小公爷大喜之日,虽说只是纳二夫人,但达官显贵不无想借此机会攀附,以求自此官运亨通。
“公爷,帝都内的达官显贵几乎都到齐了。”管家一脸喜悦的对着坐与高堂之位的魏国公低声说道,魏国公府办喜事就是热闹,这灯火通明便是每年元宵佳节也不过如此了,想来心下也有几分得意。“贵妃娘娘的贺礼也早派人送了来。”
明明是大喜事,可魏国公的面色却并不好看,眼神沉重的捋着山羊胡,沉默片刻后看着大厅外新郎的方向问道:“芙蓉苑那边,情形如何?”
“宫里的太医都过去了。”管家闻言喜悦的心立马一顿,说实话他都快忙得忘了这一茬。“应当能够拖过今日。”
“找暗卫盯着少爷,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魏国公站起身子与其中一位身着黄衣的皇亲笑谈两句后,严肃的对管家吩咐。
“是。”
后宫重华殿
明亮的灯光却透着几许清冷,曾经宠冠后宫的薛贵妃坐在铜镜前褪下脸上的脂粉,拿过一旁剔透的白玉梳轻轻从发丝间滑过。
“贺礼已经送去了吗?”清冷的声音问向身后的贴身侍女子滢。
薛贵妃梳头之时,不喜旁人伺候,所以子滢只是福身,恭敬的立在身边回道:“已经着人送去了。”
“皇上今夜仍是在盈月楼?”薛贵妃喃喃自语般问道,可是子滢还未回答,自己便苦涩一笑,有着无尽的嘲讽。“我真是傻,他不在盈月楼会在何处?”
“娘娘……”子滢看着这样的娘娘心下不忍,曾经的娘娘是如何的冠绝六宫,大家都是看在眼里,只是这天子的恩宠来得容易,去得也太快了。盈月楼那位进宫不到半年,皇上的心便被紧紧抓了去,算起来距皇上离开重华殿的日子过去已有月余。
“缘起缘灭应有时,今日恐又是个不眠之夜。”薛贵妃冷笑看着院子外的残梅,院子里早已没了以前赏梅煮酒的身影,“花终究禁不住摧残,才一夜便谢了。”
“娘娘,明年的时候梅花还是会开的。”子滢安慰的说。
薛贵妃闭上眼再睁开,万般思绪从心头滑过,目光渐渐变得清明,“可有些东西失去了便再也找不回来了。”宫廷的倾轧此起彼伏,没有恩宠便等于失了一切,只是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一个人,她必须为自己的孩子拼出一个未来。小弟,长姐如今已无力再助你,只盼你能过了此劫才好。
薛府的正殿偏左的芙蓉苑,是薛少夫人霍菡嫣的院落,亦是大红灯笼高挂,和薛府的气氛融为一体,芙蓉苑这三个字亦是苍劲有力,颇有些风骨。若不是从院落的正屋里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和屋内时不时传出的呜咽声,可能真以为这里和外面的气氛般是一派祥和景象。
主屋的外院几盆冬菊傲然屹立,墙角的秋千架随着冬风微微的晃动,早间下的雪融化成水随着晃动缓缓的往下渗流向石凳,而石桌上的茶盅和棋盘仿佛是仆人忘了收纳而被遗忘。屋内金丝边的纱幔层层叠叠,纱幔之外数位御医都无奈叹气,有几个则是面色死灰。
拉开纱幔,映入眼帘的是梳妆台旁鎏金花瓶里插着的几支雪梅,虽然含苞待放却透着死气。两边的侍女静静的站立着,眼观鼻鼻观心,不敢露出丝毫声响,深怕影响房中人休息。面容清丽的女子面朝红木床榻,眼圈红肿忍着哀伤,捂着嘴轻声呜咽。而床榻的霍菡嫣脸色苍白,骨瘦如柴,已是命不久矣之象,一双眼眸倒是十分的清澈。
“你这般哭法,让我如何能放心的走。”霍菡嫣唇边溢出淡淡的笑容,将手搭上素言的手背微微收紧,忍着内心的难受,开玩笑似的说道:“只是苦了你,这些年竟也没给你寻个好亲事,你可别偷偷的怪我啊~”
素言手脚颤抖,跪蹲在床榻边反握着霍菡嫣的手,早已不是曾经的冰肌玉骨,不禁悲从中来,泪珠滑落滴落在地上,“……郡主。”
‘送入洞房,早生贵子!’正巧这时,远远的传来司仪高亢的喊声,让素言全身僵硬。
霍菡嫣也不禁一震,轻轻闭上眼睛偏过头,一抹晶亮悄悄滑落在床榻上,了无踪迹。
见她此番模样,素言哭泣得更凶。“既然舍不得,郡主又何必——”
“不要再说了。”霍菡嫣连忙打断素言即将脱口的话,眼帘轻扬把眼泪逼回去,看着灯影投在窗上的囍字,唇瓣轻咬再次出声,“不要……再说了。”
素言再不敢言,只是小心翼翼的将头靠在床榻角上。
……
“郡主!郡主!!”夜半十分,芙蓉苑里传出颤抖而害怕的叫声,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御医……御医快进来!”
这时天边出现第一声响雷,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雷雨大作,闪电猛然闪过芙蓉苑,仿佛要为这个夜晚划上完美的符号,也透着绝望的开始。
“嫣儿……嫣儿……别离开我,求你。不要……”
是谁?
是谁在叫我?
霍菡嫣感觉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找不到方向,迷蒙中脸上湿湿的,胸腔里血腥味不停的往外涌出,而自己则被一道炙热的胸膛紧紧的搂着。奋力的睁开眼睛,大红的蟒袍引入眼帘……是他。
“夫君……”
薛严一手轻轻扶着她的后脑,满是血丝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仿佛是将她看到了骨子里,印在灵魂中。霍菡嫣凝视着他憔悴的脸色,不禁抬起蜡黄的手,轻轻一抹将他的眼泪擦拭干净,正待放下时被他轻轻握住放在唇边,细细的磨蹭着。不到片刻霍菡嫣便感觉手心被泪水侵湿,心神动荡之际不禁溢出凄凉的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早早发现他的情意,为什么蹉跎了如此多的光阴,蹉跎了自己生命。夫君,嫣儿舍不得你,舍不得咱们的女儿。有多少舍不得就有多少的悔恨,悔恨自己当年痴心错付,做错太多;悔恨自己如此倔强,日日哀伤落下病根;悔恨为何没有在活着的日子里与夫君恩爱如斯;虽然这些话她临死也不会说出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正在洞房花烛吗?
薛严闻言莞尔一笑,凝视着霍菡嫣,眼中满是痴恋与浓浓的害怕,这个女人是他此生的爱恋和幸福,就算成婚三年她对自己依然无心,他也不在乎……不在乎她的心里想着谁,念着谁。只要她好好的活着呆在他身边就够了,对他来说就足够了!用脸颊疼惜的磨蹭着她的额头,眼中还是不曾改变的痴狂,“嫣儿觉得为夫应在何处?”
“你答应过我……”霍菡嫣看薛严的模样顿时哽咽,难以再说下去。
“你让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会做到。”薛严满目怆然的搂着她,声音哽咽的嘶吼着:“你让我娶她,我就娶!可是你答应我的事呢?”
霍菡嫣的脸色更加苍白,心仿佛被铁锤狠狠的击打一记。
“夫君……对不起。”
湿润的液体滴在脸颊,随着霍菡嫣生命的流逝,他的目光隐隐开始了有了疯狂的模样。“不要对不起……嫣儿,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霍菡嫣在他的怀里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渐渐的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开始轻盈起来,整个人都轻松了,不知不觉的站了起来往门外闪着光点的方向迈步而去。
一道宛如困兽般的嚎叫声让她的脚步顿时停驻,那声音透着无尽的哀伤和悲鸣。霍菡嫣转身,看着正死死抱着自己尸体的他。夫君……
灵堂
“娘……娘……呜呜呜……娘……呜呜呜,我要娘亲。”小小的人儿披着白衣带着孝带站在金丝楠木的棺木前面痛哭流涕。被身旁的少妇搂在怀里安慰着,少妇虽然披麻戴孝也掩盖不住绝世容颜。
霍菡嫣的魂魄立在门边看着不停哭泣要娘的女儿,内心仿佛滴血一般。“清瑶……”
清瑶,娘亲对不起你~~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声音,满眼血丝憔悴万分的男人跌跌撞撞的快步走过来,走到灵堂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蹒跚的爬起来,看着灵堂中央的棺木痛苦不堪,愤恨的走进去踢翻烛台和周围披麻戴孝之人。大声怒斥道:“谁准你们摆这些的?!”然后跳入棺木中将霍菡嫣的尸体紧紧抱着,亲了亲她的唇瓣,笑得痴痴的。“我的嫣儿没有死,她不会死!”说着一把将尸体抱起来,仿佛一个穷困潦倒的人抱着他所有的一切,慢慢往屋外走去。
“夫君……”绝色少妇惊恐的连忙站起身来,有些害怕接近薛严,“夫君,姐姐已经去了,你要节哀啊!”
薛严回头狠狠的用眼神看着少妇,语气中杀气腾腾。“你没有资格这么叫我!我的妻子只有一个,永远都只有霍菡嫣一个。”
绝色少妇被这样的眼神吓得连连后退。“我……我……”
小清瑶哭泣的跑过来抱着薛严的大腿。“爹爹……”
“我强迫了你娘,才有了你。你娘在,你便是我的至宝。”薛严看着小清瑶的眼神都是冰冷的,让人不寒而栗,“如今你娘不在,你也便什么也不是了。”
霍菡嫣的鬼魂看着这一幕,心中难受无比。“夫君……不要这样……”那是咱们的女儿!夫君,不要如此说。
薛严搂紧怀中的女子,深情的轻吻着女子冰冷的额头。“嫣儿,跟我走好吗?我们走……”
“……好。”霍菡嫣的鬼魂情不自禁的开口答应他,只见薛严的唇边顿时溢出笑容,大步离去。从此再也未曾踏入帝都一步。
…………
夕阳西下,还覆盖着新草的土地之上,血液汇聚成河流,尸体散落在四处,零星的人们呼唤着自己的战友的名字,走过一个个残缺不全的尸体,偶尔他们的眼光会望向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那里堆叠着更多的尸骨,中心却只有一个人,他身穿着盔甲,数不清的箭支穿过他的前胸后背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全身,可是他的身体依然挺拔,丝毫没有倒下的迹象,而他的身边跟着从来没人能看见的魂魄。
这十几年,看着他在她忌日过后戍守边城再不回返帝都;看着他夜夜拿着她的发簪喋喋不休;看着他没日没夜的行军布阵;看着他看着副将家书中的目光的艳羡,再回到帐中烧毁自己府中所寄的家书;看着他为了掩护百姓离开,将垣国将士引入落鹰涧,被乱箭射杀。
她多想在他喃喃自语之时同他说话,多想在他噩梦连连的时候轻声安慰,多想在他呼唤嫣儿的时候应他一声。可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的呆在他身边,一缕孤魂留于世,多少呢喃醉梦中。呵呵,可不就是一缕魂魄吗?痛恨自己只是魂魄之身,不能伴在他身侧。庆幸自己不曾离去,可以陪在身旁。
夫君,嫣儿在这儿,哪儿也不去,就这么静静的陪着你。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滚下,让她不禁笑出声,诧异的擦拭一下脸颊,原来鬼魂还能有泪。
“不曾想游魂也能流出眼泪,倒是难得可贵。”一道古朴的女子身影骤然出现在霍菡嫣的身后,看着眼前一切不免心生动容。
霍菡嫣愣了一下转身,“你……”
女子年纪看起来并不大,却一脸娴静祥和,透着母亲般的光芒,让人心生宁静。她只是悠悠的看着这男子和周围将士的尸骨,静默片刻叹息摇头,“戾气太重,恐天地不受。”
戾气太重,天地不受……岂不是魂飞魄散,不!霍菡嫣面朝女子跪下,连忙叩首。“求仙人救我夫君,我夫君十数年为国为民,不应是这般下场。”
“七杀本煞,尔虽随侍身旁,替他挡下冤魂寻衅,然怨恨之气难消。因果循环,此乃命数。”女子凝目,看着霍菡嫣,忽然自嘲一笑,缓缓摇头。“游魂尚且有泪,命数纵是虚妄。”女人向天望去不知心里闪过什么,淡淡笑道:“凡人总言:天若有情天亦老。罢了,本座许尔三年阳寿,让尔回溯至一切之始,尔可愿意?”
霍菡嫣听罢,连忙点头,只要能救夫君,她什么都愿意。
女人欣然一笑,不知想到什么眉目间略微怅然,“贪狼破军七杀接连损落,也着实可惜。判官何在?”
眨眼功夫,手拿判官笔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女子的威压面前将头低埋。“娘娘召唤小神,不知有何指示?”
女子宛如流水般清澈的声音扬起,“本座即将隐去,见七杀至此心生不忍,遂命尔前来。替本座告知后土与转轮王许此凡女三年阳寿,回溯前尘,已消因果。”
“尊法旨。”判官不带片刻犹豫,立即恭敬领旨。
待白光过去,霍菡嫣的魂魄消失,天地似乎化为白茫茫一片。判官翻开生死簿,犹豫片刻还是尽责的言道:“娘娘,若此凡女回溯过往解此因果,这功德未免大了些,三年阳寿恐怕……”
判官的话还没说话,女人便向前走去,渐渐隐去身影。“若真如此,亦是她的造化,随缘吧。”
正文 鲤城初见
“郡主,该起身了,王妃还等着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困倦霍菡嫣睁开双眼,雕刻细腻的昙花木质床顶映入眼帘。柔软的被褥让很久没有触感的身体顿时有些慵懒。支起有些无力身子,映入视线的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芙蓉图腾连着金银丝线的床帏,窗台上还放着开得正繁盛的牡丹,香炉中溢出淡淡沉香荡漾在屋内。
‘本座许尔三年阳寿,让尔回溯至一切之始,尔可愿意?’
霍菡嫣恍惚的想起来方才白光闪烁之前那仙人说的话。猛然从床上坐立起来,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里是……这里是霍王府自己成婚之前的房间!被褥下的手狠狠地捏了捏大腿,剧烈的疼痛从大腿穿到脑海!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素言?”
“郡主,你醒了,奴婢即刻让人将洗漱的物件送进来。”素言刚刚推开门见郡主叫她,便笑着开始交代今日的例行流程。素言相貌虽然并不出众,可是胜在笑起来的眼睛宛如弯月一般,极为讨喜。“今早王妃那边传下话来,要带着郡主去天灵寺上香,可不能去晚了。”
天灵寺?进香?霍菡嫣不自觉的用手揉了揉自己太阳穴,让自己脑子更加清醒。
“素言!今日是何年份?”
素言闻言皱眉,掀开帘子伺候起身,“郡主莫非睡魔怔了?如今是永泰五年,九王爷去垣国已经半月有余。”
半月?霍菡嫣一惊,也就是说夫君他已经出发去鲤城了。糟了!
