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穿越   林雨晴浑身酸痛、浑浑噩噩地睁开眼,外面嘈杂浑响一团,妇人的尖嗓吵嚷、幼女的哽咽哭泣屡屡传来。   屋里的气味儿刺鼻,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儿,好似浓郁黏腻的百合花香。   林雨晴本就头脑晕胀,闻入口鼻胃腹泛呕,更是难受,揉额半晌,撑起身子扭头看去,身旁帘幔低垂、流苏精致,帐顶还吊着个纯银镂花的熏球。   这、这是哪里?   林雨晴豁然震惊的坐起,低头看着被绸衣包裹的纤弱身形,这手、这脚都不是她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头痛欲裂,好似要炸开一般,林雨晴抬手覆额却发现滚热,喉咙更是嘶哑得吐不出完整的字句。   “大小姐,您醒了?”一旁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连忙上前,手探其额头,依旧发热,脸上急虑不安,“奴婢再去请夫人赏些药,大小姐您安心的躺好。”   林雨晴未等说话,便见小丫鬟急忙朝外跑去。   脑中浑浊一片,以往的记忆、另一人的记忆交错不停,好似一部电影在她脑中屡屡闪过,林雨晴心中豁然:这就算是穿越了?   未等将此事想明,就见门口帘幔猛地被人扯开,浓香扑面而来的同时,一锐尖刺耳的声音骂道:   “安府的大小姐,这会儿你还躺在床上装死?好心好意的为你的婚事铺一条路,可你?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这会儿居然病了,你让我如何向老爷交待?”   林雨晴凝神朝那声音源头看去,美艳妇人,约三十出头的年纪,亮紫色的褙子上绣得花团锦簇,头上金玉交错插得花枝招展,桃腮杏眼甚是妖艳,虽说这会儿横眉竖目,看着却也是个美人儿。   她骂了半晌不见林雨晴反应,脸色越发不悦:   “哑巴了?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你可乃安府的嫡长女,为老爷铺路也是应当应分的,你在这儿报什么委屈?听两句丫鬟的闲言碎语就寻死觅活,你可还有点儿出息?”   林雨晴皱着眉,抱着头,这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无暇回半句,丫鬟瞧她连忙跪地磕头:   “夫人,大小姐这会儿正发着高热,等大小姐身子好了再……”   丫鬟话音未落,便被这美妇狠抽了两记耳光,推搡着骂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旁日里就你陪在大小姐身边儿吹耳边风,就不知多说两句正经的好话,挑拨离间,连几个婆子的腌臜话也往大小姐耳朵里传,不打你的嘴巴你是不知道这府里头的规矩,更不知好歹!”   “噼啪噼啪”又是几巴掌抽下,丫鬟的哭声再次响起……   林雨晴意欲回驳两句却头如炸裂,忽然间整个人呆滞不动,一旁的婆子连忙指着她,吓的妇人也停了手,胆怯的迈步上前,伸出手一碰,林雨晴豁然瘫倒床上昏了过去!   妇人惊嚎一嗓儿,婆子连忙上前去探鼻息,顺口气道:“夫人,大小姐昏过去了。”   “没用的东西!”妇人拍着胸口,随即吩咐婆子道:   “再去找个大夫给她灌上几碗药,送了后面的小院子去冷她几日,这事儿绝对疏忽不得,就算她想死,也不能这个时候,老爷的官儿还指望着她呢!”   ***   林雨晴再次转醒已是深夜,看着自个儿的手依旧是稚嫩模样,她心中苦笑。   这是该说自己命好还是命歹?此时她脑中记忆已经梳理清晰,居然借尸还魂了!再得条命她自然愿意,但刚一睁眼就遇到这般纷乱的局面,老天爷是疼她还是耍她?   回过神来,林雨晴发觉自己被挪了住处。   身下的垫被十分单薄,床板硌得骨头生疼,身上不过只盖了一层薄被,老旧的木桌横在屋子当中,几个圆凳散乱地摆着,有两个上面还堆着些凌乱的衣物……   除此之外,四壁石墙,空空如也。   门口有个不大的炉子,上头的药吊子正“咕噜噜”滚着,之前挨打的小丫头蹲在旁边扇火,屋子里没了那呛人的香,弥漫着汤药微微泛苦的气味儿,倒是叫她闻着舒坦了许多。   “青儿……”林雨晴起身儿靠在床头,抬手招呼那丫鬟。   “大小姐,您醒了?吓死奴婢了!您如今身子虚得躺着静养,莫要随意起身,有什么吩咐叫奴婢便是。”青儿扑上来抹着眼泪,抬手又去探林雨晴的额头,焦急地道:   “……您额头还是滚热的,夫人给您请了大夫来,已经开了方子抓好了药,再稍等片刻,药马上就熬好了。”   林雨晴见青儿脸颊红肿,一道道指痕交叠,想伸手去摸却又怕弄疼了她,拧眉道:   “刚才她们又打你了?”环顾屋里的清冷,林雨晴叹口气道:   “有没有药拿来擦擦?若是没有就弄个冷水帕子好歹敷敷,若是留下疤痕怎么是好?下回大夫再来诊脉,记得要点伤药搁在屋里备着。”   青儿低头遮掩着脸上的痕迹,转了话题道:   “奴婢无事,但大小姐,奴婢可绝对没与您信口胡说,真的是那郭婆子说的……”   林雨晴抬手阻她,安慰道:“不必再说,我信你。”   青儿感激的掉了半晌泪,林雨晴心里也涌起了些许暖意。   这般处境,竟还有个真心的丫头跟在身边,至于以后……林雨晴心里没有分毫的打算,但她要活下去,可是怎么活、活得怎么样,却还是要自己一点点地去争去拼的,如今也只能以逸待劳,静观几日再做打算。   青儿见林雨晴不再开口,便乖巧地扶着她躺下说道:   “大小姐再略歇会儿,奴婢熬好了药叫您。”   林雨晴点了点头,便躺下静歇,心中在想这辈子的身世,苦笑无奈,竟是比她上辈子一孤儿还哀苦,她这是什么命?   虽说自己上辈子生下来就被父母抛弃,但在福利院也算能吃饱穿暖,因爱花香草涩,爱习古籍,考成一名专业调香师,生活富足安乐,可谁知造化弄人,自家店里竟被隔壁的煤气爆炸波及,弄了个魂落异乡的下场。   如今她这副皮囊名为安清悠,安家世代官宦,也算大梁国的世家大族,富贵显赫,祖父安瀚池为大梁国左都御史,父亲安德佑是安家嫡长子,生母赵氏乃原吏部尚书赵靖元幼女。   安德佑宠惯骄纵,文不成武不就,借着赵家的势力谋了个礼部仪制司郎中的五品闲差。   赵氏故去已有多年,安德佑便在这五品闲差上没再动弹分毫。   膝下两双儿女,安清悠是嫡长女,今年十六岁,斥骂自己的美艳妇人乃安德佑续弦夫人徐氏,曾为安德佑姨娘,诞有二子一女,母凭子贵,如今熬成续弦夫人,家中内外都是她一手打理。   但徐氏终乃姨娘出身,其上还有安清悠这正室夫人之女,她总觉矮人一截,如鲠在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安清悠自幼生母故去,被徐氏拘在院中也养成了软性子,徐氏也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只牢牢地拢住安德佑的心。   选秀的日子临近,徐氏寻门路想将安清悠带给庆嫔娘娘看一看,如若能得庆嫔娘娘垂目,将其许给庆嫔娘娘所出的皇子,换自家老爷再升一阶还不轻轻松松?   可孰料婆子们叙话闲聊说起庆嫔娘娘所出的皇子是个病秧子,娶亲三次无一女能有所出,而后都死于非命,青儿听后立即回给了安清悠,一时间气血攻心,安清悠竟这般香消玉殒,林雨晴借尸还魂至她的身上……   五日过后便乃入宫见庆嫔娘娘之时,如今她仍病卧在床,否则徐氏也不会来那番斥骂。   安清悠……林雨晴口中哑念这一名字,心中苦笑哀叹,两世为人竟是这般狼狈开头,可上一世能从襁褓中活出个日子,这辈子她还怕了谁不成? 正文 第二章 啃骨头   翌日一早,安清悠的烧便退了,虽然身子仍觉虚弱,她依旧起床欲出门透透空气。   “大小姐,该喝药了。”青儿端着药碗上前来,轻轻吹着递给安清悠:   “趁热喝药效才比较好,只可惜这里没有蜜饯,大小姐喝了药怕是要觉得嘴里发苦。”   苦?安清悠环顾四周,都这般境地了还有什么可讲究的?不过是碗汤药……安清悠接过一饮而尽,青儿脸上带几分惊愕,连忙道:   “大小姐不怕苦了。”   安清悠将碗给她,嘀咕道:   “苦什么?再苦也不如这日子苦。”   听安清悠如此话语,青儿无奈摇头,端来洗漱的水侍奉安清悠净面、更衣,安清悠才走出这破败小屋,到院子里透透空气。   阳光高照、晴空万里,偶有丝丝清香传来,却是远处另一处院子里的丁香树……而这院子里,只有片片杂草,偶有几朵野花。   