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落水
同庆六年,袁璐十七岁。
这是她嫁入成国公府的第二个年头。
穿越过来十年了,她父亲从一个小小的庶吉士一路升到了内阁首辅。
袁家的院子越来越大,下人越来越多。
不过这对她也无甚差别。
她身患离魂症,以现代的医学观念来说,她是个植物人。
即便是嫁入成国公府,对来她来说不过是从一个院子搬到另一个院子罢了。
更讽刺的是,她这个植物人是有意识的。
她恨!她怨!
她上辈子就是被人害的!
醒来发现自己没死,却有了这样一具身子!
但日子久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也恨不起来,怨不起来了。
入了九月以后,天也渐渐凉了。
这天日头出奇的好,袁璐被移到湖心亭里吹风。
她娘亲陈氏在家时就把她照顾得很好,她身边的人也是精心挑选,不曾因为她这个模样而心生怠慢。
袁璐听到她奶娘花妈妈在耳边轻声说:“今天天气真好,璐姐儿你看,湖里的荷花都精神了。”
袁璐心想着这都已经入秋了,荷花都该落了,妈妈定是哄她的。
两个大丫鬟蹲在袁璐脚边给她按腿。
其中有一个轻声地说:“这花开得真好,再过两日,就能去剥莲子吃了。”
另一个听来年长些的就训她:“在夫人面前你就敢这么说话,小心我打你的嘴!”
花妈妈却说:“不妨的,咱们璐姐儿就爱听这些,是不是?”
袁璐动了动眼珠。
花妈妈见了便立刻惊喜地道:“看,咱们璐姐儿可知道呢!”便又让人把袁璐往湖边移了移,“璐姐儿,你闻闻,这花可香?”
花妈妈能直接喊她名字,是陈氏特许的。
袁璐本就是她奶大的,陈氏就是要让她把袁璐当成自己的女儿看。
这样陈氏自己照顾不到的时候,袁璐才能万无一失。
花妈妈看着两个丫鬟给袁璐揉了好一会儿的腿,就觉得眼前开始犯花。
她日前着了凉,身上还热着,本不该往主子面前凑。可不看袁璐好好的,她就是觉都睡不安生。
花妈妈身形一晃,差点从杌子上栽下来。
离她近一些的是年长一些的丫鬟青江。
青江眼疾手快,一把把花妈妈扶住了。
花妈妈靠在青江身上,只觉得这日头照在身上竟也泛着三份寒意。身体也开始哆嗦起来。
另一个年纪小些的丫鬟,叫绿水的探了探她的额头,惊叫道:“不好,妈妈烧得这样烫!”
花妈妈已听不清声音,只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没事,莫要扰着……扰着……”
话没说完,人已晕过去了。
青江也算沉着,和绿水一人一边搀着花妈妈,跪到袁璐身边说:“花妈妈身体有恙,奴婢这就送她去看医女。还请姑娘恩准则个!”
她虽看着沉着有度,但已将袁璐叫回了姑娘。可见心里也是急得乱了章法。
袁璐心里自然也急,赶紧动了动眼珠回应。
青江唤来亭子外伺候着的几个小丫鬟扶着花妈妈下去了,临走时让绿水在这里好好看着袁璐。
又遣了人去老太太那里,去寻被叫去问话的另一个管事妈妈。
她们这群人平时以两个管事妈妈马首是瞻。
丫鬟里又属青江最能会来事。
此时两个主心骨都走了,众人不由得心里都跟着吊起来。
青江自然也想到了,可是她们这群人一直不被国公府接纳。
花妈妈病了,也只能去求专门给袁璐看病的医女。
那医女从前是在宫里服侍贵人的,心高气傲得很,换做一般的丫鬟去,连见都不会见。
青江走后,绿水便劝袁璐,让她莫急,说花妈妈身体素来好。
绿水说着说着自己就想哭,她娘就是发了一场热就没了的,后来她爹就把她卖了!
但是她哭着却不能被姑娘听见,便硬是忍着,咬得牙关都打颤。
如果花妈妈倒了……姑娘怎么办,她们这群下人怎么办?
她都不敢想!
袁璐怎么可能不急?
现在是一个感冒都能要人命的时代啊!
而且她看不见,动不得,完全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了!
“绿水姐姐,你为何哭?”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伴随着嗒嗒嗒的跑步声响起。
来的是国公府二少爷高澈,今年才三岁,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二少爷歪着头,看这眼前绿水蹲在地上哭的几乎昏厥,却偏偏将手塞进了嘴里,生生咬着,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绿水看见二少爷便如看到救星一般,膝行到她身边说:“二少爷,您救救花妈妈吧!”
身后二少爷的奶娘也赶到了,看到绿水哭的一脸鼻涕一脸泪的就要往二少爷身上靠,就要去拉她。
被二少爷给阻止了。
绿水便立刻言简意赅地把花妈妈病了的事讲了。
二少爷听了歪头想了会儿,便说:“家里的事都是祖母在管,我也不懂。不如我带你去问问她?”
绿水一听就赶紧给他磕头。
老太太要是愿意照拂她们姑娘一二,花妈妈也不会因为操劳而身体越来越差!
看她这样,二少爷便说:“你拿着我的牌子去找管家,让他给花妈妈再请个大夫,要什么药都去拿。你看可好?”
他看绿水跪在地上缩成一团,想到府里那个虎背熊腰的管家,小小的他便觉得管家或许也不会听绿水的,便让自己的奶娘也跟着去。
奶娘不肯,二少爷才三岁,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儿,她这条命都赔不起!
绿水也犹豫,袁璐身边的丫鬟连着她就只剩三个了。
另两个虽说算是二等丫鬟,但都不曾近身照顾过。
二少爷便央着奶娘说:“好妈妈,你就再疼我一回!花妈妈是娘亲身边的人,她要是出了事,娘亲该伤心了。”
说着他乖乖地坐到袁璐身边的小杌子上,说:“我就在这里坐着看着娘亲,哪里也不去。”
奶娘和绿水各自交代了身边的人,这才去了。
袁璐心里感动。二少爷是真把她当娘的。
她是现任成国公的继室,前头原配是她的嫡亲姐姐袁玫,生二少爷的时候过了身。
听花妈妈说,她跟袁玫长得颇有几分相似,二少爷自小看见的便只有袁玫的画像,等他再记事一点的时候,袁璐便进了成国公府。
二少爷把头靠在袁璐肩上蹭了蹭,奶声奶气地说:“娘亲不急,娘亲不急……”
二少爷的头发跟绒毛似的柔软,蹭啊蹭的,袁璐心肝都要被化了。
心里那些急躁这才淡了些。
二少爷本来是约了他哥哥一起玩的。
这厢他在这里陪着袁璐便把他哥哥给忘了。
大少爷高泓一路寻来,便见他弟弟坐在亭子里,半靠在袁璐身上,于是上前问他:“阿澈,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少爷见是哥哥来了,便道:“娘亲身边的花妈妈病了,我在这里陪娘亲。”
大少爷四岁,比他弟弟高了大半个头。
他皱着眉看了躺椅上那个紧闭双眼的女人。
这样的人也算是他们的娘亲?
但是对上那弟弟双湿漉漉的眼睛,他却什么也说不口了。
二少爷把屁股底下的杌子搬到大少爷面前,说:“哥哥,你坐。”
大少爷跟大人一般摸了摸他的脑袋,“哥哥不累,你坐。”
二少爷就拉着他哥哥两个人挤在一个杌子上坐着,凑到他耳边小声地问:“哥哥,你说娘亲什么时候能醒啊?”
大少爷摇摇头:“不知道,等爹爹回来,就该醒了吧。”
他们的爹爹去打仗了,好久好久都没见到了。
二少爷都不记得爹爹的样子了。
爹爹要回来……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了吧?
二少爷伸手轻轻摸了摸袁璐的脸:“娘啊娘,你快点醒吧。澈儿马上就四岁了,祖母说要给我和哥哥请夫子了,我就不能跟你待在一块儿了。”
大少爷看着就想去拉开他的手,唯恐他过了袁璐的病气。
祖母私下里就叮嘱他要看着弟弟不能太靠近她。
大少爷扯得太急了,就扯到了袁璐的头发。
那厢袁璐身边的另一个管事妈妈——吕妈妈,从老太太那里赶回来了。
一来便看到二少爷和大少爷两个小孩儿在扯自家姑娘的头发!
一时什么也不顾了,便大声喊道:“两位少爷,切莫动夫人!”
两个哥儿都被喝住。
大少爷反应过来不悦地喝道:“哪里来的婆子,在主子面前这样无状?”
袁璐身边的丫鬟听到吕妈妈的喊声已一拥而入。
两个哥儿身边的人也进了来。
吕妈妈虽被大少爷责骂着却先赶了进来,要看一看袁璐。
大少爷身边的妈妈也不是吃素的,开始推搡着。
这亭子本就不大,一时涌入了十几人,更是连个站脚的地方都没了。
吕妈妈看大少爷仍站在袁璐身前不让她瞧,心里急的跟火烧似的,带着人更往里挤。
大少爷这边眼看着越来越乱,他护着二少爷,眼看他弟弟小小的身子要被挤倒在袁璐的身上,便伸手把那个摇椅往旁边推了推……
也不知是谁先叫起来——
“不好了!夫人落水啦!”
正文 苏醒
袁璐的眼皮似有千斤重。
耳边的声音吵得她头疼。
有人在嚎啕大哭,有人在劝慰,还有人争执……
掉进水里的那一刻,她有些开心地想着要死了吧,终于要死了吧……
但是似乎没死掉?
“我可怜的璐姐儿啊,我可怜的璐姐儿啊……”花妈妈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她平时说话时温柔和煦,何曾像现在这般声嘶力竭。
袁璐想睁开眼看看。
下一刻,她真的睁开了眼睛。
床前站着两个丫鬟,很是防备地把她护在身后,似乎正跟房间里另一拨人对峙着。
对方为首的是个戴着黛色抹额,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脸色肃穆。身后跟着七八个人。
旁边有一个妈妈散着头发,坐在地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另一个妈妈正在劝慰她什么。
袁璐眯了很久的眼睛才适应光线。
尽管眼前的人和物都带着重影,她仍然欣喜若狂。
那老太太重重地捣了捣拐杖:“你这便是你们首辅袁家的规矩?嫁了人的女儿说回娘家便回娘家的?”
袁璐一下子就认出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是这国公府的老封君——现在成国公的母亲。
她床前的一个丫鬟道:“我家夫人生了重病,还请老太□□准。”
老太太便道:“我堂堂成国公府还会缺一个大夫吗?且瞧你们是首辅家出来的奴才,换做我们自家的,敢这么跟主子说话早拉出去打死了!”
老太太这话说的极重,两个丫鬟却没软下来半分,仍说着要带袁璐回袁府。
袁璐这才明白,原来是她身边的人要带她回国公府,老太太亲自来拦了。
怎么?她竟病得这样重了?
花妈妈还在哭,听着老夫人还是不肯放她家璐姐儿,便要以头抢地,口中只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便让婆子我下去陪我的璐姐儿……”
袁璐也急了,口中惊呼一声——
“妈妈不要!”
霎时间整个房间的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
那丫鬟颤着声音道:“小、小姐,是你在说话?”
