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重生到大山   秦晓彤睁开眼,这里还是那个年久失修的破屋子。
  她心情沉重地坐起身,双手捂着脸,深深地吸了口气。
  
  还是没变。
  
  五天前,秦晓彤企图靠一双脚走出这里,最后却又累又饿又迷了路而昏了过去。
  十天前,秦晓彤睁眼醒来发现自己从二十五岁的城市女孩变成了十五岁的山里姑娘——山是深山,姑娘是文盲。
  十一天前,秦晓彤发现自己的男友李成跟曾对她保证仅限于游戏里的“老婆”已发展到了现实,她要分手,李成不肯,纠缠之下,他误将她推下了楼梯。她大概是死了,所以才会在醒来后成了另一个人。
  
  “你个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我养你到这么大,就是让你睡懒觉的?赶紧的,起来喂鸡!”
  秦晓彤还没从一天比一天深的失落情绪中恢复过来,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便突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不耐烦地大声嚷嚷道。
  “我马上就起!”秦晓彤立刻低低地回了一句,手脚麻利地开始穿衣服。
  “快点!”见状,中年妇女也不骂了,摔上门走了。
  
  这个中年妇女叫李春花,正是秦晓彤这新身份的亲妈。李春花总共为她老公,也就是秦晓彤的亲爹秦土根生了五个孩子,四男一女,秦晓彤排第三。李春花一直以生了四个男丁为荣,在村里也颇受羡慕。毕竟村子里干的主要就是农活,青壮劳动力是最紧缺的。大概是觉得秦晓彤这个唯一的女孩破坏了她的完美生男记录,李春花对这个女儿并不好,经常呼来喝去。
  
  秦晓彤知道李春花最见不得自己偷懒,穿好一件明显偏大的劣质T恤和长裤,下床后套上件外套便出了门。她到厨房拿一只小破脸盆舀了一点糠,到屋旁的鸡圈那儿,心不在焉地将谷糠洒进鸡圈里。
  秦土根家在村子相对靠里的位置,院子用只有半人高的石块垒起围住,院门只是一道什么都防不住的半人高篱笆——当然,这个村子里的人都知根知底,也没出过偷东西的事。进入院子后左手边就是个简陋的鸡圈,十几只土鸡都关在这里。右手边是口水井,一半拿石板盖着,石板上放着个用绳子吊着的打水桶。再过去,左右各有一间屋子,左边的是厨房,右边的算是库房。最底部是连在一起的五间屋子,正中是堂屋,屋子里放着祖宗灵位,饭桌椅子等东西。左起第一间是秦土根大儿子秦大强和二儿子秦二强的房间,第二间是秦土根和李春花夫妻的,因为小儿子秦四强闹着要一个人住一间,所以非常溺爱这个最小也是最机灵儿子的李春花就把三儿子秦三强赶去和秦晓彤住在第四间。在李春花眼里,十二岁的秦三强和十五岁的秦晓彤都是小孩子,住一间根本没什么——与秦家四个儿子这敷衍似的名字相对应,甚至还不如的是,秦晓彤一直被叫做三丫。
  
  这个村子叫天然村,地处贵东省的某片深山老林里,车子到乡里后还要走一整天山路才能到。不认识路的话,很可能迷失在山林中,成为野兽的美餐。
  秦晓彤刚活过来那会儿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在短暂的迷茫期后,因为无法适应这种与她习惯了二十五年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日子,她冲动地选择了逃离,没有考虑后果就准备走出这座大山。结果,自然是失败的。好在她当时昏迷的地方离李春花娘家不远,被李春花的弟弟也就是秦晓彤的“舅舅”救了回来。当时李春花责骂秦晓彤怎么会昏倒在那么远的地方——李春花娘家就在天然村隔壁的李家村,但所谓的“隔壁”,也要走上半天山路——秦晓彤只说自己是不小心走岔了,后来就摸不到回村的路了。好在李春花也没太在意,骂过后就算了,也没对秦晓彤起过疑心。
  不过,正因为有了这次的教训,秦晓彤再没有贸然出逃的打算。她知道就算自己占据了这个山里姑娘的身体,她也不可能在深山里窝一辈子,她迟早要回到她熟悉的那个世界的,并且越快越好。
  
  喂完鸡后,秦晓彤又被赶去山上拾柴,她自然没有反抗的权利,背上竹篓就出了院门。如果是李春花自己上山拾柴,她只需要一根绳子,就能弄一大捆柴回来,但秦晓彤身板弱,只能捡拾一些不大的柴禾回来,所以就背竹篓去。
  在山上逗留了很久,作为生手的秦晓彤才完成任务回家。她刚把竹篓放下,李春花就丢了一些菜让她去洗。秦晓彤没时间休息,只好揉揉有些酸痛的腿,到井边打水洗菜。
  因为李春花嫌秦晓彤烧菜不好吃,所以一日三餐都是她自己做的,秦晓彤就打打下手,帮着洗菜烧火之类的。村里用的还是灶台,需要自己生火,好在现在也不是古代,有打火机可以用。起初秦晓彤不会烧火,引燃用的枯松针烧完了火就灭了,被李春花骂“连火都不会生的废物”。秦晓彤默默地没有反驳,她没有这样烧过火,习惯了煤气灶一转就有火的她自然不太懂,不过多试几次后她也弄清楚了该怎么生火:点燃引燃用的枯松针后要先放一些细的、好烧的枯枝进去,之后再渐渐放大的,粗的,并且要把这些树枝架起来,下方留出氧气流通的空间,如此火才能烧得旺而不熄灭。
  
  当午饭做得差不多了,李春花就支使秦晓彤去叫人吃饭。
  秦晓彤应了一声就跑出门,她很清楚,如果她磨磨蹭蹭的,又会挨李春花一顿骂。
  秦土根家在村西,地却在村东边,因此秦晓彤得经过整个村子才能到地里去,她的爹和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在地里干活。而最小的那个弟弟,自然是在玩。
  想到这个调皮捣蛋的便宜弟弟,秦晓彤就是一阵叹息。
  她想起了她的亲弟弟,而他也正是她坚定要离开这里回去的最重要原因。她的亲弟秦嘉凯才十二岁,在她大学毕业的时候,她的父母出车祸双双去世,留下她和弟弟相依为命,那是她唯一的血亲了。在她“意外”死亡后,他应该会被她舅舅刘国良收养,舅舅是个好人,舅妈却并不算良善,她的弟弟在舅舅家或许不会缺衣少食,但肯定不会过得开心,所以她必须回去找到他。
  然而,这并不容易。
  她不可能拍拍屁股就走了,她要考虑该怎么离开这里,该怎么以这样一个文盲身份在城里谋生,又该怎么处理她和弟弟的关系……问题太多太多,她必须想清楚了。
  
  快走到村口时,秦晓彤听到了不远处的鼓噪声,她抬眼看去,只见一群人押着个灰头土脸的女孩,骂骂咧咧地走了回来。
  秦晓彤瞳孔一缩,默默地退到一旁。
  
  “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家很有钱的,你们想要多少钱,我爸都肯给你们的!”女孩用着一口带着点儿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哭泣着恳求道,然而众人却只当没听见,拉拉扯扯地将她带回了秦大柱的家。
  
  这个女孩的名字是什么,秦晓彤不知道,但她知道,跟她一样,那个女孩并不属于这里——女孩是被拐卖回来的。
  女孩被拐卖来的时候,秦晓彤还没有占据这身体,而在秦晓彤成为三丫之后,她已经见识过这女孩的三次逃跑了。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因为村子所处地方很落后,村里的男丁要娶上一个媳妇很不容易,多是两家交换着娶,把你姐姐嫁给我,我就把我妹妹嫁给你之类的交换,家里没姐妹的,就只能攒钱买媳妇。这女孩就是被拐卖来的。看得出来,那个女孩是受过教育的,长得细皮嫩肉,从前一定是家里捧在手心里宠大的。然而在这里,她只是个生儿子的工具,没人会把她当回事。
  秦晓彤曾听李春花跟人聊天时说过,买这女孩花了秦大柱一辈子的积蓄,四千块。秦大柱已经四十岁了,人长得很壮,典型的庄稼汉子,黝黑憨厚。他家里只有一个六十多岁的泼辣老娘,岁数大人却很精神。他们家的条件在村里算是很差,但就算女孩家里拿出十万八万的,他们也不会将她交回去。来卖妇女的人贩子有个规矩,要是放跑了人,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卖女人给这个村子。因此,秦大柱这家子是绝不会冒着跟全村人决裂的风险放走女孩换钱的。更何况,对打了一辈子光棍的秦大柱来说,一个媳妇比钱要好多了,他怎么肯换?
  
  秦晓彤很快就收回视线向村东头走去。
  这一幕让她很难受,那女孩看起来比她死的时候还小,可能是才上大学的年纪,她也想帮那女孩。但她现在却无能为力。村子里没有电话,离有电话的大门乡又很远,她不认识路,上回想出去还差点迷路丢了小命,根本没办法帮女孩通风报信。当然,每隔一个月,会有邮差过来送信取信,然而邮差跟村里人都熟,他绝不会帮女孩传递消息。而三丫在村子里生活了十五年,从没有离开过村子,一个外人都不认识,甚至大字都不识一个,她要是去寄信,邮差肯定会怀疑,到时候不但帮不了那女孩,还会害了她自己。
  秦晓彤只希望,那个女孩能一直坚持下去。她一定会离开这个村子,走之前,她可以找到那女孩,帮她传递消息给她的家人。
  但现在,她必须是三丫,对拐卖妇女的事习以为常的三丫,现在她要去找她的家人们吃饭。
   正文 被拐卖女孩   秦晓彤很快就看到了她的现任家人们。
  秦土根今年四十二岁,常年的田间劳作让他衰老得很快,倒像有六十岁。大哥秦大强,今年二十岁,人比较老实,二哥秦二强,今年十八岁,比大哥机灵。秦大强比秦二强高了半个头,有一米七五的样子,人也比秦二强壮实。秦三强今年十二,瘦瘦小小的,不爱说话,存在感非常弱。
  “爹,大哥,二哥,三强,娘叫你们吃饭!”秦晓彤站在田边对着四人喊。
  “哎,来了!”
  几人应着,很快就收拾了东西,与秦晓彤一道往家里赶。
  
  经过秦大柱家时,埋头走路的几人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哭闹声,走在后面的秦大强感叹道:“大柱叔真有福气,娶了个那么好看的媳妇!”
  秦二强嘿了一声:“大哥,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娘说了,要等你娶了媳妇才轮得到我,你得快点啊!”
  秦大强摸了摸脑袋,憨憨地笑了:“娶媳妇哪能说娶就娶?”
  秦二强捅了捅秦大强的手臂,凑近他嘿嘿笑道:“大哥,不是还有三丫吗?”
  秦大强看了身后跟着二人的秦晓彤一眼,声音有些无奈:“那也得人家有女儿啊。”
  “咱们村子里没有,可以去其他村子里找的啊,咱舅家旁边那家姓王的家里,不是有个闺女吗?”
  秦大强黝黑的脸红了:“二强,你说啥呢!”
  