“素言,收拾些东西,让管家备匹快马,我要即刻出城。”她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必须马上去鲤城。她还记得很清楚,永泰五年,九王爷凌江羽出使垣国达成停战议和之事,边城却遭逢百年难得一见的洪涝之灾,百姓流离失所。宁远侯薛严奉旨前往赈灾,谁知薛严在鲤城停滞不前,克扣赈款数日不发,导致数万百姓尸骸遍野,垣国军队趁机而入攻入蒿阳、益洲、麟城,一夕之间边城三座城池瞬间化为死城,九王爷也被胜绩连连的垣国扣留,险些丧命。消息传入帝都,一时之间民怨沸腾,最终魏国公献上免死金牌才得保住薛严性命,却就此丢了爵位。直至十年后,薛严在战场上收复乾国丢掉的所有失地,才被封为镇边大将军。
今世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她的丈夫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
“郡主?”素言疑惑的看着满脸苍白,匆忙梳洗梳妆的霍菡嫣。
“不必多说,立刻去准备,还有你替我给母妃说一声,我有急事去鲤城,快则五、六日便会回来,到时候再向母妃请罪。”
“可是……”素言踟蹰不定,她知道郡主做事风风火火,可是今天这事也没个预兆啊。昨晚不是还和王妃说好了要去给九王爷祈福吗?
霍菡嫣伸手照着铜镜,随意而快速的挽着个简单的发髻,从墙上拿过长鞭转过身看向还有些呆愣的素言,见她犹豫不绝。微微皱眉厉声道:“本郡主的话,你都不听了?还不赶紧去!”
“……是。”见郡主如此坚决,素言也只得面带犹疑的去收拾出门的东西。
乾国这些年来天灾不断,皇上也多次向天祷告毫不见效。北边的垣国和西边的戎国蠢蠢欲动,意图染指分刮乾国,朝廷上也分为主战主和两派,主战派以把持军权的魏国公薛卿鹏为首,一心想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打击垣国和戎国。主和派以九王爷凌江羽和霍王霍缙德为首,主张和垣国议和,一同抵御戎国的侵扰。
如今垣国军队盘踞鲤城外百里,已有蓄势待发之意。九王爷凌江羽自动请缨前往垣国谈判,以求达成议和协议。可是就在半月前,鲤城周边接连降雨,导致断河水势上涨,冲垮堤坝,顷刻之间农田、房屋被尽数淹没,灾民遍野。永泰帝随即命宁远侯抚远赈灾,希望能尽快缓解民情,以助九王爷谈判顺利。
霍菡嫣一路快马兼程,不出二日便赶到鲤城城郊,一路上饥民遍布,麻木而痛苦的眼神,让她觉得触目惊心。三三两两的老乞婆和衣着破烂的妇女,用枯瘦遍布泥土的手掌,眼神空洞的挖着树根,不远处还有一群人正在对一块地大打出手。放眼望去数十里已经毫无绿色,能吃的早就已经被挖走。停下马看着那些衣杉褴褛,枯瘦如柴的孩子,不禁一阵心酸。
“驾!”霍菡嫣只停驻片刻,见不远处的几个饥民,要向她走来。立刻拉马往城中奔去,如今能挽救这些灾民的只有他了……
薛少宸这家伙简直胡闹!为私仇私怨,假公济私、囤粮不发何等大罪。
“玲玲…玲玲…我的女儿啊!你们放开我!”陈府门前一个穿戴整齐的老汉满脸通红的想凭着蛮力往府内冲进去。“你们还我闺女,我跟你们拼了。”
谢府外的护卫带着官兵正架着他往外丢,有两个护卫厉声喝到:“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侯爷下榻之处都敢闯!不想活了!这里没有你女儿?再不走,让你试试我们的手段。”
一位衣着华丽带着帽子的中年男子走出来,眉目高挑的眯着眼睛,冷笑的看了看老汉。随即趾高气扬点了点拿着长矛的守卫指着老汉说:“给我打,把他给我打出去,别打扰知府大人和侯爷的酒宴。”老汉岂会是守卫的对手,两厢推撞之下,已经是遍体凌伤,口中还不断呼喊着女儿的名字。周边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有几个想帮忙都被拉住,这谢知府谁得罪得起。这宁远侯更是当年皇帝面前的红人,稍有不慎恐怕吃不了兜着走,如今活下去已经很不容易,哪管得了别人。除了抱以同情之外,也别无他法。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老弱,谢知府家的看门狗还真是英雄,真是我乾国的好将士。”一条长鞭忽然出现轻松打断侍卫的长矛,身着鹅黄色衣裙、头戴银色流珠发簪的少女骑着马立在知府大门前居高临下,讽刺开口。来人正是霍菡嫣,此刻她脸上一副淡然,内心已经是激流涌荡,怒火中烧了。好啊!好啊!!薛少宸!你居然在赈灾的时候搞起女人来了!
“你好大的胆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侍卫们瞬间把少女团团围着,一脸肃然的拿着长矛相向,只见少女单手撑在马背上,潇洒利落的跳下来。“自然知道这是位狗官的府邸,才觉得不必客气。”
“放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富态的中年男子拿手指生气颤抖的指了指霍菡嫣。“来人,给我拿下!”
“拿下?就凭他们?”霍菡嫣眉目一挑,握鞭子的手紧了紧,一步一步的迈向陈府大门让富态男子害怕后退。
大门前的知府侍卫瞪大眼眸,面露凶相,丝毫不因为面前是位姑娘而有丝毫谦让,□□出手直面侵袭而来,带着兵器的寒光从霍菡嫣脸颊掠过。霍菡嫣侧身闪开,抬脚将率先动手的侍卫踹翻在地。腾空而起躲过后方的一群矛刺,在侍卫们身后站定。冷笑一声,扬起长鞭将侍卫们的兵刃全部卷落,本来只是轻微教训,可是不知道为何到了最后竟然隐隐有了杀意,长鞭所到之处丝毫不留情面。
当年霍王未封王之前,曾经以长鞭纵横江湖,江湖上人称散魂鞭。霍菡嫣自幼学武,几个侍卫自然不在话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霍菡嫣便看着满地断裂的兵刃和不停嚎叫的侍卫们。
行至大门外,将匆忙关门的富态男子用长鞭卷过来,提着他的领子冷冷的说道:“这是谁拿下谁啊?”
“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富态男子惊恐的想往后缩,却被长鞭死死缠住。
刚才的老汉见到侍卫都躺在地上,惊愕睁大眼睛,似乎是没有见过这么彪悍的姑娘。回过神来连忙冲进去找他女儿,霍菡嫣也不再耽搁,押着富态男子往前走去。“走!带我去找宁远侯爷。”
门内听到响动匆忙赶来的护院拿着木棍和长刀围着霍菡嫣和老汉,想动手又怕伤着她手里的富态男子,只得步步后退。
“大人救命啊~~!大人救命!”靠近正屋,富态男子就害怕的叫了起来。
霍菡嫣猛的一脚将他向正屋大门踹过去,只听见‘梆’的一声大门被直接撞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衣着紫衫,头戴紫金冠、卓然风姿的少年对着他膝盖上衣着暴露的女子扬起邪魅的笑容,眼眸流光带着倦怠和玩世不恭的戏谑,很容易让人深陷其中,就连在他身上的青楼女子都不禁为这赤、裸裸的眼神羞涩起来,忙端起酒杯凑在他唇边。其余的几个官员都在推杯换盏或者酒醉在和美女调笑。这一撞门让众人一惊的同时,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门口,也让薛严微微皱眉。
一直低声附小攀附宁远侯爷的谢知府,立刻从舞女的身旁带着醉意蹒跚的站起来,有些迷茫的看着富态的中年男子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反应过来,快步走到门口口齿不清的喊道:“什么人如此大胆?!打扰侯爷饮酒!”
霍菡嫣不快不慢的走进正屋大厅,目不斜视的凝视着上位的人,浑身不自觉的轻颤,隐隐的眼圈忽然发红,唇色发白。夫君……
“霍菡嫣?”薛严有些疑惑的看着来人,忽然想起是什么来敛眉轻笑一下。满不在乎的推开腿上的绝色女子,理了理衣襟走下台阶。
看着越来越靠近自己的薛严,霍菡嫣才惊觉得回过神来,这不是三年后的夫君,也不是二十年后冷冽毅然的镇边大将军,而是帝都第一纨绔子弟——宁远侯爷薛严。
霍菡嫣调整好自己,高傲的抬起头冷笑出声:“宁远侯爷真是好兴致,外头数万灾民流离失所,侯爷还有心思在这喝酒。”
“哟,原来你眼巴巴的跑来,竟然是为了来教训我的么?”薛严走到霍菡嫣面前,抱着手臂拍了拍,调笑一般的说着。
霍菡嫣直直的对上薛严的眼眸,挺直腰板厉声言道:“教训怎么了?我还想抽你呢!”
谢知府见这女子竟然敢对侯爷如此不客气,顿时吓得冷汗直冒,酒气也醒了不少。这宁远侯爷可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也许这一刻的调笑,下一刻就是命丧九泉之时,当时听说来赈灾的是这位,便早就打听好了这位的喜好,找了数名绝色美女和几十年的陈酿,若是攀附上侯爷,自此官运亨通定当不在话下。自然也就当起了狗腿子这样的人物,听到宁远侯一声“放肆”便大声的对霍菡嫣再次喝道:“放肆!来人啊!快把这女子打出去!”
薛严面无表情的转头,食指不自觉的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谢成金,敢对霍郡主动手,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
上位者的威压让谢知府顿时汗流浃背,再听见薛严的话,顿时吓得双腿打颤险些站不起来。“霍……霍郡主……”这姑娘竟然是位郡主,帝都里姓霍的郡主只有一位,那便是霍王府的小郡主,当今太后的亲姨侄女,顿时死的心都有了,顿时趴在地上直发抖。
“滚下去!”薛严话说的很轻,却让人不自觉的感觉威胁。谢知府几乎是爬到了门口,听到一道女声后停住,“滚回来!谢成金,立刻通知南北二城开仓发银放粮,就说这是侯爷的意思。”
“这……”谢知府回头为难的看着薛严,这两人他是谁也得罪不起。
“霍菡嫣,我——什——么——时——候——说——过!?”薛严皱眉,逐字从牙齿里蹦出。
霍菡嫣正想还口回去,忽然想到什么,脸上顿时扬起笑容,“你没说过啊,我说的。”果不其然看着薛严愣住,再斜眼看着地上的谢知府笑得更加温柔,“你还留在这里,难道想让本郡治你一个不尊上命,延误赈灾的罪名?”
“不……不敢……”说完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出正厅,只觉得后面有才狼虎豹追着他。
正文 朝堂倾轧
谢知府离去之后,余下的人也连忙小心翼翼的退下,生怕被这两尊大神的怒火波及,到时候没巴结上,反而把自个儿的命给搭里面。除了方才坐在薛严腿上的女子临走前,眼眸在他身上流转,眼神勾人的让人从骨子里发麻,也让霍菡嫣握鞭子的手紧了紧。
屋子里只剩下薛严和霍菡嫣,门外隐隐传来老汉问自己女儿去哪里的哀求声。半响薛严才收起漫不经心的笑容,一脸认真的凝视着她,“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一个人从帝都跑到鲤城来?”
“论起胆子,我比起侯爷来可逊色多了。”霍菡嫣冷笑回应,“囤粮不发,罔顾圣恩,论罪当斩。薛少宸,你到底想干什么?”
“霍郡主,你这话说得可就严重了。”薛严端起酒杯眯着眼睛看着霍菡嫣,然后仰首将杯中的液体饮尽,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斜靠在红木椅上。眼皮撩了撩,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不就是迟几天,能出什么问题?”
“薛少宸,你是故意的,你究竟想怎么样?”霍菡嫣此时的表情可以用咬牙切齿来形容了,忽然想起刚才和她一同进来找寻女儿的老汉。厉声问:“你抓来的姑娘呢?”
“姑娘?”薛严眼神看着霍菡嫣嗤笑一声,手指勾弄着,将酒壶中的酒慢慢的倾斜直接倒在地上,而他轻嗅酒香注意力似乎又被酒的弧度所吸引。眼尾扫过他身前的这个女子,轻笑道。“以本侯爷的能力,女人还需要抓吗?”
其声带着丝滑低沉,带着旖旎的诱惑。霍菡嫣顿时心里千回百转,想起前世陪在他身旁的每个日日夜夜,再看着现在的夫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静默好一阵才恨恨说了句。“无耻!”
“我牙齿长得挺好,配不上这两个字。”薛严似乎就喜欢和霍菡嫣对嘲讽刺。
“你——”偏气死人不偿命是不是?!
“哼!”再说下去自己会连这次来的目的都忘了,倏然从转身走出大门。
身后的薛严立刻放下杯子问道:“你去哪儿?”
“去找你抓回来的姑娘。”
霍菡嫣将鞭子别在腰间,在门外左顾右盼。照薛严的个性,如果是他做的不会否认,恐怕又是薛贵富自作主张。想到从小伺候薛严,以薛严的喜好为喜好、以薛严的厌恶为厌恶、最后替薛严守着薛府的小贵富……
‘霍郡主,我求求你劝劝公子吧,你说的话他都会听的,只要你说一句,奴才求你了。’那是薛严在雁红楼糜烂玩乐,一掷千金之时。
“郡主,奴才会一生一世照顾小小姐的。”那是在她的灵堂前,不停磕头时。
虽然没什么大的能耐,倒是对薛家、对薛严忠心耿耿。不过这次的事如果真的是他做的,倒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免得把薛严宠得不成样子。
“喂!我说了我没抓!”薛严不服气的喊道,眉头皱得死紧。
陷入前世回忆的霍菡嫣回过神来,转身上前几步,看着冒着火气的薛严,眼眸中流露着让人不易察觉的不满和……害怕。为什么害怕?夫君……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鼻子一酸,眼圈顿时就红了,在泪珠滑落的瞬间转身。调整好心态,自嘲式的扬起唇角,这下惨了,每次见到他都想哭。怎么办才好?
“你……”见到霍菡嫣的眼泪,薛严怔住了,抬手又泄气的再次放下。“我替你去找。”
霍菡嫣止住眼泪,转身看着薛严一脸认真的模样,莞尔点头。
………
谢府后院
房内还算明亮,床上的女人静静的晕睡着,而床边两人正在对她评头论足,其中一个便是薛府薛贵富。
“您看看这位怎么样?你看这身段,这小脸美的。”一个中年婆子猥琐的目光盯着床上的女子,“嘿嘿,刚婆子检查过了,还是个处~~”
“不错。”贵富细细看了看,满意的笑了笑,“眉目间是有那么几分神似。”这次侯爷一定会满意的。
“神似什么?”婆子疑惑的问道。
贵富皱眉,背着手告诫。“人要想活命,最好知道得少一些,一会儿把票子支给你,记住!别出去瞎说。”
“是……是是!”听见有钱,婆子眼眸中冒出贪婪的光。
正巧薛严和霍菡嫣带着老汉走到门口,薛严一脸不争气的表情盯着贵富。“贵富,你在干什么?”
薛贵富听见自己侯爷的声音,立马跑出来打着千。“侯爷。”待看到薛严身旁的人时,顿时眼睛瞪得老大,“霍……霍郡主……奴才贵富参见郡主。”而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婆子早就脚软跪下了,这可都是皇亲国戚啊!
“贵富,抓回来的姑娘呢?”霍菡嫣和颜悦色的问道。她知道贵富本性并不坏,只是忠心过了头。
“啊?”贵富顿时傻了,她怎么知道自己找个姑娘回来。
薛严顿时喝道:“啊什么,人呢?带出来。”
“是……是。”贵富连忙站起来,然后为难的吞吐着,“可她还昏睡着呢?”
“玲玲……玲玲!”满身是伤的老汉呆愣片刻才冲进去,将床上的女子扶起来摇了摇,毫无反应,应该是晕迷中。霍菡嫣看到女子的模样愣了愣……竟然是她?!可是如果是她,这个老汉又怎么会是她爹?