袁璐辨认出她的声音,艰难地道:“青江,扶我起来,吕妈妈把花妈妈带我床前来。”
话音未落,花妈妈已经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扑过来了。
袁璐靠在青江身上,缓缓地道:“我无碍的,妈妈莫要担心。”
一句话将她身边大半的人都说哭了。
她又对老太太道:“儿媳身子不便,来日再给婆母请安。”
老太太看着活死人一般的儿媳妇突然活过来,已然是吓得不轻,连退几步稳住身形,匆匆忙忙地说了几句让她好生休养的话便走了。
“璐姐儿,璐姐儿……”花妈妈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袁璐对她笑了笑,“我身上乏的很,且有些饿,端些稀粥来给我。”
花妈妈听她说要吃东西,这才回过神来一般,指挥着小丫鬟去了厨房,也赶紧拿出帕子擦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吕妈妈见了,便道:“你且去收拾一番,姑娘这里有我。”又遣人去请医女。
袁璐便有些好笑地道:“你们别慌,我好好的在这儿。花妈妈先下去,吕妈妈也莫要再‘姑娘’的漫喊了。”
她娘亲陈氏在她身边放了四个人。
一个花妈妈是最贴心不过的奶娘,一个吕妈妈是陈氏的陪嫁丫鬟。
两个丫鬟,大一点的青江,是陈氏娘家的家生子。小一点的绿水则是陈氏从百十个丫鬟里特地挑出来的。
如今这四人,看着袁璐竟是眼睛也舍不得移开一分。
袁璐又催促了一道,花妈妈才依依不舍地下去了。
她这才说了几句话,已经觉得嗓子干涩难耐,绿水服侍着她喝了水才好些。
等花妈妈端着稀粥上来,袁璐有些困倦,强打着精神喝了几勺便睡过去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袁璐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深深的湖水,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会不会其实之前的苏醒不过是她的南柯一梦?
袁璐一坐而起。
一旁守夜的花妈妈便立刻过去扶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可是魇着了?不怕,不怕……”
袁璐身体打着颤,过了好一会儿才在花妈妈的安抚下恢复过来。
“什么时辰了?”她问。
花妈妈命人给她兑了温水,一边喂她喝一边答道:“刚敲过三更,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袁璐就着她的手喝过水,“医女可来瞧过了?”
花妈妈道:“瞧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日后好好调理一番便能大好了。”说着便又要落泪。
袁璐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沉吟了会儿便问道:“妈妈不忙哭,我身子既然无恙,今日又为何说带我回去?”
照今天的架势看,花妈妈是要以死逼迫老太太放行的。
花妈妈忍住了哭小声地道:“两个丫鬟说看见了您是被人推下去的……推、推您的人是大少爷。”
袁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说的可属实?”
花妈妈道:“事情一发生,最后留下的两个丫鬟便分别被关了,我单独问出来的。”
“人在何处?”
“一个由婆子陪着回了府,一个还在这里关着。”
袁璐这才放下心来,花妈妈又道:“人既派回去了,左右不过这两天,府里总要派人过来的。等府里来了人,再请老夫人给您多请个大夫。”
袁璐却说:“我现在虽好了,但还是得回去一遭的。今日天一亮,吕妈妈就去给老太太请安,我们这头就套车回府。”
她这话说得已有些离经叛道了,出了嫁的妇人回门总要经过婆婆批准的。
只是如今事情特殊,也容不得考虑许多。
这日天刚亮,袁璐便交代手底下的婆子开始忙活起来,将她的随身物品都收拾了一些。
她自己随便喝了小半碗加了糖的白粥,便换好了衣服。
吕妈妈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老太太因为昨天的事晚上睡得不安生,此时还没醒。
袁璐披着蜀锦披风,由青江搀着出了门。
她昨日醒来的消息已在国公府里传开,如今她亲自出来了,管事门房也没一个敢拦的。
驾车而行,半个时辰不到便回了首辅府。
来到自家门前,袁璐只觉得陌生又紧张。心口扑通扑通地似要跳出来一般。
有婆子去叫了门。大清早的,门房本有些不耐烦,看到是袁家三姑娘的婆子,这才扯出个笑来拱手问好。
婆子道:“姑娘回来了,还不开门。”
那门房往她身后一看,见一个藕荷色的身影被丫鬟扶着下车,只当是陪着三姑娘回来的哪路贵人,“妈妈不急,我且让人开门去。”
袁璐已经走了过来,道:“不用开门,让车从后门进。我们走进去,不要惊动太多人。”
婆子垂着手立到一边。
门房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是府里的三姑娘?可三姑娘明明……
袁璐走了一小段就走不动了。
花妈妈蹲下身来说要背她。
袁璐挺不好意思的,靠着青江歇了会儿准备继续走。
半盏茶的功夫,她娘亲陈氏已经带着人迎出来了。
远远地便瞧见了站在垂花门外的袁璐,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我可怜的女儿……”
陈氏是跑着过来的,袁璐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失仪的娘亲。
她娘亲出身书香世家,笑不露齿,行不摆裙,现在却什么都顾不上了。
袁璐喉头一哽,扑进陈氏的怀抱哭了出来。
陈氏抱着她只声声迭迭喊她的名字。
她吃斋念佛十七年!诸天神佛的牌位不知道供了多少个!神明终于开了眼,让她的小女儿活过来了!
后来袁璐体力实在不支,陈氏便命人抬了小轿子来。
进了屋,陈氏又拥着袁璐哭了一道。
丫鬟拧了帕子擦过脸,袁璐才和她娘亲好好讲起话来。
“父亲呢?”她问。
陈氏拥着她道:“歇在前头书房了。我已经让人去说了,估计不多会儿就该过来了。”
袁璐又有些困了,她现在的身子还是弱。
陈氏便让她脱了外衣去睡在床上,她自己就守在床边。
袁璐说:“娘,我睡一会儿就好,现在天还早,你也歇着吧。”
陈氏给她盖好被子轻轻拍她:“娘不累,娘守着你睡。”
袁璐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不多会儿,她快要睡着时,外间突然传来了紊乱的脚步声。然后就是打帘子的声音。
“璐姐儿回来了?人呢?”这声音一听就是她父亲的。
陈氏便赶紧把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刚睡着,莫要吵她。”
她父亲也跟着压低声音:“咱们璐姐儿大好了?”
见他还要细问,陈氏就拉着他出去了。
这一觉,袁璐睡得特别香甜。
正文 袁府
袁家人口简单。
袁璐的老爹单名一个靖字,年逾不惑,便已经坐稳了内阁首辅的位子。
袁老爹身居高位,一心都扑在政事上,女色这块倒是淡得很。
全家拢共就一位正妻陈氏,一房姨娘姓钟。
外人哪个不道袁首辅不忘糟糠,有情有义的?
这袁家清正的家风在整个京城都是颇为有名的。
陈氏不知道被多少妇人羡慕着。
可这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有苦难言。
袁老爹的老娘——袁老太太贫苦出身,年轻时就守了寡,一个人把儿子拉拔大了。
袁老爹争气的很,从秀才一路考到了状元,还被当时在位的太丨祖爷赐了婚。
这袁太太听闻儿子中了状元,那个高兴啊,就带这娘家侄女欢欢喜喜地进京了。
这个娘家侄女,就是钟姨娘。
钟氏是袁老太太在乡下给儿子订的亲,人美声甜,还好拿捏。
结果进了京一问,儿子居然被赐婚了,指的还是翰林家的清贵小姐。
得,侄女乖乖当妾吧。
陈氏和袁老爹婚后,对这位乡下婆婆也是尊敬有加。
可偏偏袁老太太看不得陈氏这大家小姐的架子,处处要捧着钟姨娘踩她一头。
连袁老爹在陈氏房里多待了几日都要过问。
陈氏貌美且知进退,又小有才名,和起于微末的袁老爹很有共同话题。
钟姨娘那点子乡下姑娘的小伎俩就不够看了。
袁老爹和陈氏婚后真跟俩高中生早恋似的,蜜里调油,又要防着家长。人前还得做出一副相敬如宾的模样。
陈氏肚子也争气,不久就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那以后,钟姨娘的肚子才有了动静,生下了她唯一的女儿。
后来陈氏怀了第四胎生下了袁璐。
袁璐出生便先天不足,袁老太太于是就经常拿她做筏子刺上陈氏两句。
陈氏向来很有容人之量,偏偏在关乎袁璐的事上犯了倔。
老太太当着丫头说袁璐,那个丫头隔天就被寻了由头打出去。
老太太当着钟姨娘面前说袁璐,陈氏边让钟姨娘伺候她吃饭睡觉,一站都是一天。
老太太要发怒责骂,陈氏不在乎,有什么事儿尽管冲她来,只是她的宝贝璐姐儿说不得!
宣文二十九年,陈氏侍疾的第三个年头,袁老太太阖然长逝。
袁老爹丁忧回乡。
宣文三十一年,太丨祖爷驾崩。
传位的太孙忽然暴毙,几个王爷争夺皇位。
一众臣子站队的,不站队的,不知死了多少。
也有那好不容易熬到今上登位的,皇帝一看,不行啊,这货知道我太多黑料了,而且这料太黑洗不白啊,得,杀了吧。
同庆二年,朝中能死的都死得差不多了,皇帝又开始发愁朝中无人了。
这时候袁老爹丁忧期满了,皇帝兴冲冲地把他接回来了。
袁老爹回乡前还只是个内阁学士,如今被接回来了,一下子就成了内阁首辅。
且因为草根出身,朝廷里不知道多少世族等着看笑话。
可袁老爹不止会读书,政务上也是一把好手。
结果等着看热闹的人就失望了,不过一年袁老爹就坐稳了首辅之位。
也是袁老爹运气好,原来干实事的朝廷官员都死得差不多了,皇帝杀了一大通也杀累了。
好不容易从山野里挖出来这么一条漏网之鱼,哦不,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这么一颗沧海遗珠,皇帝对他也宝贝着呢。
加上袁老爹向来恪尽职守,官声良好,办事又妥帖细致,皇帝就是放个屁,他也能面不改色说是香的,实在是简在帝心。
话分两头,袁老爹在官场上官运亨通。
陈氏在后院里也是当家掌权。
钟姨娘如同被拽着尾巴的猫,走路都不敢发出声响了。
袁老爹起复的这年年末,皇帝赐婚,给袁家两个姑娘都指了婚。
大姑娘袁玎指给了太子当正妃,二姑娘袁玫则指给了守丧三年期满的现任成国公。
袁家的日子真可谓花团锦簇,烈火烹油了。
谁知道不久后袁玫就因为难产去世了。
次年,皇后下了懿旨把袁家三姑娘说给成国公府当继室。
如今这嫡姐过了世,庶妹去当继室的事也是常有的。
袁老爹和陈氏欣然接旨了。
可谁知道皇后憋着劲使坏呢。
皇后跟老成国公宿怨颇深:如今的太子并非皇后亲生,皇后原有一子,在皇帝争夺皇位的时候被困于应天,成国公去救人,却偏偏只救出了二皇子,也就是当今的太子。
后来成国公伤重不治,今上登基以后就给他追封了国公。
皇后对白捡了太子之位的二皇子那个妒啊,对手握重权的成国公府那个恨啊……烧得她觉都睡不好!
皇后一个内宫妇人,又没有儿子傍身,平日里能做的也不过是见见外命妇,聊聊家常和八卦,要对付这两家人还真不容易。
可是架不住老天开眼给她机会啊!
太子妃的二妹——成国公夫人死了啊!
她的机会来了!
这边袁府接了旨,正给钟姨娘生的玲姐儿准备嫁妆,宫里又传出话来,说许的是她袁府的嫡三姑娘!