  秦大强和秦二强两人头抵头,兴致勃勃地低声交谈着。秦土根和秦三强走在最前面,行色匆匆,也没注意后面两兄弟的对话。秦晓彤走在最后,她望着秦大柱的家,那里人影憧憧,哭声阵阵,好久都没有止息下来。
  
  秦大强和秦二强的话,秦晓彤听得清清楚楚,这也是她坚决要离开这个山村的另一个原因。她现在已经十五岁了,放在大城市里,就是个稚嫩的初中生而已,然而在这里,她已经可以嫁人,已经可以生儿育女了。当她的大哥要娶媳妇的那天,就是她被交换嫁人的那天。
  如果说,她生在这儿长在这儿,那么她或许不会对这样的安排有什么异议。可现在,她身体里的是一个受过十多年教育的独立灵魂,她可以接受辛苦劳作,却绝不能接受失去作为一个“人”的价值,沦为生儿育女的工具。
  秦晓彤不再去听秦大柱家传出的声音,她大踏步地往家走。
  她是借尸还魂的,照理说她该担起身为秦家女儿的义务,然而那种方式却绝不是她能接受的。她必须离开这个山村,她一定会闯出个名堂来,给予秦家比换个媳妇更高的价值。
  
  “你个死丫头,让你叫人,你自己死哪里去了?”
  秦晓彤刚进门,就被李春花一顿数落。
  
  “一定是野去了!”秦晓彤还没为自己辩解一番,最小的弟弟秦四强就大叫道。在秦晓彤看来,秦四强是个十足的熊孩子,八岁的他调皮捣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平日里最喜欢欺负秦晓彤这个比他大七岁的姐姐。仗着是最小的儿子,又最聪明,一直被李春花宠着,秦四强简直要无法无天了。
  秦晓彤没有理会秦四强,之前的经验告诉他,越理那小子,他就越带劲。她只是低头沉默着,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她知道自己不能反驳李春花,不然会引来更多痛骂。
  
  “好了别骂了,好好一闺女,都被你骂傻了。”身为一家之主的秦土根当起了和事老。
  李春花却不买秦土根的帐,唾沫横飞地喊了回去:“骂傻了又怎么的?这丫头就是个赔钱货,傻了有啥?能生儿子就成!”
  
  秦晓彤垂着头,此刻她有些庆幸自己没跟李春花顶,不然现在被口水洗脸的人就是她了。
  “还杵着做啥?赶紧死过来吃饭!”李春花终于骂够了,一见秦晓彤站那儿不动,立刻又提高了嗓门道。
  秦晓彤忙走过去坐下,一声不吭地开始吃饭。这个山村的方言跟普通话有些差距,秦晓彤平日里注意着学,但才半个月时间,饶是她语言天赋高,却也总归说得不够好,怕惹人怀疑,她便能沉默就沉默。好在原身估计也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她最近半个月来的表现,没有人怀疑。
  
  今晚是四菜一汤,不过都是素的,没肉,只有那一份鸡蛋炒洋葱勉勉强强可以算一下荤菜。
  秦晓彤原来是个无肉不欢的人,虽然父母都离世了,但他们留下的遗产不少,再加上她已经大学毕业有了稳定的工作,她和弟弟秦嘉凯过得不差。所以,眼前的饭菜她实在有些难以下咽。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话实在不假。然而,为了让自己有个强壮健康的身体逃离大山,她只能强迫自己吃下去,吃到饱为止。
  
  吃饭的时候,秦土根说起了秦大柱家的事。
  “大柱家那媳妇,今天又逃了。”秦土根叹息着摇了摇头。
  李春花呸了一声:“那个贱.货!我早说了,就该把她手筋脚筋都挑断,让她跑!”
  
  秦晓彤夹菜的手顿了顿,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吃饭。还好,大概是那女孩漂亮,秦大柱舍不得下手,并没有听从李春花的意见。不然,那女孩的一辈子真就毁了。虽然,被拐卖到这里,那女孩的一生也已经看不到光明了,然而只要有腿,她就有机会逃出去。
  
  “娘,大哥也想媳妇了,你啥时候给大哥说一个啊?”秦二强笑嘻嘻地插嘴。
  秦大强红着脸踢了秦二强一脚:“说啥呢!”
  秦二强躲闪着,笑得却更欢:“大哥你甭不好意思,娘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该娶媳妇了。你赶紧的,你娶完媳妇才轮得到我啊!”
  “臭小子,现在就想媳妇了,也不害臊!”李春花笑骂了一句,又看向秦大强道,“大强,你也别急,过两天我就去隔壁村瞅瞅,娘一定给你说个白胖媳妇!”
  “娘,我没急,我真没急……”秦大强红着脸讷讷道。
  “娘,我也要白胖媳妇!”秦四强大声道。
  李春花夹了一筷子鸡蛋丢到秦四强碗里,笑骂:“你才几岁啊就想媳妇了?等你跟你大哥一般大了再说!”
  “不嘛不嘛,我现在就要娶媳妇!”秦四强撒泼道。
  李春花哄道:“行行,明天娘就给你说个媳妇!”
  “太好了!”秦四强高兴地扭了起来,“明天我就有媳妇了,明天我就有媳妇了!”
  他的憨态,看得秦家人都笑了起来。
  
  一家人其乐融融,连秦三强都在腼腆地笑着,唯有秦晓彤低头扒拉着饭,沉默不语。
  给秦大强说媳妇,就意味着她危险了,她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之前已经说过,这是个相当闭塞的小山村,村里总共有三十三户人家,没人家里有电视,更别说手机之类的了。电倒是有的,家里也有电灯,但因为没有什么电器,电的需求也就不高,村人也觉得晚上点灯浪费,因此天一黑,整个天然村基本上就是漆黑一片。
  吃过饭后,趁着天还亮着,秦晓彤把剩饭拿去喂了鸡,又打了井水洗了碗。等干完这一切,天都黑了下来。秦晓彤虽然没有睡意,却也逼迫自己早点入睡,明天一早她还要去山上砍柴呢,不早睡就起不来,起不来就会被李春花打骂。在离开之前,她总要先习惯这种生活的。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秦晓彤一个人背着个竹篓,带着柴刀上了山。
  秦晓彤这个身体今年十五岁,身体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很瘦小,身高才一米五的样子。她的样貌随了李春花,看上去浓眉大眼,还算耐看,然而面黄肌瘦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点,当她沉默的时候,就是个活脱脱的山里姑娘,唯有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流转的是有别于这闭塞小山村的光芒。
  
  秦晓彤带着柴刀只为以防万一,大多数时候,她只是捡地上的枯枝。现在正是三月底四月初,正是春意盎然的时候,天已经越来越热了,太阳一出来,人汗就往下掉。
  秦晓彤边捡边往上走,在半山腰时停下脚步,向下望去。
  天然村坐落于大山的山腰,整个村子都被群山包围,一眼望过去,青山连绵不绝,望不到尽头。秦晓彤不知道大门乡在哪个方向,她只是随意地选了个方向,定定地看着。
  
  秦晓彤捡满大半竹篓的时候,听到山下传来喧闹的声音。不一会儿,她看到那个被拐卖的女孩满脸泪痕跌跌撞撞地跑了上来,而人群也远远地搜索了过来。
  秦晓彤正好待在一丛低矮的树后捡拾枯枝,茂盛的树叶枝桠将她的身形完美遮挡,那女孩没能早早发现她,等跌跌撞撞地跑到了树后,她才看到了秦晓彤。跟秦晓彤视线相对的那刻,她的眼里一片惊慌,然而当她看清楚秦晓彤的年龄后,她忙伏下.身体,颤声恳求道:“你别告诉他们我在这里!”
  秦晓彤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女孩,用带着普通话口音的方言说道:“你逃不掉的。”
  女孩一怔,随即捂着脸小声哭了起来:“我想回家……呜呜……早知道我就不偷偷出来打工了……我一定要回家的……”
  “你天天逃,只会让他们更警惕,迟早有一天会挑断你的手筋脚筋。”秦晓彤想起了李春花的话,依然用一半普通话一半方言说道。
  女孩并不懂这边的方言,秦晓彤的话她勉强能听懂,脸色霎时就白了。
  秦晓彤道:“这里在大山深处,一整天才能走得出去,你就算能逃出村子,没人带路也逃不掉的,甚至可能被野兽吃掉。”
   正文 我也想读书   女孩在这边待了将近一个月,周围的人说得都是她听不太懂的语言,根本没人跟她交流,也没人同情她,秦晓彤的话虽然打击了她逃走的希望,却可以听得出善意,女孩忙扑过来抓住了秦晓彤的肩膀,低声急切地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帮帮我好不好?你带我出去,我一定给你很多很多钱!你有了钱就能买很多漂亮的衣服,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了!”
  女孩因为着急而下手不知轻重,手上的力道捏痛了秦晓彤,然而秦晓彤却毫不在意,只是望着女孩道:“我也不知道出去的路。”
  女孩眼中顿生绝望,她颓废地垂下了双眸,眼泪如掉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秦晓彤心里也很难受,她接着说:“不要再跑了。让他们先相信你,迟早有一天你能找到机会逃走的。”
  女孩蓦地抬头望着秦晓彤,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却充满了希望:“你、你是说……让我假装认命,让他们以为我不再逃了,再找机会逃跑?”
  秦晓彤正要点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一个村人已经看到了女孩,正招呼所有人围过来,她眉头微皱,忙站起来大声道:“她在这里!她在这里!”
  
  女孩愕然地看着秦晓彤,然而当她看到秦晓彤眼睛里的漆黑时,她明白秦晓彤也只是为了自保,更何况,这次她本也逃不出去。
  “我叫石秀秀,谢谢你!”女孩低声说完,一扭头往山下走去,边走边大声喊道:“我不跑了!我不跑了!”
  村人们一把抓住石秀秀,推搡叫骂着将她扭送了回去。
  
  秦晓彤遥遥地望着石秀秀纤细的背影,那个女孩被粗鲁的村人们推推搡搡地带下山,走到中途,她突然回望了一眼,对秦晓彤露出了个感激的笑。
  秦晓彤只觉那笑刺痛了她的心,蓦地别开了视线。
  拐卖妇女这种事,向来离她很远,然而现在,这样的惨剧真实地发生在她身边,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花季女孩遭受这样的苦难。
  秦晓彤拳头紧握,她一定要尽快想办法逃出大山,为了她自己,也为了石秀秀。
  
  秦晓彤此刻的身体虽然未成年人,但农活却是一样都不能少干的。早上要去山上捡拾柴火,回来吃过早饭后之后要照顾家里养的鸡,田里种的菜,中午帮着李春花做饭。下午经常没什么事,而这个时候,就是秦晓彤在整个村子里到处溜达,熟悉地形的时间。
  这个只有三十三户人家的小村子,虽然村落小,但地形很复杂,小山坡和小树林的存在让不熟悉这个村子地形的人很容易迷路。秦晓彤前几次在村子里走的时候,就差点迷路了。
  经过秦大柱家的时候,秦晓彤忍不住冲着他家的院子看了眼。令她惊讶的是,石秀秀并没有如同她所料的被关在屋子里,而是坐在院子中。不过此刻她并非一个人,身边坐着的是秦大柱的娘和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孩,她跟石秀秀差不多年纪,但比石秀秀看上去坚强一些。
  
  那女孩似乎注意到了秦晓彤的视线,蓦地转头看了过来。
  秦晓彤微微一惊。这个女孩的气质,竟跟这个村子格格不入,似乎……并不属于这个村子。
  秦晓彤正疑惑,秦大柱的娘也看到了秦晓彤,对她招了招手:“三丫,过来!”
  秦晓彤只迟疑了会儿,就走了过去。
  秦大柱的娘在秦晓彤走到跟前时,一把将她拉住,在小板凳上坐下,利落地吩咐道:“赶紧跟我家这媳妇说说,在这里住多么自在多么适意,让她息了再逃的心思!”
  “我、我真的不会再逃跑了……”石秀秀小声地说,表情怯怯的,眼神忍不住往秦晓彤身上飘去,又飞快地收了回来。她的手臂上,脸上都有一些红肿,显然早上被带回来后受到了毒打。
  
  “呸!这话你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老娘要是还信你,就真傻了!”秦大柱的娘啐了一声,指着那女孩道,“你给我好好看看二狗家的媳妇,学学她!半年前刚来那会儿她也瞎跑,可如今不也能干农活,好好伺候二狗了?现在就差一个大胖儿子了,你给我好好学学,赶紧给我家大柱生个儿子!”
  
