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暗香浮动宅门杀   皇城京州,晋安候府里。   红色的幔帐还未撤去,由着那瑟瑟的秋风一吹,露出一截雪白玉臂来。床榻上的女子下意识地抓了抓锦被,慵懒地翻了身子,原以为能将那个英挺的身姿抱得满怀,却未料到竟然扑了空。秀眉微微一蹙,一双美眸中带着狐疑,正想开口询问,岂料到院子里竟传来嘈杂的声音。   陡然脸色一寒,怒喝道:“真是没有规矩,大清早地闹什么?”   有丫鬟芷荷急冲冲地进门,步子都有些轻飘,声音更显急促,“三、三夫人,出事儿了!”   三夫人没由来得心下一沉,眉角突突地跳,莫名觉着有一丝不安。她强着稳下异样的心绪,对着芷荷便是一阵骂:“大清早的能出什么事儿?毛毛躁躁的,也不怕被人小瞧了你家主子我!”说着只狠狠地在芷荷腰际上掐了一把,“再这般大呼小叫,扰了我的清梦,我便把你打发给牙婆子,卖到勾栏里去!”   芷荷忍着腰上传来的痛,眼里的泪水不住打转,垂着头好不委屈,“九小姐打发人来说老爷他……他……”   三夫人蹙着眉头,不耐烦道:“老爷怎么了?”   “老爷他,老爷他吐血昏过去了!”   “什么?”犹如平地惊起一声雷,炸得三夫人愣在了当下,雪白的手指指着芷荷,微微有些发颤,“你再说一遍,老爷他怎么了?”   芷荷呜呜咽咽地说不出话来,恰此时一个穿着粉红色裳裙的丫鬟自院子里走了进来,她恭谨有礼地朝三夫人福了福身,而后徐徐说道:“老爷早晨在主屋用膳时吐血晕了过去!大夫人请了安大夫过来,安大夫说是中毒了。”   中毒,怎么可能?   老爷这几日都是宿在她房里,吃食、衣物全是由她经手,没有半点沾过别人的手,怎么可能会中毒?   可偏生那说话的丫鬟目光烁烁,言之凿凿,面上犹自带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没由来得叫三夫人心里发慌。   “三夫人,此刻主子们都在主屋里候着,九小姐见您没来,便就差奴婢来通报一声。”   举止谨慎,言语谦卑有礼,三夫人这才认出来,这是九小姐杜昭华的贴身丫鬟芷容。杜家的九小姐,肤如凝脂,面如白玉,一双眼睛水灵灵地好似会说话一般,灵气逼人。如此地倾世之姿已是上苍垂怜,偏生她又才智过人,叫人好生羡慕又嫉妒。   这样能力出众的女子,也不怪乎能调教出这样得力的丫鬟了!反观自己身边伺候的这一位,怯弱无知,着实叫人恼得慌。   “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三夫人忽然觉得有一张密集的大网朝自己撒过来,叫自己无论如何都逃脱不掉。   芷容神色凝重,让三夫人的心上多添了几分不安,“三夫人可要小心吶!”   三夫人一怔,面上露出疑惑之色,“这话,是什么意思?”   芷容却是不敢再说,只道:“三夫人,我家小姐是冒着性命之忧差奴婢给您通风报信的。我家小姐的这份情,您可要记在心里啊!”   三夫人愈发疑惑,秀眉全蹙在了一起,似水双眸是浓得化不开的疑虑。芷容暗自冷笑,这三夫人果然是个愚笨的,亏得小姐一早叫她来通风报信。真是白费了小姐一番心思!   念及小姐的吩咐,芷容才没有将那份厌恶显露出来,她笑了笑,嘴角两边的梨涡平添了几分娇俏可爱,她自凑到三夫人跟前,低低地说了几句话。三夫人猛然大怒,“她好歹毒的心!”   芷容这才露出发自内心的笑,不动声色地自三夫人的屋子里退了出去。廊腰缦回,尚书府的府邸百花绽放,好不艳丽。可芷容却想起小姐说的那句话,美丽不过是表面,这府里多的是龌蹉险恶之事。   停下脚步,芷容抬眸瞧一眼天色,只觉得那天乌压压地让人有些发闷。她哂笑,要变天了呢! 正文 第二章 风华绝代一丽人   杜老爷此刻正躺着主屋里,安大夫医术高超替其解了毒,却在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他的脸色尚还有些惨白,只是呼吸平稳,倒叫人不用再担心。   正室夫人霍氏守在床前,拣着帕子一阵一阵拭泪,还有几位府里的少爷小姐在跟前坐着,呜呜咽咽地发出哭声,不晓得的,还以为这杜家老爷病危了呢。   三夫人从门前进来见到这番情状时不由得露了讥讽的笑,若非现在这情形不允,不然她非得好好讽刺他们一番不可。什么高门嫡子嫡女,不过就是些惺惺作态、令人作恶的戏子!   敛一敛神,她拣起帕子往眼角虚掩了一下,方才哀嚎道:“老爷啊,您这是怎么了?”   眉眼却偷偷地望向那一众坐着的少爷小姐,一愣,九小姐怎么不在?   霍氏蹙一蹙眉,望着眼前露出半截雪白胸脯的三夫人,眼中闪过些许不屑。她拧一拧眉,端起她那作为杜家主母的风范来,怒声喝道:“给我跪下!”   三夫人一怔,连拭泪的手都僵了僵,整张脸涨红,“大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霍氏依着身边嬷嬷的手站了起来,一身如意缎绣五彩祥云锦服,端的是高贵典雅,身形逼近三夫人,只带给她无形的压力。三夫人面色讪讪,原还要反驳几句,却瞥眼见到九小姐的丫鬟芷容从外头走了进来。脑海中猛地想起她先前说的那句话。   三夫人,大夫人这是要置您于死地啊!   三夫人猛地打了一个激灵,那些愤恨的情绪也就被心底的寒意给压制了下去。她抬了抬胸,笔直地跪了下来,娇美的面容上挂着晶莹的泪珠,甚是楚楚,“妾身照顾不周,请大夫人责罚!”   霍氏面色沉峻,扬起右手便狠狠地往三夫人那娇嫩的脸蛋上掴去,“贱人,竟敢下毒谋害老爷!来人,将这贱人重打二十大板,沉入池塘!”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愣。虽说霍氏平日治家严厉,可一向都是以理服人,却没有像此刻这般不清不楚就治人罪的。的确,老爷是连着几日都宿在三夫人房里,可是三夫人这样的女子,除了依仗老爷,没有别的依靠,又如何会用毒谋害老爷呢?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可是谁也没有说话。   嬷嬷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乱动,毕竟这三夫人还是老爷的心头肉,疼得不得了。   