差点把陈氏气的吐血。
袁老爹在皇帝面前眼泪鼻涕不知道哭了多少,磕头磕得头都破了。
成国公府的高老太君拄着拐杖,天不亮就跪在宫门外了。
他们会哭,皇后也会哭啊,皇后还会抱着故去大皇子的遗物哭。哭得皇帝都内疚的不行了,当初就是他让两个皇子在应天接应才出的事啊。
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可这旨意也下了,两家之前也都答应了,全京城都知道这么件事了。
皇帝也不能拆皇后的台啊,还得帮她描补。
袁璐被亲封了正一品的诰命,成国公高斐被委以重任,许了兵权,协助征虏将军去北讨鞑靼了。
袁璐就在高斐出征的前一天被抬进了成国公府。
陈氏的好日子才过了没两天,二女儿突然没了,小女儿突然被抬走了。
她整个人都要被掏空了。
不过为母则强,就是为了她的璐姐儿她也不能倒下。
陈氏每个月都会去看袁璐一次。
每次都要坐上一整日,把她的璐姐儿从头看到尾,恨不得连一根头发丝都记住。
袁老爹虽然女儿多,但对袁璐也是真心疼爱,陈氏要去他也由得,后来高老太君不让陈氏常去,袁老爹就亲自去宫里跪着求。
堂堂内阁首辅、国之肱骨,为这种儿女的小事求到御前,其拳拳爱女之心,连皇帝都为之动容。
而如今,突然地,生活给了他们惊喜——袁璐醒过来了。
袁老爹和陈氏十指相扣,一起红了眼眶。
袁璐这一觉睡到了晌午。
她醒来时屋子里只有青江和绿水。
两个丫鬟服侍她漱口净面。
刚有了响动,陈氏就进来了。
袁璐对着她娘笑。
陈氏又想落泪,捏着帕子按了按眼角,又去拿了梳子要给袁璐梳头。
袁璐拉着她娘笑道:“这些事儿丫鬟做就好。”
陈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还是继续帮她梳头,“我以前总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好了,我要给你梳个最好看的发髻,戴最好看的发饰……我们璐姐儿的头发多好看啊,又黑又长……”
她从前活死人一般地躺着,自然也没什么发髻好梳,总是以简单为主,又恐伤了她,连根簪子都不能戴。
陈氏说着说着哽咽起来,袁璐也跟着流眼泪。
过去的十年,她们都过得太苦太苦了。
陈氏给她梳了个锤挂髻,又开了妆奁让她选。
袁璐选了一对镶珠宝牡丹鎏金银钗。
这银钗虽不贵重,样式却做得别致得很,袁璐一眼就瞧上了。
戴上了越发显出袁璐的娇俏可人,连脸色都好看几分了。
梳好头换好衣服,袁璐跟着她娘亲出来才发现袁老爹还在呢。
她们刚刚弄发髻选发饰,又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儿话,足足耗了半个时辰。
袁老爹在外间坐着,见了闺女出来一下子就站起来了,往前跨了两步,又怕吓着她,往后退了退。
袁璐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袁老爹看着闺女苍白的小脸,就问:“饿不饿?我这就让人摆饭。”说着也不待她回答,自顾自去了。
袁璐疑惑地看了看她娘。
陈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让丫鬟扶着袁璐在桌子旁坐下,她自己跟着袁老爹出去了。
陈氏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了站在树前的袁老爹。
她只走到他身后几步站定,并不去喊他。她知道他一定在偷偷地哭。
正文 家人
袁璐睡觉的时候陈氏喊了府中的大夫来看,大夫说她虽然醒了,但底子还是虚,尤其是脾胃,要好好调养。
因此吃饭的时候的菜色都是好克化的:一道莲子膳粥,一道草菇蛋花汤,几份精致的佐粥小菜,最后是一盅暖胃益气的牛肉羹。
袁璐躺了那么多年,吃的都是没什么味道的流食。
现在最想吃的当然是那种炒的咸香的有滋味的东西,但是她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她这纸扎的身子躺了这么多年没死,已经是奇迹了。
袁老爹看着她用完了饭才去了前院。
他走后不多时,袁璐的大哥哥袁珏也回来了。
他如今在翰林院当史官修撰,虽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却很容易得皇帝青眼,等以后袁老爹退下来,袁家就指望着他入直文渊阁了。
袁璐是陈氏的眼珠子,也是全家人心口上的一道伤疤。
袁珏今日当值,听到家里来人说了这个消息,做完手头的事跟上峰告了假就赶回来了。
一回家衣服也没换,就赶到陈氏院子来了。
等不得丫鬟通报,他打着帘子就进去了,那个通报的丫头急得面红耳赤地跟这他进去了。
陈氏便说他:“越大越没有规矩了!”但也没真的恼,摆摆手让丫鬟下去了。
袁珏对陈氏的话充耳不闻,只问:“娘,小妹呢?”
陈氏笑着指了指屏风后头,“你妹妹躺窗边晒太阳呢。你且让她换件衣服再来见你。”
袁璐是了解他这个哥哥风风火火的性子的。
袁珏比她大五岁,她穿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个小小少年了。
他那时已经开始跟个小大人似的,能站在袁璐和陈氏身前抵挡袁老太太了。
袁璐已经从榻上起来了。
两兄妹见了面,她又忍不住要掉眼泪。
袁珏已经二十二岁了,孩子都有了。
如今见了小妹妹哭,他手足无措,拍着她的头让她别哭了。跟哄孩子似的。
下午晌,袁璐又见了嫂子吴氏。
吴氏嫁进袁家也好几年了,跟顾湘的相处时间不算短,现在见到她活生生的也是非常吃惊。
吴氏今年年初才生了儿子,唤作霖哥儿。此时她也是带着霖哥儿过来的。
陈氏就让奶娘抱着霖歌儿过来给袁璐瞧。
霖哥儿十分讨喜,见着袁璐就咯咯直笑。
袁璐看着粉团子似的侄子当然爱的很,抓着霖哥儿的小手就想把他抱到自己怀里。
吴氏见了却拦着道:“璐姐儿身子才好,孩子闹腾,别让他累着你。”说着就从袁璐手里夺过了霖哥儿,把奶娘拉到自己身边了。
这话一听便是不想让袁璐碰霖哥儿的托词。
袁璐在心里冷笑,这嫂子心里指不定想着她现在这是回光返照,生怕自己祸害了她的儿子呢。
陈氏看在眼里,没有当面说什么,只喊了人拿了一把子小金元宝、金鱼儿,当袁璐的见面礼给了霖哥儿。
吴氏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过度,还想在别处描补,陈氏就已经让她带着霖哥儿下去了。
陈氏早在心里把儿媳妇给骂了个遍。
这个儿媳妇是在袁老爹起复的前一年订下的,那时候家里的重孝刚过,袁珏十七岁了。
袁老爹眼见朝中一片混乱,决定先留在乡下观望一段时间。
袁珏的婚事已经拖不得,陈氏托人相看了一户人家,就是吴家。
吴家的老太爷当过知州,现已致仕。老太爷有三个儿子,前头两个儿子都在当了个小官,小儿子没念出来书,只考到秀才。
相看的就是吴三秀才的大女儿。
两家相看以后都挺合心意,不久就订了亲。
后来袁老爹被接回去当首辅了。袁家却没有毁掉婚约,依旧把吴氏娶进门。
吴氏进门三年无所出,陈氏自问没有因为这事薄待过他。
袁珏屋里还有两个通房丫头,陈氏想着不能让庶长子先冒出来,硬是等到第三年吴氏被诊出了喜脉,才断了两个通房的避子汤。
本想着低门娶来的媳妇总是软和些,加上她这个婆母也宽厚,这日子总能和和美丨美下去了。
如今来这么一出,陈氏就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这吴氏是如何?真当生了个儿子便能飘上天了,连她们璐姐儿都能看不上了?
袁璐心中本也有气,但看她娘气性比她更大,这气也就消下大半了。
陈氏心疼女儿,拍了拍她的手背。
袁璐知道她娘回头肯定要找补回来的,这么多年,她娘就没让谁欺过她一分。
吴氏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个钟姨娘。
钟姨娘三十来岁的人了,还喜欢些鲜嫩的颜色,这天就穿了条牡丹色的马面裙,头上还戴了根双色并蒂海棠花步摇。一进来便对陈氏道:“夫人大喜,小姐大喜。妾身今早就听见枝头喜鹊叫呢,原是三姑娘大好了。”
陈氏早点虽在她身上吃过亏,但大部分都是因为老太太拿她做筏子,因此老太太故去后,她也不曾去刻意为难她。
钟姨娘见陈氏并没有发落自己,日子也过的得意起来。
袁璐心里是不喜这些姨娘通房的。
她在现代时家境就很不错,结果小三上位成了她后妈。
她死在一个呼吁保护海洋生物的慈善拍卖会上,那个拍卖会在游轮上举行,主办发为了弄噱头,把船都开到了公海。
本来主办方邀请的是后妈生的妹妹,后来她那个后妈觉着不安全,就让袁璐代替去了。
结果就遇上劫船的,一群太太小姐忙于逃命的时候,顾湘被推下了海。
她那时候真恨啊,为什么现代没有古时的嫡庶之分了?这样她那个三流小明星出身的后妈也不过就能当一房妾罢了!
再说这辈子,她娘也没少因为钟姨娘吃过苦头。
钟姨娘虽没有故意为难陈氏,可那趾高气昂的嘴脸,便是躺在床上的袁璐都听过丫鬟议论。
钟姨娘一心想讨好袁璐,句句话都不离她,句句都是夸她的好。
真可谓是说到了陈氏的心坎上。
袁璐看钟姨娘都添了几盏茶了还不肯走,心里便有些不耐烦了,道:“我今儿身上还有些不爽利,想早些歇着,姨娘若是无事便先回去吧。”
钟姨娘殷勤地道:“姑娘身子不舒服去躺着便是,我隔着屏风跟你说话也是一样的。”
袁璐皱眉:“姨娘若真是这般爱说话,灶下爱说话的婆子多得是,姨娘何不去跟她们处一块儿,别没个眼力价儿地净往主子跟前凑。”
钟姨娘没想到刚醒过来的袁璐会这样说她。
虽说姑娘是正经的主子,姨娘说到底也不过是奴才,可她到底是老爷的枕边人,没见过哪家的姑娘这样平白无故下姨娘的脸的。
钟姨娘让袁璐说的臊红了脸,咬着嘴唇下去了。
陈氏屏退了下人,道:“娘竟不知道,咱们璐姐儿是这样一个爆炭脾气。”
袁璐看她娘不像生气的样子,便道:“也是我话说得重了,只是娘亲,我在床上的这么多年听得见不得,想得动不得,许多的事儿我都知道。如今好了,心里的那些气,真的是……真的是……”
陈氏见她捧着心,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忙去给她捋后背顺气,“有气便出,莫要气坏了身子。”
袁璐道:“娘,您不嫌我太厉害么?”
陈氏笑道:“我们璐姐儿厉害便厉害些吧,这府里的事儿就算捅破了天,娘都给你担着。”
袁璐便有些不好意思:“也怪钟姨娘来的不凑巧,我前头吃了嫂子的气,后脚她就来凑热闹。我这茶都不知端了几次,竟不知道走。”
陈氏道:“钟姨娘小户人家出身,见识有限,平日里虽爱邀宠卖乖,心却不坏。”
袁璐点头道:“一会儿娘代我送两样东西过去,便当是我赔罪了吧。”
袁璐刚好,陈氏肯定是要留她多住几日的,中午就派人去成国公府说了。
成国公府的老太太听了也没商议个归期,只说知道了便打发人回来了。
晚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了晚饭。
袁璐看着他们吃的肉菜很是眼馋,但是陈氏只让她动了一筷子就不许她吃了。
袁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菜,袁老爹动一筷子她就满眼羡慕地看着他夹进嘴里,再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
她都十多年没吃过这些了,先前只是想想还好,现在就摆在自己面前却不许吃,袁璐的心中的煎熬可想而知。
袁老爹被她瞧得都不好意思了,只能就这咸菜蒙头吃白饭。
袁璐又去瞧他哥哥。
今日桌上有一道八宝兔丁,鲜辣可口,是袁珏平日里最爱吃的一道菜。
如今她小妹妹的眼睛跟长在他筷子上似的,他动一筷子,袁璐就喝一口粥,假装是就着吃的一般。
袁珏哪里还能继续吃下去,只得扔了筷子劝母亲道:“既然妹妹身体好了又十分想吃,母亲且可怜可怜她吧。”
陈氏却十分坚持:“吃什么吃,她这身子,我赶明儿还要去求太子妃娘娘赏个恩典,请了御医来瞧瞧才能安心。这些东西常人吃了都不好克化,且不说她了。你们也是,知道她不能吃,谁让你们点这样摆这样多的菜?自己吃着好的馋着我们璐姐儿了,倒叫我来做这个坏人。”
这通话说完,袁老爹就命人把荤腥都撤下去了。
吴氏看着心惊,往日只知道这小姑子是婆母的眼珠子,现如今瞧着,竟是全家人都恨不得把她含在嘴里似的。
正文 告诫
如今府里是吴氏管家。
吃过晚饭,吴氏为了跟袁璐套关系,主动提出来说要帮袁璐收拾屋子,还说自己房里有两条新的金钱蟒大条褥要拿来给她。
袁璐以前因为身体的原因,并没有单独分院子出去住,一直住在陈氏的厢房里。
陈氏却说:“你那被褥料子虽好,却是放在箱底柜子里久了的,湿气太重。”又对袁璐说:“你屋子里的被子也都没晒着,娘怕你身子受不住,今晚上便在我这里睡吧。”
袁璐便忍不住笑道:“我睡这里,爹爹睡哪里?”