  秦晓彤听得一阵心惊,忍不住看向那二狗家的媳妇。原来,她也是被拐卖来的吗?怪不得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这个村子里,到底有多少女人,是被拐卖来的?而那些完全看不出来是不是被拐卖来的女人,是否也有被拐来的?她们是否也曾经有过反抗,但最终认了命,决定在村子里过一辈子?
  秦晓彤心中不由得有些沉重。
  
  在秦大柱家坐立不安地待了会儿,秦晓彤就借口李春花要找自己,赶紧离开了。
  秦晓彤并没有注意到,当她如逢大赦地跑出院子的时候,二狗家的媳妇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回到自己家后,秦晓彤忍不住来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说是秘密基地,其实不过是她家院子后的一小块阴影处而已,那里放着一块扁平的石头。她掀开石头,一脸失落地望着那下面的东西。
  两个硬币,一个是一毛钱,加起来总共两毛钱。
  这是她在逃跑失败后,从家里搜到的,拿走不会被怀疑的所有钱。
  
  秦晓彤仔细考虑过逃走的问题。
  她不是被拐来的,只要逃走后回家就可以了。对于她所熟悉的那个城市来说,她如果就这么逃回去了,就是个黑户。重生这种事,别人不信也就罢了,万一有人把她当成精神病就糟糕了。所以,她没办法找以前的朋友和亲人,就算找了,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在考虑过后,秦晓彤知道自己必须具备以下几个条件:第一,她要知道去大门乡的路。大山太可怕,她要是不好好弄清楚地形,弄清楚路的话,迷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第二,她要有身份证。有了身份证,在城里她才能合法地打工赚钱,让自己能活下去,万一被查到,也不会因没有身份证而惹上各种麻烦;第三,她要有足够的钱。这点自然不用多说,吃饭路费住宿都需要钱。
  这几样条件,目前来说她一样都不满足。第一条还好,只要时间充足,她总能弄清楚去乡里的路线的。到了乡里,就能坐车离开了。第二条有点麻烦,她自己那个房间里的东西很有限,她可没看到什么身份证之类的东西,她的身份证是在李春花那里保管着,还是还没办?她不清楚,之后得想办法问问。第三条虽然也同样麻烦,但也算是最容易解决的。只要能带着身份证离开天然村,在大门乡里她总能找到临时工作赚钱,就算乞讨她也要回去。
  
  一番考虑下来之后,秦晓彤知道自己只能暂时留在这里。她只希望她的那位大哥不要那么快找媳妇,不然她的处境就危险了,如果真到了那时候,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孤注一掷逃走。
  而在她自己只能等待的时候,石秀秀的事却可以先考虑。短时间内石秀秀一定不会被允许下山,她自己倒是能试试看找机会去乡里。如果她能到乡里打个电话通知石秀秀的家人,他们就能来救她了。所以,第一她要准备好打电话的钱,第二她得去向石秀秀要她家电话。
  秦晓彤也想过直接去乡里报警,然而这个偏僻的地方,乡里的警察可能跟村里的人都认识,万一对方没有受理,那她这个“叛徒”就会暴露在全村人面前,不但救不出石秀秀,恐怕连她自己都会再没有逃走的机会。上回逃跑没有暴露是她运气好,以后她只有一次逃走的机会,在那之前她不能做任何会暴露自己真实意图或者阻碍她未来的逃跑之路的事。
  
  之后几天,秦晓彤始终没有找到跟石秀秀单独说话的机会,自然也没有要到她家电话。石秀秀听了她的意见,自从那次逃跑后就不再逃,乖乖地干着农活,伺候秦大柱。唯有她偶尔几次望向秦晓彤的眼神,令秦晓彤明白,石秀秀并没有放弃逃走。秦大柱的娘看石秀秀一直看得很紧,不让她离开眼皮底下一步。要让秦大柱的娘放松警惕,恐怕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老婆子,我听村长说,有大学生来……来什么支教。”这天晚饭,秦土根边吃边说,“村长说,可以把咱家四强送去读书。”
  
  大学生……支教?
  秦晓彤心中一动,这个村里的人、大门乡里的人都不可信,那外来支教的大学生呢?她是不是可以拜托他们将石秀秀的情况传递出去?
  
  李春花听了眼睛一亮:“咱家四强这么机灵,要是送去读书了,一准能考上大学!”
  “我才不去!”谁知秦四强却大声嚷嚷道,“读书有什么好玩的?有蛐蛐好玩吗?”
  “读书可好玩了。”李春花像哄三岁小孩一样哄道,“四强,娘可跟你说了,你要是考上大学了,就能去城里。你知道城里有多少好玩的东西吗?可多了!”
  秦四强这个年纪最喜欢玩,一听李春花这么说,立刻叫起来:“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读书!我要去城里!我要当大学生!我要玩好玩的!”
  李春花见状,立刻笑容满面地给秦四强加了块鸡蛋道:“来,多吃点,咱家的大学生!”
  
  “娘,我也想去读书……”原本吃饭时从来默不作声的秦晓彤突然开了口。
  李春花瞪了她一眼:“你个小丫头片子凑什么热闹?你也想考大学?就你?”
  秦晓彤被李春花呛了一顿,但她并没有放弃,坚持道:“娘,我想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春花劈头盖脸地打了一巴掌。
  李春花横眉竖目地喊道:“你反了天了是不是?去个屁!你去读书了,谁来干活?啊?都让你老娘我干了是不是?你想累死老娘啊?快点吃完滚去烧水去!读书的事你一点都不要想!”
   正文 支教大学生   秦晓彤捂脸垂着视线,没有再说话。
  
  “哈哈活该!你一个丫头片子也想考大学!”秦四强平常总听李春花骂秦晓彤,此刻笑嘻嘻地拍手学舌。
  
  “好了四强。”秦土根温声温气地叫住秦四强,又对李春花道,“你也行了,老婆子。三丫一向身体不好,你还这么用力,打坏了咋办?”
  “要不是还要留着她给她哥娶媳妇,我早把她赶走了,没用的东西!”李春花啐了一口。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原本偃旗息鼓的怒气又蹭蹭地冒了上来,瞪着秦晓彤道:“我说我每天好吃好喝地供你,你都吃什么鬼地方去了?啊?到现在你月经还没来,人家问起,你叫我怎么说?啊?就因为你这个不争气的死丫头,大强的婚事都被你耽误了!”
  
  秦晓彤只是低头听着,没有回话,甚至没有抬头看她。
  李春花见她这要死不活的样子,怒气更甚,刚要再动手,却被秦土根拉住。
  “行了行了!”秦土根皱着眉拦着李春花,又扭头对秦晓彤道,“三丫,还不快去烧水?”
  “好。”秦晓彤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跑了出去。
  
  李春花还在堂屋里骂骂咧咧,秦土根低声劝着,秦四强咋咋呼呼地闹腾着,另三个儿子也不多话,实在是那话题男儿不宜,只是管自己低头吃饭。
  
  秦晓彤跑到厨房,长舒了口气。
  李春花干惯了农活,力气很大,被她扇了这么一巴掌,秦晓彤只觉得半边脸都肿了。不过现在她的心情却有些放松。李春花的那些话,是告诉她,她被迫嫁人的危机不会那么快到来。她才到这身体半个月,因此也不知道三丫的月经初潮有没有来,现在听李春花这么一说,她才知道三丫估计是因为营养不良,身体发育迟缓,这才导致月经迟迟不来。从她的处境来看,这可真是件好事。估计是她月经没来,李春花准备交换的那家人就不肯同意,毕竟月经没来又生不了孩子,嫁过去也是摆设。
  秦晓彤摸摸肚子,她希望她这身体的月经来得越晚越好,至少等她离开这深山之后再说。
  
  第二天,村长秦国庆来秦土根家,通知关于送小孩上学的事。秦晓彤借机拿了毛豆坐在堂屋门口剥,偷听着里面秦国庆和秦土根的对话。
  
  “土根啊,我跟你说,这来支教的大学生啊,听说是个挺有名的大学来的,叫什么什么……啊对了,西梁大学!啊呀,我听说啊,这大学是香江省的这个啊!”秦国庆举起大拇指,啧啧称奇。
  
  秦晓彤往里瞥了一眼,秦国庆口中的香江省,正是她的老家,香江省的省会江城市正是她成长、学习、工作的地方。至于秦国庆口中的西梁大学……
  秦晓彤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西梁大学到底是个什么大学,能跟香江省的top1大学对上号。香江省大学不少,不过重点大学就一所,正是她的母校香江大学,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前十的,其他的都是些连211都不是的大学……等一下,这个所谓的西梁大学,不会是西梁学院吧?那似乎是个三本大学?
  秦晓彤没有继续去想那些支教的大学生是从哪个大学来的问题,肯来支教的大学生,都是值得敬佩的。秦国庆应该是并不清楚,才会在那儿夸夸其谈吹牛皮。
  
  “厉害啊!”秦土根感叹道,“要是咱家四强以后也能考上那种好大学就好了啊!”
  “你家四强机灵,跟着那大学生好好学,以后肯定能当咱们村第一个大学生的!”秦国庆笑道,“我跟你说啊,明天你就把你家四强送去,早点去。就在山坳那里。要走不少路啊,你们就早点走,别迟了,知道不?哦对了,学费和书费都不收的,不过中午饭记得自己带。”
  “行!行!我肯定不会迟的。”秦土根连声答应下来,“村长,你专门跑一趟告诉我也不容易,中午留下吃个饭吧。也没什么好菜的,就几个小炒。”
  秦国庆站起来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还有好几家要通知呢!还有啊,你家四强呢,我说句实话,调皮了点,你让他上课的时候别那么闹。人家是城里人,要是嫌你家四强烦把他赶回来了,我也没办法的。”
  “是是,我知道了,四强要是敢捣蛋,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秦土根连声应着。
  
  秦国庆出门的时候看了眼在一旁剥毛豆的秦晓彤,随口问了一句:“三丫剥豆子呢?”
  秦晓彤抬头看向秦国庆,乖巧地笑了下:“村长好。”
  
  秦国庆却是一怔,从前三丫跟闷葫芦似的,可从没跟他这么笑过,不过他倒觉得,三丫这一笑,看起来好看多了,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
  他突然停下,半蹲下看着秦晓彤,逗她道:“三丫,你弟上学,你也想去吗?”
  秦晓彤敛了笑,失落地说:“娘不让我去。”
  秦国庆这才注意到秦晓彤脸上的红肿,虽然已经不太明显,但仔细看还能看出来。他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李春花不让三丫读书,他还真没办法。他也不再逗秦晓彤,直起身笑道:“也是,三丫大了,都到嫁人的年纪了,还读什么书啊。”
  说完,他对秦土根点点头,背着手离开了。
  
  秦土根看了秦晓彤一眼,她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他一愣,摇摇头正要回屋,谁知秦晓彤却开了口。
  “爹,明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认认路,下回就让我送四强去吧,我早上送完四强就回来,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秦晓彤低低地恳求道。她知道从李春花那里是没法下手的,便只能从秦土根这边找突破口了。她必须跟支教的那些大学生接触上,不能去读书,也要想方设法找借口过去。
  秦土根比李春花心软多了,虽也重男轻女,却没到李春花那种地步,他想了会儿说:“行吧,等会儿我跟你娘说说。”
  “谢谢爹!”秦晓彤双眼微亮,忙道。
  
  午饭的时候,秦土根果然跟李春花说了这事,李春花也如同秦晓彤所料一般大发雷霆。李春花自然不会生秦土根的气,火依然都往秦晓彤身上发,骂她怎么还不死心。不过,在秦土根说了他自己还要干活,现在正是忙的时候,有秦晓彤送四强去读书,他也能省下时间干活后,李春花终于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秦晓彤就跟着秦土根起床,带着还睡眼惺忪的秦四强出门了。
  
  山路崎岖,秦晓彤却兴致勃勃。这还是她第一次有人领着走出天然村,她边走边暗暗记着路线。走了大概半小时,她看到了她上回走错的那条岔道,从那条路走过去就是李家村的方向。
  三人走到半途,天就亮了,秦四强也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开始闹腾。
  “我走不动了,三丫你背我!”秦四强扯着秦晓彤的衣袖不让她走,非要让她背自己。
  
  秦四强虽比秦晓彤小七岁,但他从小被李春花精心照顾大,有好吃好喝的都先给他吃,自然长得壮实,小胖墩一个,显然比瘦弱的秦晓彤重,要让她背这么个庞然大物,她觉得她会和秦四强一起从山路上滚下去。
  “四强,别闹!”没等秦晓彤说什么,秦土根就发了话,“四强,爹可跟你说,读书的时候可不能这么胡闹,不然你就给我滚回来,别念了!”
  秦四强被李春花惯得无法无天,不过秦土根板起脸的时候他还是有点害怕的,因此他也没再闹,只是狠狠地瞪了秦晓彤一眼,就蹭到秦土根身边,爹长爹短地说起来。
  
  山路岔道多,秦晓彤跟着秦土根走了一遍就记住了,三人到达了村长称为“山坳”的地方。
  这里距离天然村大概要徒步走一个半小时。此处地势平坦,树木杂草间掩映着一排平房。
  秦晓彤三人到的时候,房子前的空地上已经有三两个小孩子了,她仔细看了发现不认识,应该是隔壁李家村的。她这几天在村子里到处逛听闲话,基本可以确定,这一片山里只有天然村和李家村两个村落,李家村的规模比天然村大上一倍的样子。
  
  不知道是对陌生地方的恐惧,还是对未知的期待,空地上站着的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那一排平房。
  秦土根看看天色,小声对秦晓彤道:“三丫,爹还要回地里干活呢,咱们先走吧,就让四强留在这。”
  “爹,我有点不放心他。不然你先回去吧,等把四强交给老师,我就回。”秦晓彤也小声道,她还没见到支教大学生呢,怎么可以现在就走?
  