霍氏冷冷地扫过众人,道:“怎么,我说的话做不得数了么?”   “奴婢不敢!”嬷嬷们被霍氏这一瞪,顿时唬住了,连忙上前压住三夫人。   “你们好大的胆子,放开我!”三夫人拼命,胸前风光令霍氏不由得微眯了眼睛。   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贱人!   “给我捂上她的嘴,省得扰了老爷静养!”霍氏略一挑眉,身边一直服侍的丫鬟书萱便就立即上前往三夫人嘴里塞了一条抹布。那抹布乌黑黑的,气味令人作呕,无奈娇滴滴的三夫人被抓住了双手,只能干呕着。   忽然,娇音入耳:“这是怎么了?”   众人抬眸去瞧,只见一名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女搀扶老夫人苏氏走了进来。她着一件蔚蓝色的裳裙,长发垂肩,用一根靛蓝的绸束好,玉簪轻挽,簪尖垂细如水珠的小链,微一晃动就如雨意缥缈,上好的丝绸料子随行动微动,宛如淡梅初绽,未见奢华却见恬静。   此人,正是九小姐杜昭华。   她的神色浅浅淡淡的,眉间有一丝忧虑,似水双眸望向床榻上的杜老爷,甚为关切,“爹爹怎么样了?”说话间却清眸一垂,隐隐有一丝冷光闪过。   竟是无人答话,只有芷容回到她身边,道:“老爷还未醒,安大夫说已经没有大碍了。”   昭华略略颔首,似乎十分宽慰,可眼底寒光却有些异样,她不动声色地攥一攥双拳。   杜仲明的命可真大,穿肠毒药都要不了他的性命。   果然是,贱人长命百岁么? 正文 第三章 不走明路走暗道 三夫人看见昭华就仿似瞧见了救命稻草一般,情急之下,她竟然挣脱开了嬷嬷们的禁锢。她扔掉了那令她反胃作呕的抹布,很凑巧地,竟是落到了霍氏的脚下。霍氏大骇,边踢着那让她浑身发寒的恶臭抹布,边喊道:“把那贱人给我抓起来。”   三夫人好不容易逃脱,哪里肯再乖乖就范,她一把扑倒在老夫人跟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如花似玉的面容上泪水盈盈,“老夫人救命,老夫人救命!”   也算她还有几分机智,没有求到昭华这里来。   昭华暗自欣慰。   杜老夫人原就不太喜爱三夫人这般勾引男人不正经的女子,如今又是自己的大儿子中毒昏迷,心里对三夫人更添几分不喜。她皱一皱眉,冷声言道:“把这贱人重责三十大板,关到柴房里去。等老爷醒了之后再做处置!”   虽是重责,却也算是保住了性命。   霍氏不甘心,上前一步道:“老太太,这贱人害得老爷中毒,实在是不适合再留在府里。媳妇以为,理应将这般恶毒的女子沉塘才是!”   杜老夫人微眯一眯眼,带着岁月痕迹的脸上透着几分寒意,“怎么,你还想二十年前的事儿再发生一次,让天下人都戳着我们杜家的脊梁骨骂么?”   二十年前的事儿?   众人刷地都望向了霍氏,霍氏面色讪讪,忙屈身道:“老夫人,此事怎能与从前之事相提并论呢?”   “不能相提并论?霍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杜老夫人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原就是这后院斗争的胜利者,对于霍氏的算盘可谓是心知肚明。霍氏不就是想让今日之事闹得人尽皆知,让皇城所有人都晓得是贱妾谋害老爷,而不是她这位正室夫人容不下妾室么?可老夫人却不会允许她这么做。   二夫人曹琇莹刚回娘家,满皇城的人都在盯着杜家,看杜家如何表态。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杜老夫人的脸上的可挂不住。再又,若是让曹家知晓了,以为杜家苛责娶进门来的媳妇,还会放曹琇莹回来么?   曹丞相,那可是得罪不起的人物!   老夫人敲一敲手里的拐杖,示意左右道:“将三夫人拖下去,重重责罚!”   三夫人一怔,原以为老夫人是来救她的命的,怎么还多打了十大板?那三十板下去,还有命活么?顿时心乱如麻,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抓着老夫人的双脚就哭哭啼啼说道:“老太太饶命啊!此事断断不是妾身所为,老爷是妾身的天,妾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下毒谋害老爷的啊!老太太,你是大菩萨,请您替妾身做主啊!”   老夫人被三夫人这副毫无规矩的模样起了恼意,她抬起脚往三夫人的心口狠狠踹了一脚,“毫无规矩的贱人,还敢求情!来人哪,将这贱人给我乱棍打死……”   “祖母!”昭华原是不想再插手,可无奈这三夫人非得要惹恼老太太,断送自己的性命,简直是愚蠢之极!   昭华温温柔柔地朝杜老夫人福了福身,而后才徐徐言道:“祖母,孙女儿以为,此事并不一定就与三夫人有关。您也知道,三夫人未进门之前就与父亲情深意笃。想她当时,求在杜家门前,非得要嫁给父亲,便是为妾都甘愿。这样待父亲情真意切的女子,怎么会谋害父亲呢?还是请祖母,仔细查明真相吧!”   若是没了三夫人,那杜家可就没有那些个热闹可瞧了。她是决不允许府里的这些人高枕无忧,安安心心地坐在这儿,演出妻妾和谐,父慈子孝的戏码来的。   最好是,搅得这杜家人仰马翻,家无宁日!   昭华一番话,虽是替三夫人求情,可一字一句都像火辣辣的巴掌扇在三夫人脸上。   三夫人羞愤之极,很想站起来朝着那个自诩高贵的九小姐狠狠扇她几巴掌,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因为眼前,只有九小姐昭华是她唯一的希望。 正文 第四章 意外之事令人惊   杜老夫人如何不知,只是她实在是不喜欢这位新进门的三夫人。行事浮躁,成天只晓得勾引男人,就好似那勾栏的狐媚蛾子似的,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气质。这样的女人,实在是杜家的耻辱。   