“谢谢姑娘救命之恩。”老汉不住的感谢,一脸哀愁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只是我女儿名声都毁了,以后可怎么办?”
薛严闻言怒火中烧说道:“不过在府里睡了一觉,能毁什么名声?”
“贵富,这姑娘你是怎么带回来的?”霍菡嫣倒是十分冷静的问道。
薛贵富立刻恭敬的回道:“是王婆子带来的。”
“王婆子?”霍菡嫣的目光顿时看向一旁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婆子,一身浓烈的脂粉味,自然清楚是什么地方出来的。“哪儿的妈妈?怡红院还是翠香楼啊?”无论是什么地儿,定然也是勾栏瓦舍中人。
婆子尴尬的抬头瞄了瞄霍菡嫣,立马又把头低下,半天不吭一声。
“妈妈真好手段。”看见老妈子顿时僵硬的身子还有不远处表情有些不自然的老汉,霍菡嫣便知道猜测不差,这事确实有问题。“来人,把这老汉和老妈子抓起来。”
几个人瞬间上来把两个人控制住起来,王婆子顿时呼天抢地的喊起来,说和她没关系。而老汉则是眼瞳瞪大,被压着跪下不解的看着霍菡嫣,“你这姑娘干什么?!我是来找你女儿的。”
霍菡嫣浅笑走过去,“戏演得不错,可惜百密一疏。对于好不容易找到女儿,并且发现女儿安好的父亲,不是想早早的带着女儿出狼窝,而是操心旁的事情已经有些奇怪了。更奇怪的是我认识这姑娘,知道她不可能是你的女儿。”
“你瞎说什么?她就是我闺女玲玲。”
“她根本不叫玲玲,也不是你闺女。”霍菡嫣蹲下身子,凝视着面前老实模样的老汉,感概的摇头。“因为她叫柳意茹,是我妹妹。”起身对着护院说:“把他们交给谢知府,务必将前因后果问清楚再来回禀。”
“是。”护院倒是很迅速的将人带走,薛严注意到老汉别有深思的笑容一闪而过,顿时心中冷笑,想在他面前耍花样?
待人都走了,薛严才疑惑的上前看着床上的女子,“你妹妹?”
“此事说来话长。”霍菡嫣让贵富立刻找大夫来看看,确定只是晕迷没有其他问题。才站起来宛如看笑话一般的看着薛严,“看来有人盯上你了。侯爷,要小心了~~”
“希望是个绝色佳人。”薛严倒是毫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反而挂着难得痞笑。
霍菡嫣顿时哭笑不得的瞥了他一眼,“你想得还挺美!”
赈灾的事情进行还算是顺遂,当日下午就看着灾民们领着银两和粮食感恩戴德的模样让霍菡嫣心里暖暖的,回想起前世那数以万计的灾民,那尸骸遍野的场景,虽然前世未曾亲眼见到,心里仍旧不禁唏嘘。
“侯爷,魏国公权倾朝野,你又不缺这些东西,你前几日又是何必?”霍菡嫣不满又疑惑的看向身旁一张臭脸的薛严,不禁开口。就算他拿着此事有何种打算,也不该打赈灾的主意,这些黎民百姓殷殷期盼着朝廷挽救他们于水生火热之中,结果一等再等,丝毫不见赈银赈粮在何处,难怪盗贼横行,民不聊生,若是导致民变,罪过就更大了。
“我喜欢。”薛严将脸别到一边。
霍菡嫣看着他的侧脸,顿时满头黑线,暗自伸了伸舌头,好吧,你是大爷,你喜欢就行。所幸这事应是不会再有大的变故,幸好。这次自己不会再让夫君身染大劫,冤魂缠身。而是促使夫君早日成为如前世一般的国之栋梁,再……再娶个贤惠的娇妻,儿孙满堂。而自己也趁着这三年的阳寿,好好陪陪父王母妃,前世自己任性妄为伤透了他们的心,这次她必定不会如此。若此番形势未有变化,待凌江羽出使垣国归来,就会同解除婚约,自己也算了结这段孽缘。
夜间薛严在微弱的火把光下带着贵富来到地牢,一身滚龙袍和这地界实在不搭,过了进门的几间囚室就见到一脸死灰的王婆子和冷静淡然的老汉。
王婆子一见薛少宸就立刻求饶的扒着囚室的门,惊恐哀求的看着他,“侯爷,不干我的事情。侯爷!”
薛严目不斜视的只看着闭眼沉静的老汉,对满头珠翠,一身脂粉味的婆子充耳不闻。“本侯来此,你便没有什么对本侯说的。”
“老汉没什么好说的,侯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汉睁开眼睛,气势和方才在霍菡嫣面前毫不相同,一副对什么事都无所谓的模样。
“好气魄,卫相能培养你这样的人也算难得。”薛严转动了一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冷冷的笑着。
老汉顿时僵硬,猛然看向薛严。“你怎么会?”忽然猛然撞了下头,狠狠的盯着薛严,“你在套我的话。”
只听见薛严无趣的摇摇头,嗤笑一声背着手伴着老婆子的叫喊声走出监牢,叹气的望着夜空对贵富吩咐道:“没劲。把人头送到卫相府上,就说是本侯送他的大礼。”
“是。”
薛严抬起手挡住天边圆月,月亮的光还是从指缝中透出来,但他的眼睛却不自觉的眨了眨。淡然的脸色骤然变得坚决,将手指慢慢合拢变成拳头,从唇边溢出一丝邪魅的笑容,这朝堂上的事是越来越好玩了。
……
“郡主。”
刚吃过午膳的霍菡嫣正打算前往发放赈粮去看看,就见到一道清脆的声音,抬头看却是素言。走上去将她扶起她,看着她宛如弯月一般的眼眸笑道:“素言,你怎么来了?”
“娘娘不放心,让奴婢跟来的。”素言见到自家郡主自然兴奋莫名,这几日她真怕郡主在这边城受了委屈,就算娘娘没有旨意,她也定然要赶来陪着郡主。
霍菡嫣欣慰的笑道:“累着你了。”
“奴婢不累,不过这几日担心死奴婢了。”素言忙摇头,郡主忽然这么客气她倒是很不习惯。想到王妃的嘱咐,忙对郡主说:“娘娘还让奴婢告诉郡主,近日边城颇不太平,若无事还是赶紧回去的好。”
“帝都那边有何消息?”母妃这么说自然不会是无的放矢。
素言尽职的回道:“奴婢不知,只是娘娘脸色有些凝重。宫里太后娘娘身子近日不爽利,总是叨念着郡主。奴婢离开之时,娘娘已经入宫去侍疾了。”
正文 揽月山庄
太后病重?在自己的记忆似乎并没有这一茬。前世直到自己亡故,太后的身体都还很康健。莫非是自己当初沉浸在即将婚嫁的喜悦中,不曾去留意,可是这如何可能。不过无论是何缘故,既然母妃如此说,自己势必要尽快赶回去。
“启禀郡主,西厢房的那位姑娘已经醒过来了。”府中的侍女低着头,轻盈安静的迈着碎步进来,恭敬福身轻声禀报。
霍菡嫣闻言轻抬眼眸,“我知道了,下去吧。”
待侍女退下走远之后,素言抬起头才疑惑的问道:“郡主,什么姑娘?”
霍菡嫣一脸神秘的勾了勾手指,素言把自己的头伸过去,被自己家郡主敲了一下。
“你的问题可是越来越多了。”
素言轻捂着一点都不痛的额头,配合着自己家郡主的玩心,一脸委屈。
看的霍菡嫣莞尔一笑,随即看着素言正色说道。
“揽月山庄的大小姐,柳意茹。”
前世素言便是自己的心腹,甚至为了她,为了小清瑶赔上了自己的一生,一直守着芙蓉苑直到素言年老病故,终生未嫁。今生想来,自己也着实没必要在这些事上瞒着她。
“揽月山庄?”素言微微皱眉,这是什么地方?从来没听过的样子?不过感觉更像是武林上的称谓。
素颜刚想继续问自家郡主,就看见霍菡嫣低头理了理自己的下摆,对她说道:“先和我过去,回头我再与你细说。”走到铜镜前坐下,霍菡嫣仔细的对着模糊的镜面,看自己的妆容可有不妥之处。
看的素言捂唇轻笑,打趣道。“郡主,您什么时候也这么注意自己的妆容了?”霍菡嫣眼波流转,横了一眼素言。
素言看着自家认真的模样,只能暗自偷笑着,将手中的包袱放下,上前去给她打理,把一些散落的头发用丝带别起来,让它看起来素雅又不失大气,别上浅紫色的步摇理了理。“想来那位姑娘定然是风姿卓越了。”
霍菡嫣顿时怔住,暗自苦笑。风姿卓越倒是不假,可是柳意茹是前世薛少宸的妻子,这....才是最重要的。
自己当年自知命不久矣,想着与其将来夫君另找皇亲贵女为正妻,自幼没有娘亲的清瑶会受欺负。不如在薛少宸待自己感情正浓之时,找个知底的人嫁进来顶替自己。一来看顾年幼的女儿,二来也可稳固朝堂格局。
而后在得知柳意涵心仪薛少宸之时,自己便觉得这是天赐之机,特地进宫求太后将她嫁过来做二夫人。没曾想这却是大错铸成的开始,薛少宸洞房之夜便冷落与她,十数年将她放在帝都,除却清瑶进宫为后之前,陪同清瑶来边城拜别之外,再未相见。
前世.....是自己害了她一生,可如今却又嫉妒她曾为夫君的妻子而生起较劲之心,暗骂自己这么多年的历练莫非是白过了。重生一回,连心性都回去了不成?
挥手阻止了素言的动作,霍菡嫣站起身看着铜镜内的自己,对身边的素言说。“罢了,走吧。”
素言察觉到霍菡嫣的眼神的变化,心中咯噔了一下,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郡主出现如此沧桑的神色,而自己竟然未曾发现,倒是自己失职了。
刚走到西厢房,便听见房里传出柳意茹和薛严说话的声音,没想到他竟然来得这么快。正想着手便自动掀开房间的帘子,对着薛严嘲讽道:“没想到侯爷的速度倒比我快上许多。”
柳意茹抬眼望来,与霍菡嫣彼此‘审视’了一番。
最终还是霍菡嫣不自觉的走进薛严,对着她率先开口,“姑娘醒过来可有不妥之处?”
柳意茹仪态万千的站起来,看霍菡嫣模样亦然明白她的身份,往后退出一步将手置于腰际,微微屈膝。“并无大碍,谢郡主大恩,意茹铭感五内。”
霍菡嫣从不轻易夸人,可是这柳意涵应变和洞察之能的确不俗,就是不知道这样的人此番怎会落到那老汉手中。如今老汉已死,她也无意在此事上多做计较。“不过恰巧遇上,算不得什么大恩,你若要谢便谢侯爷吧。”
“大恩不言谢,本侯也不敢贪功。”薛严端着一脸散漫,手指磨蹭着杯子,目光却一直未有正视任何人,微微一笑道。“铭感五内就不必了,以身相许倒是可以考虑。”说完打量着柳意茹的眼神宛如对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似的。
看得霍菡嫣觉得牙根发痒,谁能告诉一下自己,为什么现在的夫君如此……如此欠揍。霍菡嫣暗自咬牙,选择性无视他。对柳意茹安抚的一笑,“侯爷素来爱开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我何时开过玩笑?”薛严忽然抬头凝视着霍菡嫣,一脸不满。骤然面色一僵,笑意不减,却是嘴角不断的抽搐,一副忍痛的模样。
“侯爷,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霍菡嫣看着薛严,皱紧眉头。暗地里手却悄悄的不断用力。
“嘶——”直到薛严痛哼出声才停下。
见薛严不满的瞥了霍菡嫣一眼后便一声不吭的喝着茶,素言顿时傻了眼,什么时候郡主和宁远侯爷如此亲密。
若是....往常的郡主听到此番言语定然早已长鞭相向。
而柳意茹何等聪慧,霍菡嫣他们二人暗处的动作,虽然隐蔽但是依然会让人有所察觉,她的脸色瞬间有些涩然和自嘲,瞬间又恢复如初,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霍菡嫣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异常,只是转身对着素言吩咐着,“素言,待柳姑娘休息妥当,便让府中的女卫送她返还家中,免得家人忧心。”
“多谢郡主好意,可是意茹如今不便返家。”柳意茹神色透着些许悲切与坚决,缓缓摇头。
霍菡嫣回溯前尘自然一切了然,“可是揽月山庄出了事?”
听到这个名字,柳意茹顿时怔住,就连静默喝茶的薛严也怔了怔。揽月山庄盘踞怀秀府已经数百年,在武林中颇有声望。如今揽月山庄庄主柳风骨据闻功力深不可测,江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匹敌,只是近十年来,柳风骨便忽然闭门不出,江湖人少有人见过。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揽月山庄的人?”柳意茹轻启檀口,疑惑不解。
霍菡嫣静静的与她对视片刻,最后浅笑道:“家父霍缙德曾有一幼妹名唤霍瑛,不知柳姑娘如何称呼?”
“霍瑛是我娘,可是我娘已经过世近十年。”柳意茹暗自轻吟,抬起头之时疑惑的说道:“而且我爹从未提过娘亲在世上还有其他亲人。”
霍菡嫣虽然从未听父王主动说过关于这位姑姑的过去,父王和母妃提起这位早逝的姑姑也都是一脸怅然。可是经历前世之事也能猜到一些。说实话,自己前世与这位从未谋面的姑姑倒是颇多相似之处,同样的固执和错付。 “因何缘故、提与不提又有何干系,并不能改变这个事实。”
“你真是我表姐?”柳意茹似乎仍旧处于震惊之中,一时之间有些迷惘。
“你回到揽月山庄,问问姑父不就知道我所言是虚是实。”不过回去的时候,也许面临的便是姑父病重即将逝去的消息吧。虽然经过了这些年,霍菡嫣自认还是有很多东西看不透,比如这位姑父和姑母,说不好究竟是一段良缘还是孽缘。“听我的话,早些回去吧,不要因为一些旁的东西错过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人和事。”
和薛严一同从柳意茹的房里出来,走到湖边的凉亭旁。霍菡嫣看着湖面的波光,对素言吩咐道:“派人通知揽月山庄,说柳小姐在这里。”刚才自己想了一下,与其让女卫送回去,不如让揽月山庄的人来接,更能保证万全,也能让柳意茹放下心思,安心回家。
素言目光瞟了瞟薛严,嘀咕了一句便退下去。而霍菡嫣则是看着素言离去的背影暗自摇头,那傻丫头真以为自己和薛严听不清她嘀咕什么吗?
“薛少宸,你把监牢中的老头杀了?”霍菡嫣虽然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霍菡嫣与薛少宸相处多年,这人是什么性格她如何不清楚。那刺杀之人落在他的手里八.九成是已经魂入地府。
“知道是谁做的吗?”能抓住柳意茹送到薛严面前,再趁机混进来。这些人若是能一举暗杀于薛少宸,他根本毫无防备。就算是此计不成,柳意茹可是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若是薛严把持不住果真做下什么不可挽回之事,揽月山庄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他。背后之人是存了心置薛严于死地,而朝堂上魏国公的最大的政敌无非就是九王爷凌江羽和自己的父王。可是如今凌江羽远赴垣国何谈,父王又不可能做出此事。
“郡主这般担心我,可是对我有了情谊?”薛严调笑的说着,可是话里透着谁都难以发现的认真。让霍菡嫣气急败坏的转身看着他,“薛少宸!到底在想什么?!”
“我问你到底是谁?”