  秦土根想想也没拒绝,叮嘱了秦晓彤几句,先走了。
  秦晓彤彻底放松下来。
  
  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那一排平房中央的门终于打开了,两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男人大概三十岁的样子,戴着副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奇怪的是他竟然穿西装打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非常浅的笑容。另一个男人就年轻多了,或许叫男孩更合适。他面容英俊,皮肤细腻,穿着简单却做工精致的T恤牛仔,显然是家里娇养大的,不过此刻他的脸上却毫无笑容,反而皱着眉,似乎对自己此刻所处环境非常嫌弃。
  
  看到这两个人,秦晓彤略略皱眉,她探头看向两人身后,结果除了这两个人,后面再没有走出其他的人。
  她不禁暗暗奇怪。能叫大学生的,大概就是小一点的那个男生了,可看他的样子,不像来支教,倒像是来坐牢的。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秦晓彤的视线,那男生突然看了过来,见是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土妞盯着自己看,他一愣,随即嫌恶地瞪了她一眼,转开视线。
  
  秦晓彤觉得目前的情况跟她原先的想法实在太有出入。
  这个男孩,真的是来支教的?她难道真要将石秀秀和她自己的安危,寄托在他这样的人身上?
  秦晓彤收回视线。
  那绝对不行。
   正文 做人的道理   那穿西装的男人径直向几人走来,得体又不失亲切地微笑道:“小同学们,你们好。这位,就是你们的老师陆泽了。以后你们就跟着他好好学,他会教你们文化知识,也会教你们做人道理。不过你们也不用怕他,有什么问题要及时沟通。”
  
  乍一见到与平常村人的气质截然不同的男人,这些孩子们都有些怯场,讷讷地不敢说话,甚至连熊孩子秦四强也是。天然村的人说的都是方言,不过村里的人也经常去乡里,乡里说普通话的人多,所以村里人不会说普通话,却能听懂。
  穿西装的男人扫视了一圈,见秦晓彤年纪最大,也不像别的孩子那么羞怯,便对她笑了笑道:“以后陆泽老师,就麻烦你们照顾了。”
  “您……不留下?”秦晓彤有些吃惊。说话的时候,秦晓彤的口音算是方言和普通话的混合体。
  她本来以为,支教的一般可能会以三四人为一个团队,现在两人虽然少,但因为天然村和李家村人少,倒也凑合了,没想到最后留下支教的只是一个人而已。
  
  穿西装的男人听懂了秦晓彤的话,点头道:“是的,我只是送他来,这就走了。以后我会一个月来一次,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跟我提。”
  他低头看了下手表,歉然一笑:“抱歉,我还要赶飞机,之后的事,陆老师会跟你们说的。”
  直到此刻,秦晓彤才发现,其实他此刻的打扮有点不伦不类,身上是西装领带,但脚上却是一双看上去价格不菲的登山鞋。他一手公文包,另一手拎着个袋子,隐约可以看到是双皮鞋。
  
  “周助理,你真就这么走了?”陆泽走过去拦住了他。
  周助理无奈一笑:“陆少,这是老爷子的命令,我可不敢违抗。”
  陆泽眉头紧皱。
  周助理又道:“陆少,你也知道老爷子的脾气,这段时间……你还是安分守己一些吧。”
  陆泽气恼地说:“这种鬼地方,我要待多久啊?”
  周助理拍拍陆泽的肩膀,温声鼓励道:“加油吧,陆少。老爷子要是满意了,你随时能回去。你该怎么做,我们昨天已经谈过,别让老爷子失望。”
  周助理说完便点点头,转身走了。
  陆泽匆匆追了两步,又想到了什么,蓦地停下脚步,烦躁地一脚踢开脚下的一颗小石子。
  
  周助理和陆泽的对话虽然声音不算大,但并未避着其他人,所以秦晓彤听清楚了两人的对话。
  这个来支教的“大学生”的情况,似乎比她想得还要复杂得多。看样子,他本身并不愿意来,是被他爷爷逼来的,而从他身上的穿着,和那位周助理的气派来看,他的家境应该并不普通。
  
  秦晓彤对陆泽的第一印象并不好,再加上后来听到的这些,她不禁猜测陆泽可能是个纨绔子弟,他爷爷终于看不下去,这才把他丢到大山来支教,好好磨练他。只是她很怀疑,他这样看上去就是娇生惯养的人,能在这样艰苦的地方坚持下去么?
  此刻秦晓彤不免失望。如果来支教的大学生值得信任,她就可以将救出石秀秀的事拜托给对方,但面前这个叫陆泽的男孩,她实在放心不下。
  
  在周助理走后,陆泽并没有过来,倒是天然村和李家村其他要读书的小孩陆陆续续地赶来了。除了秦晓彤之外,两个村子来的都是男孩,岁数在六岁到十岁不等,加起来总共只有六人而已。
  
  陆泽终于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不过他在众小孩面前三米远处就停下了脚步,皱眉望着眼前衣衫陈旧的孩子们。
  所有的孩子们也都怯怯地望着陆泽,谁也没说话。
  在这一众孩子中,身为唯一的女孩,又已经十五岁的秦晓彤鹤立鸡群,陆泽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
  “你叫什么?”他虽是对她说话,眼神却没好好地落在她身上,只是一副不耐的模样。
  没等秦晓彤开口,秦四强就咋咋呼呼地说道:“她叫三丫!她不是来读书的!”
  在一开始的怯场之后,他又恢复了无法无天的样子,转头对秦晓彤叫道:“娘说不让你读书,你快滚!”边说他还用力去推秦晓彤。
  
  秦晓彤没防备,一个不小心被推倒在地,手心顿时火辣辣的疼,她只是看了秦四强一眼,就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她要是对秦四强有一点反抗的意思,他就会向李春花告状,而李春花就会将她臭骂一顿,甚至打她几巴掌,所以面对秦四强这个熊孩子,她现在只能隐忍不发。
  她拍去手上身上的灰尘,然而抬头对陆泽轻声道:“陆老师,我叫三丫,是秦四强的姐姐,他就是我弟弟。”跟刚才一样,秦晓彤用的是普通话和方言相结合不伦不类的语言。
  秦晓彤说着指了指秦四强。她认为这个叫陆泽的男生并不可靠,但这只是第一印象,或许之后他会令她改观,所以她还要再观察观察他。与此同时,他是她能接触到的唯一与外界有联系并且相对村人不会对她多有怀疑的人,她想跟他搞好关系,找到任何有用的机会。
  
  陆泽紧锁的眉一直没有松开。他看到了秦四强推秦晓彤的那一幕,心中更是郁闷,这种不开化的地方就是野蛮,在这种地方多待一天……不,多待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种折磨!他想念他的手机,想念他的电脑,想念他的路虎,想念他的那些朋友们,想念现代化的一切!
  可不管他对过去的一切有多思念,他偏偏只能待在这里,直到老爷子满意为止。
  
  “说慢点行么?你说的这什么话我听不懂。”陆泽望着秦晓彤,嫌弃地说,“你们就没个会说普通话的吗?”
  一群孩子都不自在地看着陆泽。大家虽都差不多能听懂普通话,但要说就比较困难了,这种时候也没人想开口被人笑话。
  秦晓彤只好让自己的话多了更多的普通话比重,减慢语速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三丫?”陆泽终于听明白了秦晓彤的话,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你爸妈给你起这种名字,他们是认真的吗?”
  秦晓彤看着陆泽不吭声,这问题她也想问问她现在的爹娘。
  陆泽突然大笑起来:“三丫……哈哈哈三丫……这名字简直了!让我猜猜,你们不会还有人叫狗剩,狗拴,二狗子之类的名字吧?”
  
  秦晓彤没吭声,她想,天然村还真的有一个叫二狗子的。
  
  李家村有个小孩弱弱地举起了手。
  陆泽眼睛一亮,指着他道:“你叫什么?”
  “狗拴。”那孩子轻轻地说,声音跟蚊子叫似的。
  “噗。”陆泽大笑,又看向别的孩子道,“你们都说说,你们叫什么?”
  
  “富贵。”
  “多金。”
  “傻根。”
  “二虎。”
  
  其余四个孩子分别说了自己的名字,而陆泽每听一个就笑得厉害,最后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哈哈道:“你们爸妈都开玩笑呢!”
  
  孩子们小不代表他们没有自尊,谁都看得出陆泽是在嘲笑他们的名字,有伤心低头的,也有愤怒地瞪着陆泽的。
  但陆泽根本没觉得他这样有什么不对,也没注意孩子们的表情,兀自笑得开心。
  
  秦晓彤看了眼这些稚嫩的孩子,看向陆泽面无表情地说:“陆老师,刚才周助理说让你教他们做人的道理,难道这就是你要教他们的——毫不尊重别人,随意嘲笑别人的名字?”
  秦晓彤说这话时,普通话占的比例更多了些,陆泽毫无困难就能听懂她的话,并同时听出她平淡语气下的质问。
  
  陆泽停下笑,抬头看过去。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衣着朴素得过分的瘦弱山里女孩,竟忽然间多了种慑人的气势,令他无法直视,特别是她的双眼,被那么看着,他心里无端端生出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陆泽一时间被震住,看着秦晓彤半晌才站起身,满脸不在乎地说:“笑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
  他向秦晓彤走近几步,探究地问:“三丫是吧?你之前读过书吧?”
  
  秦晓彤意识到愤怒之下她做得有些过了,面对陆泽的疑问,她憨憨一笑,完全用方言回道:“没有。我想读,我娘不让我读。”
  后一句话陆泽听得糊里糊涂,不过前一句他倒是听懂了,再看此刻秦晓彤表现出来的土气,他就觉得刚才是自己的错觉,村里的这些土包子怎么可能让他产生那样的感觉呢?没错,一定是他的错觉!
  