杜老夫人一向重门庭重伦理规矩,她是多么想借此除去三夫人,只是转念一想,九姐儿说的不错,三夫人是她大儿子的心头肉,若是在他尚未清醒就将她处置了,是不是又要被儿子埋怨?这些年来,他们的母子关系一直很僵硬,若不是曹琇莹和昭华回府,他们之间才有所改善。不然,指不定她到死都得不到儿子的谅解。   霍氏见杜老夫人有所松动,便连忙道:“老太太,若是就这般放过了这贱人,只怕这府里往后就没有规矩了。”   杜老夫人拧着眉,有些左右为难。   昭华抿一抿唇,柔声道:“祖母,若是三夫人真有罪,等爹爹醒来再做处置不迟。届时,也让爹爹瞧瞧,这世上谁才是最关心他的人。”   杜老夫人顿觉昭华这话有理,连忙道:“将这贱人关进柴房,不许给水给吃食,等老爷醒来之后请老爷定夺!”她冷冷地睨了霍氏一眼,“在这之前,谁都不许动她!”   霍氏心中愤恨,恨不得咬断了昭华那张嘴。她暗自攥一攥手里的锦帕,面上却露出温婉得体的微笑,恭谨道:“是,老太太!”   杜老夫人满意地点一点头,她这媳妇儿没有什么别的本事,要容貌比不得她姐姐,要才情比不上曹琇莹,只是这温婉和顺的性子,却旁人都比不上的。否则,她也不会摒弃了霍家大女儿,而选择了不能给杜家带来任何荣耀的霍家六小姐了。   只是想起霍家大女儿,杜老夫人就有些感叹,若是没有二十年那件事,或许杜家就不是这番模样了。霍家大女儿才智过人,虽是女子却比男儿更为能干。有她在时,仲明的仕途平步青云。她一过世,仲明都二十年了却还在原地踏步,拜相入阁,更是没有指望。   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依着昭华的手,坐到了杜老爷的床前。望着他紧闭双眸,有些惨白的脸,暗自想道,仲明啊,你是不是曾经后悔过?若是她还在,这府里,又怎么会是如今这番乱糟糟的模样呢?   纵然三夫人如何不愿、哀嚎、挣扎,可还是被婆子们扔进了柴房里。她原只着了一袭薄衫,柔嫩的肌肤被尖锐的枝条刮了一道又一道的红印,甚至有些还渗了血。可芷容觉得,三夫人简直就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   小姐已经提早给她指了明路,可是这蠢笨的三夫人竟然自己走进了暗道。得罪了大夫人不说,还得罪了老夫人,甚至把九小姐拉下了水。芷容真是想不明白,这狐媚蛾子,哪里就比得上自家温柔贤淑的二夫人了。老爷这是什么眼光,怕是被屎给蒙了吧?   芷容愤愤不已,若非小姐吩咐,她是看都不想看见这位三夫人的。只是小姐说,要让夫人回来,还要三夫人才行。   于是,芷容努力地压下自己心中的愤恨,走上前去,关切地问了一句:“三夫人,您怎么样?”   三夫人抬眸一瞧,见是芷容,连忙扑上前去,道:“请九小姐救我一命,映容以后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九小姐的恩情。”   芷容反手握住三夫人的手,微笑着说:“三夫人这话可是当真?”   “当真,自然当真!”三夫人原还对九小姐有些怨怼,怨她在众人面前讽刺她,可是一进这脏兮兮的柴房,不过半个时辰她就受不住了。地上脏兮兮,到处都是刺人的枝条,还有无数的蚊蝇,这叫平日里娇生惯养的她如何能够忍受?   芷容退开一步,门外九小姐昭华走了进来,身后日光熠熠生辉,看在三夫人眼里简直就是天将的福星。三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祈求道:“九小姐救命,九小姐救命啊。”   昭华挑一挑眉,剪水双瞳如琥珀一般晶莹清亮,唇角却勾起一抹冷笑,这严重的反差深深地刻在了三夫人心里。   “三夫人要活命,可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三夫人连连点头如捣蒜,“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昭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示意三夫人附耳过来。三夫人忙不迭地凑上前去,却在昭华说了两句话之后,露出了惊恐的面色,“九小姐,这,这……”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九小姐这是为何?他可是您亲生父亲啊!”   昭华秀眉轻蹙,并不回答,只冷声道:“我的理由,需要向三夫人禀告么?”   三夫人一哆嗦,连忙道:“是妾身多嘴了!”   昭华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若不是三夫人还有用,她是绝对不会来救她的。因为她,令杜仲明伤透了曹琇莹的心。原本念及曹琇莹对她的生养之恩,为了曹琇莹能够幸福快乐地度过后半生,昭华已经打算忘却前生之事,就这样放过这杜仲明。可料不到杜仲明还是如从前一般薄情寡幸,不过让母亲享了两年的福,就又要纳妾,甚至还因为姚映容硬是逼走了她的母亲。      昭华再不能忍。      “三夫人若是想明白,就差外头的陈妈妈给我回个信。只不过,我可没有那么大的耐性……三夫人自个儿好好想清楚了。”昭华冷冷抛下话,便就领着芷容走了。      三夫人咬着下唇,心里纠葛万分。 正文 第五章 恶人运差怪他人   昭华依着芷容的手,慢慢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她的院子在西边,与母亲曹绣莹的院子清秋阁紧挨着。行至清秋阁院前,昭华不由得顿下脚步。曹绣莹回曹家已经两月有余了。这两个月,想必她在曹家定是伤心至极。   想当时,杜仲明忽然提出要纳妾,这对曹绣莹来说是个极大的打击。虽然杜仲明已有正室,可在曹绣莹心里,一直以为杜仲明最爱的人是她。只不过,二人恨不相逢未娶时。况且,杜仲明力挽狂澜,已经抬了曹绣莹为平妻。这让曹绣莹心里觉得自己曾经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   只是,红颜已老,杜仲明那么凉薄的人又怎会甘心在一个人身上耗尽终身呢?   他不会的,永远都不会的!   