安清悠心中起了兴致,索性蹲在草丛当中,挑拣着野菜婆婆丁挖出几颗,青儿连忙道:   “大小姐,您快屋中歇歇,这可不是您做的事。”   “这草去火,回头洗洗,我要吃。”安清悠递给青儿,她则继续挖,青儿阻拦不住便欲替她,可安清悠一为吃用,更为玩乐,哪能让青儿搅乱?可这丫头在一旁她又觉别扭,只得吩咐道:   “……你去寻点儿净水,给这洗干净,再去大厨房要一碗豆子砸成酱。”   青儿有些迈不动步,安清悠就这样看她,反倒把青儿看的不自在,尽管心中担忧青儿也只能转身离去,安清悠索性露胳膊挽袖子,松开了手继续挖着。   农历四月的日子,正好是野菜萌生的时节,未用多久便挖了整整一小盆儿,青儿此时也从大厨房归来,可面色尴尬,碗内空空,为难道:   “大小姐,厨娘不肯给……”   安清悠冷笑,只得道:“无谓,打水将此洗净,单品此物更有滋味儿!”   主仆二人洗净,而此时外面也送了饭菜来,一碗硬糙米饭,一碟皮包骨头的糊鸡爪,青儿则是一窝头、一碟咸菜,送饭的婆子将此物拿出,随即与青儿说道:   “快用吧,这碟碗还得拿回去,少了一个我们就得赔铜子儿,如今连家里头的娃子都添不饱肚子,为大小姐填不起这银子。”   青儿将这些东西端至安清悠面前,怕她委屈,结结巴巴道:   “小姐,就……就这些菜了。”   瞧着面前此物,安清悠冷笑,如若这物件不吃完,徐氏恐怕会与外人说给她炖了鸡都不肯吃的干净?这大小姐实在是难伺候?   “去把洗好的菜拿来。”安清悠吩咐着,青儿则连忙将挖出的野菜端过。   送饭的婆子明眼一瞧便知此物为何,这大小姐吃上了穷酸破落户才用的野菜?这可怎么得了?   安清悠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连婆子嘴里都跟着泛苦,嘀咕道:   “大小姐,这东西您怎么能入口?”   “你馋了?”安清悠看她,婆子连忙摆手,后退半步:   “老奴可吃够了这乱草根子,只是夫人知道了,定又要训老奴们做事不妥帖,让大小姐都吃上了烂草,这怎能成?您还是用夫人特意吩咐给您做的饭菜为好。”   “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你这是好日子过惯了!”安清悠给青儿使了眼色,与婆子道:   “我在这儿用饭,你看着多不舒坦?夫人特意吩咐的物件就赏你了!”   “这怎能吃……”婆子下意识出口,连忙闭嘴,安清悠道:   “苦叶子我都嚼得,这炖的肥满的鸡你个奴才嚼不得?恩?”   安清悠这会儿已想明白,让自己没好日子过,这的确乃徐氏心中所想,但过几日可要进宫见庆嫔娘娘,而且安清悠还卧病在床,纵使徐氏有心想她死,也不会选这个时候。   定是这帮婆子落井下石,吩咐做鸡,就给个糊鸡爪子好去徐氏那里邀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安清悠上辈子见过太多这类人,如今自不能放过。   婆子听着安清悠的话,也知这乃她故意拿捏,虽是个奴,可这位大小姐也不被老爷和夫人赏识?她何必挂记着?   神色上带点儿不吝,婆子不由得出言道:   “大小姐,这可是夫人赏了您的。”   “要不要我请夫人来,问问她所赏乃是此物?”安清悠说完,面色冰冷,一字一重道:   “你今儿如若不把这物件嚼碎了咽肚子里,我就与你没完!”   “大小姐总不能如此硬的骨头让老奴吃用。”婆子下意识的还嘴,心中却颤,这从不发脾气的大小姐今儿是怎么了?往日她纵使心中有怨,也不过会埋怨夫人,从不拿下人开刀,今儿……今儿难道吃错了药?   不对,这也不算吃错,岂不是正对?   婆子心中杂乱,这糊鸡爪子是前些天老爷杀鸡待客时留下的,本是婆子们想借老爷的光吃用些,可孰料下锅的时候光顾着闲聊错过了时间,将这鸡爪子弄糊了!   今儿夫人吩咐给大小姐送份儿鸡汤,让她快点儿病好,婆子便将新熬的鸡汤自个儿留了,将这剩的糊鸡爪子送来。   可……可往常这位大小姐从来都不计较,顶多斥骂几句夫人,她们讨几句好话便罢了,怎么如今这般刁难?若被她闹至夫人那里,夫人定不会饶了她!   安清悠一直在看着她,婆子余光偷扫正被瞧见,哆嗦着手上前拿过碗,脸上揪在一起好似长歪的茄子般难看。   举起那糊焦的鸡爪子便往嘴里塞,咀嚼几下便咯了牙,口中出了血,婆子“哎呦”一声便将碗扔在地上,捂着嘴疼的难受。   碗碎的清脆,安清悠冷哼斥骂:   “你自个儿打碎的碗可要你自个儿赔,还有夫人所赏的菜,你也要赔。”   婆子连连应喝,不敢再出言顶撞,急忙将那不能入眼的糊鸡爪子捡起带走,却被青儿上前拦住,指了指地上道:   “还有碎瓷碗呢!”   慌忙捡起,婆子仓皇离去,见其出门,青儿忍不住笑,扬眉吐气一般的道:   “大小姐,您居然厉害了,这婆子她就是故意的!”   “她即便不是故意的,也不敢让我闹开了,否则挨打的还是她。”安清悠嚼着苦菜,让青儿扔了干巴的窝头,用糙米饭咸菜对付一顿……   婆子从安清悠那里离开直接去给徐氏回话,在听到安清悠宁肯吃野菜也不用大厨房送的饭食,徐氏冷哼道:   “你今儿送的什么?”   “夫人吩咐的鸡汤。”婆子捂着牙,徐氏眼睛一眯,冷着脸子道:“你再敢说一遍?”   “老奴也是听夫人的……”   徐氏一脚踹去,狠狠斥骂:   “你个不老死的,这时候对她拿乔?她个病秧子起不来床,我怎么带她进宫?你这到底是什么腌臜烂心,这时候跑来搅和我的事,我看你脑子也是和了泥巴,还不如掏出去喂了狗!”   “老奴这不寻思夫人如若能将二小姐带入宫,那才是二小姐的荣耀,老奴一片好心……”   未等婆子说完,徐氏身边的柳妈妈上前便是几巴掌,狠言道:   “夫人做事,轮的着你来操心?”   几巴掌下去,婆子的脸就肿起来,牙疼的更是厉害,徐氏不耐的摆手让其退下,柳妈妈斟酌片刻上前道:   “都送了偏僻小院大小姐都没对您服软,那方可是用派人去盯着点儿?”   徐氏阴狠的点了头,“请个嬷嬷去教教她规矩,这几日得给我看好了,她的名字已经禀了庆嫔娘娘那里,绝不能出差错!” 正文 第三章 白日做梦   翌日一早,安清悠洗漱后,就见青儿提了早饭的食篮进来。   百合粥、清粥、鸡蛋羹还有一花碗中的五样小菜。   青儿一一拿出,惊喜的道:   “大小姐,您瞧今儿的菜如此好,奴婢还纳闷儿,去大厨房取饭时,奴婢都得了一碗粥和白面馒头!”   安清悠轻笑,昨儿如若不将那厨房的婆子打发一回,今儿恐怕也没这待遇。   让青儿一齐坐下吃用,连带着小菜也让她同食,青儿不肯,只在一旁啃馒头,偶尔被安清悠硬逼着才肯夹两根咸菜入碗。   安清悠也不多劝她,别看青儿年岁小,可心地却极知好歹,更遵礼卑,即便安清悠有心亲近,也不可这一时就让她变了性子。   主仆二人用过之后,院子门口便有了声动,却是徐氏跟前的柳妈妈,身后还带着一位嬷嬷和丫鬟。   安清悠未动,听着柳妈妈在门口道:   “大小姐可在?老奴来给大小姐请安了。”   “进来吧。”安清悠知道这位柳妈妈是徐氏的主心骨,旁日里徐氏遇事也都乃她出主意。   换句话说,如若徐氏没有这位柳妈妈帮衬,她也不可能得安德佑独宠,爬上续弦夫人的位子,这种老奸油滑、满脸挂着笑的可是最不好对付。   柳妈妈带着嬷嬷和丫鬟进了屋,则先上前给安清悠行礼,随即看着屋中四壁空荡无物,连稀零零的挂件上都堆满了灰……   “哟,这帮该死的奴才,就不知帮大小姐好生收拾收拾屋子,老奴定要禀明夫人,赏他们一顿板子!”   柳妈妈不过寒暄两句,安清悠接话道:   “都说在这地儿养病好,可惜都当父亲与夫人把我这安家的嫡长女给弃了,如若柳妈妈不来,这事儿可说不清楚了。”   柳妈妈一愣,连忙道:   “大小姐莫听他人口中胡沁,夫人可是请了道士特意为您卜的卦,您利居西北方位、屋中不可有银、橙、青、绿的物件,夫人才寻了此地让大小姐养病……”   这种鬼话都扯的出来……   安清悠冷笑:“柳妈妈说的自然对,那些个整日信口胡说的、烂舌头的、嘴里头没边儿的都该打死,让我如此误解夫人的心意,罪不可恕!”说完,安清悠一指柳妈妈身上,从上至下笑着念叨着:   “不过……您这发簪是银簪、耳坠子是翡翠、手腕上挂着银镯子,银、绿、青色对我无益,这些个物件我见了无碍吗?”   柳妈妈一怔,连忙将此物都褪去,脸上挤出笑来道:   “大小姐不提,可险些让老奴误了事,实在是老奴的过错。”   安清悠瞧她轻轻抽着自个儿的脸,也不揪着此事没完,看向她身后的嬷嬷与丫鬟道:“柳妈妈,您带这些人来作何?”   “再过三日您欲进宫陪庆嫔娘娘看戏,夫人特意让老奴请来一位教习嬷嬷,大小姐乃是安家大族出身,初次进宫总要知晓礼节规矩,以免出错让人斥安家没规礼,老爷最好这脸面事,夫人也不愿大小姐受这份苦。”   柳妈妈说完,侧身引见,“……花嬷嬷。”   花嬷嬷从后行上前来,摆手的幅度、迈步的距离都带着规礼,手扶左侧,微微屈膝,声音不大却有带几分柔意:“见过安大小姐。”   安清悠起了身,回以一礼,花嬷嬷目光一紧,立即纠正道:   “虽乃初次相见,但恕我在此多言,大小姐这一步一行可都不规矩,目光不应斜视、步子不应迈大、速度不应过快,转身不应……”   “停。”安清悠立即打断,花嬷嬷道:   “旁人未将话说完,大小姐不应擅自打断,这不礼貌。”   安清悠侧头看她,绕其周身看了一圈。   见面便开始挑毛病,这乃贪财之人必须要做的事,否则还如何往兜里揣银子?   这位花嬷嬷恐怕便是如此,但她怎么教旁人安清悠不管,也管不着,可如今想要教她,还乃徐氏请来的,安清悠怎能这般顺着?   绕着花嬷嬷走了两圈,安清悠出言问:   “问上一句讨您嫌的,您的品阶有多高?”   花嬷嬷仰头礼答道:“我乃宫中司仪监出身。”   “您教的礼都是宫女的礼?”安清悠数着手指,缓缓的道:   “从命、节俭、卑逊、言语、女容、配饰、雅素、书史、勤励……这些您都不提,单单就教一个行步走路?”   花嬷嬷怔住,“大小姐有意要学这些?”   “理所当然,我又不是进宫去当宫女,这些乃大家闺秀之礼,自当要懂。”安清悠加重了“进宫”二字,而且还特意看了柳妈妈,柳妈妈连忙道:   “大小姐心中焦急也乃常理,但您过两日便欲进宫,总要先学规矩?如若您有所好,待陪庆嫔娘娘看戏归来之后再学也来得及。”   安清悠看着柳妈妈,直言揭短讽刺:   “但这些花嬷嬷好似都不会。”   柳妈妈看向花嬷嬷,瞧见她的脸上带有一丝尴尬气恼,但这位花嬷嬷可乃夫人挑选的人,她也不知如何说才好。   安清悠笑了,意有所指的言道:   “此事即乃长久之事,那就请花嬷嬷暂且住下,行步走路也要我病愈才可,如若折腾的累了、乏了,病再加重,进不了宫会让夫人失望的。”   看向这院子周围,安清悠一边走一边道:   “花嬷嬷就住这里吧,每日清早和晚间也可与我讲一讲宫中趣事,说一说闻嗅之香,我身边就这一个丫鬟,人手也不太够用,您来了,倒是正好……哟,这屋子好似不太合适?柳妈妈,您看如何办?”   指着院中唯一的一间小杂屋,里面灰土扬长,蜘蛛网都快结成了门,闻着都有股子烟呛的味儿,屋内黑洞洞格外可怕。   柳妈妈怔愣不知所措,原本只想带这位花嬷嬷来此地教习规矩,每日定时来此两个时辰,其余时间便让丫鬟们看着,可来此便被大小姐给制住,还要让花嬷嬷住在这糟粕的地界儿?   花嬷嬷瞧此顿时气恼,出言道:   “柳妈妈,安夫人请我到此,可不是这般说辞,你们这位大小姐,我伺候不起。”   说罢,花嬷嬷转身就走,她身后的丫鬟簇簇跟随,柳妈妈急忙追上规劝,哄道   “花嬷嬷,这大小姐就乃刁钻的脾气,不然也不用您来帮衬着教习?夫人已经吩咐过了,您所居的院子早已收拾妥当,甭听大小姐胡言。”   “教习行步走路的,也教不了雅素、书史、勤俭……”花嬷嬷继续赌气,柳妈妈小跑上前拦住她:   “夫人可说了,您如若能教习好大小姐,可比以往的教习嬷嬷多上二十两银子!”   花嬷嬷脚步停驻,柳妈妈连忙笑道:“您多多费心了。”   思忖着银子,花嬷嬷似是不情愿的道:   “那就教着看吧。”回头看那破院子,花嬷嬷不屑的嘴角轻撇,柳妈妈立即带她去别居之地。   看着这几人离开,安清悠的心里多了几分阴郁,徐氏请如此一位宫嬷来教规矩,可不是为了进宫陪庆嫔娘娘看戏那么简单,她的鬼算盘打的真是响,还不肯放弃把她塞进宫给病秧子当媳妇儿?   这就好比一竿子敲了枣树,如若能敲下来甜枣自然为好,为安德佑和她的两个儿子铺路,安家长房也算有了根基,但如若未能得逞,她这位安家的嫡长女纵使为了颜面也不用再活!   安清悠冷笑,想让她当这个枣?那是白日做梦! 正文 第四章 谁惹的起谁?   晚间与青儿主仆闲聊,安清悠多少也知这安家到底怎么回事。   不提这安家大族,单说安德佑这一房,徐氏虽硬爬上这续弦之位,可惜她的二子一女却各个都不争气。   其中一子安子良比安清悠小一岁,今年十四,已靠安家族中关系得一童生之名,但“秀才”二字却与这败家子无缘;   二子安子墨年幼,如今八岁,连百家姓的字都认不全,倒是能一二三四五的数银子;   此外还有一女安清云,今年十三,除却爱好衣着打扮之外,就喜与俊美的小白脸一起玩闹。   徐氏腹中诞下如此三个种,屡屡被安德佑训斥这三个孩子太不省心,更是丢嫡长房的脸!   可徐氏憋着一肚子委屈也反驳不得半句,一门心思为子女的未来开始筹谋,否则她姨娘出身、更连儿女都不争气,岂不是要被人戳碎了脊梁骨?   安清悠听着青儿说起这三个弟弟妹妹的糟粕事,憋屈的心倒是敞亮些许。   上梁不正下梁歪,就徐氏那副贼心烂肠、心思狭隘的人能管出什么好儿女?   似觉对府中另外几位小主子说的太多,青儿连忙安抚道:   “大小姐是正经的嫡长女出身,奴婢小时,就听婆子们说过,您最像前夫人。”   安清悠微微摇头,她的记忆中对自己生母没有丝毫印象,但自家的外祖家不知什么样子?但这话安清悠心中念叨,并未说出口,青儿毕竟年岁小,过往之事她恐怕也不清楚。   见安清悠不再说话,青儿则欲吹了莹烛坐在一旁守夜。   “到床上来一起睡。”安清悠瞧见她这小身子蜷在凳子上就不舒坦。   “奴婢一直都如此,大小姐快歇着,您虽不再烧了,可也不能再累着。”青儿催促,安清悠却一把将她拽上来,随意找了个借口:   “这屋子里空荡,你来陪我,我也不必害怕。”   青儿依旧迟疑,安清悠却将被盖在她的身上,“替我暖暖被。”   见安清悠这般说,青儿则点了头,窝在床角中闷头睡下。   安清悠躺在床上却睡意全无,可再一想明日那位花嬷嬷指不定要如何折腾她,她也得养足精神与其周旋。   既来之。则安之,老天爷重新赏她一条命,她必须要活出个模样,绝不能如死去的安清悠那般窝窝囊囊……   闭上眼,安清悠很快便进入梦乡,一觉醒来,便已是二日清晨。   还未等用了早饭,便见花嬷嬷身边的丫鬟到此,行礼回道:   “大小姐,花嬷嬷请您暂勿用早饭,她到此时会教您宫中用膳的规礼。”   饭菜摆在面前不让她吃?等她来此,这粥菜岂不是都已冷了?   丫鬟回禀完便在一旁候着,安清悠斟酌片刻撂下筷子,青儿怕她胃腹不适,倒了一杯温水放置桌上。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而这位花嬷嬷却迟迟未到,安清悠心中越来越气,终究沉不住欲拿筷子,花嬷嬷此时迈步进了屋。   “大小姐这会儿就忍不住了?”花嬷嬷站在门口,安清悠道:“您用过了?”   花嬷嬷知她心中所想,笑着道:   “自当未用,大小姐莫以此来为难我,来此教习做不出个模样,也不敢称是宫中出来的。”   “宫中的日子那么舒坦,您还出来作甚?”安清悠将筷子撂下,带一丝讽刺:   “宫中可是有让人等着饭菜凉了才用的规矩?”   花嬷嬷则从门口行至屋内,规规矩矩坐下,手中举起安清悠的筷子,一边动、一边教:   “我这般做、大小姐在一旁看着便是,宫中用膳的规礼不少,这手不可举过碗一拳远,碗不可端高,也不可碰出声响,饭菜入口不得嚼出声,即便是吃粥,舀起的量不能越过一匙的边儿……”   絮絮叨叨说罢,花嬷嬷则将这粥放置自己口中,一勺、一勺的用,随即举起筷子吃着小菜。   嘴唇微动,那粥菜好似直接吞入腹中,安清悠在一旁看,不允她食、却让她看着,这明摆着是故意找别扭,有理有据,如若是寻常人家恐怕还得赞她两句礼规得体?言传身教?   花嬷嬷将粥菜全都用尽,随即用帕子擦拭嘴角,出言道:   “大小姐可莫要怪罪,宫中有规,粥菜不可有剩,否则乃是大罪,故而我也养成这个习惯,让大小姐见笑了。”   安清悠知她故意如此,未气恼反而笑着道:   “花嬷嬷所教的确精湛,让我心底佩服不已,可惜这粥菜乃是煮熟的,如若是生的,不知怎么才能不嚼出声?”   说到此,安清悠转身吩咐青儿,摆手道:   “去将前日地里挖的菜都拿来,让花嬷嬷教给我好好的学一学,可要洗的干净,不然泥土渣子沾上入了嘴,我不介意,旁人可受不得这罪。”   青儿有些发愣,都拿来?那可是好大一盆……   但青儿也不傻,这位花嬷嬷不允大小姐吃用,反而自个儿来了就将这粥菜一个渣都不剩的吃光了,这不明摆着欺辱人么?   行至一旁,青儿索性连盆都拿来,放置屋中的桌上道:   “花嬷嬷请慢用。”   