  “既然你不是来读书的,就走吧,我要开始上课了。”陆泽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虽说心里认为刚才是错觉,但陆泽总觉得有些忌惮秦晓彤,想让她赶紧走。
  
  秦晓彤也怕晚回去了会被李春花骂死,因此也没多说什么,叮嘱了秦四强几句。秦四强对秦晓彤做了个鬼脸,让她快滚。
  秦晓彤也不在意,最后看了陆泽一眼,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正文 狼狈拉肚子   晚上秦四强回到家,晚饭的时候兴奋地说起了今天读书的事。
  他手舞足蹈地说:“今天陆老师给我们都取了个英文名,我叫丹尼!陆老师说了,城里人都有英文名,有了英文名就很发讯!”
  发讯?秦晓彤疑惑了会儿就明白过来,秦四强说的是fashion。
  “发讯是啥意思啊?”秦二强好奇地问。
  秦四强不屑地切了一声,大声道:“当然是很好的意思!这你都不知道!”
  他说着突然放下饭碗,跳下凳子,从李春花给他缝的布包里拿出两本新书和一支铅笔,在众人面前炫耀着,得意地说:“这是陆老师给我们发的书和笔,新吧?好看吧?”
  
  秦家众人都新奇地看向秦四强手中的书本。
  秦晓彤看到那两本书是小学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书都是全新的,没有任何折痕。
  秦四强看到秦晓彤的目光,拿着书蹦到了她的跟前,晃动着身子大声嚷嚷:“三丫没得看!哈哈,这是我的书,都是我的,你没得看!”
  秦晓彤不想理他,小学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她还真是不感兴趣。但秦四强却拉扯着秦晓彤,非要拿那两本书在她面前晃来晃去。最后还是秦土根虎着脸叫住了他,让他赶紧回凳子上吃饭,他才没再继续骚扰秦晓彤。
  
  吃过晚饭后,秦晓彤洗了碗就溜达出了门。她还要找机会向石秀秀要她家电话号码。
  秦大柱家人都在院子里聊天,秦晓彤进去的时候,发现除了秦大柱,秦大柱的娘和石秀秀,还有那天看到的另一个被拐卖的女孩,以及紧挨着女孩坐着的三十来岁的老实男人,他应该就是秦大柱的娘口中的二狗子。除此之外,还有四五个上了岁数的男男女女,一群人自带板凳,聊得火热。
  秦晓彤进来的时候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有石秀秀和二狗子的媳妇看了她一眼。她悄无声息地站在那儿,听着这一群人聊着农事,聊别人的八卦。一到晚上,这边没什么娱乐,众人也只能聊天了。聊着聊着,众人便说起了村长家刚买的电视机的事。而这期间,二狗子的媳妇和石秀秀都沉默着,没有接话。
  
  在众人感叹电视机的神奇之时,秦晓彤突然接了话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家家用上电话?这样的话在外打工的人也能随时跟家里人说话了。”
  秦晓彤这么说的时候,眼神时不时地看向石秀秀。石秀秀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话,但秦晓彤一开口,她就看了过来,并同时接收到了秦晓彤的暗示。她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怕被人发现异常又很快冷静下来,只是悄悄地回了秦晓彤一个了然的眼神。
  秦晓彤见石秀秀得到了她的暗示,也放了心。现在人多,石秀秀不可能把她家电话给她,不过在那之后,只要事先有准备,石秀秀要偷偷给她电话号码就容易一些了。
  秦晓彤收回视线的时候,正好与二狗子的媳妇视线对上,她一怔,对方却已先一步转开了视线。
  
  院子中众人已经开始说起电话的话题,而秦晓彤则如同来时一般,悄然离开了。她想帮助被拐卖的女孩,这点毋庸置疑,但对于二狗子家的那个女孩,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她怕那女孩在长期的潜移默化中已心甘情愿活在这里,甚至将自己视为村里人,将她解救石秀秀的行为视为背叛,所以她不敢将自己和石秀秀暗中的来往暴露在那个女孩面前。
  在过去几天中,秦晓彤已经弄清楚了这个村子的身份证问题。村子的户口本和身份证都在村长手中,谁家有人要出门打工,村长会将身份证交给他。因为这边过于偏僻,户口本的更新非常不及时,一般只有在要办理新身份证的时候,才会连待办身份证的未成年人所在家庭户口本一起更新。而新身份证的办理,是三年一次,届时,十六岁到十八岁的孩子会一起办。上一次办理新身份证是两年多前,再有三个月,秦晓彤就差不多到十六岁,可以一起跟秦二强一起办新身份证了。
  得到这个消息,秦晓彤很振奋,还有三个月,拿到身份证之后她就能想办法离开。
  
  第二天,秦晓彤单独送秦四强去上学。傻根也是天然村的,就和秦四强约好在村口见,两人一道去上学。秦四强本来根本不想让秦晓彤送,他讨厌看到秦晓彤,不过秦土根不放心他,怕他在路上玩闹耽误了读书,甚至遇到危险,所以无情镇压了秦四强的反抗。
  秦四强和傻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理也不理跟在后方的秦晓彤。傻根是个七岁的小男孩,长得没秦四强壮实,瘦瘦弱弱的,但比秦四强高,像根竹竿似的。
  两个小男孩叽叽喳喳说了一路,秦晓彤听到陆泽给傻根起的英文名是史蒂夫。她还得知,昨天陆泽给他们起了英文名,发了新书后,就让他们自己在教室里看书,他什么也没教。今天这两个小男孩都很兴奋,他们觉得昨天陆老师没教他们东西,今天总该教了,都很期待今天的课程。
  一个半小时之后,三人到达了山坳,而李家村的四个男孩也早到了。六个男孩熟门熟路地进了一间没上锁的房间,秦晓彤跟过去看了下,那应该是间教室,放着十来套单人新桌椅,讲台和黑板看起来都是新的。
  这一排平房很旧,应该早就存在的了,不过这间教室,应该是在陆泽来之前才刚弄好的,一切都是新的。教室有门有窗,还有白炽灯,不看教室外部面貌,单看里面的话,跟普通学校的教室似乎也没太大区别。
  
  秦晓彤刚看了会儿,秦四强就咋咋呼呼地要赶她走,她只好转身离去。在走出山坳时,她回头看了眼,刚巧看到陆泽打着呵欠从旁边的房间走出来,吸着盒牛奶走到教室。
  秦晓彤眉头微皱,转身离去。只是在回去的路上,她忍不住回想刚才看到的一幕,以及之前听到的傻根和秦四强的对话。天然村和李家存这边,从前应该并未有人来支教过,所以这里完全是陆泽的爷爷新开辟出来的。陆泽如果好好教也就罢了,可他如果每天都让这些孩子们自习,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连拼音都不认识,又能自学到什么呢?长此以往,他们将不会再对学习感兴趣,他们走出蒙昧的第一步就会完全断绝。
  这段时间以来,秦晓彤发现村里人没有一个觉得买卖妇女有什么不对。他们不识字,不懂法,只知道生存与繁衍,他们都是蒙昧无知的,对他们来说,社会道德和法律法规什么都不是。而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教育。她希望下一代的思想能在教育中完全改变,并因此影响上一代,让买卖妇女的事不再发生。没有了市场,拐卖妇女的事件才能逐渐减少。
  秦晓彤不知道她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太过深远,但有些事她力所能及,她便想试试。
  她突然停住脚步,几秒后转身走了回去。
  
  秦晓彤走出不远,回到山坳中便透过教室的玻璃看到陆泽坐在讲台上无聊地玩着指甲,而台下的孩子们在低头看书,时不时抬头祈求地看看陆泽,见他根本毫无反应,又失望地低头,继续茫然地看起书来。
  陆泽突然脸色一变,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跑了出来。他额头冷汗直冒,英俊的面容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刚出教室他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秦晓彤,一怔之下停住了脚步,维持着微微弯腰抱肚子的状态,呆呆地看着秦晓彤。
  秦晓彤刚要开口,陆泽脸色又是一变,腰弯得更低了些,小碎步跑到平房尽头的棚子那儿,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秦晓彤有些楞。
  陆泽这是……拉肚子了?
  
  秦晓彤倒没料到一回来就遇到这尴尬的一幕,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是不是要等在这里,等他上完厕所后,再跟他隐晦地谈谈上课的事?
  
  在秦晓彤心内摇摆不定的时候,那边帘子突然掀开一道缝,一只干净的手伸出来,对她招了招手。
  空地上只有秦晓彤一人,陆泽自然是在对她招手。
  可他让她过去干什么?总不能是没带纸吧?
  秦晓彤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抬脚走过去。
  
  这里可是大山,自然没有抽水马桶,甚至连蹲坑都没有。一般就是随便挖个坑,在坑里放个大瓷缸,瓷缸的一半搭上木板,上面架个横杠,可以坐。然后再搭个简易的棚子遮风挡雨,用帘子遮了,要是不在乎自己蹲坑的样子被人看去,连帘子都可以省了。这样的“厕所”,就叫茅坑了。
  秦晓彤想陆泽过去肯定没用过这样简陋的“厕所”,其实她也没有,刚穿来那会儿,她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能在这种茅坑顺利解手。
  她在茅坑两米开外停住脚步,转开视线看向别处,忍住不去想一帘之隔后陆泽蹲坑的样子。
  
  “陆老师,你叫我?”秦晓彤低声问。
  陆泽的手飞快地缩回了帘子后,很久帘子里都没有声音。
  秦晓彤又问了一句:“陆老师?”
  “咳……这个……”陆泽踌躇半晌,终于用掐着喉咙似的声音开口了,“三丫是吧?我……我忘带纸了……你能不能……”
  他说到这里,声音都在发颤,死活都说不下去了。
  
  秦晓彤这才明白陆泽原来真的是上厕所没带纸了。
  她忍住笑,低低地回道:“陆老师,我身上没纸。”
  
  帘子里的陆泽闻言顿时脸色大变。
  他可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拉完肚子没纸这种窘境!怎么办?难道他要拜托这个小土妞帮他摘树叶吗!
  
  就在陆泽纠结的时候,外头秦晓彤道:“陆老师,要不要我去你的房间拿纸?”
  陆泽忙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连声道:“要、要的!”太尴尬肚子又痛,他的智商都下降了,居然会忘记房间里还有纸巾,竟然想用树叶擦屁股!
   正文 给你个工作   “陆老师,你的房间是哪个?”秦晓彤又问。
  
  陆泽一边想着这土妞废话怎么这么多,一边细声细气地回道:“就在……这边数过去第二个房间。”
  “好的,陆老师你等等,我马上回来。”秦晓彤应了一声,便按照指点进了陆泽的房间。
  
  与这排平房的外貌相比,房间里的装修要好上太多,虽然依然比不上城市中的居民小楼。这排房子应该是陆泽的爷爷让人来修葺过的,但显然那位“狠心”的爷爷没想让陆泽过得太舒坦,存心想让他多受点磨练,这才故意没修得太好,甚至连“厕所”都保持着原汁原味。
  这不大的房间最里面是一张硬板床,上面有床没叠过的薄被子,凌乱地摊在床板上,有一角甚至差不多垂落在地。床脚躺着一只打开的行李箱,衣服乱糟糟地堆着。床边有一张桌子,桌上乱七八糟地放着几只笔,几个本子,一抽纸巾就安静地躺在桌子上。
  这个房间里的陈设太简单,秦晓彤一眼就能望到底,她走进去拿起那抽超市常见的纸巾,转身出门。
  
  快走到茅坑时,秦晓彤出声道:“陆老师,我拿到纸了。”
  帘子微微抖动,那只纤细的手又伸了出来:“快给我!”
  陆泽顿了顿,想到纸巾还在秦晓彤手上,又不甘不愿地补充了一句:“谢谢啊。”
  
  秦晓彤慢慢走近,伸长手臂将纸巾放在那只手上,忙又退开很远,背对着茅坑。
  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想,陆泽这辈子最尴尬的一刻可能就是现在了,这都被她遇到,那以后他会不会见她如同看到洪水猛兽?如果是这样,她还怎么想办法让他好好教书?
  