薛严抬起手拉过她胸前垂着的发辫细微磨蹭。敛着眼眸看不清情绪,唇边更是溢出莫名的笑容。这模样让霍菡嫣顿起鸡皮疙瘩,毛骨悚然。他这是什么意思,自己能是什么人?!
“不说拉倒,放开。”想扯过自己的头发,却发现扯不动,看着薛严手指缝的发带。不能硬拽!不然头发非散了不可。
“薛少宸,我说放开,你听到没有。”刚说完,便感觉一道炙热的气息朝她脸颊侵袭而来,脸颊猛地被软软的东西一贴,让霍菡嫣顿时怔在原地。待气息离去之后才回过神来,立即伸出手点在薛严的穴位上,面前的人顿时不动。再扯过自己头发,不自觉的拿出腰间的长鞭,恨恨的想挥过去……却在看见薛严此时的眼眸时愣住。
他的眼神仿若胧了一层细细的烟雾,朦胧却又能窥探到里面,柔软如同丝絮。一丝一缕,缠绕不绝的情丝。
这等眼神让霍菡嫣有些恍然,蓦然想起了自己死亡当年,冲进自己的灵堂。踢开了周身的丫鬟仆从,跳进自己的棺材抱着自己那个人...
‘嫣儿……嫣儿……别离开我,求你。不要……’
穿着大红喜袍的男人抱着她冰冷的尸骨,双目赤红。随时会落下的泪滴在那人的眼眶内盘旋,几欲撕裂胸膛的感情融汇在声音中,哽咽下一遍遍的呼喊。
“我都答应了,答应了....为什么你还要死....还要死....”
骤然想到这些画面的霍菡嫣百感交集,豁然转身轻咬唇瓣。“无耻!”说完忍下心中的酸涩,便急急忙忙的往东厢房跑去,又被后面的得意的笑声弄得脸颊滚烫。不急狠狠咬牙:薛少宸!
帝都相府
打开精细木制的正方形箱子,映入眼帘的便是老者的头。卫相眼瞳瞪大,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管家直接惊呼出声,“相爷,这是什么人拿来的?”
“还未曾开始计划,便失败了。”卫相瘫痪般的坐在凳子上,目光中透着一丝绝望。“就在适才门房送进来,说是宁远侯送的礼。”
“相爷!”管家惊恐的盯着木箱子。然后着急的看着卫相。“这宁远侯已经知道了这事是咱们干的?”
卫相闭着眼,不知道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一旁的管家可就着急了,“相爷,这宁远侯的爹魏国公权倾朝野,长姐薛贵妃深得皇上宠爱,如今这一击没有的得手,他是定然不会放过我们的!相爷,你赶紧想想办法啊!”
卫相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猛的一锤子打在案板上,怒目以对。“乱臣贼子,乱臣贼子!若不肃清朝廷,还政于皇,愧对人臣!”
“相爷,相爷小点声,隔墙有耳啊!”管家颤悠的举着手。
“这次如此缜密,竟然功亏一篑。”卫相怒极而笑,咬牙切齿让脸色有些狰狞。“下次看他还有没有这么好的命!”
这次的失败并没有打击到他,反而更加坚决铲除薛氏一族的决心,否则长此以往皇上危矣、社稷危矣、乾国危矣!!!
夜间
霍菡嫣趴在桌子上,直直的盯着茶盘上的茶壶,伸出手戳了戳茶壶,从壶口滑到壶底,再从壶底滑到壶口,直到半个时辰后素言实在看不下去,把茶壶拿开让霍菡嫣戳空才终止。
“郡主,已经近子时,该睡下了。”素言拧好帕子立在旁边,等着郡主梳洗。“您不是明日要回帝都吗?”
霍菡嫣直接把脸埋在桌子上,发出闷闷的声音。“素言...我睡不着。”
“揽月山庄不是派人把表小姐接走了吗?赈灾的事情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郡主还操心什么?”素言不解的问道。从没见过郡主这样过,平常不都是雷厉风行,说干嘛就干嘛的吗?怎么这般扭捏了。
“素言,咱们迟两日回去好不好?”霍菡嫣抬起头,撇着嘴接过帕子。
素言乖乖的站着,想了想笑着点头。“好啊~~”
霍菡嫣的眼睛顿时变得晶亮。“你也觉得好?”
“我没关系啊!可是您就要出尔反尔了。”素言眼睛笑成一弯月亮,淘气的歪了歪头。
自己是霍菡嫣,从来不出尔反尔,回去……回去就回去。霍菡嫣揉了揉脸颊,“就寝!”说完就坐到铜镜前把头发梳顺了,掀开帘子进内室。素言嘟了嘟嘴,将洗脚水端进去。
熄了灯,素言在外间的踏上躺下,很快就睡熟了。霍菡嫣却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前世的点点滴滴。从幼年在大街上把薛少宸用鞭子抽了一顿,再到自己满心期待凌江羽归来和自己完婚,再到林纾出现在自己面前,自己和薛少宸大婚,身死……这一幕幕不断在自己眼前浮现再浮现。
正文 菡嫣中毒
静谧的夜晚,清冷的月色笼罩着大地,花园中的池塘偶尔传来了几声断断续续的蛙叫。
想起明天将要离开鲤城,回到京城。恍然间白日薛少宸的那张脸浮现,又想起了她往日的夫婿,两张面庞竟然在脑中渐渐的重合,凝聚在眼前。霍菡嫣伸出手指碰了碰,却恍然的发现自己其实面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散漫的月光透过床帐,照射在她的身上。蓦然间,她发现自己这样子实在是太过痴傻,惶然的将自己的手塞进被子里,脸颊上却染满了淡淡的绯红。
三年……自己只有三年阳寿,不知道三年后自己会怎么样?如前世一般的病逝还是今生命定的劫数。
第二日清晨霍菡嫣便带着素言扬鞭轻骑往帝都而行,直到行至鲤城郊外,霍菡嫣缰绳将速度慢下来,仰首凝视这天上的白云,犹豫了片刻对一旁等着她的素言说道:“素言...咱们绕道从咸州回帝都。”
“郡主,难道你也想去朝圣啊~”素言闻言笑得将眼睛眯成弯月。
朝圣?霍菡嫣嘲讽一笑,自己可干不出晋武帝的事儿来。
据史料记载,咸州数百年前曾经是一个富饶大国的皇城,只是不知道是何缘由,这个皇朝的所有资料被当年的三合国开国帝王下令尽数毁去。
留下可考证的便只有垣国境内的庞大墓冢和咸州郊外的紫竹林。
霍菡嫣小时候听民间说书人说过,垣国境内的墓冢主人姓官,曾经是一位矫勇善战的将军,威名赫赫,战无败绩。甚至每年惊蛰若站在墓旁仿佛都能听见雷鸣般的战鼓声,让人心潮澎拜。而垣国便是以官姓为国姓,如今垣国国内仍旧官姓最多,每年更是有数以万计的垣国臣民前往拜祭,以求边城稳定百姓安居。
而咸州郊外的紫竹林乃是乾国国民心中的无上圣地,据说紫竹林曾经前后居住过两位旷世绝伦的治国奇人,其中一位的故事早已不可考。还有就是被誉为传说的天下第一人,据闻此人武艺卓越、上通天文下通地理、博古通今、琴棋书画、行军布阵无所不精,曾将毕生所学刻在紫竹林内山庄中的一副壁画上,若有缘人能够拿到,则入可定国安邦,外可制敌攻无不克。
可是紫竹林布有奇门遁甲、诡异非常,旁人不得入。当年三合国曾有位帝王为求内部的奇书壁画,派兵火焚紫竹林,大火烧了几天几夜,几乎将紫竹林尽数毁去也没能找到这幅壁画只得失望离去。
三百年后,晋国晋武帝早年登基,外有强敌内有佞臣把持朝政,国家生死存亡之际,晋武帝私逃出宫前往紫竹林,召集周围的一些盗匪将紫竹林周边全部挖掘,终于在荷花池的淤泥中挖过一块破败的石壁,自此不到十年,晋武帝一举歼灭敌国侵扰,肃清朝堂。武帝撰所记:帝朝于咸,定国运于圣。
自此朝圣的典故便流传开来,但霍菡嫣对典故的由来极为不齿,虽说晋武帝是位难得的旷世明君,然带领盗匪将掘宝誉为朝圣,也太不要脸了。史料中对此事的记述文墨极少,可细想可知,那些盗匪都是视财如命之人,晋武帝早已外强中干,又是私逃帝都又有多少财宝可支配,多半是与盗贼合谋,庄内财宝和石壁各取所得吧!如今诸多想要考取功名之人或者名流之士都以朝圣誉为此生必行之举,希望得到圣人的庇佑和指点。
真是无耻的让人觉得,不堪为伍。
历经大半日,天边晚霞开始显现。站在咸州郊外的古道上,霍菡嫣勒马跃下,将马匹交给素言放在一边喂草。凝视着远处的咸州城墙,对她而言这并非朝圣之所,也非探宝之地。这里不过是她曾经流连十余年的地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的熟悉,来到这里,仿佛回到数日前,陪着夫君沙场杀敌的日子。当日萧条如今的繁盛成为强烈的对比,想起坚毅肃穆的夫君和如今的纨绔子形成对比,实在是让人唏嘘不已。
忽然间跌跌撞撞的脚步摩擦的声响,时不时的传来闷哼的忍痛声,传入到霍菡嫣的耳朵里。
霍菡嫣谨慎的拿过马匹上的长鞭,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到一名满身是血的青年兵士正躺在一片高深的草丛中,杂草掩盖了他的身形,他身上的鲜血同样沁润了草地,他的身上似乎布满了刀伤,有几处临近要害,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是破碎不堪。
顺着草丛向远处望去,古道边上的草地上蔓延出一条长长的血迹,看得出来这个人流失了太多的血液,素言在霍菡嫣的身后也赶了过来,看见地上的人,差点惊叫出声,幸好她的理智还在,立马担心的靠近霍菡嫣。
“郡主...”
霍菡嫣回过神来,立马过去将兵士扶起,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心下暗糟,若是再不止血医治,恐怕性命不保。“喂,你?”
“救命……救……”躺在地上的士兵感觉自己被人扶起。士兵的眼睛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出霍菡嫣的轮廓。但是这不妨碍他宛如沙漠饥渴之人忽然见到了绿洲一般。 扯着霍菡嫣的袖口死死的不肯松手,强大的求生意志让他在临近昏迷都不忘求救。
“郡主!”素言近些日子似乎被郡主的行为弄得傻愣愣的,慌忙的上前帮郡主将人扶住。
“快带他去城里找大夫。”看这士兵重伤的模样,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性命不保。
素言正要说是,几个手拿沾血大刀黑衣人往这边奔驰而来,霍菡嫣立刻严正以待的握紧了手上的鞭子。不到片刻黑衣人便站在他们面前,从他们的行动速度来看,每一个都是高手,而且似乎都是为钱杀人的亡命之徒。
“把这人放下,我们兄弟放你们走。”为首魁梧的黑衣人看两个姑娘衣着不俗,并不想徒惹麻烦。
霍菡嫣将士兵交给素言,无所畏惧的看着面前的几人,暗自评估实力。“若是我不放呢?”霍菡嫣悄声对素言说道:“你赶紧带他去城里,这里我来应付。”素言并不会武功,与其留在这里,不如早早进城。城内有守备,量这些黑衣人也不敢擅自入城,而自己只需拖住这些人片刻再设法脱身便是。
“可是?”素言着急得跳脚,怎么郡主总是往危险上撞。
“可是什么!快走!”
黑衣首领见其中一个女子要带着人离开,厉声言道:“咱们兄弟也是拿人钱财,□□。我劝姑娘还是别管闲事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朗朗乾坤,对朝廷将士也敢肆意行凶!今天这闲事本姑娘管定了!”霍菡嫣一拉长鞭,拦在素言和重伤的士兵面前。
黑衣首领对着手下扬手,顿时将他们三人和围起来,霍菡嫣运足内力猛的一甩长鞭击打在地上,顿时发出惊魂的响声,右手一抖长鞭划出幅度,瞬间甩出一条出口。再将素言一推,推出战圈。“快走!”
素言眼圈顿时就红了,自己在这里的确帮不了郡主,只会变成郡主的累赘,只能快速进城找守城的将士帮忙。随咬牙带着满身是血的士兵到马匹前,扶上马往城内而去。霍菡嫣侧目凝视着面前的的几人,见到几人着急杀士兵以至于持剑一拥而上,霍菡嫣眸间闪出一丝冷光,扬起长鞭圈住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脖子,施展轻功往后纵去。黑衣人随着鞭子滑行,直到脖子被拉出一条血痕,躺在地一动不动。鞭子再次击打在地,发出雷鸣之声。
“散魂鞭!”黑衣首领攻势稍微停顿,叫出霍菡嫣的鞭法。“散魂鞭霍缙德是你什么人?”
霍菡嫣已然微微有些喘,却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破绽,冷笑道:“与你何干?”
“只俱其形,不俱其神。可惜了这套绝世鞭法。”黑衣人缓缓拔出长剑,嘲讽一笑。“当是对前辈的敬重,今日我便让你死于我手,也算不辱没了这鞭法。”
黑衣首领果然是位高手,霍菡嫣和他走不到二十招,便已经落了下风。而其他人则早已朝城门追去,应着时间而定,素言应该进城了。利剑划过腰际,擦出一道火辣辣的痛处,让她不支倒下。
这是霍菡嫣重生后感受到死亡的恐惧,见到黑衣人的沾着血的利剑朝她身上刺来。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哐镗’一声,另一柄长剑猛地出现挑开黑衣人,霍菡嫣抬头,觉得开始有些昏昏沉沉的。两个身穿紫黑劲装戴银皮面具的男子和黑衣人打斗起来,瞬间扭转了局势,霍菡嫣认出,戴面具的人是国公府的暗卫。
可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暗卫杀伐决断,手起剑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跑出来的黑衣人几乎全歼,只除了首领带伤逃头。暗卫见霍菡嫣捂着腰从地上起来,只是静静的低着头不发一语,戴着面具也看不清面部表情,甚至是男是女。“是薛少宸派你们来的?”国公府里能命令暗卫的除了魏国公便只有薛少宸了,今晨出发自己并未去打招呼,只是让素言对知府管家告知一二,没曾经暗卫竟然来得这么快。
见暗卫也不回应,只得颔首。“多谢~”
腰间的口子不知道深浅,用手捂住暂时止血,只感到疼痛难忍,血流出的颜色也似乎不太正常,大脑意识更加模糊。
不远处传来烈马长啸的声音,暗卫急急忙忙的往霍菡嫣的后方跑去,让她也不禁转身。一匹黑马率先出现在眼帘,银色披风随着马匹的奔驰扬起,骑在马背上的男人,面色严肃,乌黑的眼睛专注肃穆的令人心惊。
夫君……霍菡嫣感觉她眼前出现无数的幻影,还仿佛见到了当年战场上策马握枪、扬鞭的夫君。往后蹒跚了半步,只是自己手里会有鞭子的纹路,夫君不是把鞭子从陪藏品里面里拿走了吗?陪葬品?对,自己不是死了吗?