花嬷嬷怔愣,有意回绝,安清悠立即先开了口:   “花嬷嬷您可莫怪罪,我旁日里最爱食此菜,每一顿少它就觉得口中不舒坦,别看它苦味儿,神医百草中可有所讲,此物乃去毒清火,是一剂良药,何况除此之外,我这儿也无它物?您不会厌弃它不可口吧?”   话语说此,花嬷嬷有意推辞也不能出口,她来此地虽乃徐氏所请,可终归也不能丢了宫里主子的脸面?不依仗庆嫔娘娘的名号,她也得不了这么多的教习银子。   筷子举起,花嬷嬷有意只夹一根菜叶,可惜安清悠挖的时候格外细心,连带着根儿都没损半分,这一筷子下去便是一棵,她只得硬着头皮塞入口中,不等咀嚼就口中苦味儿涌上!   硬是缓缓的将其咽肚,花嬷嬷感觉自个儿从嗓子至肠子都泛着苦,未等顺畅下去,胃里就涌出苦水儿,立即捂着嘴跑出了屋子!   小丫鬟担忧,跟随着跑出去看护,安清悠忍不住笑,下手抓了一把就塞入嘴中,念叨着:   “这点苦都受不得?还想当本姑娘的教习嬷嬷?”   青儿笑半晌,又去大厨房为安清悠取来一份粥菜,主仆二人用了饭,花嬷嬷仍没归来。   安清悠索性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看看野花,望着隔院儿的丁香树,她心中自嘲的嘀咕着:鸡犬不宁穷苦女,何时才能再调香? 正文 第五章 教你跪   午间用了饭后,安清悠小酣半晌,刚刚大病一场,她的身子依旧虚弱,睡眼惺忪、迷蒙之中就听见青儿连忙从外跑进来。   似不愿打扰、可又不得不喊她起身,青儿先是悄声的叫她,待她睁了眼才开口说道:   “大小姐,花嬷嬷又来了!”   安清悠一想到花嬷嬷那张刻板的脸,立即便睡意全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花嬷嬷还真有股子贪银子的韧劲儿。   起身净了一把脸,安清悠缓了缓精神,花嬷嬷在这屋门口站了半晌,见她走出来,先是与其见礼,随即言道:   “大小姐歇好了?”   安清悠没回答,反问道:“嬷嬷有何教我?”   “进宫的第一件事要学何,大小姐可知道?”花嬷嬷故意卖个关子,眼睛却在她的身上来回的打量,安清悠未动,言道:   “花嬷嬷不妨直说,我历来对宫中之事一无所知,也无兴趣打听。”   花嬷嬷冷笑,带股子拿捏的冷意:   “进宫第一件事自然是要学跪,进宫叩拜娘娘怎么跪?娘娘赏物件谢恩怎么跪?娘娘问话、你回答又该怎么跪?旁人叙话、你未被叫起又该如何跪着等?”   顿了一分,花嬷嬷继续道:   “这便是我今儿要教你的,这跪法学不会,安家大小姐,您也就甭进宫了。”   学不好下跪不必进宫?安清悠巴不得如此,但话语不可这般直说,以免传出被人记恨,她思忖一二则道:   “花嬷嬷言传身教,不妨先跪礼示范两遍,我看明白了,才能照着做?”   花嬷嬷不提,反而真的就跪在地上,规规矩矩行了叩拜之礼,起了身,便与安清悠道:“该你了。”   安清悠心中迟疑,而此时青儿上前来,插话道:   “嬷嬷,大小姐的身子病弱。”   “病弱不也要进宫?”花嬷嬷丝毫不退让,带了几分强硬:   “这事儿可不是你们大小姐说了算的,宫中的规矩可半点儿马虎不得。”   安清悠知她是故意如此,与青儿道:“寻个垫子来。”   “不可。”花嬷嬷当即阻拦,不允青儿动,看着安清悠言道:   “宫里头磕头谢恩,娘娘赏赐允你用团蒲那是你的福分,如若不赏赐,沙地、泥地、石地即便是刀子地你一样要跪,大小姐,您甭耽搁时间了,这每日教习的时间,可都耗费着安家的银子,你们勤俭持家的夫人可不能容你。”   安清悠知这花嬷嬷是不肯再退让,心中想明,她索性跪了地上。   花嬷嬷即刻开始要求屁股不可坐在腿上、行大礼的身子要直、手臂不可弯曲、这跪着等候之时,低头垂目、手扶腿上……零零散散规矩一堆,只这一样大礼就让安清悠跪了小半个时辰。   似知安清悠能承受多久,花嬷嬷教习这叩拜大礼之后并未继续,只留话道:   “还有两日,我便专心转意的教你如何行步走路、如何跪,我虽只会这几样规礼,但教大小姐你还是绰绰有余……”   审度之色在安清悠的脸上徘徊许久,花嬷嬷见青儿扶她起身才放心的离去。   安清悠只觉得这一双腿麻木酸胀,软的好似面条,青儿连忙为她按摩,许久才算彻底的缓过来。   进屋坐在床上休歇,安清悠感慨这宫中出来的嬷嬷的确够阴够狠。   上午花嬷嬷吃了亏,下午便寻机来整治她,而且句句将入宫见庆嫔娘娘一事摆在面上,让她想反驳都不能说嘴!   虽说花嬷嬷乃是出了宫的嬷嬷,可毕竟还有几分人脉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这类人最擅长之事,好话说不了,泼你几句污水可是轻轻松松。   如若污她不愿进宫、更不愿学见贵人所需的大礼,这事儿以讹传讹,传入庆嫔娘娘耳中可不知什么德性!   安家宅内乱七八糟,可对外还有几分名声在,来这一世重活一回,安清悠知名声二字乃她必须顾忌之事,何况如今一十六岁的病弱少女,除却被禁在这宅子内还能作何?   她不可得罪人、却也不能被徐氏当个猫狗养,这也是她今儿老老实实跪地听喝的原因。   怎么办?安清悠自个儿也没了主意,看着自个儿膝盖上的青紫,她沉叹口气,没解决的办法,暂时就只能用一个字:拖!   二日清早,花嬷嬷未前来与安清悠一同用早饭,主仆二人吃用过后,青儿收拢物件送去大厨房,安清悠独自一人在此地等候花嬷嬷的到来。   闲暇的功夫,安清悠又到杂草丛生的院子中随意的走走,心中依旧在想着如何拖延进宫见庆嫔娘娘一事。   远处的丁香树花团簇簇,微风拂过,熏香入鼻,安清悠上一世乃调香师,对这等花香格外熟悉。   对啊!为何不用丁香?   安清悠的脑中豁然蹦出一个念头,丁香芳香怡人,花也美,虽可药用、也可用作调香品,但都需调制才可,如若单纯将花粉团簇涂抹身上,可宜因其皮肤上出现微小的红点儿。   并非所有人都如此,但安清悠前世调香时,正因丁香花粉过重而起过红疹!   想至此,安清悠有意出院子去采丁香花,可此时正巧看到花嬷嬷往这方而来。   安清悠停住脚步,索性在门口等候,花嬷嬷看见她如此规规矩矩的站着,心中不免带几分嘲讽。   不过是跪半个时辰就怕了?这等大门大户的小姐实在娇养跋扈惯了,跟她一宫中混迹多年的人来斗心眼儿,还嫩得很呢!   安清悠不理她这副模样,二人见了礼,花嬷嬷则继续教她跪。   安清悠不反驳,言听计从,偶尔开口巴结两句,花嬷嬷也知适可而止,未再对她过多刁难。   夜晚时分,星空闪耀,一弯玄月散下银色的光芒,透过窗棂映照屋内,映出散落亮光,而此时的安清悠则起了身,穿好衣裳欲出门,青儿急忙阻拦,开口道:   “大小姐,您欲去何处?”   “你乖乖的在屋中候着,我去去就回。”   安清悠不愿带青儿,她一个人行动方便,青儿这小丫头一来胆小、二来未做过这等事,容易出麻烦。   青儿有意跟着,却又被安清悠摁在床上,仔仔细细叮嘱道:   “你要记着,你这一晚都在守着我,我因随花嬷嬷学跪拜之礼,劳累疲乏,熟睡未醒,其余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青儿似懂非懂的点了头,安清悠便簇簇的溜出小院,看着月光下的丁香树,她心中默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可都靠你了! 正文 第六章 被发现了?   安府的侧院本是二公子安子良的读书所在。   这位二公子倒真不愧是安德佑的种,与其一般文不成武不就,却偏偏自命风雅。   请来高手匠人在他的院子里置了不少长廊楼台,更在院中用土石堆弄起了一片高处,上面盖了一间亭子名叫“四方月亭”作为赏月之用。   安子良为了这些楼台亭榭而乱花银子败家先且不说,以安清悠如今在安家的地位,这也不是她能插上嘴的事情,可要命的是,偏偏安府里唯一的一片丁香树丛便在这“四方月亭”边上!   月不黑、风不高,这着实算不得什么深夜潜行的好天气……   安清悠一路躲着巡夜的小厮行来,几经周折才算溜进了安子良的院子,心里却紧张得碰碰直跳。   夜虽已深,安子良的房中却至今还亮着灯,时不时有一些谈笑声传了出来,这更是让安清悠头疼不已!   自个儿不过是想偷采一些丁香花粉罢了,没料想还有这许多麻烦。   月光下的丁香树丛看着是那么近,又像是那么远……   不过事到眼前又临阵退缩却不是安清悠的性格,庆嫔娘娘的召见迫在眉睫,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为徐氏的两个儿子做铺路牺牲品的。   