  感觉到陆泽从茅坑出来了,秦晓彤转过身,刚要开口,陆泽就拿着纸巾从她身边匆匆走过,刚越过她,他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她道:“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便跑到那一排平房的另一边,吭哧吭哧地从水井里打水上来,好好地洗过手,拿纸巾擦干了,才回到秦晓彤面前。
  
  “三丫。”陆泽一脸严肃地望着秦晓彤。
  秦晓彤看着他,做出倾听的模样。
  陆泽踌躇了会儿才道:“那个……你会做饭吗?”
  秦晓彤不明所以:“会。”
  陆泽闻言嘴角一勾,但见秦晓彤正盯着自己看,他立刻又板起脸道:“是这样的。老师我看你家庭条件不好,想给你个工作改善你的家庭条件。”
  
  秦晓彤一听就明白陆泽是想让她每天做饭给他吃,她正愁没有机会与他更多接触,自然很乐意。
  “是什么,陆老师?”秦晓彤装傻。
  陆泽咳了一声:“我看你中午就给学校做饭吧。把所有学生的饭都一起做了,省得他们再带午饭。”
  “可是我还要回家干活……”秦晓彤为难地说。这倒不是她瞎说,李春花要是知道她留在这里做饭,非打死她不可,除非……
  “我给你发工资!”陆泽急道,“一个月一千!钱是少了点,以后等我又有钱了,再补发给你!”
  说到这里,陆泽又想起什么,脸色微变,对秦晓彤道:“你等一下。”
  他说完又跑回房间,翻找了半天,将所有他能找到的钱都凑在一起。看着面前的七十八元钱,他脸都黑了。周助理这个混蛋,到底是什么时候把他妈悄悄塞给他的一万元给顺走的?连一百块都不给他!
  此刻他突然想起了周助理临走前说的话。当时周助理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陆少,好好教书,赢得村民们的敬重,说不定他们会自发送菜给你吃。”
  当时他还暗自得意地想,他有一万块,想买什么菜买不到,用得着村民们的敬重吗?没想到周助理的话在这里等着他!
  一想到隔壁房间里能吃一个月的压缩食品,陆泽脸又绿了。前天上山之前,他跟周助理磨了好久才让他同意在大门乡暂时停车让他带一些面包和鲜奶上山。正因为上山后什么都没得吃,今早他才会没注意鲜奶的有效期就喝了下去,导致吃坏肚子在那个小土妞面前出了丑。他明白这回他真的是彻底惹恼了爷爷,爷爷才会让周助理做得这么绝。如果再给他一个机会,他当时一定不会那么冲动,然而后悔已经没用了,他一个月以后才能再见到周助理。现在当务之急是每天都能吃上热乎乎的大米饭,他发誓从前他从没那么想念大米饭过!
  
  陆泽很快就揣着身上仅有的七十八元钱,面如死灰地走了出来。
  看到秦晓彤,他想起了刚才说出一个月一千时的豪迈,脸上顿时就火辣辣的,他陆少什么时候窝囊成这样?要是说出去,非得让他的那些朋友笑死不可。
  他慢慢挪到秦晓彤跟前,犹豫了半晌才道:“这个……工资可不可以先欠着?”
  
  早在陆泽面色不渝地走出来时,秦晓彤就知道陆泽刚刚承诺的一千元打水漂了。既然他爷爷成心让他来山里磨练,肯定不会给他太多钱,刚才他是习惯成自然才会脱口而出一千元,但回去一看意识到自己没钱,自然就是眼下这副脸色了。
  “陆老师,你能给我多少?”秦晓彤问。陆泽的这个“工资”,她必须要。第一,要让李春花放她来这里长时间待着,就必须有足够的代价,比如说钱;第二,她现在很需要攒钱。
  
  “这个……”陆泽狠狠心,把手里的七十八元给秦晓彤看,“我现在就这么点了……不过你放心!等下个月周助理来了,我会跟他借的!”
  他说着就要把手收回去。
  没想到秦晓彤在他收回手之前就飞快地将那七十八元钱拿走,看着他憨憨一笑:“那陆老师,这些我就收下了。我会跟我娘说的。”
  
  陆泽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心,再看看秦晓彤淳朴的面容,将刚才心中一闪而过的违和感压了回去,现在他真的身无分文了。想着今天已经丢脸丢够了,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说:“那你今天就留下做饭吧!”再让他吃那些压缩食品,他会吐的!
  “陆老师,我娘还在家等我,我得回去。”秦晓彤道,“而且,你这里有厨具调料吗?”
  陆泽失落地说:“……没。”
  周助理觉得他不会开伙,他也觉得自己绝对不会开伙,所以根本没准备厨具,之前他哪里能想到自己会这么机智找到能帮他做饭的土妞呢?
  
  秦晓彤觉得走之前她应该看一下这边有的东西缺的东西,记下后才好一次性准备充分,便问道:“陆老师,我可以看看这里的厨房在哪吗?”
  陆泽立刻应道:“就在那里!”他房间的隔壁既是厨房又是储藏室。
  
  秦晓彤走进去看了一圈。
  她越发体会到陆泽爷爷的“狠心”。厨房有灶台有桌子,但没有柴没有锅碗瓢盆,更不用说油盐酱醋之类的调味料了。厨房的桌子上放着一摞摞的书,她扫了一眼,发现是从小学一年级到三年级的全套语文数学课本,每种都有十五套,照这意思,陆泽爷爷是想让陆泽在这边留个两三年啊。书旁有两刀练习簿,都没拆过,练习簿上放着两盒新铅笔,拆封了一盒。桌子下放着一个箱子,上面写着压缩食品的字样,从数量上看,估计能吃一个月的样子。箱子上叠放着一袋十二包纸巾,已经拆开用了一包,还有十一包。箱子边堆放着一些脸盆牙杯洗衣粉之类的用具,估计陆泽刚用过,有点潮,也有点乱。
  
  这一刻,秦晓彤突然觉得,被丢在这山里的前纨绔子弟陆泽,有点可怜。
  当然,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间而已,相比较于陆泽的临时困境,她和石秀秀更需要被拯救。
  
  心里有数后,秦晓彤便准备离开了。
  临走前,她装作崇拜地开口道:“陆老师,我听说老师上课前都会备课,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备课本啊?”
  
  秦晓彤一个问题就把陆泽问懵了。
  
  备课?
  备课!
  陆泽瞪大眼看着秦晓彤。当老师还有备课这种事,他基本上给忘了。之前在秦晓彤面前他一直以老师自居,要是拿不出备课本这种老师必备装备岂不是会被看不起?被一个山里来的小土妞看不起,他还不如死了算了!
  陆泽忙收起了吃惊的表情道:“可以啊……不过现在时间不早了,三丫你就先回去吧,明天来,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那好,明天见,陆老师。”秦晓彤当然知道陆泽不可能有备课本这种东西,便立刻应下,转身离开。这短暂的相处,让她明白陆泽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性格,平常他也总以老师自居,肯定不会让自己被她这样的没文化分子嘲笑。这样一来,明天她应该就能看到陆泽的备课本了,他都已经备过课了,再上个课,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么?
  
  看着秦晓彤远去的背影,陆泽的脸色一瞬间垮下来。
  备课……到底要怎么搞啊!他又没当过老师,鬼才知道备课要怎么备!明天要是拿不出来,非得被嘲笑死不可!
  陆泽突然又捂住了肚子,那坏掉鲜奶威力犹存,他的肚子又在咕噜咕噜叫了。他沉着脸拿上那包纸巾,飞奔向茅坑。
  ——等等……那小土妞又不识字,他随便写点字就算备课了,她又不会知道!
  这么一想,陆泽瞬间放松下来,好像拉肚子也没那么难受了。
   正文 用破烂做饭   秦晓彤回到天然村后并没有立刻跟李春花说去所谓的学校做饭的事。她选在了午饭大家都在的时候,才将事情说了出来。
  如同秦晓彤所料,她一说出陆泽的提议,就被李春花一阵吼。
  “什么做饭?家里的活你都干不完,还要去帮别人干活?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臭丫头?啊?”李春花噼里啪啦地骂道,“我告诉你,你送完四强后就给我乖乖地滚回来,哪里也别想去!”
  有秦土根在,两人又隔着一张桌子,秦晓彤倒也不怕被李春花打。她没有反驳李春花的话,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五十元钱递了过去道:“娘,陆老师说,这是预支的工资,下个月他会给更多。”
  李春花的叫骂立刻就停了,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秦晓彤手中的五十元钱,突然飞快地伸手抢了过来,拿起来对着昏黄的电灯照了照,有些不敢置信地说:“这是真的?”
  “是的。”秦晓彤看到李春花的表现,稍稍松了口气,乖巧地点头。
  
  天然村是真正的穷山恶水处,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是烟叶,这两年因政策的缘故,收入一年不如一年,往往一年的辛苦下来,刨去吃穿,一年一户的总收入不过一两千元。秦土根家境况相对较好,但吃用的人多,最后能省下的钱就不多了,因此五十元对这个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大不小的收入。此刻李春花心里已经盘算起来,让三丫留在家里干活也赚不到钱,去学校煮饭每月还能拿到五十,这一年下来就是六百,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
  心中有了成算之后,李春花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你这死丫头,怎么不早说?既然陆老师希望你去帮忙,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秦晓彤也不在乎李春花前后矛盾的态度,怯怯地说:“可是娘,陆老师那儿什么都没有,得从咱家拿锅碗瓢盆过去……”
  “什么?”李春花眉头一皱,嗓门立刻就大了起来。
  秦晓彤脖子一缩,紧接着低声道:“不过陆老师说他会付钱的。他说下个月,他可以付几百元!”
  一听秦晓彤的话,李春花眼睛都直了:“陆老师真那么说了?就那些破锅碗瓢盆,他肯出几百?”
  秦晓彤用力点头:“对!陆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李春花有点不敢置信,转头看向秦四强问道:“四强,你们陆老师真那么说了?”
  秦四强正呼哧呼哧吃着饭,根本没管李春花和秦晓彤在说些什么。
  “四强,娘问你话呢!”秦四强旁边的秦二强扯了扯四强的衣袖。
  秦四强放下碗筷,不高兴地看向李春花道:“娘,你问什么啊!”
  李春花并没有生气秦四强的态度,反而和颜悦色地又将自己的问题问了一遍。
  秦四强皱起眉,大声嚷道:“我不知道,我在读书呢,没听到!”
  
  李春花眉头一皱,但随即脸上笑开了花,温柔地夸奖道:“咱家的四强就是有出息,好好读书,将来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
  “对!我一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秦四强挺起胸膛哈哈笑道。
  李春花慈爱地给秦四强夹了菜,又叮嘱夸奖了他一番,才再次将注意力转到被冷落许久的秦晓彤身上。
  李春花一看到这个女儿就不高兴,但一想到即将到手的数百甚至上千元,她就觉得这个女儿看起来也没那么碍眼了。
  
  想想家里还有一些用久了也没舍得扔的锅碗,李春花便道:“三丫,那你明儿个就把锅碗瓢盆带去。那些东西也不值几个钱,你就让陆老师看着给!”她想,陆老师看样子是个有钱的,肯定不会小气那么点钱,想到白花花的钞票,她脸上的笑都快停不下来了。
  “好的,娘。”秦晓彤立刻应道。
  一旁秦土根看了看李春花,觉得她这样不厚道,他很明白家里那些都快扔了,但想想李春花的为人,他终究没说什么。秦大强和秦二强对这事没有发言权,光顾着默不吭声地吃饭了,秦三强一向没有存在感,用李春花的话说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自然也没有吭声,秦四强觉得李春花说的事跟他无关,自然没有插话打扰。
  秦晓彤低下头,愉快地吃起饭来。她很清楚,今天跟陆泽的对话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想陆泽也不会乱嚷嚷给她一千元工资的事,跟李春花说时便没有提陆泽的承诺,只拿出了他给的现钱,自己还截留了二十八元,用塑料袋包了藏在她的秘密基地之中。
  