陈氏想也不想便道:“让你爹睡前头书房去,咱们晚上一起好好说说话。”
袁老爹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帮腔道:“对对,爹睡前头去,你就跟你娘睡。”
吴氏落了个没脸,也只得听着。
吃过晚饭,袁璐想先洗个澡。
陈氏听了便劝她说:“这夜里天凉,你洗什么澡。回头受了风又要生病。”
袁璐因为过去的许多年都是由别人帮着清理身子,现在好了就受不得一点脏。
陈氏见她坚持,便叫婆子去灶下看着把水烧热些,再吩咐人烧了些碳先把厢房熏热了,让她在那里洗澡。
袁璐洗澡的功夫,袁老爹和陈氏在一起话家常。
袁老爹问:“听说今天珏儿媳妇给咱们璐姐儿气受了?”
陈氏不悦地道:“可不是么,咱们璐姐儿不过是想抱抱霖哥儿,她竟把霖哥儿一把抢了过去。那做派,你是没看到。这知道的是姑姑想抱侄子,不知道的还当咱们璐姐儿是吃人的妖怪呢。”
袁老爹捋了捋胡子,“且等璐姐儿回去了,再点一点珏儿媳妇吧。”
陈氏道:“回去?回哪儿去?这里不就是咱们璐姐儿的家?”
袁老爹犯了难:“再如何说成国公府也是璐姐儿的婆家,这在娘家住个十天半个月还好说,长了总是落人话柄。加上现在女婿不在府里,这上有婆母,下有稚子,咱们璐姐儿也不能一直在外面。”
“我算是明白了,你根本不疼我们璐姐儿。从前让她那样的身子进了成国公府,现在还不容易好了,你还让她回去。她在那里无人照顾,这回落水没事是福星高照,下一回可没这么好运了,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女啊……”
袁老爹见陈氏又要哭,忙把话岔到别处:“璐姐儿落水那件事可查清楚了?”
陈氏便收了眼泪道:“问出来两个都说是泓哥儿推的,花妈妈前头已问过一遭,也是这个说法。只怕就是真的了。”
袁老爹长长的叹了口气:“晚上你跟璐姐儿好好说说,别让孩子心里过不去这个坎。”
陈氏心酸无比:“若是旁的人,我怎么着也要为璐姐儿讨个公道,可哥儿是玫姐儿留下来的孩子,这事且不说追究,还得想办法封住下人的嘴。”
袁璐洗过澡就觉得熏了炭火的厢房无比闷热。
那厢袁老爹已经去了前院,陈氏就派了人来喊。
袁璐只着中衣,随便裹了件大衣服,披了披风就过去了。
陈氏见她头发湿着,免不了又是一通说,一边拿了干布给她擦。
袁璐笑着应了,趴在陈氏膝头像只乖顺的猫。
娘亲的手又柔又软,袁璐昏昏欲睡。
直到陈氏撤了屋子里的下人,袁璐便知道她娘有话同她讲,忙打起精神。
陈氏问:“璐姐儿,你可知道你如何落的水?”
袁璐自然明白她娘亲已经知道这事,便老实地道:“花妈妈跟我说了,是二姐姐留下的泓哥儿推的。”
陈氏又问:“你可知道当时的情境?”
袁璐点头:“前因后果都晓得,只是后来人来的多了些,怎么落水的也不清楚了。只知道突然丫鬟婆子都涌进来了,我就落进水里了……”
陈氏把袁璐揽进怀里摇了摇:“娘的好璐姐儿啊,不是娘不疼你,只是这事若传出去,谋杀嫡母的罪名罩下来,泓哥儿可就没活头了。”
袁璐知道她娘亲心中煎熬,便赶紧道:“娘亲放心,泓哥儿是我亲外甥,二姐姐走得早,我们自然要偏疼些。我从未想过要用这事来治他的罪。不过……”她顿了顿,俏皮一笑,“不过娘亲可不许疼了外孙越过我去。”
陈氏简直爱她爱得不行,“哎,娘亲最疼你。”
袁璐又道:“但泓哥儿的事,女儿大胆,想拿来做个筏子,跟高老太君求个放妻书。”
陈氏听了吃惊不小,“你竟这么快便要盘算和离的事儿?你可想好了?这是一辈子的事儿。”
袁璐坐直身子,缓缓地道:“女儿病了十七载,觉得真是什么都比不得自在活着重要。今我身子好了若仍是活在桎梏,和往日又有何差别?”
陈氏真是吃惊不小。
寻常的人从小躺到大,如今醒了多半也是个养废了的不通人事的蠢钝。哪里会有璐姐儿这般的魄力?
真真是菩萨开了眼!不仅让她的璐姐儿醒了,且开了灵慧!
袁璐想了一通,继续道:“且这事得我自己去说,娘亲和爹爹得作不知情,否则老太君未必相信,多半心里想着你们心疼外孙,必不会真的外传。只我去当这个恶人,她知我病了多年,与泓哥儿并无甚感情,且还不了解我性情,才不敢冒险。到时候若是她来找你和爹爹商量,你们只需惊讶地道‘原是泓哥儿要害我们璐姐儿’,她必不好意思再提。”
陈氏拉着她的手:“这些你都如何想的?”
袁璐握了握她娘亲的手,苦笑道:“换任何一人,躺上十几年,把听到的任何事都想上几百遍,心思必然成熟些。”
陈氏心疼得无以复加,再也不劝说什么。
隔了两日,宫里的赏赐也下来了,有药材,首饰,布料,还有一位医女和一块可以随时往宫里递话的牌子。
医女是陈氏送了信要来的,日前袁璐就跟她说从前的医女太托大,对她近身伺候的人如何且不说,她醒来的那日竟是等了小半个时辰都不见她来。
这种没有父母心的医者,便是医术再了得都不能指望她救命。
陈氏拿着宫锻在袁璐身上比划:“娘娘的布料选的真好,真衬得咱们璐姐儿。娘找人给你做两条褙子好不好?且这几个颜色配在一起也好看得很,各裁出一点做件水田衣也使得。”
袁璐看着布料有点花,就说:“做裙子吧,褙子用素色的,不打眼。水田衣便不要了,拿这许多宫缎拼成一件穿着实在招摇了些。”
陈氏又拿着给她比了比:“好,都听你的。”
吴氏在旁听了,帕子都要绞碎了。那么好的料子,她见都没见过。且宫里赏了那么多,也没有指名道姓说只给璐姐儿一人,婆母竟一匹都没说分给她。
陈氏又把各类发簪、发钗、步摇都在袁璐头上试了个遍,还问吴氏她戴着好不好看。
吴氏满脸堆笑地件件说好,心里醋翻了天,坐了不多久就告退了。
且说吴氏刚走,袁璐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跟陈氏眨着眼睛道:“女儿竟不知道,娘亲这般促狭。”
陈氏把袁璐满头的发饰卸下来,“今遭不过是告诫她一番,她若明白自然最好,若不明白我再慢慢教她。”
那厢吴氏回了屋,气得眼睛都红了。
袁珏夜里下了值回来,叫她脸色不愉便问起来。
吴氏期期艾艾地把事说了,还说:“光料子就赏了十几匹,且不论还有一匣子首饰,都是我见都没见过的。”
袁珏道:“这是太子妃赏给妹妹的,你做嫂嫂的怎么还这样想?你若真想要,我便去跟母亲说说。只是你这样背后说道,实在不大度。”
吴氏直接就被气出了眼泪,“本就是说赏给府里的,我不过随便一说怎么就不大度了?二老如今是恨不得把整个袁府都放到璐姐儿的口袋里,我可怜的霖哥儿啊,将来可怎么活……”
袁珏也动了真怒,冷道:“你一个当嫂子的肖想小姑的东西也就算了,如今竟为了几块布料,几副首饰扯上了霖哥儿!我且告诉你,爹娘的产业是爹娘的,他们若愿意都贴补了妹妹我心里也无任何怨言,反而是他们给的少了,我这当哥哥的说什么也得紧着她多给些!”
吴氏从没见过袁珏发这样大的火,刚才的气势已下去了大半,只是仍不肯死心地道:“那咱们霖哥儿……”
袁珏站起身冷哼:“霖哥儿的前程自然由我这个当爹的去挣!”说罢便拂袖而去,当夜就歇在了通房处。
吴氏一晚上没合眼,想了一夜,她入袁府三年,尽管无所出,但夫妻和睦,公婆宽厚,又没有妯娌小姑为难,日子可谓是一等一的顺遂。可如今……
第二日一早,吴氏就带着霖哥儿去陈氏院子里请安,见了袁璐还十分亲热的拉着她的手,把霖哥儿儿递到她手上。
袁璐抱着小侄子逗弄了好一会儿。吴氏则在一旁陪笑。
正文 高澈
吴氏在陈氏那里待了一个上午。
在这个上午里吴氏成了之前钟姨娘那个模样,处处奉承着袁璐。
袁璐心里虽不太喜欢这个嫂子,觉得她有些小家子气。
但是想到她毕竟是大哥哥的妻子,她心里也希望家和,因此也很配合吴氏的示好。
吴氏走后,袁璐跟她娘说:“嫂子前日看着虽不好,却也是个伶俐的。”
陈氏笑着敲她的头:“不用你来帮着说好话,我也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
袁璐捂着头假嗔道:“娘亲莫打,莫要将我这颗聪明的脑袋打蠢了。”
陈氏乐得不行,恨不得把小女儿抱进怀里亲上两口。
下午花妈妈中途进来给陈氏请安。
她从成国公府回来时便病着,只是为了袁璐的事一直强撑着。
回了袁府以后,陈氏喊了大夫给她看,让她卧病在床修养。
陈氏给花妈妈看了座,但花妈妈只是寻了杌子在她身边坐下。
袁璐也有两日没见过她了,此时打量着她的脸色问:“妈妈身子好些了没?”
花妈妈笑着说:“好了,劳夫人和璐姐儿挂心了。”
“亏得你好些了,”陈氏打趣,“璐姐儿一日问你三回,我不让她去看你,她还要跟我急呢。”
花妈妈连连摆手:“起先只是有些发热,后来大夫看过了说是风寒,能传染的。可别来瞧。我今儿也是让大夫瞧过了,说是全好了才来请安的。”
袁璐对花妈妈的感情不一般,此时听她这么说才完全安心。
花妈妈又对陈氏说:“我来时听丫头们说,璐姐儿的衣衫已经在做了,只是我最近也得空,也想帮帮忙。”
陈氏转过头问袁璐,袁璐道:“府中针线娘子多哩,妈妈身子刚调理好,莫要再操劳了。”
花妈妈道:“哪有这么娇贵,老奴身子骨硬朗着呢,就算得个小病,养个一日半日的都能好。你的衣服从小都是在我手下过的,如今不叫我做了才叫我难过呢。”
袁璐便叮嘱说:“那你就看着锁个边就行,绣花那样费眼睛的活就交给针线娘子做。”
花妈妈欢欢喜喜地应着下去了。
陈氏屏退了下人,拉近袁璐问:“往日里花妈妈待你可好?”