看准了四下无人,安清悠微一咬牙,奋力便向“四方月亭”所在的高坡上爬了过去。   大梁国的女子衣饰繁复,安清悠虽然尽可能地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却依旧感到行动实在不便。   她一边靠近目标,一边无比怀念前世的牛仔裤与运动鞋,好容易来到花丛旁边,所幸却是无人发现。   暗呼一声侥幸,安清悠开始飞快地采集起丁香花粉,此刻无暇细想,多采些花粉,自己的拖延计划便多了几分把握。   忽然间“吱呀”一声,安子良的房门却是开了,一前一后走出两个男人来。   安清悠心里直叫得一声苦,眼看着采集丁香花粉的计划就要大功告成,怎么又来这么一出?   若是今天来这里取花粉的事情被徐氏知道,却不知又要怎么整治自己了。   心中虽然如此想,这当口却是半点迟疑不得,安清悠一闪身便躲在了一片灌木后面,只求这房中出来的两个男子不要往这边来,自己能瞅个空子溜了开去。   却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道:   “安贤弟,我看你这四方月亭倒还真是修得颇为雅致,月朗风清之时独坐静思,真是再好不过了。”   安清悠心中大惊,不知这陌生男子是何人,听这话里话外的,竟似要往这四方月亭而来?   安子良哈哈大笑,笑声里却尽是些显摆卖弄之意,放声道:   “沈兄夸奖了,小弟这院子虽然比不得那些王侯子弟般豪阔,布置上却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不止这四方月亭一处,前面那赏荷轩更是雅致,还有这风雨回廊,九曲十八弯,乃是小弟去年花了不少银子请人建成……”   先前说话这白衣男子名唤沈云衣,比安子良大了几岁。   他沈家与安家本是世交,父亲沈成越几年前更外放了一方知府,那是实打实的地方实缺。   此时科考临近,沈云衣赴京赶考便借宿在了安家,徐氏有心巴结,刻意安排沈云衣和儿子安子良住在了一个院子里,也是盼着给儿子能结交上这位沈家的公子的心思了。   安子良话一出口,沈云衣不禁微微皱眉。   这安家二公子虽然自命风雅,却只是个只喜欢卖弄显摆的料子,安家的另外一个儿子安子墨年方八岁,离成长起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难道安家长房真是没落了?   不过沈云衣自幼跟随其父历练,行事上倒是颇为老道,面上微微一笑道:   “今日与贤弟饮了不少酒,功课却是断不敢放下,不如你我再摆上一桌清茶,在这四方月亭饮茶谈文如何?”   安子良一听文章功课,登时觉得一个脑袋变成两个大,忙不迭的道:   “沈兄才高八斗,这次进京是要奔着大功名来的,小弟不过是一个小小童生,连个秀才功名都没能拿下,哪敢和沈兄谈文论道?您随意,您随意……啊!我这酒喝多了上头,先睡去了……”   说完,也不等沈云衣答话,安子良兀自奔着自己的屋子落荒而去。   沈云衣心知安子良就是个纨绔公子哥儿,对他这番仓皇离去倒也不放在心上,何况他本是个好静之人,独自一人赏月也不乏一风雅之事,故而此刻轻步慢行,便往这四方月亭上行来。   安清悠的心此时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   沈云衣往这放走,她就只能拼命的往花丛后缩着身子,可是这丁香花树本来就不如何高大,距离四方月亭又近,哪里是说藏就能藏得住的?   沈云衣行上四方月亭,正准备独坐静思,好好考虑下这番上京赴考的一干事宜,忽然看到亭畔的丁香花丛一阵摇曳,树枝晃动之间隐隐约约的,竟是有个人影躲在了那里。   有人?!   沈云衣心中格外惊讶,莫不是进来了贼?刚要喝喊拿人,却忽然发现花丛下面露出了一片女子衣角来。   “是个女子?”沈云衣不禁微微一怔。   什么女子会在这半夜三更之时躲在安子良的院子里?思来想去,沈云衣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安府的三小姐安青云,今年刚刚十三岁,身形还没完全长开,心思却尽数放在了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上。   终日里不是关心着打扮穿戴能否出位,便是念叨哪家的少年郎容貌俊俏,端庄贤淑是算不上了,烟视媚行却已经很有那么几分。   大梁国盛行早婚,莫说像安青云这般春心早动,十三四岁的女子便是已经出嫁成家的也大有人在。   沈云衣住进安府之后,安青云便总是有意无意的找理由缠着他,当然,这里面固然有徐氏刻意安排的成分在,安青云最喜沈云衣这种儒雅俊朗的才俊男子,也是重要原因。   沈云衣本就是个聪明人,哪里还看不出来安青云这小丫头的一点心思!   可是他终究不喜那安家三小姐太过轻浮,更是缠人缠得令人生厌,此刻一想花丛后面的人很可能便是安青云时,忍不住怒气陡生。   “太没规矩了!这安家的家教竟然一至如斯!好歹是一家的小姐,竟然三更半夜跑到男人的院子里来缠着我么!”   沈云衣有心出声叱责,却又有些顾忌安沈两家的脸面。真要是惊动了四下,眼前这三小姐的名声却是毁定了。   更何况安德佑长房一直碌碌无为,近年来反倒一直在刻意巴结沈家,这事又岂是看不出来的?若是安家趁机会来个顺水推舟逼娶赖嫁的,他沈云衣还真未必说得清楚!   不过沈云衣家学渊源,毕竟不同于安子良那类纨绔,踌躇两步,心下已有了计较,索性朗声吟道:   “月明空自远,   影暗总有穿。   本该离别去,   当归淡漠前。”   这沈云衣随口吟的诗里暗示得倒是明白,意思便是今儿晚上月明星稀的,你躲啊躲啊的,躲在花丛里也被我看到了,咱俩没戏,您赶紧回去我也就淡漠一下,只当没遇到这回事了。   说起来,沈云衣还真是高看了安青云这位安家三小姐。   这么一首小五言莫说是隔着花丛暗示,便是当着那安青云的面前吟出来,她怕也只是个不明所以的瞪着双眼,只顾琢磨沈云衣够不够俊俏了。   可是阴差阳错,偏偏这花丛后面的恰恰不是安青云,而是安清悠! 正文 第七章 吓丢了魂   安清悠可不是安青云!沈云衣这首小五言她略一琢磨,随即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明明发现了自己却又视而不见,但是这种机会稍纵即逝,若是亭中这个白衣男子下一刻改变了主意,那才是麻烦大了!   当机便要立断!   安清悠思及至此刻更无半分的犹豫,转过身来只奔坡下而去,自始至终竟没与沈云衣打上半个照面。   沈云衣原本背着花丛负手而立,听得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远,知道亭畔女子依然走了,心中微叹,终究忍不住回头瞥上了一眼,却只见到安清悠悄然远走的背影。   “这女子的身材是不是比安青云高挑了些?”   沈云衣心中一动,待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有去说,唯见那女子的身影不多时就消逝在了这茫茫的夜色之中。   安清悠出得院来,总算喘出一大口长气,无论如何这丁香花粉是到了手中,拖延进宫去做铺路石的计划到底是有了一些把握。   丝毫不多再想,第一时间,安清悠便把那丁香花粉撒在了衣内,至于手臂脖子面颊这类裸露在外面的部分,还特地多拍抹了一些,自己前世便对此物有过敏起疹的先例,却不知这一世是否也一样!   洒完花粉,安清悠的心里只盼着身上发疹,此事落定心也放了肚子里,只是再欲回自己那偏僻小院时,不知如何竟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安府宅院占地颇大,未穿越之前的另一个“安清悠”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女子,从小到大还真是没走全过几次安府的路径。   安清悠虽然得了这身子的记忆,却实在派不上什么用处。   “这时候做女人真是不易!”安清悠心中微微一声轻叹,却没有因此而惊惶失措。   耐下性子来一边躲着巡夜的小厮,一边慢慢寻找回去的路。   折腾了大半夜总算寻路回到了自己那偏僻破落的小院,府中的道路倒被她记了不少。   却说安清悠趁夜去采丁香花粉,只留了丫鬟青儿一个人在房内,这一夜青儿心里七上八下,总是担心大小姐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如此辗转反侧了一夜,眼看着天将擦亮,青儿这焦急之心更盛,便在此时,忽然间几声“啵、啵”的敲门声响起。   