  当天晚上,李春花就准备好了要带给陆泽的锅碗瓢盆。那都是些家里淘汰下来的东西,那口灶台用的大锅和锅铲都生锈了,都不知道放了多少年。准备的七八口碗没一口是完整的,不是缺口就是有裂纹,看上去脏兮兮的,难为李春花居然还没扔。
  所有东西都被李春花扎成了一捆,好让秦晓彤第二天带去,为了让陆老师多给点钱,她还准备了一小份调料和一些米,大概够用个十天的样子。
  
  第二天,秦晓彤背上了这堆东西,造型跟忍者神龟别无二致。这一个半小时的路程非常艰难,可想到跟陆泽搞好关系对她的目标有利,秦晓彤就觉得这点苦和累根本不算什么。
  令秦晓彤吃惊的是,她带着秦四强和傻根到山坳的时候,竟看到陆泽正站在空地上,踮着脚尖望向远方,看到秦晓彤之后,他立刻将双手背在身后,等三人走到近前,他才摆出一脸严肃的表情道:“嗯,你们都来了啊。”
  “陆老师,早上好!”秦四强和傻根一起向陆泽问好,声音清脆稚嫩。
  陆泽状似沉稳地点点头,对两人道:“你们先进教室吧。”
  秦四强和傻根应着,欢快地跑进了教室。
  
  见两人进了教室,陆泽便快步走到秦晓彤面前,一手放在唇边咳了一声,另一手把一个练习本递到秦晓彤面前道:“三丫,这就是昨天你要的备课本。”
  他脸上的神情隐隐带着丝得意,在秦晓彤看来,竟像是等待主人夸奖而摇尾的狗。
  
  秦晓彤把那堆破烂放下,接过了陆泽递过来的本子,翻开。
  看清楚里面的内容后,秦晓彤的脸色忍不住就黑了。
  这是个普通的练习本,就是她之前在厨房看到的那种,前四页已经写满字,不过跟“备课”这两个字完全搭不上边。随便摘录几句如下:“爷爷你好狠的心,我可是你的亲孙子啊,你这么对我,我真的不是捡来的吗?”“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啊,妈妈你造吗?你给我的一万现金被周助理这个老狐狸给偷走了啊!你儿子我在山里没吃没喝没穿,简直比野人还可怜,你知道一定得心疼死了吧!”“爷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跟人打架了,你就让我回去吧!”“电脑啊手机啊,我好想你们,你们也一定想死我了吧!”
  前面都是些无病呻.吟,秦晓彤一扫而过,最后看到了跟自己有关的话:“哼,你这个小土妞,你不是想看备课本吗?这本备课本很棒吧?哈哈哈拜倒在老师我的牛仔裤之下了吧?老师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浪费时间给你这土妞写了四页备课本,你就跪舔吧!”
  
  说句实话,陆泽的字还算不错,不过这里面错字别字挺多,有些错字划掉后在旁边写上正确的,有些字划掉后大概是不记得正确的怎么写了,干脆写了个错的。
  秦晓彤想,原来陆泽一直在心里叫她“土妞”,这个称呼比她想象得好多了。不过,之前她真的是太天真了,还以为像昨天那样激他,他就会真的好好备课,没想到他竟然会仗着她不识字,这样糊弄她。
  
  秦晓彤看了眼教室,见没人注意外面,便指着本子上的字以极慢的速度念道:“爷爷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
  秦晓彤刚念出几个字,陆泽就呆住了,反应过来之后脸色大变,忙抢回本子藏到身后,一脸惊诧道:“你、你你你你不是不不不识识字的吗?”
  一想到本子里的那些话都被眼前这个土妞知道了,陆泽就觉得眼前一黑,脸上火辣辣的,说话都结巴了。
  秦晓彤望着惊慌失措的陆泽,憨厚地笑了笑:“陆老师,我跟人学过一点点,其实我只会几个字。”
  
  听到秦晓彤的解释,陆泽稍稍松了口气。
  却听秦晓彤摆出一脸的疑惑道:“可是陆老师,这怎么好像是认罪,不是备课啊?”
  陆泽的心立刻又提了起来,为了面子脑子里飞快地想到了一个说法:“那什么……是我拿错本子了!这是我以前学生的作文哈哈哈……备课、备课本还、还在房间里!”
  陆泽额头的冷汗不停地落下来,他怕秦晓彤立刻向他要备课本,连忙转移了话题,指着地上的那一堆东西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陆泽说着便在那堆东西旁蹲下,翻了一下就再也伸不出手去,皱眉嫌恶地望着这堆东西。
  
  秦晓彤自然知道陆泽是在转移话题,想到他这好面子的性格,可能会怕她追问而尽快弄出一本真备课本,她便善良地不再提及,给他这个时间。她望着这些东西,回道:“陆老师,这些都是用来做饭的啊。”
  “用来做饭的?”陆泽像是被吓到了,“你是说,你要用这些东西给我做饭吃?”
  秦晓彤特别无辜地点点头:“是啊。”她的眼神像是在反问他,不用这些用什么?
  陆泽望着锈迹斑斑的锅和铲,以及黑乎乎又破破烂烂的碗,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他居然沦落到用这些捡破烂的人都不要的破烂做饭吃?!
   正文 米饭香喷喷   见陆泽一副深受打击有口井他就能跳下去的模样,秦晓彤蹲下,吃力地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卷起来,背到背上,对陆泽一笑:“陆老师,那我先去收拾了,你去上课吧。”
  她顿了顿,又真诚一笑:“等一下我这边都弄好了,可能要打扰陆老师一下,跟孩子们商量点事……之后我再来看陆老师你的备课本吧!”
  “行、行啊!”陆泽冷汗顿时彪下,虚虚地一笑,“三丫,那你快去吧。那什么,慢点好了,别累着自己。”
  他说完,没等秦晓彤回话,就飞快地冲回了自己房间,拿了本新本子和一年级的两本课本,坐到教室讲台上,火急火燎地开始备课。之前是他大意了,差点就面子里子都丢光了,他糊弄不了三丫,只好来真的了!不过……备课本到底要怎么写啊!
  
  在陆泽抓耳挠腮愁得头发都快白了的时候,秦晓彤在厨房中收拾着她带来的破烂。
  她先去水井那边打了水,回来后一遍遍清洗着锅铲,用干丝瓜络使劲搓洗,洗了足足半小时才差不多能用。瓷碗都是破的,那些陈年旧渍也洗不掉了,她只洗了两三遍就算完了。稍作收拾之后,她看了一圈厨房里还堆放着的书籍,走出厨房来到教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陆泽正烦着呢,抬头看到秦晓彤,条件反射地将手中本子翻了个身。等他惊觉自己的动作过大时已来不及了,只好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快步走到门口问道:“有什么事么?”与此同时他在心里祈祷:千万不要是找我要备课本千万不要是找我要备课本……
  
  秦晓彤道:“陆老师,厨房里一旦用起来油烟比较大,你看里面的书什么的,是不是先放到你的房间?”
  秦晓彤的话令陆泽长舒了口气,他摆摆手道:“随你随你,房间没锁,你进去好了!”
  “好的,陆老师。”秦晓彤粲然一笑,转身离去。
  陆泽愣愣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小土妞虽然看起来黑黑瘦瘦的,可笑起来还蛮好看的……等等,他脑子是被门板夹了吗?不然怎么会觉得一个又黑又瘦的小毛孩好看?!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赶紧回到讲台边,将目光落在他才写了一行字的备课本上。不过是个乡下小土妞,他可不能被她看扁了!
  这一刻,陆泽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除了吃喝玩乐,他还没有跟哪一件正经事这么死磕过,他还非要写出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备课本来不可!
  
  秦晓彤回到厨房之后,就将桌子上的书和下面的压缩饼干之类的东西一点点搬到陆泽的房间。东西都挪过去之后,她擦干净桌子,把调味品和碗整齐地摆放在灶台和桌子上。
  做完这些之后,秦晓彤席地而坐,边休息边思考着该怎么做这个饭。
  父母双双去世,秦晓彤便担起了照顾弟弟的职责。就算原本在母亲的宠爱之下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经过了一年的磨练,她也已是个家务能手,将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如果是父母去世前的她,或许直到现在也无法适应穿成了三丫的这些日子。
  这里有电,但没有煤气,也没有电饭锅,要煮饭做菜,一个灶台是完全不够的。思索过后,她从外面捡了石头回来,按照李春花附送的一个铁罐的尺寸,搭成个小灶台,就用来煮饭。
  一切准备就绪,还差柴禾,而这些东西,山上到处都是。只不过这边没有竹篓,要捡柴禾没东西装,总归不便。秦晓彤想了想,从陆泽房间拿了被他随意丢在地上的大塑料袋便到平房周边捡柴禾。
  
  教室里,陆泽终于克服了开头难的问题,顺利地根据课本列出个一二三四来。这些山里孩子一点基础都没有,自然要从拼音开始教起。不过学习拼音的岁月太过遥远,陆泽看着那些拼音字母,想了好久才回忆起它们中的一部分该怎么念。从a到l之后有一段话巩固练习,陆泽看着那段诗不像诗的短句觉得幼稚死了,让他领着这些山里孩子一起念简直是在玩羞耻play。什么“小兔小兔轻轻跳,小狗小狗慢慢跑”……不,领着他们念aoe什么的,也很羞耻啊!
  在陆泽的纠结之中,他的备课本终于写上了两页。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刚才他竟然在想根据备课本教课的事!
  他陆少竟然沦落到要给一群野人上课,还是小学生课程,说出去简直要笑掉人大牙!
  
  陆泽突然合上备课本,像丢炸弹似的往讲台角落一甩,本子顺着平整的桌面扑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原本就时不时注意陆泽动静的孩子们纷纷看了过来。
  陆泽尴尬地咳了一声,赶紧弯腰捡起练习本,抬头时他看到了窗户外正在捡拾柴禾的秦晓彤。她时不时弯腰捡拾地上的枯枝,编成一股的麻花辫有时会随着她的弯腰而垂落胸前,她也不在意,只在直起腰时用手将辫子放回身后。她的动作算不上多好看,但她的表情很专注,像是在做着最重要的事。陆泽发现自己很难将眼睛从她的脸上挪开,她此刻沉静的模样深深地吸引着他,让他心中微动。
  陆泽突然捂住胸口,露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他竟然看一个山里土妞看呆了!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说出去他就不用活了,直接找口井跳下去算了!
  
  “陆老师,你怎么了?”
  见陆泽表情痛苦,关注着他的孩子们纷纷紧张地问道。
  陆泽回神,看向讲台下那些孩子们的担忧眼神,八百年没有内疚过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愧疚。他生活的环境中,从小到大,他几乎没有看到过这样纯净的目光,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他觉得刚才在心里称呼他们这些孩子是“野人”的自己似乎有那么点点过分……
  
  陆泽突然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道:“老师我没事。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听到陆泽的话,讲台下的孩子们都露出了激动的表情,忙正襟危坐,一双双求知的眼睛,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陆泽。
  陆泽有点不自在,他不是没有成为焦点过,甚至场面比这大多了,可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
  “现在把书翻……翻到第六页。”陆泽转身拿起黑板下放着的粉笔,在干干净净的黑板上写下一行拼音,“今天我们学拼音。”
  
  秦晓彤捡了很多枯枝回来的时候路过教室,惊讶地听到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读书声。她忙探头看了眼,就见陆泽正站在讲台旁,用手指着黑板上的字母,让孩子们跟着他一起念。
  秦晓彤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陆泽大概也就二十出头,无论是他的面容还是他的行为,都给人非常不成熟的感觉,但此刻,站在讲台上的他,竟莫名地多了种值得人尊敬的气质。
  
  秦晓彤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刚才捡的枯枝中翻找了好一会儿,找出根细长直的树枝,趁着陆泽让孩子们自己背诵的间隙,把它送了进去。
  看到秦晓彤手里拿着树枝走了进来,陆泽想起了他爷爷得知他闯祸时拿起拐杖要抽他时的模样,忍不住退了一步,见秦晓彤将树枝递给他,他才止住转身就逃的条件反射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应该可以当教鞭。”秦晓彤对他笑了笑,在黑板上比了比。
  陆泽松了口气,拿过树枝甩了甩,发现还挺合适。他看了秦晓彤一眼,后者已经完成任务离开教室了,他想,这小土妞想得还挺周到的嘛。
  暂短的休息之后,陆泽拿着新教鞭教孩子们认拼音,果然觉得舒服多了。他又一次觉得三丫这小土妞真不错,他可以升她职让她当个助教!
  