袁璐点头:“都是好的,花妈妈对我再疼爱不过,吕妈妈和两个大丫头也都好。娘亲给的都很好。”
虽然早就知道这些人都是能放心的,但是此时听到袁璐亲口证实,陈氏也松了口气。
璐姐儿过去那番模样,连话都说不得,她真是唯恐女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了怠慢。
袁璐自问,这件事若是她来做,她也没把握能比陈氏做的更周到。
她拉着陈氏的手,用脸蹭着她的手心撒娇。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陈氏笑话道,却没有推开她。
袁璐真是觉得日子已经过得没法更舒心了,家里她娘亲宝贝着,她爹和她哥都让着,就算是主持中馈的嫂子,也不敢在她面前拿乔。
她想着,要是这日子能一辈子过下去就好了。
可没两日,成国公府居然派人来催她回去。
袁璐想着和离,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她和她娘说好,要找个时机跟她爹和哥哥好好商量。
此时当然不会回去。
谁知道打发了一回,下午又来了人催第二回。
陈氏又将人挡回去。
快天黑的时候,成国公府居然用一辆马车把高澈送过来了。
下人来报的时候,袁璐和陈氏都吃了一惊。
袁璐问:“二少爷一人来的?可跟着什么人了?”
婆子答:“只跟了个管家模样的。”
陈氏也很疑惑:“好好的,澈哥儿怎么一个人来了?”
但人已来了,袁璐便到门口亲自去接了。
刚绕过影壁,只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着“娘亲”。
然后一个圆滚滚的小团子就撞进了袁璐的怀里。
袁璐被撞了一个踉跄,亏得身后的青江扶了把才站住了。
小团子身后的奶妈还在他身后着急地喊:“二少爷,二少爷慢着点……”
小团子抱着袁璐的腿不撒手。
绿水见了便急着道:“二少爷,您撒手,夫人的身子刚好,经不得您这样。”
袁璐挥挥手让绿水住了口,摩挲着这只到她大腿的澈哥儿的头顶,“好澈儿,快撒手,娘亲动不了了。”
澈哥儿哭的抽抽搭搭的,仰着一张爬满泪痕的脸问:“娘、娘亲……你不要澈儿了吗?”
袁璐的心软得都陷下去了,语气也放得更加温柔:“娘亲怎么会不要你呢?娘亲最喜欢你了。”
澈哥儿破涕为笑,冒了好大一个鼻涕泡。
袁璐从前并不喜欢小孩,总觉得小孩又麻烦又脏。
可如今看见澈哥儿这样,她心里是一点儿嫌弃都没有,反而觉得心疼得很。
袁璐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鼻涕,“这么大的人了,又哭又笑的,让人看着笑话。”
澈哥儿也有点不好意思,接过帕子自己擦起来。
袁璐又逗他说话:“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澈哥儿指了指身后,说:“不是一个人出来的,祖母让定叔跟着我呢。”
袁璐这才注意到在一旁半弓着身的年过半百的男子。
他衣着虽不光鲜,料子看着却不差,料想应是个地位不低的老仆。
那老仆拱手上前:“小的见过夫人。老太君让我把二少爷送来。”
袁璐侧过身只受了他半礼,问:“婆母可有让你带话?”
他答:“老太君只说让我把二少爷安全送到。小的这就回去复命了,二少爷若要回去且劳夫人派人来说一声,小的亲自来接。”
袁璐便道:“你辛苦了,进来歇一会儿,吃口茶再走吧。”
他只道:“不了,老太君还等着我回话呢。”
“替我问婆母安好。”袁璐行了个礼。
那老仆面不改色替老太太受了,拱手告辞:“夫人一番心意,小的自然带到。”
澈哥儿不甘被冷落了,就在旁边拉着袁璐的裙摆。
袁璐便笑着佯装要打他,“让你扯,打你的手!”
澈哥儿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手。
两个人就拉着手往里走。
袁璐有些责怪地道:“怎么平白无故一个人在外面跑?且身边不多带几个人。”
澈哥儿虽只三岁,却已很懂事,很认真地:“我想娘亲了,我想来看您。我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定叔会功夫,他以前还跟着祖父打过仗呢。”
袁璐敲了他一下脑袋,“想我也不能这么想一出是一出。而且娘亲说话的时候,你便听着。谁让你顶嘴了。”
澈哥儿从小被宝贝着,长这么大还没被人打过,此时被打了也不苦恼,反而觉得开心无比。
这样凶巴巴的娘亲真好啊!比过去那个只会躺着睡觉的娘亲好太多了!
陈氏见了澈哥儿也是欢喜得很,拉着他一顿亲香。
澈哥儿在她怀里手忙脚乱地挣扎,还很认真地说:“外祖母别亲我,我刚流鼻涕了。”
陈氏笑着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两口,“外祖母不嫌弃你。”
澈哥儿从她怀里跳出来,迈着小短腿跑到袁璐身边说:“娘亲你亲我,外祖母都不嫌弃我。”
袁璐假装皱着眉,一脸嫌弃地说:“别过来,你脏的很。我可不爱亲满脸鼻涕的小孩。”
澈哥儿才不信,她娘亲刚才才用香香的帕子给他擦过鼻涕哩。
他扒着袁璐的腿要往上爬,两条小短腿乱蹬。
袁璐怕他摔着,便把他捞进怀里。
这小团子看着圆滚滚的,抱起来竟也不重。
澈哥儿如愿以偿地坐在了袁璐腿上,一双小鹿似的眼亮晶晶的。
袁璐的心早就化成了一滩水,捧着他的小脸啃了两口。
澈哥儿一脸惊讶地捂着脸:“娘亲你怎么咬人?”
袁璐笑的肚子都要疼,“娘亲不仅要咬人,娘亲还要吃了你呢。”
说着又要凑过去亲他的脸,澈哥儿咯咯笑着把脸埋进了她怀里。
闹过一通以后,袁璐便让青江带澈哥儿下去洗脸。
陈氏拉着她的手说:“想不到你跟澈哥儿也是有缘的。”
其实袁璐上辈子也见过亲戚家的小孩,也有懂事可爱的,但瞧着最多就是不讨厌罢了,但如今想到澈哥儿,便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说来也确实神奇,我看着他就觉得心要化了似的。从前在国公府他就真的把我当娘亲,我那个样子他一天也要来瞧上我一两回。就如您说的,这是我俩的缘分。”
正文 游说
袁府上下如今都迁就着袁璐的饮食,吃食上特别清淡。
晚上袁老爹和袁珏都有事没回家用饭,陈氏就带着女儿、媳妇和外孙围坐在一起。
这天因为澈哥儿来了,陈氏便让厨房加了两道菜,一道广肚乳鸽,一道乌龙肘子。
那乳鸽和肘子都做得极入味,看着色泽就十分诱人。
袁璐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继续吃自己的红豆膳粥。
澈哥儿善解人意地把自己碗里的乳鸽腿放进了袁璐的碗里,“娘亲,你吃。”
袁璐转过头去看陈氏,陈氏朝澈哥儿努了努嘴。
袁璐只得再把乳鸽腿还回去,“娘亲不吃,你自己吃。”
陈氏也跟着说:“澈哥儿乖,你娘身体不好,不能吃这么油腻的。”
“那好吧,”澈哥儿看了眼袁璐,“娘亲快点养好身体吧,肉肉好吃。”
袁璐哎了一声,催他赶快吃饭。
陈氏心疼女儿,自然陪着她一起吃这些清淡的吃食。
可怜的却是吴氏,她已经跟着茹了好几天素。如今才桌上虽摆了荤,婆母也没说不让她用,却也不得不目不斜视地吃着清粥小菜。
晚饭后,澈哥儿闹着要和娘亲一起睡。
袁璐就让人再收拾一床被子进厢房,且要把屋子里的尖锐的东西都收起来。
吩咐完这些,她就准备去浴房洗澡。
澈哥儿听说她要洗澡,也闹着要一起。
袁璐想着他年纪太小,现在的医疗水平差,孩子夭折率高。回头把他弄感冒了,那就真麻烦了。
因此也就不让他去,让他乖乖待在陈氏的屋子里等着。
澈哥儿不太高兴地耷拉着脑袋。
陈氏摸着他的头哄他:“娘亲一会儿就回来了,外祖母陪你玩好不好?”
澈哥儿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瞧上了陈氏脚边的杌子。
袁璐前脚刚走,后脚澈哥儿嗒嗒嗒地追来了。
袁璐有些好笑地看着搬着个杌子的澈哥儿。
澈哥儿后面跟着奶娘,袁璐瞧了她一眼,奶娘就急急忙忙地上前道:“奴婢正要拦着二少爷……”
袁璐不悦地皱着眉道:“三岁的主子也看不住,今儿是在家里便饶你一回,再有下次,你且试试。”
奶娘战战兢兢地应下了。
袁璐就觉得这个奶娘选的很不好,瞧着胆子小的很,不是个能护主的。
照理说陈氏没道理给澈哥儿选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才对。袁璐就想着回头得问问她娘。
澈哥儿拉了拉袁璐的衣袖,有些可怜地说:“娘亲不要怪妈妈,是我要来的。”
说着把杌子往门口一放,自己一屁股坐下了,十分乖巧地说:“娘亲你进去吧,澈哥儿在这里等你。”
袁璐哪里还有气,软乎乎地瞪了他一眼,又多留了两个人在这里伺候着,自己进去洗了把战斗澡。
袁璐洗完着了中衣,让人把门口的澈哥儿喊进来,准备拧个帕子给他擦擦身子。
澈哥儿听说她娘亲要给她擦身子,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结果跨门槛得时候绊了一下,像个小球似的横着滚了进来。
他身后的丫鬟都急的不行,七手八脚地把她拉起来。
袁璐看着他骨碌碌滚了两圈才停下来,笑得停不下来。
澈哥儿被拉起来,奶娘把他上下都看遍了,十分紧张地问:“哥儿可摔疼了?”
澈哥儿扁了扁嘴,有点想哭。但是他娘在旁边看得哈哈笑,他又觉得不好意思,只瓮声瓮气地说:“不疼。”
这外间的地上铺了厚重的地毯,为的是人从里面洗了出来不因为踩着水而滑倒。
袁璐一看就知道他摔得不重,但是那个骨碌碌滚起来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
澈哥儿也不想哭了,有些恼火地对她说:“娘亲,你别笑了。”
袁璐一把把他抄起来,使劲儿地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澈哥儿也不发火了,又把另一边的脸颊凑上来:“娘亲,这边也要。”
袁璐就觉着自己的心肝儿都要被萌化了。
澈哥儿看着跟个小团子似的,但是脱了衣服一看居然是个单薄的小身板。
袁璐就有些好笑地指着他那堆衣服说:“这是谁给你穿得?把你穿成了个小胖子。”
澈哥儿歪着头想了下说:“可是哥哥也是穿成这样的呀。”
……高泓?
袁璐不知道他哥哥是什么样的,只是让奶娘给他穿好了中衣,然后拿了披风把他裹好,直接抱进了屋里。
澈哥儿一被放到床上,就在床上打起滚来。
袁璐披了衣服交代了丫鬟们几句话,回来就见他已经裹进被子里,像个蚕蛹似的,只露着个头笑嘻嘻地看着她。
因怕他半夜睡觉不老实滚下床,袁璐就让他睡在了里面。
两人一人一个被窝,头挨着头说话。
澈哥儿讲话软软糯糯,速度又放得慢。袁璐就很想逗他。
澈哥儿的小脸吹弹可破,袁璐拿着手指戳着他的脸,还把他的鼻子戳着做成猪鼻子的样子,手感就像在戳面团似的。
被戳烦了的澈哥儿鼓着腮帮子努力做出一副大人模样:“娘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袁璐“哎”了一声,又说:“可不是么,既是我给的,我还不能碰了?”