青儿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立即从凳子上蹦起来一溜小跑着去开门,门一打开,青儿立时吓了个魂不附体!   安清悠站在青儿面前,脸上脖子上已经泛起了一片一片的小红疹子!   更兼此时明月已落,太阳未起,正是黎明之前最为黑暗的时分,漆黑的光线配合上安清悠此刻的造型,简直就是一个活生生恐怖女怪。   青儿两眼发直的傻了几秒钟,张嘴便要尖叫!   安清悠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青儿的嘴,悄声道:“青儿!别叫!是我!”   如此僵持了一阵儿,青儿渐渐地缓了下来。安清悠把手慢慢松开,青儿这才拍着胸脯,眼睛瞪的硕大无比,颤抖着声音连忙问道:   “小姐,您这一夜是去哪了?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当真是吓死奴婢了!”   安清悠苦笑一声道:   “庆妃娘娘召见之事迫在眉睫,我也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青儿,你可要记住,无论何人问起,你都要说我今日跟花嬷嬷学规矩疲惫不堪,夜里一直熟睡,这房门却是半步也未曾出过的!明白了吗?”   青儿用力地点点头,似她这种贴身丫鬟,做好做歹全在自家小姐身上,心下便打定了主意,无论谁来问自己,便照大小姐教的那般回答是了。   一转念,青儿的心里又有些小兴奋,小姐这般种种,难不成便是暂缓召见的安排?   这小丫头也是平常被徐氏欺负得苦了,一想到明日徐氏和她那一群手下的样子,却是开心不已。   安清悠把明日之事从头到尾又细细想了一遍,便小心洗净了身上残存的丁香花味道,倒头便睡。   这一睡却也没睡多久,天刚露出一丝薄光,泛出了青亮,花嬷嬷便来到了院内,敲门叫道:   “大小姐,这时辰不早,该起床学规矩了!”   青儿连忙开了门,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花嬷嬷,小姐病了,今日这学规矩的事情怕是不妥……”   花嬷嬷眯着眼,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病了?这鬼话还拿来蒙她?简直就是可笑!   “不妥?有什么不妥?宫里规矩严得很,首要便是‘黎明即起’这四个字,别说是你家小姐,便是宫女、嬷嬷、乃至诸位嫔妃娘娘们都要讲究的……病了?我看怕是千娇百弱的养得久了,找借口偷懒才对!”   花嬷嬷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了青儿便向里屋走去,口中兀自说道:   “我的大小姐呦!这学规矩可是大事,您不用心学也就罢了,如今还搞出这等装病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分……”   话正说着一半儿,花嬷嬷忽然像被人踩了脖子的母鸡一样,“嗷”得一嗓子叫了出来!   其语色之惊骇、音调之恐慌、发声之高亢、拐弯之变幻莫测,直令门外站着的其他下人“齐刷刷”的打了个哆嗦,一层鸡皮疙瘩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从头起到了脚。   此刻的安清悠仰着身子躺在床上,身上的小疹子不但比昨夜还多,更是大部分转成了一种猩红色,配合上苍白的肤色和一对儿整晚上熬出来的大黑眼圈,那形状活脱脱便是一个得了怪症的重病女子。   “真……真的病了?”花嬷嬷下巴上的肥肉在发抖,颤悠悠地问向青儿。   “真病了……我跟您说您还不信,非得自己进来……”青儿可怜巴巴地点点头。   安清悠听着两人对答心中好笑,却幽幽睁开了双眼,装作喘不上来气的样子断断续续地道:   “青儿,你……你怎么能让花嬷嬷进来了?我这病来得好怪,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会不会传给了旁人。”   花嬷嬷听了这话,瞬间脸色巨变,忽然间大叫一声,撒腿就跑。   安清悠和青儿主仆相对愕然,本想是借着装病顺便吓那花嬷嬷一下而已,此刻眼看着花嬷嬷和她带过来的两个仆妇一路远去,两人心里不约而同的转过一个念头:   这花嬷嬷在宫中待了大把年月,怎么会这般沉不住气?   这事情旁人却是不知,虽然花嬷嬷平日里一副高傲作态,骨子里却最是惜命怕死!   一想到安清悠那一身一脸猩红色的小疹子,她就忍不住有些心里头打颤。   再一想鬼才知道安清悠这“病”会不会传染给自己,浑身上下就好像有无数个小蚂蚁在乱爬,仿佛自己也要起那猩红疹子一样,这一路上只想着赶紧找徐氏辞了这差事,躲得这安府远远的。   这般念头下,花嬷嬷三步并做两步的向着徐氏院子疾行,什么教规矩,什么挣银子,此刻也顾不了那许多了。   跟着花嬷嬷那两个仆妇看看她的样子实在不对,便有人劝道:   “花嬷嬷,大小姐这病的确是古怪,可是您也莫要太过担心,终归是领了安家的这份教规矩的差事,一会儿向夫人慢慢分说便是……”   谁料想不劝还好,这一劝之下花嬷嬷差点蹦了起来,骂道:   “慢慢分说?敢情刚才不是你们进了那安家小姐的屋子,她那怪病若是真传上了我,我就是死了也和她们安家没完!什么规矩差事,全是他娘的狗屁……”   花嬷嬷这一急,嘴里便有些口不择言地骂了出来。   谁料想絮絮叨叨的话没说完,忽然间身边的两个仆妇面带惶恐的行了礼下去,花嬷嬷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竟已走到了徐氏的院子前。   院门口处正有人鱼贯而出,不光有徐氏带着丫鬟仆妇,更有个白面长须的中年男人!   两个仆妇诚惶诚恐地低声念道:“老爷万福,夫人安!” 正文 第八章 开了窍了(上)   徐氏狠狠地闭了闭眼,脑子里有一种眩晕的感觉。   这些年徐氏年纪渐大,容貌姿色上远不如从前,更兼安家的长房老爷安德佑又纳了几房年轻貌美的姬妾,对她也有些日渐疏远。   徐氏本就不是安分之人,自然要另使手段。   拿安清悠给自己的儿子铺路、给安德佑动动官位便是她的打算,安德佑在仕途上多年来并无寸进,其个人也是很看重这事。   今日安德佑一早便来到徐氏房中,主要便是商议此事。   徐氏更是精神抖擞,立意要表现出一副贤内助的样子来,孰料想一切本都顺畅,偏偏是送安德佑从院子里出来的时候,竟是迎头撞上了个没头苍蝇般的花嬷嬷。   见了眼前这副样子,安德佑的脸登时阴了下来,沉声道:   “这是何人?我安家数代重臣,如此大呼小叫的乱闯,成什么样子?成什么体统!”   徐氏隐隐觉得大事不妙,可是安德佑问起,却又不敢不说实话,唯有硬着头皮答道:   “这是新请来的嬷嬷,姓花。”   安德佑皱了眉道:“嬷嬷?从外面请的嬷嬷?”   徐氏小心翼翼地低声回答道:   “老爷,这几日庆嫔娘娘不是要招咱们家大小姐进宫去看看么?妾身便请从宫里那边请了个嬷嬷来,来教……教清悠学学规矩……”   越说徐氏的声音越小,越说越觉得今天这事别扭无比,脑袋也跟着沉得越低,话语也是越发的踌躇起来。   好容易说清楚了这花嬷嬷事情,却见安德佑脸上的肉一跳一跳,愕然道:   “你说什么?这嬷嬷真是宫里待了几十年?她……她这是来我们安家教规矩的?”   后宅院口处,一时间鸦雀无声。   花嬷嬷这边搞出了状况,那边偏院里安清悠却正优哉游哉地躺在床上休息。   丁香花粉惹出来的小红疹子虽然吓人,但却一不疼来二不痒、三不鼓起包来,对身体着实没什么妨碍。   倒是青儿陪着她说话之间左顾右盼,颇有些坐不住的样子。   主仆二人这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眼看着时间到了正午,居然没一个人来到安清悠的院内。青儿便撅起了嘴,愤愤地道:   “这些没心肝的东西,大小姐你都病成了这样,居然连个探望的人都没有!真不知道她们安得是什么心思,老天爷早晚给个报应!”   “青儿别瞎说!”安清悠连忙制止。   青儿年纪还小,嘴里说话没个轻重,万一被人听了去那却是天大的麻烦。   不过安清悠自己也是疑惑,按说这一早就和花嬷嬷照了面,这一身红疹子的“病”早该是传到了徐氏的耳朵里?   