清秋阁里的丫鬟见是九小姐到了,便连忙迎了出来,恭谨福身道:“给九小姐请安。”   昭华微微颔首,也到底是进去瞧了一眼。清秋阁装扮典雅,是曹绣莹一手操办的。院子里的丫鬟倒也是尽心,还维持着母亲离开时的模样。梨木书桌上,是曹绣莹平日里打发时间时写的字,簪花小体,字迹清秀。她时常与杜仲明做些诗词歌赋,情意绵绵,十足地小女人。   昭华望着眼前的这些字,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曹绣莹与她不同,她脆弱,爱情至上,尽管杜仲明伤透了她的心,可是她从来狠不下心来恨他。此次杜仲明中毒,若是她知晓了,只怕又是一阵伤心落泪。   可是若不让她知道,到时又是自责内疚,更加地令人头疼。   昭华抚一抚额,她到底是拿这个母亲没有办法,轻声叹了口气,说道:“芷容,差人传个口信给我舅父,请他让表哥顾长风来府里一趟,顺道,将母亲带回来!”   芷容道:“是,小姐,奴婢立即去办。只是……”稍稍有些踌躇,“夫人爱老爷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若是回来,只怕是要伤心坏了。”   伤心是会伤心,总比一辈子都蒙在鼓里,届时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为好。   两年前,老夫人苏氏千方百计地寻她们母女二人回来,不就是因为看在外祖父曹寅入阁拜相,想要攀曹家这条高枝么?所以他们才那么费尽心力地抬了母亲为平妻,为的就是让曹家觉得他们杜家没有亏待母亲。   只是这两年,也不知是杜仲明运道差还是平日里得罪人太多,甭管外祖父如何提拔,杜仲明都像是扶不起的烂泥。转来转去,不过是个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   杜仲明大约也是因为这才对曹绣莹生了怨怼,起了纳妾的念头。可是自己没有本事,又能怪得了谁呢?   昭华打心里鄙视这位晋安侯爷,从前如是,而今一样,这么多年了真是没有半点儿长进。   “娘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若是爹爹出事还不回来,那就要招人闲话了。况且爹爹也没有什么大碍,娘也不至于太伤心。去吧!”昭华道。   芷容这才放下心来,派了人去曹家传口信。没过多久,曹家就派了人来,只是其中,却没有曹绣莹,只有一个顾长风。    顾长风,是昭华舅母娘家的外甥,自小失去双亲,是在曹家长大的。两年前昭华与母亲回杜家的时候,他与曹夫人一起来看过昭华。这两年,两人虽然不常见面,但却时常有书信往来。顾长风聪明绝顶,才华横溢,文韬武略,样样出众,与云阳王世子、被誉为北尧栋梁的少年将军宋云墨齐名。他总能解决昭华许多的困扰烦恼,昭华对这位表哥很是尊崇。 正文 第六章 错一步万劫不复   顾长风先是去主屋探望了杜老爷,留下了曹家送来的药材补品,而后在前堂拜见了杜老夫人和霍氏。杜老夫人微微颔首,眼角却是往外探。顾长风心知肚明,于是道:“姑母知晓杜大人出了事,情急攻心,竟至昏厥。好不容易才苏醒过来,祖母便就拦着不让过来。还请老夫人见谅。”   曹家老夫人一向心疼女儿,曹绣莹又是被杜仲明逼回去的,曹家老夫人又怎会让她轻易回来呢?   杜老夫人有些气闷,却不敢发作,只好道:“绣莹没有什么大碍吧?这丫头,就是跟从前一样,都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只晓得心疼仲明和昭华。”   顾长风只抿唇一笑,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过多的情绪。   霍氏却是暗自冷笑,这曹绣莹可真当是会拿乔,连老爷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要耍她那小性子,也难怪老爷会掉进姚映容那温柔乡里了。念及此,霍氏不由得一笑,心里觉得这两年来所受的屈辱顿时就消散了许多。   杜老夫人得不来预想的感动,面色有些讪讪,瞧了瞧左右,见昭华不在,便就差人去请昭华过来。   昭华知道顾长风入府来了,于是就换了一件桃红色云织如意裳裙,梳了凤仙髻,淡扫峨眉眼含春,甚是美艳动人。芷容忍不得取笑了几句,昭华作势要打,主仆两个嘻嘻笑笑,好不热闹。   顾长风见到昭华,亦是十分的喜悦,连带着眉角的笑意也是多了三分,上前作揖:“表妹!”   昭华亦回了礼,“表哥辛苦。”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昭华这才坐到老夫人身边。听闻母亲伤心病倒,昭华少不得惊诧道:“母亲没有什么大碍吧?”心急如焚,双眼含泪,楚楚地望向老夫人,祈求道:“祖母,孙女儿想去看看母亲。母亲身子弱,每每伤心都要心绞痛,孙女儿心里真是放心不下!”   杜老夫人皱一皱眉,心里有些不舒服。母亲伤心病倒你就巴巴地要赶过去看,可自个儿的父亲中毒差点儿丢了性命,你却只扫了一眼就回了自己的屋里去。难道,这生你的人就单单只是你母亲,没有半点儿你父亲的血脉功劳么?   昭华扁一扁嘴,晶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凄凄道:“母亲从前为了照顾昭华,过度劳累,伤了身子,又是惦念了爹爹十几年,忧郁成疾。这两年有爹爹在身边,原是好了许多。今儿这一惊吓,怕是……怕是……”泪湿裳巾,叫人涕泪。   杜老夫人拭了拭昭华眼角的泪,劝道:“你这孩子,快别哭了。要是你母亲见到,少不得又得落泪。这样罢,你便与你表哥一道前去曹府,探过你母亲,若是她安然无事,便就接回府里来。毕竟,在娘家太久外人要说闲话的。”   昭华连声称谢,心底却泛起冷笑,老夫人不过是想借由她让母亲回来,好让杜家有台阶下。这老太太,从来都只是惦记她那些杜家的颜面。   霍氏看着眼前的情状,一直默然无话,她只是略略地扫了一眼床榻上尚还睡着的杜仲明,唇角微微扬起一丝冷笑,这出戏,还要曹绣莹在,才精彩呢!   昭华遂与顾长风一起到曹府去,曹府并不远,不过约莫半个时辰便就到了。