下一刻霍菡嫣就感觉自己栽了下去,倒在一道结实的臂弯中,耳边传来素言的惊呼声。霍菡嫣不禁微笑陷入昏迷,夫君的胸膛还是那么暖。
薛严将霍菡嫣紧紧揽住,眼睛充血般的看着她腰间溢出的黑血,顿时发出宛如追魂使者一般的低吼:“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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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雕梁画栋的奢华,没有柔软躺椅和卧榻。
薛严半躺半靠在有些硬的床铺上,他的怀里是一个面目苍白还在昏迷中,唇色却极为艳丽的女人。
他的守着她,眼眸低垂辨不清里面,究竟藏着的是怎样的情绪。
“启禀侯爷,郡主中的毒来自南疆,提炼至南疆一种名唤沙罗的双色花,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解百毒的圣池金莲可解。”
薛严伸出手拢了拢怀中女子的鬓角,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慢,内容却让人觉得铿锵有力,丝毫不让人有说不的权利。“裂,即刻回帝都,找我爹进宫求取圣池金莲。”
“得命。”一名暗卫颔首后瞬间消失在屋外。
“郡主……你可不能有事,否则素言也不活了。”素言接到自己家小姐中毒的消息,差点自裁谢罪,只是又想到郡主现在没了她,再无人照顾。只能是先守在郡主的跟前,等到郡主醒来。
“贵富,把她带下去!”薛严几乎在素言啼哭之时,额头就开始皱起,这丫鬟的声音太大会影响怀中女子的休息。
“是。”贵富立刻严肃的回道。“素言姑娘跟奴才走吧。”
素言眼圈通红的摇头,带着有些嘶哑的哭腔:“我不走!我要陪着我们家郡主。”
薛严看着不肯走的素言,眉宇间几乎皱成一团,狠狠的瞪了一旁的富贵,厉声道:“把她拖下去!找人看住她!”
随着素言的叫唤声音远去,薛严将自己的脸贴在霍菡嫣滚烫的额头上闭上眼,也将疯狂的眸光尽数遮蔽。
正文 圣池金莲
素言被拉到另一个院落,死命反抗,甚至不惜在贵富的面前跪下,双手死死的扯着富贵的袍角,哀求的看着他。“贵富..我求求你,求求你了。你放了我让我去陪着我们家郡好不好。好不好...”
贵富于心不忍,却不能不顾侯爷的命令,拱着身子,显然是不敢受素言的礼。“素言姑娘,你别为难小的了,侯爷的命令谁敢违抗。”作为魏国公府上的家奴,自幼就陪着侯爷,在贵富心中侯爷就是天,只能效忠,不可违抗。“待霍郡主醒过来,自然就会放了你的。”
“贵富,你帮我求求侯爷,求你了!” 砰砰的两声,素言的额头上迅速的见了血迹。“若是郡主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也不想苟活于世。”
贵富闻言眉头遽然紧皱,语气稍显急促。“素言姑娘不要胡说!霍郡主定当无恙,一定会醒过来的。”若是霍郡主真的死了,恐怕侯爷他——
素言见富贵半分不肯通融,茫然的松开富贵的袍角,瘫坐在地上,一脸恍惚的说:“郡主无恙?等待郡主醒?呵呵呵...”
她的声音浅而慢,带着一种恍惚的飘然,眼神中透着绝望。“素言虽然只是郡主的婢女,可是我也知道圣池金莲是什么?那是乾国的圣物,当年垣国曾以两座城池来交换此物都未能得偿。你家侯爷不过是一个纨绔子弟...我家郡主不过是一个异姓王孙。凭什么皇家肯拿出来圣池金莲给郡主?!”素言的声音蓦然加大。“现在..现在你们竟然连让我照顾郡主最后一程你们都不肯!贵富,你我同为下人,若是你家侯爷遇见今日之事你会如何?”
“素言姑娘,我相信侯爷。侯爷说能,那就是一定能拿的回来圣池金莲。”贵富坚信的看着素言,扶起素言坐在椅子上。“侯爷说能救的人一定能救回来。”
“贵富……这话你信吗?”
“我信!”
*********
飘忽...不定..仿若颠簸在最崎岖的山路,又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随着船只起伏。酸软的感觉好像一直从身躯传入脑海,想要说话,却无法开口。想要做些什么却是无能为力。
霍菡嫣不知道自己现在自己怎么了,她睁开眼睛是一片浓稠的白雾,却没有没有白雾应该的冰凉和湿润的水汽。似乎有血腥的气味在鼻子萦绕,眨眼之见场景变换。
赤地千里,沿路之上全是瘦骨嶙峋饿死的尸骨,有大有小。有的已经露出森然的白骨,有的则身穿褴褛将自己紧紧的卷缩在一起抱膝而亡。一个还年幼的孩童睁着无神的眼睛永不瞑目的看着天空。
霍菡嫣紧紧的捂着自己的嘴只觉得触目惊心。忽然耳边传来铿锵有力的声音,‘宁远侯罔顾圣恩,无视皇上殷殷叮嘱,其罪一;纵情声色,鲤城滞留不前,导致边城数万灾民饱尝饥饿病痛而亡,其罪二;为私仇私怨,试图借此谋害九王爷,其罪三;种种罪行令人发指,罄竹难书,不杀不以平民愤,不杀不以镇朝纲!’
丝丝缕缕的雾气从镂空的香炉中升起,浅淡幽然的香气,让人呼吸之间觉得宁静舒服。
躺在床上的女人,却没有感受到安神香所带来的宁静,她的眉头紧紧的皱起,眼神紧闭,却总是躁动不已。
“表哥,凌江羽……不要……” 女人额头冒出汗珠,呢喃的声音断断续续,“夫君……”
她的床尾靠着一个身穿华丽衣袍的男子,眼底下还残留着青黑。男人听见女人出声,赶紧侧耳倾听,当发现对方的嘴里出现九王爷的名字时,男人眼中眼神变得深幽。等到听见夫君二字的时候,更是霍然起身。他紧紧的盯着还在躁动中的女子。咬牙切齿的道。“霍菡嫣!”
床上的女人却丝毫未觉,只是陷入昏迷中,意识还沉浸在一个又一个的场景....
一往无际的草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天地间似乎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一只脚步轻盈的火狐,踏在雪上,柔软灵巧,带着几分狡黠的四处张望。
霍菡嫣身披着黑豹皮制成的大氅,骑在马上。注视着不远处的狐狸,清澈的眼睛轻轻一眯,带着几分调皮的意味。忽然加速冲向狐狸,狐狸警觉,加速奔跑。却抵不过渐渐接近的马匹和霍菡嫣手里的鞭子。灵巧的鞭子缠绕到火狐的腰身,轻轻一卷,拎着火狐的后颈霍菡嫣回头。她身后不远处有一个男人,骑着黑色的骏马,眉眼带笑一脸宠溺的看着她。
“薛少宸……” 还在昏迷中的霍菡嫣干涩的嗓音慢慢的吐出他的名字。
薛严顿时愣住,眼睛紧紧的盯着霍菡嫣,抬起手掌轻抚她的脸庞,唇边带着一脸苦笑。“终究是栽了。”将被子拉高侧躺在床边,将躁动的霍菡嫣拦在怀里。“霍菡嫣,你招惹了我,便永远都别想逃掉!”他的声音带着凶狠,却遮盖不住一丝一缕弥漫而出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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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及膝的古道上,黑劲装戴银皮面具的男子骑着驿马飞速的掠过,他的身下的马匹气喘吁吁,已经开始乏力,最后踉跄两步就要摔倒在地。
骑着马的男人身手灵巧的一翻,见不远处正拴着两匹骏马。收起刀落割断两个马之间的缰绳,男人没有看一眼倒地不起的马,继续向前骑行。
如果说都城是一个国家的心脏,那么都城内的一个四方黄墙红瓦的地方就是都城的心脏。装饰以琉璃,红瓦,拥有飞檐瑞兽坐镇的地方,一个身穿藏青色的衣袍的小太监,一手的手臂搭着拂尘的头,一手拿着拂尘的尾,头目低垂,脚步却匆匆的赶往整个四方城的中央,传说中皇帝的书房。
几乎是宫中禁地的上书房有两位高大的侍卫把手,他们的四周还埋伏着各种各样的暗卫,还有不少在四周巡逻的禁卫。把门的两个男人看见小太监露出熟络的笑容,小声的和男人打招呼。
“孙公公,日安。”
小太监脸上也挂着笑容,“许侍卫,陈侍卫辛苦。”
被点到名字的陈侍卫连道‘不敢’,算是打过招呼,便目不斜视的站岗。
许侍卫略带嫌弃的看了看陈侍卫,拦着小太监的肩。“甭管他,孙公公你这是有什么急事么?”
闻言小太监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兴奋。“是啊,许侍卫,陛下在里头?”
“孙公公你来的真不巧,陛下在,可是贵妃也在。”小太监的脸色顿时哀怨,这贵妃娘娘在里头,皇上哪还有闲工夫理会外边的事儿啊!
“都吵什么呢?”朱红色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身穿不知比小太监的身上料子好了多少倍的太监出现在二人的面前。小太监一见到人就恭敬地垂头喊了声义父。 里面的太监看见外面的是自己的干儿子脸色好了很多,但是他还是压低声音说道。“你小子不要命了么,惊扰到陛下我都保不住你。”
小太监一脸苦色,伸出头跟着公公耳语几句。大太监听完也是一脸的纠结,看了看小太监,转身进了书房。书房内一个头戴五色凤钗和白玉流珠簪,身穿浅红色的里衬,外罩连珠芙锦绒缎的女人正在挽着袖子露出素白的手腕,神色专注的在研磨砚台。
她的身边坐着穿着团龙金袍的皇帝,一边批阅奏折,偶尔眼神掠过女子带着不可见的温柔。
“陛下,国公求见。”
皇帝挑眉,放下手中的狼毫。
女人听见太监口中的国公,正在磨墨手腕轻轻一顿,随即不留痕迹的继续动作。
“这可巧了,方才说起你父亲,这就便来了。”皇帝也不着急传唤魏国公,而是拉过薛贵妃的手腕,“爱妃可知国公所为何事?”
原来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魏国公的大女儿,薛少宸的亲姐姐,当今皇帝最为宠爱的薛贵妃。
薛贵妃眉目低垂,一副闲聊的姿态说。“臣妾的父亲觐见陛下,定然是有要事,臣妾怎敢妄语。”
皇帝似是无奈,温柔的磨蹭她的手背,轻声的说了一句。“滑头!”转眼问向太监,“魏国公可有说找朕何事?”
“回陛下,国公爷并未说明缘由,只是步履匆匆,似乎是有急事。”太监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声都特别的轻。
皇帝微微皱眉,“传。”
“遵旨。”
薛贵妃闻言立刻福身,眉目低垂,“臣妾告退。” 外臣觐见,后妃回避乃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爱妃也多日未见国公,且留下吧。”皇帝对这项规矩似乎不甚看重,薛贵妃也只得静静立在一侧。
魏国公一身紫金蟒袍,眉目精明睿智,又让人感觉暗藏杀气。双鬓隐隐可见白发,步履稳健颇有悍将之风。“微臣薛卿鹏叩见皇上,贵妃娘娘,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国公免礼。”皇帝轻抬手,让魏国公起身。“国公匆忙入宫,所为何事?”
“微臣告罪,想向皇上求取一物。”魏国公并未起身,面色凝重。
见魏国公如此慎重,皇帝目光流转。“何物让国公如此慎重?但说无妨。”
“微臣想求的乃是圣池金莲。”国公叹气的说道。
薛贵妃顿时脸色苍白,匆忙问道:“可是父亲有恙?”圣池金莲乃是乾国圣物,可解百毒。
“并非微臣。”魏国公立刻回道。让薛贵妃脸色更加难看,“莫非是小弟……”小弟如今远在鲤城赈灾,难道是……
“也非犬子。”魏国公顿时不知该如何开口,薛贵妃的脸色倒是恢复血色,只要不是父亲和小弟便好。
皇帝疑惑开口,“既非国公,亦非宁远侯有恙,国公又为何来求取圣池金莲?国公应当知道圣池金莲乃是我乾国至宝,决不可能轻易拿出。”
“父亲要圣池金莲究竟是为何人?”薛贵妃见自家父亲难以启齿的模样,甚至疑惑。
魏国公面露不豫之色,迟疑片刻才开口,“为犬子。”
“父亲方才不知说,小弟并无恙!”薛贵妃一改温婉,语调骤然升高,所谓长姐如母,母亲早逝,自己入宫之时小弟年幼,未尽教养之责,是以薛贵妃对这唯一的胞弟可谓爱护、疼惜有加。
“犬子边城赈灾,颇具成效,谁知霍王府小郡主私自离开帝都出现在边城,被歹人刺伤,如今命在旦夕。”魏国公拱起双手,一派正气的模样。“犬子心生不忍之余,向微臣报信,望陛下赐下金莲,救其性命。”
皇帝眸光微闪,“是菡嫣?”魏国公府和霍王府一向势同水火,没曾想这魏国公也有相救霍家人的一日,倒甚是有趣。“爱妃怎么看?”
“陛下,臣妾知道陛下贤德圣朝堂明,不说霍王当年相救先皇之功,便是如今我国正与垣国谈判之际,那霍小郡主是九弟的未婚妻,若陛下不救其性命,恐怕将来对九弟那边亦是不好交代。”薛贵妃细细想了一下,垂首回道。
“再者,霍王和家父不和,若是霍菡嫣死于臣妾弟弟之手,恐怕两家恩怨再难化解,望陛下三思。”见皇帝犹豫之色,薛贵妃轻声言道:“臣妾平时无事,曾看过一则千金买马骨的故事。陛下常常日夜忧心国之栋梁太少,大能者大多归隐于田园不肯出世。如今臣妾看来这圣池金莲倒好似故事里面的马骨。千金买马骨,贪利者求财而送千里马。喜忠义者,也会因为故事里面的诚信和重诺和感情,而给千里马找到更好的归宿。”
看见皇帝的神情有所松动,薛贵妃继续说道。 “臣妾觉得,陛下是真龙之躯。恐怕永远不会用到那圣池金莲。区区一株圣池金莲,与其日日夜夜束之以高阁。倒不如陛下全了那金莲的本分,让它救得一命。”
“爱妃说了如此多,若是朕不给,倒是说不过去了。”皇帝无奈的笑道。“不过这圣池金莲也非如此轻易便可以拿到,总要那薛严以物易物才是,否则朕岂不是亏了。”
“陛下要何物?”薛贵妃不解的问。
皇帝凝视着桌面上的奏折,唇角洋溢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三日之后,霍菡嫣睁开眼睛,只觉得嘴里面都是苦涩的味道,觉得自己好像是吃了三四个苦胆一般。
浓重熏鼻的药味让她紧紧的皱起眉头。她这是被薛少宸救回来了吗?费力的摸索在自己的腰间,粗粒的手感传入脑海,她的腰上被人缠了绷带,已经被处理好了的样子,也不是很疼了。
张张嘴,嗓子里面的干涩,让她只能发出干哑的声响。悄无声息的打开门,素言端着一个木盆走进来。霍菡嫣和素言四目相对,只见嘭的一声。结实的木盆被摔到地上,素言几乎是扑到霍菡嫣的床边。
薛严一直守在门外,要不是觉得霍菡嫣长时间没有梳洗过,肯定会难受。他才不愿意放那个丫头出来。语带威胁的叮嘱了素言两句,才把人放进去不久,就听见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薛严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用力的将房门踹开。只看见素言跪在床榻旁,哭得撕心裂肺。
而那个闭眼昏迷了好几天的霍菡嫣,正吃力的坐起,眼神略带感叹的擦拭着哭的心酸的素言。而薛严则是呆愣片刻,心下暗喜,她终于醒过来了。迈着步子走进去立在床边,用调侃的口吻说道:“都说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霍小郡主命还挺长的。
霍菡嫣抬起头,虚弱的靠在软垫上,“照侯爷的说法,侯爷定然可以活过八百岁依然容光焕发。”
“承郡主吉言。”薛严扬着痞子一般的笑容让霍菡嫣瞬间无语。
霍菡嫣别开眼,不同他一般见识,否则会被气死。
正文 贤王江羽
休息了几日,霍菡嫣的身子倒是好了很多,便想起了上次相救的那个士兵,问向素言。素言回禀说,已经送到别院里来了,着了大夫医治,已经没有大碍。想到宁远侯爷前几日的模样,虽然自己对宁远侯并无多少好感,但是这几日郡主和侯爷互相嘲讽来嘲讽去的,素言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郡主,是侯爷求来的圣池金莲救了你。”
圣池金莲?霍菡嫣惊了一下,自己的毒竟然用了圣池金莲?皇上竟然舍得拿出来。
“前几日郡主都把素言吓坏了。”素言拧过毛巾轻轻给霍菡嫣擦拭。“若是郡主有个好歹,素言也不想存活在世上。”
“胡说。”霍菡嫣立刻制止她素言继续说下去,自己如今寿命并不长久,她只愿素言平平安安,找个好归宿。“这次回帝都,我定要找个好人家,把你许了,省的整天死啊活的。”
“郡主。”素言不满的鼓着眼睛,耳朵根顿时有些发红。
“那位士兵可说自己是为何被追杀?”霍菡嫣忽然想起,自己受伤中毒以前救下的士兵问向素言。
素言皱眉摇头,“不知道,他似有苦衷,不敢明言。”
“你把他带来,我要亲口问问。”霍菡嫣将双手交叠放在被子上,坐直了身子。“若是不问明白,本郡主这伤不就白受了吗?”