  不知道米放在铁罐里煮要多久才能熟,秦晓彤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淘好米放进洗净的铁罐,用灶台上找到的打火机,慢慢生好了火。
  今天中午准备不足,没有什么菜,秦晓彤早上离家前偷偷从李春花的厨房里弄了点腌制的咸菜和萝卜出来,艰苦一点也能当做中午的菜了。她照顾着铁罐里的米饭,等米饭差不多熟了,她没再继续塞枯枝,用盖子闷着铁罐里的米饭,让剩下的枯枝自然燃烧到最后。
  米饭散发出一阵阵香味,干了一早上活的秦晓彤顿时肚子饿得咕咕叫,现在就算让她白吃大米饭,她都能一次性吃两碗。
  
  “好香!”陆泽突然出现在厨房门口,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铁罐,眼睛的光就像是饿狼看到了猎物。
  
  秦晓彤见他来了,便起身问道:“陆老师,下课了吗?”
  “对!都十一点半了,我让他们先吃饭了!”陆泽道。他虽然被没收了电脑和手机,好歹手表还给他留着,他不至于不辨时间。
  秦晓彤替陆泽盛了饭,有些歉然地说:“陆老师,中午的菜暂时只有腌萝卜能吃……”
  
  “没关系没关系!”陆泽连连摇头,他捧过之前觉得脏现在却完全不介意的碗,看着碗里的大米饭简直感动得要哭出来。之前拉完肚子之后只能吃干巴巴的压缩饼干,他都快吃吐了!
  陆泽吞了一大口米饭,没嚼几下就吞下胃,暖融融香喷喷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他又夹了一筷子腌萝卜丢进嘴里,清脆爽口的味道立刻征服了他的味蕾,他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了!
  曾经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的陆少毫无形象地捧着个破瓷碗,站在桌前一口腌萝卜几口米饭地吃着,他脸上的表情显示他已幸福得飘飘欲仙。
  
  飞快地吃完一碗,陆泽又跑去盛了第二碗满满的米饭,回到桌前后边吃边厚着脸皮对秦晓彤道:“三丫,那个……今天你能不能给我做好晚饭再走?我给你加钱!你要多少都可以!”
   正文 爸爸的号码   得寸进尺。
  秦晓彤看着陆泽急切期待的模样,脑中只冒出了这四个字。她有心跟陆泽搞好关系,但也不可能他要求什么都满足他。
  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轻声道:“可是陆老师,我晚上要早点回家的。我们回家还要走快两个小时的山路,太晚回家路上可能会有危险。”
  “两小时山路?”想到来这里时在山路上走过的六个小时,陆泽脸都黑了。他本以为这些孩子的村子离他这里不过十几分钟路程,没想到居然会那么远。一想到之前两天这些孩子加起来各走了八个小时的山路,他却什么都没教他们,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过分了,连原本觉得极其美味的米饭吃起来都没那么香了。
  “对。”秦晓彤点头,“我们村叫天然村,我,四强,傻根都是天然村的,另四个孩子是李家村的,离这边还要远。”
  李家村,天然村和山坳这三处形成了一个以山坳处为钝角的大钝角三角形,山坳处也是两个村子去大门乡的最短路线上的必经之处。天然村到山坳的距离大概是山路步行一个半小时,而李家村到山坳更远一些,要两三个小时。
  
  陆泽不自觉地放下了饭碗,他走到门边,看到那些孩子们已经吃完午饭,拿着各自的饭盒在井边打水清洗。几个孩子边洗边大声地念着上午新学的拼音,脸上洋溢着幸福憧憬的笑容。
  在真正听到秦晓彤说之前,陆泽并没有深思过这些孩子们的家境问题。其实,在他爷爷告诉他,他必须去山村支教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自己来到的会是这样一处穷山恶水。他去的地方很多,但多是繁华的大城市,环境自然很好,出去玩他不需要准备任何东西,酒店一住,什么都有。他偶尔也去过农村,但那是他跟朋友们一起出去玩,玩的就是个趣味,不会故意苦自己,那些地方说是农村,可江南地区的农村,富裕得很,所以在来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处境,直到——周助理带着他在山下停了车,徒步走入这大山之中。临行前,周助理带着他去买了运动鞋,当时他还奇怪呢,后来被人领着进了山,徒步走了才一刻钟,他就走不动了,死活不肯再走。是周助理再三威胁他,如果他不乖乖听话,他爷爷将会彻底断绝家里对他的一切经济支持,他才不得不坚持着走完了六小时。当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都快累得昏过去了。
  在陆泽二十年的吃喝玩乐生涯中,很少有东西能触动他的心灵。他活得恣意,也活得肤浅,今朝有酒今朝醉,天天呼朋唤友,好不快活。因为家境非常好,他从小被人捧惯了,所以才会为了一点小事跟人打起来,两人纷纷受伤住院,这才惊动了他爷爷,在他伤好后把他赶到了这里。他已经忘记了当时为什么会跟人打起来,想来不过是些小事。在这里的几天让他生出了庄周梦蝶的虚幻感,他都快忘记了哪一边才是真实的。
  
  看着那些孩子们的笑容,想到这些美丽的笑容是因他的教导而起,陆泽的心底突然就冒出了一种成就感。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之前二十年的吃喝玩乐很没意思,像这样教书,看到这些笑容要有趣多了。
  陆泽想着想着又觉得饿了,他回到桌边拿起饭碗继续吃,一想到晚上就得吃硬邦邦的压缩饼干,他就觉得心里郁闷得很。
  秦晓彤看陆泽的表情实在难看,想了想笑道:“陆老师,虽然我不能留下做晚饭,但中午我可以多做点,你留着晚上吃。”
  现在天气已经比较暖了,才过半天,饭菜冷了也不难吃。
  
  “真的啊?太好了!”陆泽立刻高兴起来。他伸手往口袋里一伸,长期养成的拿钱砸人的习惯让他下意识地去摸钱,但空空如也的口袋让他意识到,他昨天找出来的钱都给了面前的这个土妞,现在他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一枚。
  他尴尬地缩回手,想着随便说点什么转移话题,突然想到个问题,疑惑道:“三丫,你普通话说得很好啊!”
  
  秦晓彤心中微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憨然一笑:“是吗陆老师?太好了,村里人都说我学话快!”
  秦晓彤穿到这身体已经二十来天了,她的身体可以适应村子里的劳作,但她的心灵却无法跟天然村相合。她的三观,跟村里人有着本质的差别,敷衍应付他们还可以,但话却怎么都不可能说到一块去。石秀秀和二狗子家媳妇的三观应该跟她差不多,但在村里,她不可能跟他们交往过密,而且因为三丫的身份,她也不能在二人面前表现得太“现代”。可跟陆泽说话时却不一样。陆泽没有见过那些村人,不知道她原来是什么样,就算她露出点端倪,随便说个借口就能骗过他。所以在跟陆泽说话的时候,秦晓彤表现得相对随意,也相对轻松。他虽是个纨绔子弟,但至少三观相似,她跟他说话,才有种她自己还是“秦晓彤”的感觉,而不是那个唯一价值就是用来给哥哥换媳妇的三丫。因此之后跟陆泽说话时,她并没有刻意用方言,反而多是直接说普通话。
  
  陆泽看着眼前女孩的淳朴笑容,便只当自己是想多了,其实这土妞普通话说得好,对他来说还更好啊!他们的方言对他来说就跟天书似的,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学!
  
  “对了,陆老师,还有一件事。”秦晓彤道,“他们自己带午饭过来,到中午都冷了,对他们身体不好。反正我要做午饭,不如就让他们明天起每人带一点米和菜来,我全做了,大家一起吃。”
  陆泽脑中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他晚上也只能吃冷饭,怎么就不说对他的身体不好?这想法刚闪过,他就赶紧将它丢进了角落,调整了脸色道:“行啊!”
  “那我去跟他们说!”秦晓彤笑了起来,转身跑出厨房。
  陆泽探头出去,边无聊地戳着米饭,边偷看着秦晓彤和孩子们的对话。她说出了提议后,孩子们都点了点头,因为这是陆老师说的,他们自然得回家如实反映。
  
  陆泽夹了两三粒米塞进嘴里,无意识地盯着秦晓彤的侧脸,漫不经心地想,她好像还挺像个老师的,当他助教不错,不错……可惜她只是个乡下土妞啊……等等,他在可惜什么?
  陆泽脸色微变,见秦晓彤走了回来,他莫名地觉得紧张,一不小心被饭粒呛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陆老师?”秦晓彤见他咳得厉害,忙关心道。
  陆泽连连摆手,好不容易才压下去,脸和眼睛都有些泛红。他捧着碗躲躲闪闪地跑到桌边,埋头苦吃,都没敢抬头。
  秦晓彤觉得陆泽的表现挺奇怪的,但她也没太在意,她要考虑的事太多了,根本没空想无关紧要的事。
  
  晚上回家吃完晚饭都收拾好之后,秦晓彤去秦大柱家串门。石秀秀看到她很高兴,却强忍着没有喜形于色。秦大柱还没回家,院子里就石秀秀和秦大柱的娘。秦大柱的娘虽觉得这段时间三丫来得有点勤,但也没多想,趁着天还没全黑做着针线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秦晓彤没什么好说的,她连村里人谁是谁都没完全弄清楚,他们的八卦她自然也八不了,不过她也不好完全沉默,便说起了支教那边的事,拣一些不重要的说,也算是侧面告诉石秀秀,自己能接触到外面的人,救她的事很有希望。
  石秀秀听了秦晓彤的话,眼神都亮了几分,但在秦大柱的娘监视下,她只能死死地压抑着心中的激动。
  天色渐渐黑了,秦大柱的娘也没法再做针线活,点灯她舍不得那点电费,就收起了东西,拿着针线筐回屋。
  石秀秀眼神微变,手立刻伸进了口袋里,但在她要将东西拿出来时,秦大柱的娘突然回头对石秀秀道:“秀秀,你给我安分点,别想趁着我进屋就跑!你跑不掉的!”
  石秀秀手一抖,忙低声讷讷道:“娘,我、我不敢再跑了……真的,我真的不敢再跑了!”
  秦大柱的娘冷哼一声,对秦晓彤道:“三丫,看着她一点,我很快就出来!”
  她也没等秦晓彤回话就进了屋,在她看来,秦晓彤肯定会帮着她看人的,村里人都会自觉地帮着看着别家买来的媳妇。
  
  秦大柱的娘一进屋,石秀秀立刻把手里的一张纸条塞给秦晓彤。那是一张陈年旧报的一部分,早已泛黄,是石秀秀从墙角扯下来的,她烧火时藏了没烧完的柴禾,用黑炭在上面写了自己爸爸的名字和手机号码。
  “三丫,这是我爸爸的手机号码,你交给那个陆老师,让他打给我爸来救我!”石秀秀声音发颤地说。她怕秦晓彤记不住号码,这才写成纸条将号码给她。为了准备这张纸条,她心惊胆战,睡都睡不好,就怕被秦大柱和他那精明的娘给发现了。
  
  秦晓彤飞快地将纸条接过塞入口袋中,郑重地对石秀秀点头。
  秦大柱的娘果真还不放心石秀秀,放完东西就立刻出来了,见石秀秀还乖乖地待着,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大柱娘,我来给你送点我娘腌的咸菜。”门口突然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二狗子家的媳妇拿着个大碗走了进来。
  她经过秦晓彤时扫了她一眼,目光暗沉沉的。
  秦晓彤心中一惊,刚才石秀秀对自己说的话她听到了?她准备告发他们,还是……假装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