怎么眼看着从早晨到了中午,现在不光是徐氏和花嬷嬷她们没动静儿,便是平时送午饭的仆妇都不见了?不会就这般把她饿死算了吧?   安清悠便有些忐忑,自己穿越过来没几天,对于在安家后宅的行事还真没什么把握。   自己按照前世掌握的知识营造了个小小局势,可这“病”究竟会不会瞒得住徐氏等人,她们究竟又会有什么反应,还真是难以预料。   这一刻面上虽然镇定,可安清悠的心里却有些小小不安起来。   正踌躇间,忽然听得门外人声响动,接着便有人说道:   “大小姐这身子骨还真是孱弱!昨日还好端端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话到人到,正是徐氏来了。   安清悠连忙躺好,向着来人看去,只见徐氏身后跟着丫鬟婆子仆妇之类的一干人等,却独独少了一个花嬷嬷,登时心中落了地,这一轮丁香花粉的事情,自己十有八九是赌对了。   猛然见到安清悠这一身小红疹子,徐氏也是吓了一大跳。   徐氏本是心里想着这大小姐刚死去活来了一番,若是再闹出个好歹来,见庆嫔的事情十有八九便要泡汤。   有心再看看这大小姐的病情虚实,却又怕传染,委实不敢近了安清悠的床前,尴尴尬尬之间,破天荒的面上居然挤出了一丝笑脸来。   徐氏沉了沉便开口道:   “今日听下面人说大小姐病了,我就连忙赶着来看看,谁料想竟是这般忒的吓人,这却是怎么了?这几日难道生活起居,用的吃的,可是有什么不妥?”   这徐氏一边说,一边便左右打量安清悠的面色神情和屋子里的诸般事物,颇有些想找出什么不对的样子来。   那边青儿却在心中腹诽,大小姐的病情一早上就有人知道了,徐氏过了正午才来,还好意思说是自己连忙赶着来看望?   安清悠看着徐氏这幅东瞧西瞧的作态样子,心里不禁暗暗好笑,不过面上却装作一副大病在身的样子,连说话声音也虚了几分,轻飘飘的道:   “有劳夫人关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日一早便觉得身上没了力气,头也晕晕的……还起了这好多的小红点子,您瞧!”   说着话,安清悠便把手从被中拿出,向徐氏面前伸去。   虽说距离尚远,徐氏却吓得变了脸色,直往后退了几步,结果一不小心重重踩在了她那亲信柳妈妈的脚上!   那边柳妈妈脚上巨痛,却碍着在众人面前不能坏了规矩,强撑着一声惨叫没喊出来,两片腮帮子高高鼓起,呲牙咧嘴地憋住了一口气,下身却不知怎么的,不声不响地放出了一个屁来。   徐氏心下烦躁,倒也没注意到柳妈妈那一个蔫屁。   今日花嬷嬷那一番失态被自家老爷撞了个正着,安德佑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说,徐氏也连着被骂了一番!   先前费尽心思才营造出来的形象荡然无存,还落了一顿办事糊涂的数落。   按照安德佑的意思,干脆就将这花嬷嬷轰出去了事。   徐氏却是颇有心思的,那花嬷嬷怎么说也算是宫里出来的人,更与庆嫔娘娘有关,若是就这么轰了出去,难免她不对别人说些安家拿个身有怪病的女儿去糊弄庆嫔娘娘这类话。   好事传不远,可坏事传的可是一个快。 正文 第八章 开了窍了(下)   如此道理、好话说了半天,她总算先让安德佑答应此事交由她处理。   可谁知花嬷嬷却又是个没担待的,这老婆子原本只想仗着宫里出来的身份糊弄安家几两银子,眼看着安清悠这“怪病”,只是一门心思的想撂挑子走人。   徐氏做好做歹,又许出了多加银子的承诺,这才算把花嬷嬷的折腾暂时压了下来。   如此这般闹了半日,只让徐氏焦头烂额不已,好容易处理完这些事情,这才赶来去瞧安清悠,只是眼看着安清悠这副模样,又怎么进得宫见得了庆嫔娘娘?   话里话外的扯上几句,徐氏只盼能瞧出什么端倪来,可是安清悠好不容易营造了这么个局面出来,又岂是能被她轻易套了话去?自然是回答得滴水不漏。   再问青儿时,这小丫头恨不得徐氏越烦心越好!   按着之前安清悠的吩咐一推六二五,一口咬定小姐学了一天规矩睡醒后便成了这副模样,根本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话来,徐氏有心赏她几个巴掌,可这手痒痒却还寻不到理由。   徐氏这边头大如斗,倒是柳妈妈在放出了一个蔫屁之后大为镇静,在她耳边低声道:   “眼见着大小姐这病来得蹊跷,夫人这般问话,怕是也没什么用处。何不找个大夫过来瞧瞧?无论如何,心里总该有个底才好!”   这倒是一言点醒了梦中人,徐氏即刻点头连忙道:   “快,快去请大夫来,一定要快,大小姐若有个好歹,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徐氏如此说辞,下人们连忙跑出去请。   安清悠好歹也是安府的大小姐,看病却是不能抛头露面的,婆子仆妇等人在这屋里头被徐氏使唤的脚不沾地,放帐子、准备物什,安府本有相熟的大夫,不多时便请了人来,隔着一帘纱帐问病诊脉。   那大夫初见安清悠这一手的小红疹子,也不禁一惊。   好在他医术却是不差,隔着纱帐诊了脉,又细细问了一番症状病情,安清悠也不乱说,只将这小红疹子不疼不痒的情况照实说了,没有半点儿的添加作料。   那大夫思忖半响,站起身来拱手与徐氏言道:   “夫人且放宽心,大小姐这病虽然看着吓人,但却不是什么大病,亦不会传染给旁人,只要调养得当,不多日便可好了。”   徐氏脸上即刻大喜,可又纳罕此病为何?不由问道:“这可怎么说?”   那大夫顿了顿,细细言道:   “这病乃是外感邪毒所致,从脉象上看,大小姐这身子却又颇为虚弱,邪毒由外而侵,内虚而体亏,自然在肌肤之处有所反应……”   徐氏本不懂医术,对大夫的话听得云里雾里,此刻她又颇为心急,便截住了那大夫的话头道:   “请问大夫,即使这般,这病又该如何治疗才是?”   那医生似乎对徐氏打断了自己的话颇为不满,但他涵养甚好,微一皱眉便道:   “在下开几副清毒补气的方子,先吃一下看看,另外大小姐这外感邪毒的缘由尚难定论,最好换间屋子住,养病期间切忌劳神动气,尤其不能操劳,如此将养个五天十日的,也应该就好了。”   大夫如此说辞,安清悠听得暗暗心惊。   那丁香花粉刺激性强烈,自己这“病”说穿了,其实不过是丁香花粉引起的过敏反应罢了,又兼着这身体比较虚弱,自然是反应大了点儿。   这大夫开出的药方如何先且不说,所谓“外感邪毒”换屋子,其实就是隔离过敏源。   至于安养精神,避免劳累,无不与自己前世所知调养身体的常识一致。古人的智慧果真切不可小看,自己日后行事也更要小心一些才是正理。   不过大夫的这些话放在徐氏耳中,可就不是那么个味了。   这话里话外的怎么听怎么像是那大夫在讥讽这屋子院子的安排?   安清悠身为安家嫡出的大小姐,却被安排住在了这种院子里,的确是容易招人讥讽。   徐氏本就有些心虚,此时便更是想得多了。   仿佛那大夫出门之后和人去讲她徐氏如何薄待嫡女的样子便在眼前,即便有心给安清悠再换个院子,却又担心如此一来,会不会反倒坐实了安清悠生病全是因为自己的问题?   安清悠看着徐氏脸上阴晴不定的样子,心里不禁暗叹冷笑,这徐氏到底是妾室扶正的出身,再怎么有些思虑算计的本事,却少了几分开阔坦荡的心胸。   那大夫能够为安府服务十余载,又岂是出去乱嚼舌头之人?   不过今日既然达成了延缓进宫去见庆嫔娘娘的目的,左右这么僵着不是个事情,索性给徐氏个借坡下驴的话头,她自个儿也好早日离开这破旧凌乱的小院罢了。   安清悠便开口轻声道:   “这位大夫所言还真是颇有道理。我素来喜静,原以为这个偏院少上几分吵闹,却没想到环境变了,身体却未必适应,倒是让家里人担心了。既如此,不如搬回我那从前住的院子,夫人您看可好?”   这话说得可谓恰到好处,不但把责任拦了自个儿身上,也给徐氏个台阶。   徐氏听得安清悠并没在外人面前数说家里的不是,反而给了个话头把这些事情轻轻巧巧地带了过去,不禁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   “不错不错!既是养病,倒还是你之前住的那院子更好。我这就安排下人们去收拾,尽快搬回去便是了!”   徐氏当即便吩咐下去诸般迁屋之事,下人们忙前跑后,又被折腾的脚不沾地,直至送走了大夫,这些下人们才算是舒口长气。   倒是那柳妈妈心细,反复想了一番这几日来安清悠的表现,总是觉得哪里有些隐隐不对。   这大小姐之前一直是被徐氏随意捏圆搓扁的,可是近日的所作所为,又哪里有之前的半点委屈窝囊?