“是。”
……
另一个房间里,薛严慵懒般的坐在斜椅上,一只脚还踏在红木凳子上,看着面前的银面暗卫。“你是说溟也失去了联系?”
“正是。”暗卫颔首。
薛严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溟乃是暗卫首领,武功深不可测,怎么忽然失踪,莫非事情败露?“凌江羽呢?”
“九王爷如今正离开垣国,让我国边境而来。”暗卫回道。
“饭桶!”薛严厉声道。“出动这么多暗卫和杀手,都铩羽而归!尔等还敢说是我国公府的前驱锋。”
暗卫即刻单膝下跪,“属下自当领罚。”
“滚下去!”
正当薛严脸色阴沉的计划着下一次杀凌江羽的流程时,门外传来贵富的声音。“侯爷,霍郡主请侯爷过去一趟。”
薛严面色顿时转变,语气中也透着一丝喜悦。“我马上去。”
贵富直接叹气,果然世上能制住侯爷的只有霍郡主,希望侯爷终有一日能够如愿,否则真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事。
等到薛严到霍菡嫣的屋子里,见到的是面色凝重的霍菡嫣,连忙走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惹了郡主?”
“薛少宸,那个该死的谢成金胆子也太大了!”霍菡嫣愤怒的看着薛严说道。
“怎么了?”薛严皱眉,看着进门后一直没有正眼瞧过的士兵,士兵低低的埋着头。“发生了什么事?”
“克扣赈粮,私吞赈银。”霍菡嫣简直咬牙切齿,没曾想前世薛严干的事今生居然被这个谢成金干了个十足。简直放肆!“谁人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
“不是我?”薛严立刻否认,让霍菡嫣哭笑不得,自己没说是你啊?你急着否认干嘛?看着霍菡嫣的眼神,薛严干咳两声。
霍菡嫣凝视着他,慵懒的伸着腰,用有些耍赖的口吻开口,“这事便交与你了,我受伤要多休息,不过不许要他性命。”
“好。”薛严情不自禁的莞尔。
霍菡嫣并不怀疑薛严会放过谢成金,以薛严的性格,他自己可以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可是决不允许手下人不经他允许乱来,这次谢成金的日子定然是不好过。方才自己已经让素言传书回帝都,父王定然会知道此事,而刑部定当会来人的,只要留着谢成金的性命交给刑部审理便是。
待事情有所结论已经是五日之后,刑部尚书王大人手持尚方宝剑,亲自从帝都前来鲤城审理谢成金此事,也不知薛严是怎么筹谋,此事竟然一点也没有扯上他。霍菡嫣的心也总算是落下来,这事和薛严无关,边城也没有那么多的尸骸累累。不过九王爷凌江羽也终于要回来了,自然林纾也会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前世自己最大的执念临近了……
九王爷凌江羽出使垣国的胜利迎来了边城民众的沸腾,各家各户都挂了红布来迎接队伍入城。薛严和霍菡嫣连同刑部尚书王大人都出城迎接,待马车帘子掀开,一道绝代风华便出现在边城风沙中,宛如沙漠中的绿洲,湖边翠柳一般让人心醉,这便是民间尊称贤王的九王爷凌江羽。
“微臣王盛懿参见王爷千岁。”刑部尚书领着刑部之人行大礼。
凌江羽走下马车,一身白衣五爪龙纹,头戴蛟龙金冠,抬手。“王大人不必多礼。”然后挑眉看着一旁的薛严,笑得意味深长。
薛严傲气眉目轻扬,屹立在众人之前,袖手置后,“王爷别来无恙。”
“托宁远侯的福。”凌江羽颔首。
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霍菡嫣带着素言走上前来,微微福身。“菡嫣见过表哥。”“奴婢素言见过王爷。”
“菡嫣?”凌江羽微微有些吃惊,“你怎么会在此地。”
“郡主自然是来等王爷啊~王爷都不知道,郡主时时刻刻都在为王爷担心。”素言为了让王爷和自家郡主的感情加深,自作主张的说道。顿时让薛严脸色阴沉,霍菡嫣面露尴尬,而凌江羽脸上也有不自然之色。
“唔……表哥一路辛苦,行馆内早已准备妥当,还是早些休息回帝都复命才是。”霍菡嫣连忙岔开这个话题。
“哼。”薛严冷哼一声,脸色铁青看着凌江羽身旁的马车。“王爷莫非不请佳人下车?”虽说自己这次未能让凌江羽葬生垣国,可什么事都休想瞒得过他。
霍菡嫣的眼神顿时向着另一辆马车,发现凌江羽的贴身侍女阿玉立在一旁,是她吗?
原来在此时,她在凌江羽心里的位置就已经如此重要,自己前世实在是太傻了,居然认为自己可以从她的手里把凌江羽抢回来,那时的自己在凌江羽心里恐怕连阿玉都不如。想到自己前世讽刺阿玉而被凌江羽怒目以对的模样,呵呵……只是没想到如今阿玉就已经守着她了。凌江羽的眼神也产生了细微的变化,既然已经被发现,也没有隐瞒的必要。“阿玉,扶林姑娘下车吧。”
阿玉轻应了声,眼神瞟了瞟霍菡嫣,搬起凳子放在马车旁,掀起帘子,一道细嫩的手伸出来。一名清丽的容颜出现在大家面前,带着羞涩的红晕碎步上前,因为不知道如何称呼薛严他们,只得福身半礼便起身。
“这个姑娘是?”如今霍菡嫣对凌江羽再无前世之情,也无前世的执念,便如同看戏一般开口。
凌江羽略有迟疑,还是开口。“这是我的救命恩人,林纾姑娘。”
“多谢姑娘救我表哥。”霍菡嫣行半礼当是回应,自己如今想的便是如何在保住自己名声的同时解除和凌江羽的婚约。
林纾看起来并未见过如此场面,有些胆怯。霍菡嫣心下发笑,未来震动乾国,堪为女子典范的贤王妃如今的形象着实小家碧玉了些。
“倒真是个颇具媚态的小美人~~”薛严倒是笑得邪邪的,看着林纾的模样似乎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光着身子的青楼女子一般。
依照薛严以往吃喝嫖赌的纨绔名声,凌江羽将林纾护在身后。“宁远侯慎言。”
“王爷让本侯慎言什么?”薛严毫不在意的凝视着凌江羽。“本侯见林姑娘风姿卓然,心喜夸赞,王爷如今紧张作甚。本侯还未说想要纳林姑娘为妾呢,夜夜红帐风流呢~”
见薛严越说越不像样子,霍菡嫣上前,伸手悄俏在薛严的胳膊后侧重重一掐。“王爷一路幸苦,侯爷就莫要再此继续开玩笑了。”
王大人也警觉这样下去,定会闹出事情,便立刻笑道:“王爷请!”
凌江羽颔首,率先往行馆走去,阿玉陪着林纾走在后侧。霍菡嫣放开薛严,看他疼得咬牙的模样,不满说道:“侯爷的府里可是缺了美人?”
“没缺。”薛严口气中带着火气。
霍菡嫣冷冷的说道:“那就别惦记别家的。”什么叫纳林纾为妾,夜夜红帐风流!如果不是他……真想挥着鞭子抽他一顿,这种胡话也能乱说一通。自从薛少宸成年,府里还缺过美人吗?各府送的莺莺燕燕络绎不绝,青楼红粉也不知多少。
“我就是惦记别家的!”薛严看着霍菡嫣的眼神中透着坚决。
“你——”霍菡嫣怒极而笑,薛少宸这是什么意思?被自己掐了一把惹火了,决定要和凌江羽抢林纾?!“不许。”
“我要定了!”薛严铿锵有力的说道。“霍菡嫣,你阻止不了我。”没有人能够阻止,就连自己都不能!若能阻止,自己又怎会如此难受痛苦,不惜任何代价。霍菡嫣,你注定了是我薛少宸的,任何人敢碰,本侯便让他后悔存活于世。
“随你!”霍菡嫣显然是误会,大脑有点发热,怒哼一声,甩袖而去。
晚间霍菡嫣一身火气还是消不了,薛少宸发神经!自己不过就是掐了他一下,谁让他说话没个遮拦,谁知道他就和自己犟上了。“素言,你说薛少宸那是什么意思?!”
“素言怎么知道?”素言铺着被子,撇嘴说道:“不过宁远侯本就喜好女色,他今日此番也算正常吧。”
“哼。”
素言铺好被子转过身来,看着自家郡主怒火中烧的模样。“郡主,你可以如此生气呢?今日之事就算九王爷对林姑娘有意,皇上也绝不会答应的。”
“我哪有火这个,凌江羽喜欢谁和我没有关系。”霍菡嫣倒了杯凉茶灌下肚,想降降自己的火气,却被素言连忙拉住。“郡主,你伤势还未痊愈,莫要喝了。”
霍菡嫣无奈的放下杯子,委屈得撇了撇嘴,“素言,我……”
素言其实早就察觉了一些,有些难以启齿的说道:“郡主是为了九王爷生气,还是为了宁远侯爷?”
“我……”当然是因为薛少宸了,谁为凌江羽生气,自己还没有那么多气来生。
“郡主别怪素言多言。”素言皱眉,“郡主,莫要忘了自己乃是九王爷的未婚妻,这次回到帝都就要完婚的。”这些日子以来,郡主和宁远侯爷的异样她何尝没有看在眼里,开始的时候一以为自己只不过是多想了,可是今天郡主这火气生得如此奇怪。明明……明明就是吃醋的模样,不说宁远侯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就是郡主的身份也万万不可行差踏错。
“素言,我表现得如此明显吗?”自己明明就已经很克制了,可还是被察觉了出来……呵呵,也是。若是素言都察觉不出才是怪事。为什么自己只有三年的阳寿,自己多想告诉薛少宸,不许想要别人,只能有她,可是她失去了曾经一切的权利,有权利的时候拼命的想给他纳妾,如今就算是不想也无权。人果然永远都不会满足,自己能够重生就已经值得感谢天地了,何必执着这三年呢?夫君……嫣儿能做什么?你能不能告诉嫣儿,是不是不再接近你,对我们彼此而言才是一种仁慈。在你对嫣儿的感情还未有如此深之前,及早抽身,到我亡去,你才不会那般悲痛。
正文 戏剧开启
薛严则是火气蔓延,贵富听着屋内茶具的碎裂声和凳子和桌案同时发出的撞击声,心惊胆颤得不敢上前,不知今日谁惹了这位祖宗,这么杀气腾腾的。
“贵富,给老子滚出来!”伴随着瓷器的碎裂,暴虐的声音传出来,让贵富全身紧绷,吞了吞唾沫,眼神瞟了瞟周边,四周的人全部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毫无存在的木头人一般。贵富现在多希望有个人出现,好在晚一点的时候给自己收尸。
可惜没有,硬着头皮,推开门,入眼之处屋内一片狼藉,仿佛被强盗打劫过一般。贵富在心底默默的哀嚎。我的爷,您这动不动摔东西的毛病啥时候能改改,幸好只是些不值钱的玩意,若是在国公府隔三差五的来这么一茬,国公府就算富可敌国也经不住啊~不过这些话他可不敢说,站在薛严面前拱着身子,将自己的视线盯着地板,不敢往上抬,免得被火气蔓延,小命休矣。他还想多活两年娶个媳妇呢? 毕恭毕敬小步向前打着千,“侯爷。”
阴霾的目光掠过贵富,犹如阴司的目光让贵富两股战战。
“传‘戒’即刻来见我!”薛严抿着唇,暗自平复着自己心境,结果是越平复心头的火越是拱得厉害,现在就需要找人打一架才解气。
贵富自然明白薛严的意思,刚想退下,随即反应过来。“禀侯爷,‘戒’奉侯爷的命令去剿灭血衣楼了。”说完这句话,贵富怕的更低,生怕自己成为主子怒气下的牺牲品。
薛严一边咬牙,一边闭上眼睛,将歪了的凳子踹正,双手狠狠一拍桌面,青筋突起。他真的气疯了,压根忘记了这回事。血衣楼的人对霍菡嫣动手,还差点要了她的命,想到她当时面无血色倒下去的模样,若是不剿灭这个该死的组织,难解心头之恨!
想起那人的眉眼,薛严泄气的狠狠砸在桌上,让贵富紧张得而颤抖得闭上眼。
霍菡嫣……为什么世上要有一个霍菡嫣!
他薛严贵为宁远侯,什么女人得不到,就算是宫里的娘娘他若是想要,照样可以手到擒来。可是就一个霍菡嫣让他忘不掉,丢不下,时时刻刻都想着去占有!去得到!!却又……不舍她伤心难过,甚至她一个皱眉都能让他的心脏跟着起伏跌宕。
坐在桌子前的薛严口中忽然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沙哑得似乎从深渊里冒出来,让贵富毛骨悚然,骨头一软险些直接跪趴下去,可是他的笑声却并未停止,当中的冰冷、复杂、自嘲旁人难以体会。
他声音诡异的念起了一段话,并且示意贵富记下。
“九王爷凌江羽,冲僸朗鉴,气度卓然。自幼承袭祖训,前据后勤,出使垣国功在社稷,具真龙之气,当为储君。”薛严冷冷的话语冒出来,“将这句话传回帝都,并且暗示帝都守卫皇上有意立嗣之事。”
“侯爷?”贵富对薛严这个指令有些摸不着头脑。如今皇上无子嗣,本就打算立九王爷为皇太弟,如今这话不是为他造势吗?