澈哥儿一脸严肃地说:“可是我已经大了呀。”
袁璐忍不住乐道:“诶,知了,你都三岁了,已经不是一两岁的小孩了。
澈哥儿未听出她这是逗他的,还在一本正经地点头:“哥哥说的,我马上就要去前院读书了,到时候是要分院子单住的,我就是大人了。”
“你这三句话不离哥哥的?哥哥待你就这般好。”
“当然好,家里就哥哥陪我玩,祖母也说,爹爹不在家,就要听哥哥的。”澈哥儿忽然顿了顿,有些腼腆起来,“当然我也会听娘亲的。”
袁璐又拉着他亲了一口。
说到哥哥,澈哥儿就跟打开了话匣子似的,从两个人一起抓小鸟斗蛐蛐,一直说到哥哥最近都不怎么理人,只成天躲在屋里。
他说来找娘亲前,还想着喊哥哥一起来。但是哥哥听说他要来这里就躲着不肯见他了。
说到高泓,袁璐虽被他推落了水,但是心里却是真的没有记恨上。
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再早慧,就能想着害人了?
这必不可能。
不过如今想想,老太太肯放澈哥儿过来,想必是知道那件事了,想让澈哥儿过来探探口风。
当然被当枪使的澈哥儿自己都未必知道他祖母的用心。
那高老太太要的不过是袁府的一个态度。
看到袁璐在发呆,澈哥儿就伸出藕节似的手臂在她眼前晃了晃,一边晃还一边问:“娘亲,咱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袁璐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怎么了?才来半天就想着回去了?外祖母这里不好?”
澈哥儿就有些急:“不、不是不好,外祖母对我很好。就是……就是哥哥说你不会回来了?”
袁璐给他掖了掖被角:“如果娘亲不回去了,你会经常来看我吗?”
等了半天,袁璐都没听到澈哥儿的回答,转过头一看,只见他扁着嘴要哭不哭,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袁璐隔着被子拍了拍他哄着:“好好地,怎么又要哭?”
澈哥儿吸了吸鼻涕,“娘亲,你回来吧。外祖母不许你吃肉,回去了澈儿把所有的肉都给你吃。还把大黄给你抱。”
“大黄又是什么?”她打岔。
“大黄是哥哥养的狗。”他掀了被子奋力钻进袁璐的被窝里,“大黄他可乖了,家里只有我和哥哥可以抱。”
袁璐有些困了,眯着眼睛又把被角掖好,“睡吧,睡吧,有话明日再说。”
澈哥儿还要再说,袁璐已经闭上眼,揽着他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起来了。
……唔,好吧,娘亲身子不好,她先睡吧,我不睡,我等明天娘亲一醒过来就求她回家。
这么想着的澈哥儿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就被袁璐拍着睡着了。
听得身边的小人儿呼吸均匀了,袁璐又把他塞回了旁边的被子里,给他四处都压好。
望着这张粉嫩的小脸,袁璐也不知道下次装睡还管不管用了。
正文 回府
第二天早上,袁璐刚醒了见身边澈哥儿睡得正香,便想自己起来了再唤人来帮着洗漱。
谁知道她刚抬了抬身子,澈哥儿就醒了,揉着眼睛拉上了她的手。
“醒了啊?起吧。”袁璐唤了人端热水进来,又问他,“朝食想吃些什么?”
澈哥儿就十分乖巧地说:“娘亲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袁璐病时经常食用一种叫酪浆的食物,吃起来像是牛奶羊奶的混合物,但是口感比现代的酸奶还稠。每次她吃在嘴里都要费好大的劲吞咽。
但是陈氏觉得这个营养高,对她身子好,几乎是每天都要喂她小半碗。
她现在好了以后,别说吃,看着都犯恶心。但今日澈哥儿在,袁璐就吩咐了人去厨房说一声,给澈哥儿准备一碗酪浆。
她这厢都洗漱好了,绿水利落地给她梳了髻,澈哥儿还拥着被子没动呢。
袁璐当他是赖床,催了他两声便喊了奶娘给他穿衣服。
奶娘来了,澈哥儿却钻到被子里,拱成了一个包。
奶娘在床头好生哄着,澈哥儿就是不肯露头。
奶娘也不敢真的动手拉扯,袁璐就过去把他被子掀了。
澈哥儿脸颊绯红,也不知道是闷的还是怎的。
而他屁股底下的那床褥,湿了好大一块。
袁璐可以肯定他脸上的那抹红色是害羞了,于是抿嘴忍着笑让奶娘把他带到旁边去换裤子,再让丫鬟把床褥都换过。
不过她心里已经想好,今天晚上肯定是不会让澈哥儿同她一起睡了。这要是早上尿的还好,要是半夜尿的,可就容易着凉了。她也没有半夜起来看孩子的习惯,回头真尿床尿出了病可就不好玩了。
澈哥儿换好裤子,扭扭捏捏地去牵袁璐的衣袖,看她没有像昨天一样嘲笑他,才没那么臊了。
袁璐带着他去了陈氏那里吃朝食。
袁老爹和袁珏起的晚了些,他们昨晚半夜里才从前院回来。
大耀五日一朝,昨日正是上朝的日子。袁老爹上完朝回来就进了书房,袁珏下了值回来也被他喊了进去。
袁老爹和袁珏见了澈哥儿都很高兴。
袁珏更是一把把他放到了脖子上,澈哥儿骑在舅舅的脖子上,喊着“驾,驾”,小腿一夹一夹的,把袁珏当马骑。
他们家因是草根出身,对礼法并不像世代簪缨的人家那样看重,相处间反而随意得很。
袁璐看着乐的不行,打趣道:“咱们澈哥儿的马可真是匹好马,少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
陈氏就打了她一下,也笑道:“这么说你哥哥,小心你嫂子打你的嘴。”
吴氏在一旁抿着嘴笑,并不多话。
澈哥儿还说要去院子里摘树叶,袁珏就真的把他驮出去了。
袁璐还去摇她爹的手臂,撒娇说:“我小时候别说哥哥了,便是爹爹也没背过我。”
袁老爹想了想,又去打量袁璐的身形。
陈氏赶紧打断:“别别别,她逗你的!”说着又高高扬起手要去打袁璐,“让你胡说八道。你爹都要被你耍着玩了。”
袁璐很夸张地躲开,笑道:“爹爹不急,等我嫁出门去,你再背我不迟。”
话刚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一时间也有些恹恹的:她还嫁什么呢?就算和成国公和离了,她大概也很难再嫁好人家了。偏她自己又是个不肯将就的性子。
陈氏便给她打圆场说:“没记性的丫头,在娘家待了两天便连自己婆家都忘了。”
袁璐扯着笑顺坡下:“可不是么,娘亲待我太好。我还当自己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呢。”
袁珏驮着澈哥儿在院子里走过一遭以后,陈氏就命人摆上了朝食。
澈哥儿对酪浆挺喜欢的,一碗都吃干净了。
陈氏见了便劝袁璐说:“这东西吃着味道虽有些怪,但对身体好。纵你不爱吃,每隔几天也要尝上几口。”
澈哥儿便把小胸脯拍的“梆梆”响:“外祖母放心,以后澈儿一定好好看着娘亲。”
袁璐就敲了他一下:“长辈说话,怎么就有你了?”
陈氏赶紧把澈哥儿揽进怀里,有些责怪地说:“他才几岁,你怎么动手便打。”又去看澈哥儿的头顶,“乖乖,告诉外祖母,可疼?”
澈哥儿笑嘻嘻:“不疼,娘亲打我都不疼的。”
袁璐在一旁心安理得地说:“别说他才三岁,就算他将来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也是我想敲就能敲的。”
陈氏横了她一眼。
袁璐又去逗澈哥儿:“乖澈儿,娘亲敲不敲得你?”
澈哥儿一看她娘亲笑就跟着笑,她问他,他就点头。
“乖孩子,”袁璐朝他伸出手,“来,坐娘亲怀里来。”
澈哥儿就跳下了陈氏的膝头,奔着她娘亲去了。
陈氏在旁边看了也笑的不行:“好个是非不分的小子,外祖母帮你还得不着你的好。”
澈哥儿拦着她娘亲的脖子,咧嘴一笑:“澈儿知道外祖母的好哩。”
袁璐又问他:“那是外祖母好,还是娘亲好?”
澈哥儿就皱着眉头开始想了:说娘亲的话,外祖母会伤心的吧。可是说外祖母……娘亲现在好不容易能抱抱他,亲亲他了,万一娘亲生气了又跟从前一样了睡着了怎么办?
陈氏见状又要打袁璐:“叫你嘴贫!这般养孩子,看我不打你的嘴。”
袁璐哈哈笑着躲开了。
吃过朝食,袁珏带着澈哥儿去前院玩。
吴氏回了自己的院子。
袁老爹却特意留下了。
袁璐看着他爹装模作样地喝起了茶,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果然吴氏走后不久,袁老爹就屏退了下人。
袁老爹开门见山地问她:“璐姐儿,成国公府你怎么看?”
袁璐自然不会瞒她爹,和离的事儿还要靠她爹从中斡旋呢。毕竟那可是皇后赐的婚。
听完袁璐的打算,袁老爹放下茶盅,捻着胡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事,你想的也对。可是丫头啊,这事儿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
袁璐又偷偷去看她娘。
过去袁璐虽身患离魂症,但陈氏却将她当成正常女儿一般教养,遇到任何事都在她耳边分析给她听。袁璐对赐婚的事是知道的,如今她爹说事情并不简单,她就想着是不是她娘给漏说了什么。
陈氏也不知,等着袁老爹说下文。
袁老爹说:“昨日上朝说的是前线战事。鞑靼与瓦剌积怨已深,皇上派了齐国公带了十万大军,不过是为了形成三方牵制的局面。成国公被派去当副手,且不用真上战场,本是个拿军功的好差事。可刚传来我朝使者月前已被鞑靼斩杀,他部下从鞑靼逃回才带回了消息。如今瓦拉和鞑靼两部竟是要沆瀣一气对抗我朝。边关战事一触即发……璐姐儿,你明白吗?我朝万万没有丈夫在前线搏命打仗,妻子在家病愈以后便要和离的。且不说皇上的意思,天下百姓都能用唾沫星子把你淹死。”
袁璐听完也是愣了下。陈氏从前和他说,成国公高斐虽然是被塞到边关打仗了,但其实就是个皇帝补偿给他的美差。
但如今挺她爹一说,这美差是真要变成催命符了。
袁璐沉吟半晌,道:“女儿不是那样的人。既然父亲昨日便在朝上得了消息,估摸着现在京里应该已经传开了。女儿这就收拾一下,下午就带着澈哥儿回去。”
袁老爹点头,望着小女儿的眼神里满是赞赏和欣慰。
陈氏听了不觉就红了眼眶:“就算要回去,也不急在这两日。”
袁璐安抚地朝她笑了笑,“消息刚传回来,正是风雨飘摇之际,我作为国公夫人,应当回去的。”
陈氏心里难受,忍着泪。
袁璐就说起别的:“我既要回去了,还要问娘亲要些人。”
陈氏收了眼泪,问她:“可是多要两个伺候的人?”