还未下马车,昭华便就听到有小厮来报:“表少爷,云阳王世子在府里等候多时了!”   “云墨来了?”听得出,顾长风很是高兴。   昭华是听顾长风提起过许多次这位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的。顾长风常说,宋云墨貌若潘安,艳绝天下,其文韬武略,比他好高上千万倍。听他念叨久了,昭华也想见一见,这位宋云墨是不是真如他说的那般令人惊艳。   思及此,昭华便撩开了帘子去,朝顾长风道:“表哥,你去见世子,我去见母亲,随后我来找你。”   顾长风笑着点点头,说了一声好,便就迫不及待地往屋里去了。   芷容抱怨了一句:“这表少爷也真是,什么世子能比得上小姐还重要?亏得小姐还打扮了一番呢。”   昭华顿时羞红了脸,骂道:“你这丫头,就会胡说八道,仔细我把你的嘴封起来!”   两世为人,昭华早就对情爱之事不报希望。对于顾长风,她也只是秉持着欣赏尊敬的态度,维持着两人最纯净的感情。她生怕,踏出那一步,便就会万劫不复,再不复从前。   前生,她便是如此,如今却不想再承受一次那样的痛楚了! 正文 第七章 思郎恨郎郎不知   曹琇莹原就被杜老爷伤得痛不欲生,在曹家整日郁郁寡欢。前些日子听说姚映容被迎进了门,杜老爷对她很是恩宠,便是愈发地伤心难过。曹老夫人整日劝,也不见她一点欢颜。如今,又忽然传来消息说,杜仲明被三夫人下毒差点死了。曹琇莹一面担惊受怕深怕杜仲明出什么事儿,一面又觉得,这样性情凉薄的男子,自己又为何要将他整日记在心上?便是那人,也是他自个儿要娶进门的,她又何必要担忧他?   左右为难,百感交集,一个没注意,便就昏了过去。   曹老夫人吓得魂都没了,连忙请顾长风过来诊脉,掐人中、灌汤药,到底醒了过来,没有大碍,老夫人这才将一颗心按回肚子里。   曹琇莹眼中含泪,脸色苍白凄楚,依着暖垫听着曹老夫人说话:“快别哭了,仔细伤了自个儿的身子。不是说那人没什么大碍么?别等那人好了身子,你又病倒了。”   曹老夫人心疼女儿,不愿意说重话,其实心里早就将那杜仲明骂了上万遍。放着自家温柔贤淑,温婉大方的女儿不要,非得要娶那小门小户出来的狐媚蛾子,这下好了吧,把自个儿给毒了。果真是报应不爽。这次,若那杜仲明不亲自抬八抬大轿来接琇莹,她是绝对不会放女儿回那个火坑里去的。   曹琇莹拭了拭泪,双眼已然哭得红肿,“女儿不孝,让母亲担心了。母亲,女儿心里实在记挂杜郎,女儿能不能……”   “不行!”曹老夫人陡然板起了脸,“你这个样子叫为娘的如何放心让你回去?杜仲明自有杜家的照顾,你还怕杜家那么多人照顾不好他么?他狼心狗肺的,这次也让他吃点儿苦头。你给我好好在府里养着身子,不许回去!”   曹老夫人魄力十足,硬是唬住了曹琇莹。曹琇莹抽泣了两声,无助地望了一眼身边的顾嬷嬷。顾嬷嬷是曹老夫人给曹琇莹挑的教养嬷嬷,她为人果断,做事干脆利落。曹琇莹很多时候都是顾嬷嬷帮着拿主意的。   顾嬷嬷其实心中也觉着曹老夫人做得对,可是自家主子再这样哭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只好道:“老夫人,小姐大抵是想念昭华小姐了。昭华小姐尚且年幼,杜家出了这样的事儿,也不晓得有没有人照顾她。主子这心里着实是放心不下。”   饶是顾嬷嬷这般说,曹老夫人却还是不肯松口,反而说:“长风去杜家送东西,你还以为昭华不会跟过来吗?若是想念昭华,一会儿便就能见到了!”   昭华刚进门,便就听到了这番话,不由得露出一笑,道:“还是外祖母最了解昭华了。”   曹老夫人见到昭华也是一喜,忙打发丫鬟们又是上茶,又是弄甜点吃食,没有一会儿,昭华的面前便堆满了各种她喜欢的吃食。昭华心头一热,连眼眶里都有了湿意。曹老夫人还讨好似地说:“昭华丫头,还要些什么,外祖母让他们做。你瞧瞧你,不过大半个月没见,怎么就清瘦成这样了?”   昭华的泪水不由得地扑簌簌地落下来。不管前世今生,她都是那个被依靠的人。前世,一家人依靠她,今生,曹琇莹脆弱不堪,在杜家那样的险恶环境,她要站在前面保护母亲,不能依靠任何人。唯有在曹老夫人面前,她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地受到了宠爱。   曹老夫人被昭华忽如其来的眼泪给唬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是不是杜家的人欺负你了?别怕,外祖母找人给你报仇去!敢欺负我的外孙女儿,也不瞧瞧我是谁!”   昭华被曹老夫人给逗乐了,连忙道:“外祖母,昭华没有被人欺负。只是昭华想着外祖母待昭华这样好,昭华该拿什么回报您才好!”   曹老夫人微一愣怔,旋即欣慰一笑道:“傻孩子,外祖母还用你有什么回报?只要你以后不像你母亲这般傻,能嫁得一个如意郎君,过上好日子,外祖母也就满足了!”   在曹老夫人看来,曹琇莹便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可是情爱一事,总是叫人迷失了心智的。再者,昭华也已这般大了,再说什么都是无益的。曹老夫人如今的期盼,便就是能让昭华嫁一个好人家,不用是多大的权贵之家,只要性情温和良善,从一而终,能好好地对待昭华便好。   昭华这孩子,着实是吃了太多的苦! 正文 第八章 见君身影思故人   曹老夫人高高兴兴地哄着昭华用了一顿膳,又拉着她在曹绣莹榻前说着闲话。因为昭华,曹绣莹的脸色好了许多。只是她心里到底记挂着杜仲明的安危,于是问道:“你爹爹的身子没有什么大碍吧!”   昭华将早晨的事情与曹绣莹说了一遍,曹绣莹大骇,捂着嘴泪眼婆娑,“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仲明平安无事。”心里头又对姚映容多了几分怨怼,愤愤道:“这姚映容,简直是不知好歹。仲明待她如此恩宠,将她从娘家的火窟里救出,娶进府里来日日享福,竟这般恩将仇报!昭华,你去与大夫人说,非得好好严惩她不可!”   曹老夫人与昭华对视一眼,两人眼里均是露出失望的神色。