薛严抬起头,冷冷一笑。“毋庸多言,听从本侯的命令行事。”自古皇权倾轧,床榻之上岂容他人鼾睡,皇太弟?就看他有没有福气享用了。
正被薛严记恨的凌江羽安排好林纾的住所,再同刑部王大人,神州名捕冷峻对前一阵子发生的事情谈论一番,得知一切之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平静的思考着今日所发生的事情。鲤城的行馆和上次谢大人的府邸不同,行馆内几乎都是独立的院子,为了迎接各式各样的官员下榻,虽然简陋却是五脏俱全。
此次出使垣国,所带的亲信本就不多,还有一些折损在垣国的各种刺杀中。阿玉是凌江羽的贴身侍女,如今被派去伺候了林纾,身边倒是空了出来,所幸自己也不在乎这些,反而轻松坦然不少。以薛严的脾性,前几次未能得手,未来必定也会再次出击,毫无章法,防无可防,在身侧也无多大用处。不过今日见到霍菡嫣倒是令他颇为惊讶,虽说这个小表妹平日任性了些,可还是较为懂事,绝不会平白无故离开帝都跑到边城来。也让他顿时面临两头大的局面,无奈的弯起唇角,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启禀王爷,霍郡主求见。”小侍走起来,在凌江羽面前,照规矩对皇族行跪拜大礼。
凌江羽无奈意味更重了些,“请郡主进来。”
“是。”小侍应声出去。凌江羽自顾的从茶壶中倒出一杯望君含仙(茶)放在对面,再从另一边的白底青花壶中到处清水放在自己面前。乾国众人皆知,九王爷不沾茶水与河鱼。
霍菡嫣抬脚进来映入眼帘的便是如此,照例的一杯清水,一杯望君含仙(茶)。就是这份自然的体贴让自己泥足深陷,难以自拔。
“表哥。”未言先带笑,衣袂随着步伐,微微摆动。
凌江羽莞尔一笑,温柔而细致,只是一句淡淡的。“你来了,坐。”便让人不自觉的心旷神怡。“伤势可还好?这么大了出门还不小心些,若姨母知道恐怕又要心疼了。”
“那表哥呢,心疼吗?”霍菡嫣迟疑片刻,缓缓开口。同凌江羽自幼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一心一意想着长大嫁与他为妻,可谁知前世竟然是那般的结局。
看着这般温和的霍菡嫣,凌江羽微微一愣,他本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无奈的眼神一闪而逝。“自然。”
时至今日,霍菡嫣依然觉得,要喜欢上凌江羽这样的男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大抵所有女子年轻时都幻想过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夫君,温润似水却不软弱,才华横溢却深藏不漏,担当果敢却不肆意张狂。“是菡嫣任性了。”
“怎么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菡嫣了。”凌江羽微微蹙眉,这表妹今日的表现并不正常。
“那表哥心中的菡嫣是何模样,不分场合挥鞭相向?”霍菡嫣低头把玩着茶盏,将嘴角苦涩的笑容掩盖在低垂的头颅之下,前世的自己大概真的会如此,可如今自己早已不再是当初单纯率直的霍菡嫣。自己死后一直回忆一生,觉得自己对凌江羽的执念也许只是不服输罢了,不服气自己的未婚夫一朝归来心仪旁人,不服气自己贵为乾国郡主却输给一个敌国女子,莫非这份不服,自己也不会被大脑冲昏头而做尽恶事。想到这里,霍菡嫣开口询问道。“表哥,咱们回帝都便要成亲了,今日那位林姑娘……”
凌江羽端起水杯的手顿在半空,看着霍菡嫣认真的眼神,坦言道:“林姑娘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表哥打算如何安置这位救命恩人?”霍菡嫣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愉,紧紧的盯着凌江羽。“纳进王府?”
凌江羽目光锐利的盯着霍菡嫣,片刻后又恢复成温和的模样,摇头叹气,唇边仍旧是笑容清淡。“才觉得菡嫣长大了,没曾想还是如此。”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又能变到哪里去?!
“菡嫣本就是狭小善妒之人。”霍菡嫣自嘲一笑,“可表哥看林姑娘的眼神分明有异,难道菡嫣要故作不知不成。”
霍菡嫣如此直白,凌江羽也不便掩饰,将自己在垣国的遭遇尽数告知,包括自己被逼至冰窖之中,林纾脱光衣服给他取暖的景象仍旧历历在目。“我与林姑娘已然有了肌肤之亲,自当对她负起责任。”
“那表哥打算如何安置我?”霍菡嫣装似不满的站起身来,一双秀目透着犀利的光泽。“取消婚约?太后和皇上都不会同意的。”
“我并未如此想过。”凌江羽皱眉,虽然他还未想到两全之策,可是他并没有想过同霍菡嫣解除婚约。
“未曾想过解除婚约?难不成表哥想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不成。”霍菡嫣声音渐渐变得有些尖锐,将眼睛别向一旁不再看他一眼,似乎对他失望至极。“表哥莫忘了垣国人一夫一妻的俗例,那位出生垣国的林姑娘恐怕难以接受。而就菡嫣而言,以菡嫣心性决计做不到和旁人共侍一夫。”
“菡嫣。”凌江羽看着霍菡嫣的眼神依然温和,却开始透着认真。
“菡嫣等表哥已经十余年了。”霍菡嫣眼圈顿时红起来,仰首将自己眼泪逼回去,“莫非在表哥心中,菡嫣还不如一个林姑娘?”
“并非如此。”凌江羽向走上去安慰,却发现自己如今说什么似乎都是错的。曾几何时,自己竟然也能弄到这步田地。他是曾经想过和菡嫣举案齐眉,白首偕老。可是如今……自己若说对林纾毫无动念,却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也许就如同当年皇兄宣薛贵妃进宫时所说,这世上总有一人会让你忘记礼法束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想要掌握拥有。“菡嫣,就当是表哥对不起你。”
“太后和皇上、还有我霍王府是不会接受她的。”霍菡嫣绝望的眼泪顺势滴落,厉声喊道。“就算如此,你还要执意为之?我不接受,我绝对不会接受的!”说完便好似受了打击一般,自顾的跑了出去,凌江羽也着急的追出去,深怕出任何意外。
霍菡嫣一边哭着一边跑,也一边偷偷关注着身后的凌江羽,唇角轻轻弯起。把握好时间直到跑到林纾的房间,对着床沿上的林纾就是一巴掌。“你这个勾引表哥的贱人!”
“霍菡嫣!”凌江羽大声呵斥道,拉着霍菡嫣的手腕制止她继续打下去的行为,看着林纾脸颊发红,藏着眼泪的痛楚眼神,心疼不已。“你简直放肆!”举起手掌对着霍菡嫣,却看见她豁出去倔强泪目的眼神,放下手。
“这样就心疼了?”霍菡嫣笑得痴痴的,笑声中参杂着哽咽,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地。“那我呢?凌江羽,你将与我置于何地?!”说完摊下去,刚好坐在凳子上。她才不会说自己本来的打算是跌落在地,可是地上实在是太硬了,跌下去大腿肯定会发青,才临时其意坐在凳子上。
她的目光中渐渐露出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你的心既然不在我身上,那我也不会再要你。凌江羽,我要和你解除婚约,从今日起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说完拿起桌案的砚台重重的砸下去,顿时四分五裂。
“郡主……!”本来出门替郡主买蜜饯的素言听到消息匆忙赶过来,就听见自家郡主的‘豪言壮语’。顿时傻了眼,这一阵的功夫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了?“郡主,发生什么事?”见郡主哭得这般伤心难过,撕心裂肺的模样,她也忍不住想哭,从嗓子里说话开始沙哑。“你别哭啊,郡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九王爷真有本事!”门外一道冷讽的声音虽然不大,冰冷得让听的人心仿佛顿时陷进了极地深渊。
霍菡嫣闻言捂着额头将脸转向门的另一边,给人一种不想外人看见自己脆弱一面的感觉。暗地里却在咬唇皱成一张苦瓜脸,自己打算弄这一茬的时候,便打听好了他和王大人一同出门了,怎么现在会出现在这里,方才发生的事情他听到多少?自己刚才好像哭得很丑。
“宁远侯见笑了。”凌江羽目前左右为难,心神不宁,见薛严来此,也不得不打起精神苦恼一笑。
正文 深情几许
薛严将手负在身后,邪其逼人的脸上,带着轻蔑。手却在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捏得紧紧的。面上嗤笑道:“王爷此番实在,啧啧。"
霍菡嫣忽然觉得腰际的伤口愈合处忽然奇痒难耐,仿佛有千万条蚂蚁在爬,双手收紧禁止自己忍不住去抓,这种感觉真是太难受。知道如今情况不能再继续耗下去,霍菡嫣仰起头,抬起双手在自己脸上一抹,迅速恢复到面如死灰的模样。也不看房间里的众人,只是走到房间的中央,娇弱的在素言搀扶下对着凌江羽行着乾国的正规礼节,“王爷,请容许菡嫣告退。”
“……菡嫣。”当霍菡嫣走到大门口,从薛严的身旁擦身而过,听见屋内一道温润之声传出。
霍菡嫣和素言站在当场,却并未转身,只是停留在原地。只是侧过头,“王爷可是有所吩咐?”话中语气云淡风轻,却透着些许不耐。本郡主都快痒死了,你有事赶紧说。
生疏的‘王爷’称谓,让凌江羽心底微疼,犹豫片刻缓缓说道:“晚一些我……再去看你。”
霍菡嫣的语气及其的冷淡,“不必,菡嫣重伤未愈,想要休息。”在身后人看不见的地方眉目轻皱,凌江羽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对谁都太过温和。有时候这种温和对于旁人来说却是致命的。霍菡嫣让自己的语气冷漠的如同陌生人一般。“王爷此番心思还是给林姑娘吧。”说完便不再停顿得快步离去,眨眼的功夫便离开众人的视线。
薛严看着霍菡嫣离去的身影,转身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和几分的戏谑。“九王爷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见凌江羽并不出声,薛严嗤笑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的旖旎,眼角看着庭院,那个方向正是霍菡嫣的住所。
“梨花带雨微凝露,红绡暖帐遇仙娥。这美人床前落泪,真是摧心肝啊~”
凌江羽卷起食指在桌案上滑动,听见薛严的的语气,他掀起唇角,露出不多不少,旁人看起来温和的笑容,他的声音淡淡的,可是房间中却莫名的带着一种针锋相对的气氛。待到唤阿玉进来将脸庞微肿的林纾带离,才意味深长的坐下将刚才霍菡嫣发火弄翻的笔架摆正,至于地上砚台也早已被小侍收拾干净。
“宁远侯勘察赈灾之事,进展可还顺利?这番回京皇兄定当更加器重了。”
薛严回头眼角下斜扫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凌江羽,话语无比谦卑,可是姿态和行为却是无比的嚣张。
“区区萤火之功,怎比得上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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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素言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走出院子。素言看见自家郡主居然不走大门,反而施展轻功直接越墙而入,顿时心慌意乱的跑进去,郡主不会要做什么傻事吧。结果刚进房间就看见郡主翻箱倒柜,一副难忍痛楚的模样。
“郡主。”
霍菡嫣几乎把箱子全部翻遍了,也没有看见膏药。“素言,上次你给我敷伤口的膏药在何处?”
“啊?”素言愣愣神,郡主不是应该在为刚才的事情伤心吗?
霍菡嫣鼓着有些发红的眼睛,委屈得不得了。“我痒死了。”据说受伤的人如果哭泣,伤口更会发痒,本来以为是胡言,可是今日……唔,好痒。要不是为了回京之后行事方便,自己才不会浪费自己的眼泪来演出这场闹剧。
素言听见‘痒’这个字才反应过来,连忙小跑过来从床边的小抽屉里把膏药拿出来,帮霍菡嫣把外衣褪下来,拉开中衣的腰带。看着霍菡嫣找腰间略显狰狞的伤疤周围冒出一些小小细白点,有些已经被霍菡嫣实在忍不住的手腕蹭红了,连忙打开盖子将药膏抹上去,冰冷的药瞬间渗透进去,连着手指的触感让霍菡嫣奇痒缓缓减退,舒服的叹了口气。“干嘛藏得这么严实?”方才自己翻箱倒柜怎么都找不到,都快把她憋疯了。
“下次奴婢多备几盒放着就是,幸好郡主没去抓,否则就要留疤了。”素言轻揉伤口周围,所幸伤口不深,加上这冰片乳膏的奇特功效,应当是不会留下明显的痕迹。女孩子若是留下疤痕总是一种遗憾,何况是郡主这身冰肌玉骨。
看着腰间已经愈合的伤口,想着当时的场景有些出神,素言的话她明白,留下疤痕唯恐夫家不喜,可她知道就算留下疤痕,她的夫君也只会心疼,岂会嫌弃。
素言抹了一会,抬头看郡主在走神,起身替她把衣服拉好扣上,迟疑片刻后轻声问道:“郡主,九王爷他……”
霍菡嫣似乎并未听见素言的问话,只是看着桌案上的香炉,弯弯曲曲的烟如同丝线一般慢慢浮上去。“素言,你知道心系一人是何种感觉吗?”
“素言不知。”素言摇头。
“曾经我也不知道。”趴在床上的霍菡嫣眼神迷离,她避过身旁素言的视线,唇边溢出苦涩的笑容。“可是当我知道的时候却已经太迟了。”
素言低头静默,霍菡嫣没听见素言的声音,反而因为身上的痒痛消失渐渐的沉入梦乡。
晚间,霍菡嫣坐在屋顶房梁上,倚靠在屋角默不作声。看着凌江羽来过又在素言那句,‘郡主已经休息’的借口中皱眉离去。
其实只有她心里清楚,今日白天这一幕其实前世真实发生过,可是这场闹剧的结果便是凌江羽再也不迈进霍王府的大门,直到自己雇佣杀手试图在天灵寺将林纾绞杀,却让其逃脱被流窜的山贼奸污,事迹败露之后,凌江羽才忍无可忍的跪在皇上的大殿外,求皇上取消婚约,最终昏死在殿外才得到皇上点头。自此她霍菡嫣便成为京城的笑柄,成了好妒自负,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代名词。
“薛严,既然我俩对这亲事都非自愿,今后便互不侵扰,彼此相安无事。”
新婚之夜,自己一脸冰霜的对薛少宸开口的便是这么一句。她从来不知道,薛少宸为了上霍王府提亲,为了让魏国公接受自己这样一个名声败尽的儿媳妇,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霍菡嫣,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你的心是不是永远都捂不热?!今天晚上我就要了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那是大婚过后三个月,自己拿着匕首不让他靠近,最后被鲜血淋漓的场面吓傻,也就是那一夜有了清瑶。
清瑶出生之后,他很高兴,丝毫没有因为清瑶是个女儿而有丝毫不悦,每日抱在身边,得意洋洋的像捡到一个绝世珍宝一般整天在她面前念叨:“嫣儿,我们的女儿脸上皱皱的,但是很可爱。”
“我强迫了你娘,才有了你。你娘在时,你是我的至宝。如今你娘不在了,你也就什么都不是了。”灵堂之时紧紧抱着自己的尸体,冰冷的神情自己直到现在都忘不掉。
“嫣儿,你别死……嫣儿……”身穿大红喜袍的男人,躺在金丝楠木的棺木中,赤红着眼睛温柔的抱着她的尸骨,声音带着深情和小心翼翼还有痛苦。
霍菡嫣望着天边的闪闪烁烁的星辰,任晚风吹干她脸上的泪痕。
“晚上的风景倒是不错。”一件厚重的黑皮红底的披风从后面罩上来,让霍菡嫣有些恍惚的抬起头,光线的遮挡看不清他的神情。“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薛严站在屋檐上抱着肩,凝视着霍菡嫣,唇角上挑。“凭本侯的能力,在这行馆内找个人是何难事?”