袁璐身边的人都是陈氏精心挑选的,那看着不放心的她是绝对不会往小女儿身前放。
因此她身边能做些事的也就两个妈妈和两个大丫鬟。
袁璐摇头:“服侍的人贵精不贵多,身边的这几个都很好。只是身边的婆子要拨几个,再给一家子能帮我看着前院的。前两日娘亲说的那个女官妈妈也要得。”
那个女官是日前从东宫里出来的,袁璐的大姐姐怕她刚醒不通人情世故,特地找了个当过女史的妈妈来给她。
这个妈妈本来就是给袁璐准备的,但是对外只能说陈氏请来的。
袁璐身边本来就已经有了四个婆子,平时做些守夜看门的活儿。
陈氏也不知道她还要婆子干什么,但还是把全府的下人都喊出来给袁璐相看。
袁璐跟她娘说:“也不用那么兴师动众,不拘是灶下的还是马房的,只要有一把子力气的,尽管喊上来就行。其他的做精细活儿的不用喊了。”
陈氏更加狐疑,却因为是袁璐的要求,还是给她安排了。
府里有力气的婆子有二十来个。个个膀大腰圆,看着就十分厉害。
普通的文弱书生,她们一个打两个都不是问题。
袁璐看过一圈,发现其中站了一个身材圆润的白净老妇。
这妇人放小姑娘小媳妇堆里算是身材魁梧的,但是放在婆子里那就是瘦竹竿了。
袁璐便让她上前来。
那婆子行礼行的规规矩矩,答话也是颇有条理。
袁璐问起她姓氏,又问她如何进的府。
她不慌不忙地答道:“老奴娘家姓钱。圣祖爷故去那年家乡发了水,老奴流落乡间,自卖进的府。因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只有一把力气,就在灶下帮忙。”
袁璐点头道:“你力气大得很?”
那钱婆子道:“寻常的男子我能一手抓一个。有时候马房里母马难产,也是让老奴去把马放平了。”
袁璐惊道:“你这力气倒是真稀奇,很好。”
钱婆子又福身谢过她的夸赞。
选过她以后,袁璐又挑了两个,皆是力气大的。但跟前头那位又不能比。
陈氏又给她挑了一家子人。
这人是前头的三管家,叫李德全。
李德全虽说是三把手,但是手段还是很了不得的。
不过有一点不好,这人吝啬掐尖,你要拿了他一文钱不还,他能记上十年。
用来看着旁人再好不过。
选好了人,陈氏又拉着袁璐的手叮嘱:“你二姐姐的嫁妆和你的嫁妆都在我手里,国公府里那些看嫁妆的都是自己人。这事儿是老太君默许的,今后你要用钱,不必去低头。”
说到这个,袁璐便想到了什么,问她娘亲说:“娘亲既然能派人去看着咱家的嫁妆,怎么澈哥儿身边连个像样的人也没有?”
陈氏便叹息道:“你二姐姐没了,澈哥儿身边我当然想派个信得过的去。可高老太君不让,私底下还说我们府里出去的人娇气,教出来的人也不会硬气。若不是鸿哥儿身边的奶娘已和他养出了感情,只怕也是要换的。”
成国公府和袁家虽说都出身不高,但袁老爹是从小读圣贤书、状元及第的,陈氏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而老国公年轻时不过是个当兵的泥腿子。两家的底蕴和人脉自不可同日而语。
高老太君这话影射的不就是她袁府的二姑娘娇气早逝么?
袁璐哼笑道:“我且让她看看,我首辅袁家出去的人腰杆子硬不硬。”
正文 要挟
袁璐跟澈哥儿说了下午晌就回去了,澈哥儿听了高兴地满院子撒欢。
到了时辰,袁璐就带着他拜别了袁老爹和陈氏,命人套车回府了。
她来时只一辆车,回去时便多套了辆车,让东宫里的那位女官妈妈坐。
那位女官姓史,耀太丨祖时期于内宫担任女史一值,佐助内宰掌管礼仪。
袁璐敬着她,便让她一人坐了一辆车。
史妈妈为人严肃,如今得了体面,倒是难得地给了袁璐一个笑脸。
陈氏还给了两箱子东西让袁璐抬回来,说是她大姐姐给的那些衣料和首饰。
袁璐当然知道这些东西已经超过了赏下来的数目,她娘亲不过是借着这说法又贴补了她一遭。
两辆马车的车辕上分别坐了两个妈妈和两个大丫鬟,后头拉东西的板车上坐着李德全和他家婆娘,后头还跟着一堆婆子丫鬟。
一行人的队伍颇为壮大。
车马回到国公府,门房见是自家的马车远远地就把大门开了迎接他们。
袁璐被青江扶下了车,澈哥儿被绿水抱了下来,甫一落地便又去牵袁璐的衣袖。
袁璐牵着他,带着一堆人从正门进了府。
照规矩,袁璐应该先去老太太屋里请安,谁知道她们到了院子外。
老太太并不见他们,出来传话的婆子说老太太昨夜就犯起了头疼,闹了一夜,天亮才睡着。
袁璐心想老太太的头疼多少跟边关战事有关,担心儿子本是人之常情,但如今却只派个粗使婆子来给她递信儿。这档口不跟媳妇统一阵线,袁璐也不懂这老太太是如何想的了。
既然老太太不见她,袁璐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澈哥儿则带着舅舅给的小玩意儿找他哥哥玩了。
院子里本留着两个婆子和一些小丫鬟。
袁璐回来了便先把她们召集起来,问了近几日府里的事情。
待丫鬟婆子禀告完,袁璐把史妈妈安顿好,又把新带来的人交给了吕妈妈安排。
比较难安排的是管事李德全,他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儿子,内院毕竟不是他们能久待的地方。但如今成国公不在,老太太也不会帮着袁璐塞人去前院。
袁璐便先委屈了他一下,翻了自己的嫁妆簿子,把他指到附近的一个小宅子里住着,平时就去帮她看着她和她二姐名下的铺子,隔五日就来跟她回个话。
而李德全家的也是袁府的下人,她本是要留下来服侍的。
但袁璐看着人家夫妻分离觉得也确实可怜,便让李德全家的也和丈夫儿子住到外头去了。
李德全家的听了拦不住地要磕头谢恩。他们以前虽说是在首辅府里当管事,但说到底也是个奴才。家里个顶个的主子,一个行差踏错就不能翻身了。
如今住到外头,虽说起来不那么了得,但关起门来就跟个普通百姓一样不用看人脸色地过日子。
袁璐对这李德全并不了解,但因是她娘给的,她也才姑且这么安排着。
日后具体怎么说,还得再看看这人的品行。
安排完这通,袁璐在并未屏退众人的情况下,让人开了箱笼妆奁给她过目。
箱笼是花妈妈和青江在管,妆奁则由吕妈妈和绿水负责。
这用人上,陈氏也下了功夫。
青江和绿水都是人还不到桌子高,就跟在袁璐身边服侍的。
青江由吕妈妈教养长大,绿水则是跟着花妈妈,等到二人性子都养成了才换到另一个妈妈处跟着做事。这也是陈氏怕他们奴大欺主,特地做了这一番功夫。
袁璐对着单子检查过一遭,见自己的首饰衣裳都没对的上,花妈妈知道了她的想法,并未有什么不高兴,反而主动让人去开了箱柜给她看。
箱柜里摆的是一些比较贵重的,逢年过节宫里赏下的东西。
袁璐看过后,便对他们四人说:“东西我都瞧过了,我很高兴。纵我对外人千般狠,你们到底不同。两个妈妈对我关怀有加,清江绿水同我一起长大。若是你们犯了事,我真不知如何处理。如今见你们个个都是好的,我这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开心。”
花妈妈见她眼角隐隐有泪光,便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轻声道:“傻璐姐儿,你是主子,做任何事都不必同我们解释的。”
吕妈妈性子要强些,这时竟也眼眶泛红地道:“姑娘如今大好了,就算真治我个什么罪,老奴看着比什么都高兴。
袁璐把自己院子里的下人就叫到了一处。
她身边的人加起来有近二十个。
袁璐让她们都站在院子里,她命人给她搬了交椅沏了茶。
她慢悠悠地喝了会儿茶,才缓缓开口:“我往日里病着,院子里全靠你们尽心尽力地照看着。如今我好了,便想着给大家提个三成的月钱。”
众人面上皆是一喜。
袁璐在上首看的分明,她身边的四个自然是没什么表情的,难得的是袁璐新带来的钱婆子也是面不改色。
“只不过,”她顿了顿,“这既然有了赏,自然也有罚的。”
袁璐给青江递了个颜色,青江便上前去把两个二等丫鬟拽在了地上。
那两个丫鬟一直被看管在袁府,今日才放了出来。
袁璐轻笑一下:“日前的事,想你们也知道。这两个,护主不力,累我落水。你们说可是该罚?”
众人噤声。两个丫鬟吓得瑟缩在地,她俩早就知道自己闯了祸,这才什么都不顾把大少爷供了出来。
袁璐摸了摸下巴:“我竟不知,我家的奴才,入了这国公府几天,竟连胳膊肘是往哪里拐的都不记得了。来人,打吧。不打老实了不要停。”
话音落下,绿水就拿着藤条来了。
这两人身上穿的都是秋衫,藤条是下下都着肉的。
袁璐只让绿水一个人打,打了十几下,两个丫鬟开始哭叫着求饶:“姑娘,姑娘饶命啊……奴婢是不敢碰大少爷啊……”
袁璐面色一变,大声地呵斥道:“不知死活的奴才,自己犯了事儿竟还要攀咬主子!给我重重地打!”
绿水手下不停,两个丫鬟叫得愈发惨烈。
那惨叫声少说传出去半里地。
只一炷香的功夫,老太太那里的一个嬷嬷就过来请了。
袁璐掸了掸衣服,恶狠狠地等了那两个丫鬟一眼:“打几下就嚎得这样大声,扰了婆母的清静。等我回来再收拾你们。”
老太太穿了件石青色的三镶盘金宝瓶纹样散花锦交领对襟长衫,额上戴了同色的镶玉刺绣抹额。看起来十分端庄肃穆,难以接近。
她见袁璐来了,便把人都屏退了,只留了刚才去喊袁璐的那个嬷嬷。
袁璐给她福身请安,老太太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袁璐一脸惊讶地说:“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的婆母生气了?”
老太太拿着拐杖笃笃地杵着,“好好好,你好得很!”
袁璐又福了福身子,羞涩地笑道:“儿媳惭愧,多谢婆母夸奖。”
老太太差点被她气了个倒仰。
她身旁的嬷嬷赶紧给她捋了捋后背顺气。
老太太缓了好一会儿道:“你既是我泓哥儿的嫡母,怎可在外面败坏哥儿的名声?按我成国公的家法,就该治你个不慈。”
袁璐便收起了那副小女儿的娇嗔,正了脸色道:“儿媳是在自己的院子里管教奴才,奴才胡乱攀咬,只空口喊了两声,何来是我败坏哥儿的名声一说?既然婆母如今这样说了,这件事儿媳定然追查到底。还我和泓哥儿一个清白!”
老太太急地又拍桌子道:“不许查。”
“为何不许?”袁璐蹙着眉疑惑地道,俄而又轻笑,“若不是婆母也知道这件事跟泓哥儿脱不了关系?婆母既然说到了家法,不如让我来说说国法。嬷嬷您说,这谋杀嫡母的罪判什么刑法?”
那嬷嬷低头不语,老太太出生乡间,却也知道自古以孝治天下,这谋杀嫡母……
袁璐顿了顿,又对老太太说:“我朝律法,谋杀嫡母者罪当剥皮揎草、挫骨扬灰,婆母若是不信,大可找人问问。”
老太太哆嗦着嘴皮子说不出话。
老太太的反应在袁璐的意料之中,从笞杖两个丫鬟起到如今对峙的说辞,都是她在袁府时和陈氏合计出来的。
袁璐往前迈了一步,道:“婆母勿忧,儿媳如今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哪里能说泓哥儿意图杀母呢?不过就怕有心人且拿着这事做文章呢,退一万步讲,即便鸿哥儿真坐实了忤逆不孝的罪名,最多也就是个黥面流放,罪不至死……”
老太太胸口起伏不定,指着她说不出话。
袁璐又惊叫一声:“婆母怎的了?可是身体不适?”