连说话都如此周密老辣了!   难道真是死了一次活了一次,这人就忽然间开了窍?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凉百日宜打盹,冬睡三月堪过年!”   安府中的某间书房内,三公子安子良摇头晃脑的哼出几句打油诗,随即长长伸了一个懒腰,不多时便趴在书案上进入了梦乡。   沈云衣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这位安家三公子还真是吃得饱睡得着,难怪读了这么长时间书,也只不过是靠着家里花钱捐了一个童生而已。   不过这样也好,少了他在耳边聒噪卖弄那些假风雅,自己倒是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温习一下功课,大考在即,这正经事可万万马虎不得。 正文 第九章 连本带利还回来   正要拿起书来,却忽然看见自家的贴身书童侍墨在门外朝他不停的挤眉弄眼。   沈云衣心下奇怪,轻轻从书房里走出来,却见到侍墨神秘兮兮地低声说道:   “少爷,大事不好,这安家住不得了,咱们赶紧另寻个地方落脚才是!”   “何事如此惊惶?”沈云衣皱了眉。   侍墨连忙挤眉弄眼的道:   “少爷,可不得了啦!这安家的大小姐得了疫病,浑身上下从毛孔里往外冒血啊!据说已经传上了好多人,那死尸一天抬出去十七八具……”   “停停停!这又是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没的在我这里嚼舌头!”沈云衣挥手打断了侍墨的絮叨。   安府里若是真传开了疫病,别人暂且不说,怕是屋子里的三少爷安子良头一个便要拔脚便溜!   再说自己在安府借住,虽然恪守礼分不曾乱走,但若真有抬出去十七八具尸首这般大的事情,也断没有见不到、听不到之理?   侍墨这书童别的都好,就是这一个满嘴乱传八卦的毛病始终改不过来。   倒是侍墨陪伴沈云衣久了,知道自家这位公子好脾气。当下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道:   “少爷英明,小的也就那么听人一说。不过安家的大小姐好像真是得了怪病,听说浑身上下都起了血红色的疹子!少爷!您说这会不会是疫病?咱们要不要先离开安府……”   侍墨兀自在那里絮絮叨叨,沈云衣又好气又好笑,忽然间心里一动,想起了那个丁香花丛后悄然离去的高挑女子来。难不成那晚并非三小姐安青云,而是另有其人?   说起来在自己借住这段时间里,安府的上上下下倒是都认识了个大概,唯独少了这位大小姐安清悠,不知道是怎么一个状况。   好奇心起,沈云衣便随口吩咐侍墨道:   “这事料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人家女眷得了些病症而已。你若有心,不妨私下里打听打听。这安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年龄几许,长得什么模样,尤其她是不是有一副高挑身材,弄清楚了回禀我便是!”   侍墨听得目瞪口呆,打听人家生病问这年龄作甚,还相貌?还高挑身材?琢磨良久,忽然眼珠一转,嘿嘿笑道:   “我明白了,公子可是要与这安家联姻?我可听说安家也是这个打算……嗯嗯!我早看那三小姐太过轻浮孟浪,怎么能配得上少爷您这样的才子?原来您是相中了这安府的大小姐,可是那大小姐是个病人,就算是嫡长女,难保身子骨不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沈云衣即刻打断,随即哭笑不得!   他不过是一时好奇想知道哪夜花丛后面的女子是谁而已,怎么平白无故地又生出这许多事来!   正要喝斥,那侍墨腿脚倒快,早已经远远地跑了开去,口中兀自说道:   “少爷您放心,莫说是大小姐的年龄相貌身材,就算您想知道这大小姐爱吃甜、爱吃酸,用什么胭脂水粉,小的也给您打听得妥妥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云衣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道:“闭嘴!”   却听得屋子里安子良迷迷糊糊地惊醒了过来,晕头转向地道:   “闭嘴?闭什么嘴?沈兄,我说梦话了不成?”   “没你的事,我又不是说你!”沈云衣没好气的答道。   “不是说我?那我去打听了事儿啦!为了少爷的终身幸福,上刀山下油锅……”这次接话的却是侍墨,这小书童口中碎碎念着,人却已经七拐八绕,三两下就消失在了回廊深处。   沈云衣狠狠一拍脑门,这……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某间书房门口缠来缠去纠结不清的时候,安清悠则刚刚搬回了自己的院子。   费尽心力地争取到了这么个小小局面,总算延缓了进宫去见庆嫔娘娘的事情。   无论如何,安清悠是绝不愿意去给徐氏的两个儿子当铺路石的。   只是回到了原本的院子,眼前的情形却令人大吃了一惊。   安清悠被赶到偏院学规矩的这段时间里,徐氏早遣人把安清悠的院子整个的抄了一遍。   如今虽然草木依旧,房间里的东西却已经被搬了个七七八八,空空荡荡地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家具摆件。   “小姐!咱们房里的胭脂匣子不见了!”   “小姐!大夫人留给您的松树镜台被她们拿走了!”   “小姐!小姐您最喜欢的那个玉如意也……”   “夫人也太过分了,连小姐您的家什物事都拿走这许多!”   青儿撅起了嘴,愤愤不平地说道:“这可都是大夫人留给您的啊!”   青儿口中的“大夫人”便是安清悠的生母赵氏。   赵家也是大梁国中的豪门大族,外祖乃前任吏部尚书,家世比之安家只高不低,只可惜如今外祖过世,赵家几位舅舅远在外地,实在难以帮衬到安清悠些什么。   安清悠屋内的原本家什物事多为生母赵氏所留,虽然旧了些,却不乏贵重之物,这才离开几日,竟被徐氏一扫而空。   安清悠摇头苦笑,昔日生母在时,早将自己未来的嫁妆准备周全,那价值可比这些家什物事高出了不知多少倍,还不是一样被徐氏扣在了手里?以徐氏那性子,能做出卷屋子的事情一点也不稀奇。   安清悠便向青儿招了招手,轻声道:   “青儿,把咱们这屋里还有的物事好好清点一下,这是咱们的家底儿,不管还剩多少,总得数清楚些!”   主仆两人一个做笔录一个点东西,可是这屋里空荡荡的,竟是没什么太多的可清点。   忙活了没几下,青儿终究是没耐住心里的苦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安清悠轻轻拍着青儿的后背,心里也是苦涩不已。莫名其妙的穿越到了这里,谁料想活的竟如此艰辛,青儿一哭,自己的眼圈也不禁有些红了,一时间真有些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可是我不哭!我不哭!我偏不让她们称心如意!”安清悠在心里拼命的告诉自己。   虽然说哭是女人的专利,可从小到大,安清悠便是个外柔内刚性子。即便是前世在孤儿院时的举目无亲伶仃孤苦,也没能让安清悠认命低头。   青儿哭哭啼啼地道:   “小姐,我们去找夫人说说,让她把你的东西还给你好不好?”   安清悠摇了摇头反问道:   “夫人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说她会还给我们什么?母亲留给我的嫁妆被她扣了这么多年,可曾见她还给过我一星半点儿?这大处还没要回来,更别说这些小件!我们去找她要,不过是平白无故地又被她羞辱一顿罢了。”   青儿一怔,苦脸道:“那……那怎么办?”   安清悠话语虽轻,却透着一股子韧劲,慢慢地道:   “只要坚强地好好活着,总有活出头来的那一天。到时候大处小件,今朝昨日,让她给我连本带利的全都吐出来!”   正说话间,忽听得门外有人敲门说道:   “小姐,老奴领了夫人加派的伺候人等,不知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却是徐氏新派来的仆妇婆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