曹绣莹往日聪慧伶俐,一碰上杜仲明的事儿,便就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了。   昭华在心里暗暗叹气,劝道:“娘,此事尚未明朗,如何能够这般轻易处置三夫人?大夫人一门心思要除去三夫人是为私心,怎么您也罔顾公道了?”   曹绣莹微微一愣,面色有些滚烫,又见曹老夫人皱着眉便觉自己是心急说错了话,于是忙道:“我这不是心急么?仲明平日里养尊处优,如今中毒只怕会折损了身子。”抬眸向曹老夫人祈求道:“母亲,您就许我和昭华一道回去瞧瞧吧。女儿这心里七上八下,便是在府里养身子也不安心呐!”   曹老夫人有些恼怒,放在紫檀南官帽椅扶手上的右手微微攥紧,她一生为人干脆利落,做事果决,怎么就会教出这般为情爱迷了心,没有半点儿主见不分是非的女儿来?   “回去做甚?是去给杜仲明侍疾,还是回去处置姚映容?”曹老夫人神色愠怒,“杜家有霍氏当家,这些事儿轮得到你么?”   若非是自己最心疼的女儿,曹老夫人指不定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连昭华都比她看得通透,晓得借探视母亲离开杜家,远离那档子混账事。怎么她就要眼巴巴地上赶着,让旁人把她拿枪死呢?   曹老夫人痛心疾首,想着自己是不是从前太娇宠这女儿,把什么事儿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以致于她现在满心满脑都只有那个凉薄的男人,旁的事情一点都看不清了!   昭华见了曹老夫人动了怒,自己的母亲红了眼眶,连忙劝道:“外祖母,您别动怒,母亲只是太过担忧爹爹了。您别生气。”   曹绣莹委屈地扁一扁嘴,“母亲勿怪,是绣莹一时糊涂。”晶莹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想她等了杜仲明一辈子,爱了他一辈子,已经习惯事事以他为首。就算杜仲明让她等候多年,受尽酸楚,尽管杜仲明伤透了她的心,让她日日以泪洗面。可是在她心里,杜仲明依旧是她的天,他若倒了,那么她也会活不下去。   昭华不免得叹气,曹绣莹是傻女人,如前世的她一般傻的女人。若非她被凄惨害死,或许她也会如曹绣莹一般,一辈子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娘,您别哭。爹爹定然安然无事。先前我特意请表哥去探过爹爹,表哥说爹爹体内毒素已清,只要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顾长风通晓医理,去探视杜仲明之时替其把过脉。   曹绣莹颔首,“娘知道了。”   昭华浅浅一笑,又抚慰了曹绣莹几句,曹绣莹这才恢复神色。   曹老夫人却还有恼怒,又说了曹绣莹几句,曹绣莹面色讪讪,直言自己谨记母亲教诲。   天色渐晚,曹老夫人留昭华住下,昭华想着三夫人姚映容或许还没那么快会给自己回复,于是应了下来。曹老夫人差了人到杜家传信,杜老夫人没说什么,只说让昭华好好服侍母亲。   仆人回来传话,曹老夫人听了不由得冷笑:“这老婆子打的好主意,想要让你劝着你母亲回去呢!真是把我曹家都当成痴傻蠢笨的了!莫说你母亲,连你,我也要她老太婆亲自来接!”   曹老夫人这一次是跟杜家卯上了,颇有些不肯善罢甘休的意思。   “老夫人行事魄力,令云墨好生佩服!”忽而,从那院子里传来一个夹杂着笑意的温和声音。   昭华一怔,却见曹老夫人笑嘻嘻地起了身,边往外走边说道:“难得来一趟府里,留下来用晚膳,住一夜。也与长风好好叙叙旧!”   “老夫人请恕罪,云墨也想留下来与长风好好叙叙旧,只是边疆战事紧急,云墨明日一早便就要出征。”昭华透过屏风,隐隐看到一位身着青色锦袍的男子侧对着她与曹老夫人说话。他的身姿挺拔,高挑秀雅,隐隐透着霸气与冷意。    曹老夫人不免有些遗憾,“也不知你爹到底做何感想,非得要把你送到那极苦之地。你路上小心些,在战场上也要保护好自己,休得听你爹爹那些保家卫国的胡话而不要你自个儿的性命!”      宋云墨刚毅的面容因这曹老夫人这话不禁柔和了嘴角的线条,他屈身向老夫人行礼,“云墨谨记老夫人的教诲。老夫人,时候不早,云墨先行告退了。”      曹老夫人微微颔首,吩咐顾长风送宋云墨出去。      鲜红色的夕阳落在宋云墨青色的锦袍上,泛起如无边无垠的深海一般的斑斓。昭华走到窗前,望着宋云墨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      她抬眸瞧了瞧天,眼里有些温热,不知他好不好。 正文 第九章 深受折磨恨意生   昭华在曹府住了几日,曹绣莹也因为这几日被曹老夫人日日劝、日日骂,脑子清醒了不少。于是也不哭不闹,稳稳当当地在在曹家住着。   因为昭华久久不回,被关在柴房里的三夫人可就等不住了。她先是被关了两日,而后杜老爷清醒过来,也不听她任何解释,只一味任由霍氏折磨她。霍氏让人打了她十大板,又在杜老夫人面前哄说,将她逐出府去。   三夫人有苦无人倾诉,杜忠明又对她很是厌恶,她真是痛恨自己为什么当时就不答应了九小姐,不然,也不会受这皮肉之苦了。   这一日,霍氏又借机将她押了出来。一日不除掉三夫人,霍氏便一日难安。      她半倚着杜仲明,长裙上的大红色芙蓉刺痛了三夫人的眼,她浅笑着说:“仲明,这贱人逼走了绣莹不说,还伤了你的身子。老夫人说留她不得,你看……”   杜仲明嫌恶地瞧了三夫人一眼,冷声道:“这样蛇蝎心肠的恶毒女子自然是不能留在府里。打发她送到牙婆子那里,卖到勾栏里去罢!”   “什么?”三夫人惊诧不已,她料不到杜仲明竟然会狠心至此。勾栏?那是个什么样的龌龊地方!她姚映容虽是小家小户出身,可是家世也算清白,怎么能这样践踏她?   三夫人觉着又愤怒又心酸,百感交集,各种滋味在心里打旋。她暗骂自己瞎了眼,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男人!   “老爷,映蓉入府以来,悉心照顾老爷,仔细奉养老夫人,映蓉从来都是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怠慢,就是怕自己有一点儿差错。