倒是老太太身边那个嬷嬷镇定自若,一边服侍老太太喝茶,一边说:“夫人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起您这样的折腾。”
话说至此,袁璐再装样子就没意思了,便直接说:“如今要保泓哥儿,就要从家里控住这个消息,肃清内院,儿媳不才,愿担此重任。”
老太太已缓了过来,哑声道:“你要的竟是府里的中馈之权?”
袁璐抿了抿唇,目光坚毅:“儿媳在此立誓,今生若保不得两个哥儿周全,死后便不入轮回,永世受苦。”
老太太沉吟半晌:“你既得了你想要的,今后也要遵守你的誓言。”说着便喊身旁的嬷嬷拿来了对牌。
袁璐接过对牌,恭敬地行了个跪拜之礼:“儿媳谢过婆母,定不负您所托。”
袁璐拿到了想要的也不多留。
她前脚刚出了门口,后脚老太太就砸了一个杯子。
那贴身侍候的嬷嬷并不见怪,命人进来收拾了。
老太太闭着眼假寐。一张苍老的脸更显疲惫。
她身边的嬷嬷姓孙,和老太太同乡出身,陪伴在她身边多年。
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才开口道:“这小袁氏不知打的什么算盘。斐儿要上前线的消息刚穿出来,她便回来巴巴地回来抢着当家。”
孙嬷嬷道:“二爷福大命大,定能平安回来。府里的事过去的两年里都是老奴在管,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夫人肯回来管家,想必也是盼着府里好呢。”
“咱们国公府倒了能有她什么好?竟要拿泓哥儿做筏子,今日府里孤儿寡母,且泓哥儿又有把柄在她手里,奈何她不得。他日……哼,他日我总要让她好好瞧瞧厉害!”
孙嬷嬷早就习惯了老太太的做派。老太太看着是个强势的,但是个顶刀子嘴豆腐心、又没有主见的性子,不然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被年轻的小袁氏拿捏住。
不过孙嬷嬷也知道这风雨飘摇之际,府里是需要这么一个当家夫人的,如今也只能盼着那小袁氏真能把偌大一个家打理顺了。
正文 立威
成国公府也是个人丁单薄的。
老国公一生就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叫高斌,小儿子叫高斐。
高斌在宣文三十一年的那场风波里没了,高斐就是现在的成国公。
高斌膝下还有个女儿,只是这个女儿来的也不凑巧。
高斌发妻周氏,听得夫君战死的噩耗痛不欲生,请了大夫来看,居然把出了喜脉。
本来是一桩好事,却偏偏夹在了那样的风波里。
周氏心如死灰,生下女儿高汐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高汐自小就养在老太太身边,袁璐到现在还没见过。
只是听花妈妈说过,她打听到这大姑娘听说是个端庄稳重的性子,且有些内向,平时话也不多。
这六岁大的女孩儿,端庄稳重是如何的样子,袁璐还真是想不出来。
不过既然她已经决定要暂时管好这个家,那么这个大姑娘以后肯定也是要打交道的。
拿到了对牌,袁璐也不拖沓,想着要把除了几个主人屋子里的其余下人都集中起来训训话。
她身边丫鬟不够,婆子倒是多的很。
她如今要找的也不过是府里做些粗活和寻常走动的下人,让婆子去请倒也没什么失理的。
且她叮嘱了那些去喊人的婆子,人若愿意来便给个体面请着,若遇到横的,不拘着对方是谁,直接打了,打乖了再揪过来。
这国公府开府也不过六年的功夫,也没有养出那种待了大半辈子、底子硬到敢跟主人叫嚣的刁奴。
只有几个婆子,从前服侍过老国公,不过也只是那种随便买来的粗使丫头。
老太太如今都没把他们调进自己屋里,放在外面看看门,扫扫地罢了。
偏其中两个婆子拿乔,听说是夫人有请,便推说自己身上的不爽利,等改日好了再去给夫人请安。
来请她们的正是那连马都能放平的钱婆子。
钱婆子来请人时也是颇为规矩的,一口一个老姐姐叫的十分亲热。
那两个婆子说完话就准备让她走了,谁知道钱婆子却忽然变了脸,上去一人就是给她们一脚,踹得她们两个倒仰在地。钱婆子又把那个领头说话的从地上揪起来,照着脸上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那屋里本有几个看热闹的,此时见钱婆子忽然发难,竟也不敢去拦。
钱婆子将那两个张狂的婆子一手一个揪在手里,冷哼道:“夫人宽厚派我来请,本是做奴婢的,竟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身子不爽利是吧?我去问问夫人能不能给你们找大夫看看!”
两个婆子叫骂着挣扎,却只觉得钱婆子的两只手跟石头似的硬,叫她们挣不开半分。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不敢再看热闹了,火烧屁股似的往袁璐的院子里跑过去。
袁璐那头已经来了好些人,庭院里站了个满满当当。
见人没到齐,她也不出去,只坐在堂屋里喝茶。
人群里本有些哄闹,有个婆子小声抱怨:“我那灶上还生着火呢。人都喊来了,连个看火的小丫头都没人留,也不知做什么。”
她旁边的媳妇子也说:“不知道哩,夫人一回来就先打了一通人,然后被老夫人喊去了,前后不到一个时辰,现在又把大伙儿都叫来了。”
这下人之间消息最为灵通。袁璐这点子事情其实早就传遍全府了。一时众人议论纷纷。
直到钱婆子揪着两个婆子过来,众人自觉地给她让了个道儿。
绿水看在眼中,此时就跑进去禀报说:“夫人,钱婆子揪着两个人来了。瞧着都是修理过的。”
袁璐放了茶盅就出去了。
钱婆子见了袁璐,把手里的两人往地上一掼,自己利落地行了个礼,口中恭敬地道:“老奴把人带来了,还请夫人发落。”
那两个婆子连哭带嚎地爬到袁璐身边,“夫人明鉴哪!老奴可是伺候过国公爷的人呐!还请夫人做主啊。”
袁璐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在丫鬟搬来的椅子上坐定,也并不去瞧那两个哭得如丧考妣的婆子,只问钱婆子道:“为何打了她们?”
两个婆子一听,这是夫人要帮她们出头呀!立刻争前恐后、七嘴八舌地讲起来。
袁璐不耐烦地瞥了她们一眼。
两个婆子见她气势威严,神态严肃,也不敢造次了,乖乖地闭上了嘴。
钱婆子却是不慌不忙地禀报道:“老奴去她们屋里去请。她们先问我是何人。老奴答是夫人。那领头的婆子便问我是哪个夫人。老奴心想,这府里的夫人拢共您一位,但还是说了我国公夫人。谁料那婆子听了却是哼笑一声,说自己身上不爽利……”
袁璐摆了摆手,钱婆子就恭敬地退到了一旁。
袁璐都气笑了:“你们来跟我说说,这国公府还有哪位夫人?”
两个婆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袁璐继续道:“她说的话可有污蔑你们半分?”
两个婆子一边磕头,一边喊夫人饶命。
袁璐便对着钱婆子道:“你打的好,回头赏你些酒吃。至于这两个,还是由你处理吧。一人抽上十个嘴巴子。要是还敢继续乱说话,打出府去吧。我国公府不养这种目中无人的奴才。”
这打嘴巴子可比打板子严重的多。
伺候主子的有几个没挨过板子的,可是这打了嘴巴子就再也没有脸面了。
两个婆子手上虽然没有什么权利,但平时在府里也会抬着伺候过老国公这件事来涨涨脸面。
当下两个婆子又哭叫道:“夫人饶命啊……国公爷在世时也没这样下过老奴的脸面啊……”
袁璐冷笑道:“既是个怕打的,怎么说话却像个不要命的?如若公爹在世,见着你们这样抬他来欺负主子的刁奴,只怕是真要气出个好歹来。”又招手让人上前,“还等什么呢,嘴里塞着帕子拉下去打吧。”
钱婆子带着人就把那两个哭叫不休的婆子塞着嘴拖下去了。那手段真跟拖两个麻袋无甚差别。
袁璐拿着帕子掖了掖嘴角,又让丫鬟给她捧了茶。
而这时,院中已经是死一般的寂静了。
她喝完茶,动作轻柔地放了茶盅,笑道:“你们个个都是好的,平日府里也多靠你们。如今老太太既让我掌家,也还是要多仰仗你们。”
众人跪了一大片,口中直呼“不敢”。
袁璐让人拿托盘捧了许多碎银子出来。
这些碎银子是陈氏在箱子里给她装回来的,用来让她平时打赏下人的。
她嫁妆里的都是整锭的,平常时候还真用不到。
袁璐让丫鬟把这些银子都分下去,“这些是我给大家的一些彩头,只盼着今后咱们府里一团和气。”
众人异口同声地谢赏,却连头都不敢抬。这夫人过去连个面都没露过,大家都只知道她是个病秧子。如今突然好了,瞧着也是瘦瘦小小,脸色苍白一个少女模样,但这手段真是……
且如若是个凶的倒还没这么吓人,偏她讲话还不徐不疾,温声细语,讲话却跟刀子似的剜人心窝子。这拿到手的银子竟跟烫人似的!
袁璐满意地看了她们一眼,道:“好了,都下去吧。今后还照往日里的来,但如果我再寻人去喊着来问些事情,再有人推脱,我可不像今日这么好说话了。可知了?”
众人恭敬地答:“知了。”待袁璐挥手让她们退下,才战战兢兢地走了。
绿水比袁璐还小一岁,性子活泼跳脱,回了屋就说:“咱们姑娘真是个顶厉害的!那么多婆子媳妇子丫鬟,一下子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吕妈妈听了就瞪了她一眼。
绿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袁璐笑着拿手指顶了顶她的额头:“今日不过是立个规矩,叫她们往后不敢小瞧了我。真要收服,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得的。不过这些人只是些走动的,也好拿捏。”
花妈妈给她捏了捏肩,劝道:“来日方长,姐儿身子刚好,也不必急于一时。多思多虑,对身子是极不好的。”
袁璐听了,却也不嫌她烦,只说:“我都知道的,这点子事情不打紧。史妈妈呢?”
吕妈妈说:“史妈妈在自己屋子里,夫人要见她?我去请。”
袁璐摇摇头,“她从宫里出来,我自是敬着她。却不必这么养她的性子,院子里随便喊个小丫鬟去。”
袁璐上辈子虽然帮着她爸打理过生意。但对如何维持一家子的吃喝拉撒还真是不知从何下手。
史妈妈出身内廷,吕妈妈是她娘亲的得力助手,袁璐就想着让她们二人协理。
两个妈妈自然十分高兴,当下表了忠心。
袁璐又把身边的人都安排了一通,下午晌老太太那边送来了家里的账本。
袁璐看账的本事倒是有的,算盘也会打,花了半个时辰从吕妈妈那里了解到现行的记账格式,基本上就能顺利地自己看账了。
却不知道这在其他人眼中已是非常不寻常的事情了,躺了十七年从未睁过眼的人,竟能认字,懂算术。要知道这算账放到普通人身上不学个大半年也是不可能的,且这人还得有天分才能学会呢!要不然账房先生也不那么金贵了。
好在她身边的人都个顶个的忠心,史妈妈虽是后来的,却是袁璐的大姐姐——当今的太子妃挑选出来的,嘴上严的都撬不开。尽管她们此时心中是惊涛骇浪,面上却并未表露出来,自然也更不会把这件事往外传。
老太太本就是等着看热闹的,家里没见识的婆子媳妇子好收拾。难道还能靠这种手段去收拾前院的账房和管家?
等小袁氏忙的一团乱,看她好不好意思说要主持中馈!
老太太得意地哼着小调,等她跪到自己眼前求饶的时候,她可得好好敲打敲打这个不知进退的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