“你明日便要返回帝都交旨,不早些歇息,来这里做什么?”霍菡嫣拢了拢披风,将自己大半的身子包起来。方才还不觉得冷,现在倒觉得有几分寒意。
薛严撇撇嘴,坐在霍菡嫣的身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来看看你眼泪流干没有。”
“现在看到了,你可以滚了!”霍菡嫣抱着膝盖,把头放在手肘上,眼睛别在一旁,不再理会他。
静默了一阵,身旁忽然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霍菡嫣微微转头,发现他竟然就这样直挺挺的躺在屋梁上,一只手撑着头靠着另一边的屋檐。宽大的衣袍铺散在房顶的红瓦上,描绘着金丝的纹路从他的袖口一直延伸到他的领口。
霍菡嫣回过头去,看见的是薛严那张邪气逼人的脸上,一脸无聊的伸出自己的手指在瓦上敲击。
“侯爷莫非是学那醉卧屋檐的前朝举子慕枫,可惜这儿可没有明昭公主欣赏。”霍菡嫣唇角轻扬。
前朝举子慕枫乃是著名的美男子,不知是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人。据说在京城赶考之时,曾醉卧六方阁,那一身红衣、一头青丝随风飘摇,就此邂逅了当时皇帝最宠爱的明昭公主。自此官运亨通,一路官至宰相。
薛严凝视着霍菡嫣,厚脸皮的说道:“这不是有位霍小郡主吗?若能得到郡主的垂青,定胜过那劳什子的明昭公主。”
“霍少宸,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啊?”霍菡嫣哭笑不得的歪着脑袋。
见到霍菡嫣终于笑了,薛严才松了口气支起自己的上身,“我说的可是大实话。”一边说着一边身子往前倾,本意是打算逗逗霍菡嫣。谁知道刚一靠近,霍菡嫣的眼眸顿时就迷离起来,眼前因为熟悉的面容而出现了前世的镜象,眼圈隐隐透着水光。
夫君……霍菡嫣不自觉的伸出手指贴在薛严的脸颊上,轻轻滑动让他顿时僵硬的呆愣在原地。四眸相对,霍菡嫣的朦胧的眼神中透着浓浓情思。“嫣儿……”薛严似乎也被蛊惑了一般念出这个在他心底流转了千百遍的名字。
霍菡嫣的眼泪顿时就滚下来,夫君……
手从薛严的脸颊滑向额头,鼻梁。直到薛严的气息缓缓靠近,她不自觉的闭上眼睛,轻柔而微凉的唇即将蹭上来,就像一个属于她也是属于薛严的梦。
“郡主?”底下传来素言的叫唤声,瞬间叫醒了沉溺在往昔的霍菡嫣。双手一推猛的将薛少宸推开,自己在做什么?!而薛严回过神来,也震惊的凝视着霍菡嫣,好似方才呼吸都停滞了,直到这一刻才缓过来。
霍菡嫣解开披风,张开双臂施展轻功飞身而下。四处寻找的素言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着一脸苍白的郡主,担心的问道:“郡主,你去哪里了?让素言好找。”
“没什么,进屋吧。”霍菡嫣此时心境杂乱无章,慌忙进入屋内。徒留屋檐上的薛严静静的坐着,抬手磨蹭着方才细柔抚摸过的地方,目光深沉,嫣儿……
正文 返回京城
回程的马车内,素言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的风景,时不时深呼吸,惬意非常。待看到前方的马车队伍中除却鎏金明黄倚仗之外,还有一辆紫银相间的马车,歪着头疑惑问向闭眼养身的霍菡嫣:“郡主,宁远侯爷不是不和咱们一道走吗?”
“他哪是不跟咱们一道走,他是不想和九王爷一道走。”霍菡嫣闭上眼睛伸了伸腰,唇边溢出浅笑。
素言不是很懂,同样都是回京复命,一道走怎么了?想起今晨行馆外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伍,九王爷和宁远侯爷分置两旁,自家郡主面不改色的对王盛懿大人说,此番回京有劳王大人了。那九王爷倒是面色不改,宁远侯爷的面色发青的模样真是有趣。
“九王爷与当今皇上乃是同胞手足,身份尊贵,皇上登基之时曾许他半幅倚仗,若与他一同走定要随后而行。”霍菡嫣窝着舒服的眯着眼睛,暗叹这马车的质量还真是不错,“以薛少宸的秉性,岂会置人与后。”
素言耸耸肩,撇撇嘴,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再回头对自家郡主皱眉说道:“可是他还是跟来了。郡主,你果真打算同九王爷取消婚约?”她这几日自然看得出宁远侯心里有她家郡主,这次那位林姑娘的事让郡主哭得那般伤心,九王爷也太过份了,要是王妃看见不知是怎样的心疼呢~~可是先皇赐婚岂是那么容易就解除的,回京之后怕又是波涛汹涌。
“自然是真的。”霍菡嫣睁开眼睛,看着素言的红扑扑的小脸,望了望马车的顶端点点头,“妾心愿付一人,奈何帝王多情。凌江羽虽非帝王,却也是王爷之尊,今后娇妾美婢还能少吗?绿瓦红墙里焉得自在?”
正说着马车忽然间停了下来。
“冤枉——冤枉啊——!”一道沙哑声忽然在车队前呼喊,让霍菡嫣掀开毯子坐起身来,坐到素言身旁,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位布衣的老妇人跪在凌江羽的倚仗前,皮肤蜡黄,衣衫褴褛,满脸风霜。她的身上隐隐残留着青紫,似乎被人狠狠的打过。而王盛懿大人连忙过去,凌江羽和薛少宸皆下了马车,看着薛少宸一身紫色滚着金边的外袍,霍菡嫣将眼神收回。“素言,你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素言点头,打开木门走出去。察觉到前方那人转身的瞬间,将窗帘放下。
每当看见薛少宸,自己的眼里总会出现前世的影子,总会情不自禁的靠近,这般下去自己恐怕难以自持。过了片刻,素言方才回来,微微颔首跪坐在霍菡嫣跟前回禀:“前面有位瞎了眼的老妇人拦路喊冤,好像是自己的儿子被判了死刑,就等秋后问斩。听说王盛懿王大人会路过禹州,便在此地拦架。”
霍菡嫣眉目微挑,这王大人人称‘铁面判官’,以不畏强权解民危难闻名,前世也便是他不顾魏国公的请托,硬是要将薛少宸处以极刑,若非魏国公府的免死金牌,薛少宸延误赈灾的罪名肯定难逃一死。虽然如此,可是霍菡嫣从心底还是对这位王大人十分尊敬,由他执掌的刑部,数十年还未曾听说有过冤案,没曾想今日倒是能遇见一次拦架之事。
“王大人请九王爷和宁远侯爷先行回京叫旨,他问明缘由随后便至。”
“可听到说是何冤屈?”霍菡嫣有些忧心的问道。
素言皱眉嘟唇,摇摇头。“那老妇人拉着王大人一直哭,听不真切,好像说了一句……”仔细想了想,才说道:“什么采花贼。”
“采花贼?”霍菡嫣蹙眉,诧异的瞳孔微张。
“郡主,什么是采花贼?”素言看郡主的模样,似乎知道这是什么人?便如同好奇的问道。
霍菡嫣怔住半响,不知道如何对她解释,只是嗔笑道:“就是看到漂亮姑娘就抢回家的人。”
“就像宁远侯爷那样?”
“……”霍菡嫣扶额,顿时哭笑不得。
霍王府
中年的男子着青衣面露喜悦的往里间跑去,边跑边喊。“娘娘,郡主回来了。”
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凤眼流光,眉目含笑的倏然转身,紫色的里衬下摆上掺杂着暗红,腰间一条金丝腰带,绣花牡丹轻轻扣着,外面罩着一身葡萄红的月岚锦。头戴双鬓凤钗,琉璃垂珠链竖起发髻,流苏的金步摇盈盈生辉,让人不禁感叹当年的凤城双姝的绝世风采。
“母妃——”霍菡嫣小跑着从外间进来,霍王妃喜悦的脸庞顿时阴沉下来,缓缓坐在凳子上将眼神转向一边。
“还知道回来?”
见母妃生气的模样,霍菡嫣小蹑步往前蹭,乖乖的站在她面前,讨好的拉着她的衣袖叫道:“母妃,你别生气,菡嫣知道错了。”
“咱们家小郡主也知道错了,错在哪儿了?”霍王妃白了她一眼,严肃的问道。
霍菡嫣垂下头,将手背在身后划着圈圈。“不该私自去鲤城,让母妃担心了。”眼神时不时的往上瞟,见母妃气还没有消,便开始撒娇耍赖了。“母妃~~”声音都快绕到天边去了。
看着她这般小女儿模样,霍王妃顿时端不住,破颜一笑,站起身来娇宠地点了点霍菡嫣的额头。“你呀!真是被你父王给宠坏了。”霍菡嫣顿时笑得娇憨可人。
“父王呢?”
霍王妃轻笑揽着她坐下,“皇上刚把他招去,说是垣国和谈之事。”疼爱的捋了捋她的头发,看着她略显风尘的模样。“去梳洗一下,我让于妈给你备下了你最爱吃的芙蓉酥饼和八宝鸭。”
“嗯嗯……还有翡翠薏仁汤。”
“好,跟个小馋猫似的。”霍王妃嗔笑道。待霍菡嫣退下后,便叫门外的管家进来。“一会儿把素言那丫头悄悄叫过来。”
霍王府坐落在京城的南边,王府内包含六个院子。位于中央的常春楼乃是霍王爷办公之所,除却霍王妃,其他人皆不得擅入。常春楼和明辉堂之间本是一个荷花池,后来扩建的时候填平了池子,建了一个戏台子,幼年时,霍王妃偶尔得了兴致便会在台子上教霍菡嫣跳水袖舞,因为当年她年纪尚幼,常常受伤跌倒,霍王爷便命人在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印花长毯。
而明辉堂便是主院,因霍王妃极爱牡丹,所以明辉堂内各种牡丹争奇斗艳,盛开时节美不胜收。明辉堂东侧的暖风苑乃是霍菡嫣的大哥霍灏轩的院子,院内种了许多紫竹,无数世人趋之若鹜的诗书画卷全都藏在其中,四年前霍灏轩向霍王和王妃请辞,说要学古时候的浪人游客去四处游历,那时霍菡嫣还未曾及笄。明辉堂的西侧便是霍菡嫣的居所踏雪轩,里面有个小型的荷花池,周边培植了不少的芙蓉。其余两个院子离得远些,都空着,做了待客之用。
洗去一身风尘的霍菡嫣身着桃红色的襦裙,将头发弄成小细辫弯成发髻,用紫红的发叉固定,芙蓉状的两只步摇贴着发髻垂直而下。两条长长的细鞭子从发后顺出来垂在胸前,挂着细小的珠子,显得俏皮而精致。
进了明辉堂的正厅,便看见一桌子的晚膳,还有几个屹立在侧的女医,便连忙担忧走到霍王妃跟前,“母妃,你身子有恙?”
霍王妃拉过霍菡嫣在榻上坐下,一脸严肃。“这几位是我让管家从宫里请来专程给你看诊的。”
“看诊?我没事啊!”霍菡嫣睁大眼睛,无辜的盯着母妃。
“还说没事,你中毒受伤之事,难道还想瞒着我不成!”看霍菡嫣欺瞒的模样,霍王妃面色顿时阴下来,有些生气的将声音提高。
霍菡嫣嘟着唇,看向一旁埋头不语的素言,小声的埋怨道:“素言这个大嘴巴。”
“简直胡闹!发生如此大的消息,居然也不报个信来。”霍王妃听到说菡嫣受伤中毒,魂都差点被吓出来,眼圈也顿时有些发红,“若是你有个好歹,让母妃怎么活得下去。”
“母妃……”霍菡嫣立马从榻上起身,蹲在霍王妃脚边。“母妃,我这不是没事吗?”
“这一次是运气好,皇上恩赐圣池金莲,若有下次你让母妃情何以堪。”霍王妃拿着丝巾轻轻擦拭着眼角旁的泪水。“改日我让你父王备份厚礼送去宁远侯府,你这性子也该改改,别什么危险的事都往上凑。”
“我下次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的。”霍菡嫣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霍王妃直接用食指戳了戳霍菡嫣的头,长长的叹了口气。 “真不知道你这性子像谁?!”
“哈哈……当然是像极了本王!”门外一道豪迈的笑声传进屋子,语气中透着得意和欣喜。中年男子相貌普通,然头戴五爪金龙冠带着髯须,一脸正气凛然,眉目之间依稀透着几分江湖气,暗红的长袍带着宽厚的黄色腰带衬得人朗健非常。
霍菡嫣立刻起身,对着来人行礼笑道:“父王。”
“刚进院子就听见你母妃念叨,真是一刻也不得闲。”霍王故意嫌弃皱眉,可眉目间却是含着浓浓的笑意。“快坐,给父王说说你这些日子的见闻。”
“哟,王爷这是嫌我话多,那妾身不说便是了。”霍王妃笑着嘲讽道,让霍菡嫣搀着走过来坐下,横了霍王一眼。
霍菡嫣暗地里偷笑,父王和母妃在外乃是乾国的恩爱伉俪,在内却是每日口角不断。于妈曾说打是亲骂是爱,这是父王和母妃恩爱的表现。父王当年在江湖时和先皇拜入同一门派,感情甚笃。后来先皇危难之时直闯禁宫单骑救驾,声震朝纲,被特封为异姓王。幼年曾同她和哥哥聊起,当年乃是母妃赖着嫁与他,他为难之下便应声答应,就此踏进深渊……而那时母妃总会望天无奈,回一句:‘不知道当年死皮赖脸的人是谁啊?’虽然当年之事,两人各持己见,可是二十年来父亲除却母妃,未曾纳过一妾,也从未分房而眠足见情深。
“不!夫人还是多念叨,不然本王还真不习惯啊~”霍王爷赶紧认真的说道,说的时候还和霍菡嫣对视一笑。
霍王妃看这父女的模样,无奈摇头苦笑。让婆子端了清水来净手,便让她们退下。这是霍王的习惯,这么多年他虽然改过很多言行举止,语气腔调。可依旧不习惯吃饭、就寝让人伺候,霍王妃无奈之余只得随了他。
一顿晚膳倒是用得十分温馨,饭后霍王去常春楼处理日常公务,王妃则领着霍菡嫣去了卧室。拿出一个首饰盒,放在霍菡嫣手上。“上次进宫给太后侍疾之时,太后特地赏给你,说是待你出阁之时为你添妆。只是近日身子不爽利,怕沾了病气给你,着人拿去天灵寺让大师开了光。”
“太后身子可好?”霍菡嫣心里一阵微涩。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些日子舒缓,倒是好了些。”霍王妃理了理自己的衣摆,让霍菡嫣将盒子放在一旁,拍了拍她的手背,“方才我着人递了请安折子,明日你同我一起进宫。”
“嗯。”太后姨母对自己一直挺好,若非此番受伤延迟了回来的时日,定然也要早早前去看望。
“方才你父王说,江羽那孩子立了大功,皇上赐了他金蟒袍,封了他贤王称号。虽然张扬了些,好歹福气压得住,你与他又是青梅竹马,待嫁过去定然会更顺心些。”霍王妃顿时有了些嫁女的心态,看着玲珑有致的女儿极为不舍,就算知道凌江羽本性温和有礼,对自家女儿定会极好,仍是不放心。
霍菡嫣迟疑片刻,看着母妃一脸不舍怅然的模样,咬咬牙脱口而出,“母妃,我不想嫁给九王爷。”
“你说什么?”霍王妃似乎没有听清霍菡嫣的话,有些愣住。
“我……女儿要和凌江羽取消婚约。”这一世她已经无法嫁与薛少宸,但她也绝对不能嫁给凌江羽。
霍王妃睁大眼睛,颤抖的呵斥道:“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