先前二姐姐非要离府,还是我跟您说让您拦着姐姐,可您不听。怎么如今又成了我逼走了姐姐呢?”三夫人潸然泪下,苍白的面容上惊恐、伤心,交织汇在一处。她朝着杜仲明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旋即又继续言道:“您中毒,映蓉着急得吃不下饭,恨不得能替老爷中了这毒。老爷啊,你我相识多年,难道您真的觉得映容会谋害您么?”   三夫人句句泣血,杜仲明听着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他与姚映蓉相识已经有些年头了,姚映蓉风情万种,床上的功夫又比霍氏和曹琇莹要好,所以他自陷进了温柔乡不能自拔。可是,姚映蓉只是商贾之女,小家小户,对杜仲明的仕途没有任何帮助,杜仲明向来是把姚映蓉当作玩物一般。而且,因为曹琇莹迟迟未归,杜仲明已经迁怒于姚映蓉了。   杜仲明眯一眯眸,眼里泛着冷意,瞧着眼前哭得狼狈难看、又是油头垢面没有平日半点风情的三夫人没有一点儿怜惜,甚至有些嫌恶,“我待你如珍如宝,甚至为你伤害了幽兰和绣莹。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一杯毒酒,就要了了我的命!姚映蓉啊姚映蓉,你还敢口口声声说你恨不得替我中毒。那毒,不就是你下的么?你不就是想要毒死我么?我杜仲明哪点儿对不起你,你竟这般狠心!”   霍氏见杜仲明大怒,心底得意一笑,面上却尽显温柔和婉,她抚着杜老爷的胸膛顺着气儿,劝道:“老爷快别气了,别伤了自个儿的身子。为这般的贱人不值当!”   三夫人见杜仲明依旧不信,反而将所有罪过都落在她身上,心底仅有的那点希望也消散殆尽了。心,一点一点地凉下去。九小姐说得对,杜仲明根本就是个冷酷无情之人。他不爱任何人,他只爱他自己!   三夫人凄楚一笑,苍白的面容上噙着绝望之色,“老爷,您真的就不信我么?那毒,真当不是映蓉下的啊!”   “不是你?”杜仲明咬紧牙箍,掐住三夫人的颈脖恨恨道,“你身边的丫鬟芷荷已经认罪,是你指使她在我酒中下毒,你还想狡辩?姚映蓉,你真是令我失望!”   杜仲明一把甩开三夫人,三夫人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内心震惊不已。那个素日唯唯诺诺,在自己面前连话都不敢大声说的芷荷,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来诬赖她?   是谁,是谁指使的她?   霍氏勾一勾唇,笑意渐渐浮现脸庞,连眼底都是充满得色,“芷荷已经全部招认,姚映容你再狡辩也是无事于补!我劝你,还是早早认了,免得受皮肉之苦!”   “不是我,我没有指使她给老爷下毒!”三夫人奋起抵抗,指着霍氏怒声道,“是你,是你陷害我。是你指使芷荷陷害我是不是!”   除了霍氏,没人会诬赖自己。   三夫人气得冲了上来,一头就要撞上霍氏。   霍氏忙不迭退开一步,面上浮现出惊恐之色。杜仲明顿觉怜惜,将她护在身后,一脚揣在三夫人的肩上:“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主母!姚映容,你简直是胆大包天,罪该万死!来人,将这贱人拖下去痛打三十大板!”   三夫人重重地跌落在地,身上疼,心里更疼。她哭诉着:“老爷,您为什么不相信我?芷荷是被人收买了污蔑我的啊!”   “芷荷是你的陪嫁,她又怎么会诬赖你?姚映蓉,你自个儿犯了罪,休得要推倒旁人身上!”杜仲明咬牙切齿,怒气冲天,似乎恨不得把三夫人撕个粉碎,“来人,将这贱人给我拖下去!”   话音弗落,在门前候着的四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便就涌进了屋里,将三夫人拖了出去。三夫人惊叫着,哭喊着,“老爷你相信我,我没有下毒害你啊。老爷,你相信我啊。是霍幽兰她污蔑我的啊!啊……”   重重的板子打在她的背上,有骨头碎裂的声音,痛得她尖锐地叫出了声。   “霍幽兰,你不得好死!”   霍氏对三夫人这诅咒似的话无动于衷,她只是冷冷一笑,扶着杜仲明的手往里屋走。   杜仲明侧眸瞧她,道:“这府里,也只有你对我不离不弃。姚映容狼心狗肺,绣莹又是小家子气,唯有你,不论遇到什么事儿都在我身边。幽兰啊,还是你最好!”   霍氏温柔一笑,握住杜仲明的手,“你我夫妻二十年,还用说这些么?”面上含笑,可眼里却含冷意。   二十年了,我一心一意为杜家,而你却一次次地拈花惹草。曹绣莹,姚映容,往后或许还有许许多多个。杜仲明啊杜仲明,若你认为我千般好,为何还要迎进一个又一个的人?   霍氏心里虽做此想,可面上却还是温婉,“快躺下歇歇,姚映容的事儿我自会处置。”   杜仲明略略颔首,身子有些发懒,很快便就睡了过去。   霍氏这才走出去。   三夫人趴在地上,全身血迹斑斑,她已然没了喊叫的力气。重重的板子打在身上,已是疼得麻木。   霍氏俯视着她,好似在瞧一只低贱的蝼蚁,她冷冷地笑道:“姚映容啊姚映容,我说过,会让你生不如死。可你怎么就不信呢,非得要与我对着干!你知不知道,连霍如歌都不是我的对手,你……算哪根葱?还想与我争宠,简直不知死活!”   三夫人死死地咬着牙,身上的疼痛掩不住心里针扎似地疼痛。她的脑子有些发晕,可她告诉自己,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正文 第十章 怦然心动天香色   三夫人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没了动静。霍氏冷冷地睨了一眼,只揽一揽自己的衣襟,掸了掸那虚无的灰尘,冷冰冰地抛下一句:“把她扔出去罢!”   婆子们自然不敢不答应,连忙应了“是”,旋即像似拖一条死狗一般把三夫人拖了出去,把她扔在了后门。   一个粗使婆子偷偷地跟踪在她们后面,见她们扔下了人,回了院子里去,才又偷偷地走出来,小跑到三夫人身边,“三夫人,三夫人,您怎么样?”说着她去探了探三夫人的气息,见还活着她便露出一笑,伸手将三夫人扛了起来。   左右瞧了一看,见四下无人,悄悄地背着三夫人往西边去了。   拐过一条小巷子,进到了西槐胡同,她快步地走到一间小院子前,伸出手“嗒嗒嗒”地敲了三声。没一会儿,屋里也回应了“三声”。婆子这才又敲了三声,并且出声道:“我是陈妈妈,快开门。”   伴着话音而落,院子里的主屋处有人探出了脑袋,“是晋安侯府的陈妈妈么?”   “是,快,快开门,出大事儿了!”陈妈妈急得不行,连声催促。   屋里的那丫鬟连忙开了门,疾步跑了过来,边开门边道:“陈妈妈,怎么了?”   陈妈妈来不及多说,只道:“白芷,快去丞相府请九小姐。”   白芷瞧了一眼陈妈妈背上的三夫人,顿然大骇,连忙帮着陈妈妈将三夫人送进屋子里去,“陈妈妈,您稍歇一会儿,我立即去请九小姐。”   “快去快去,路上小心,别被人发现了!”陈妈妈嘱咐道。   白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急匆匆地出了门。   曹家这个时辰已经关了大门,白芷只好偷偷地从后门溜进去,她对曹府很是熟悉,七拐八拐没有多久便就到了昭华住的院子。只是未及门前,便就听到里头有欢声笑语声。白芷听得,是曹老夫人在这儿。   这可怎么办?   白芷急得直跺脚,额上也有微微的细汗在冒。   恰此时,芷容从屋里走了出来。白芷一见,连忙攀在墙角处偷偷地喊道:“芷容,芷容……”   芷容隐隐觉得有人在唤她,遂翘首向左右望了两眼,见门前墙角边有一个人影,心头一揪,“是谁在哪儿?”   白芷原是昭华放在外面的,芷容只是见过她几面,一时竟没有认出来。芷容以为院子里进了贼,顿时大骇,大喊道:“来人呐,来人……”   白芷吓得魂飞魄散,她顾不得许多,冲上去就捂住了芷容的嘴将其拖到一旁,“别叫,别叫,是我,白芷!”   芷容睁大着眼睛望着白芷,好一会儿才认出来,她拉下白芷的手,“白芷姐姐,怎么是你?”   白芷蹙一蹙眉,刚想说些什么,便听到里屋传来曹老夫人的声音:“出什么事儿了?”   芷容连忙回道:“老夫人没什么事儿,刚才有只老鼠,奴婢被吓倒了,以致于惊扰了老夫人。老夫人恕罪。”   曹老夫人原是个大度的,便也不计较,“无碍,晚上当差要小心些。”   “是,老夫人!”   芷容这才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对白芷说:“白芷姐姐,您怎么大晚上的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三夫人,被霍氏打得个半死,现在在院子里。”   芷容听罢大骇,“什么?”她连忙站起了身,“我去请小姐。”   昭华正在屋里与老夫人说着笑话,曹老夫人被逗得呵呵大笑。芷容偷偷地往昭华身后一站,低头轻轻说道:“小姐,三夫人出事了。”   昭华一怔,旋即恢复如常,食指与中指交叉打了手势。芷容见状,顿然了然于胸,福了福身,又轻声轻脚地退了出去。   白芷还在院里等候,见芷容去而复返,连忙迎上去问道:“小姐怎么说?”   芷容拉着白芷的手,边往外走边说道:“我们去请安大夫!”   夜半静寂无声,三夫人趴在床榻上,不时地低吟喊痛。陈妈妈急得走来走去,时不时地往外头去探。等了大约一个时辰,院子里才有动静。白芷和芷容匆匆地进屋,身后领着一位白衣公子。   陈妈妈一愣,“这是?小姐呢?”   芷容道:“小姐暂时脱不开身。这位是安大夫的公子安文博。”说着她转过身朝那安文博福了福身,“安公子,您快看看我家夫人。”   安文博面色沉静如水,一双墨色瞳仁深邃,有一种不可逼视的光。他上前一步,也不多问,只安安静静地替三夫人把脉。英挺的眉眼微微一皱,“发热了,拿热水来!”   白芷连忙跑出去,很快端了一大盆热水回来。   安文博审视着三夫人上下,见其伤势严峻,血肉已经模糊,并与衣裳混在一处。他拿了脸帕,在热水中过了一遍,捏了半干,捂在三夫人的伤口上。   三夫人吃痛一声,“疼!”   屋里的三人心都揪了起来,安文博道:“拿剪子来。”   “给!”白芷率先反应过来,将剪子递了上去。   安文博抬眸睨了她一眼,吩咐道:“把她的衣裳剪开!”   “啊?”白芷一愣,嘴张大的形成了圆形。   安文博皱一皱眉,似乎有些不耐烦:“还不快点?再晚些,她这伤口化脓感染,这条命也就保不住了!”   “知……知道了!”白芷被安文博吓得有些发颤,小心翼翼地剪开三夫人的衣裳。只是偶尔小心碰到,三夫人便就浑身打颤,惊得白芷不敢乱动。   芷容亦从安文博手里接过了脸帕,按着安文博的法子,先在三夫人的伤口用热水捂一捂,然后再让白芷剪开衣裳。这般小心翼翼地,两个丫头弄了大半个时辰。   衣裳剪开,露出三夫人面目全非的身体,鲜红的伤疤已经发暗,在昏暗灯光下的映衬下,令人发憷。   安文博却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他小心地检视了三夫人背上的伤,随后从随身携带的药箱子里拿出伤药,“将她的伤口再处理干净些,把这个抹上去。”   白芷和芷容连连点头,陈妈妈帮着换了一盆新热水。三人忙得昏头转向。   而安文博则坐到一旁,安静地写着方子。   夜晚,月洗如华,皎洁的月光穿过矮墙,爬过屋檐,落在安文博的身上,形成了一道银辉。   匆匆进门的昭华,见到这般出色的男子,不由得顿住了脚步,弗才想说些什么,那安文博却忽而抬起了双眸。他的瞳仁是墨色的,可看在昭华眼里却仿佛皎洁的月光清澈明亮。   心里忽地咯噔一声,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心里漾开。   安文博也在瞧昭华,月光下的女子,冰肌玉骨,唇红齿白,剪水的双瞳透着几分坚毅的光芒。她微微颔首,朱唇轻启:“公子安好!”   娇音入耳,安文博觉得自个儿沉寂的心似乎起了涟漪。他张一张嘴,正想说什么,却被白芷给截断了:“小姐,您总算来了!”   昭华踏进门来,见三夫人浑身是伤,秀眉全都蹙到了一块,好一个狠心的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