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爱,无路可逃 001. 你也就值这个价 “黑咖啡。” 极富磁性的男低音,勾得弯腰点单的女服务生,压低下巴,红了脸。 “这位小姐需要什么?” 这个男人绝对是挨千刀的妖孽,慢条斯理地翘着二郎腿,修长的西裤缝线烫得笔直,直勾勾得刺眼,却怎么看都是……优雅。装冷扮酷却勾尽了女人心,连个服务生都不放过。莫笑冷睨一眼,不耐烦地抽开视线,心却倒抽了一把。 “这位小姐不喝咖啡。”他夺话,紧绷的薄唇微翘,似笑非笑,“橙汁,加冰。”他挑眉,一个电眼驱走了服务生,戏谑略带嘲讽:“要结婚了?巴厘岛回来,这才多久?” 莫笑端起玻璃杯,灌了口水,柠檬淡淡酸涩,竟腐蚀得牙齿咯咯微颤。谁都知道“巴厘岛”是她的禁忌。她只恨不能把海关的戳印从护照上抠下来,就像当初她躲在酒店洗手间,从相机里抠下储存卡一样,只想把那段难堪的记忆和眼前的男人统统冲进那片海里。 “那件婚纱不适合你。”他竟在笑! 心尖那点针扎似的刺痛,随着那道笑弧嗖地蔓延全身。莫笑像是穿越到诡异的武侠世界,生生被人点了麻穴,或是更糟,被点了死穴。 她外强中干地虚张声势,搁下玻璃杯,涩涩一笑:“雷先生,我们不熟。如果我没猜错,你连姓都是假的。”这个男人就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 “那个男人更不适合你。”完全是自说自话。 莫笑下意识地靠上沙发椅,咬着唇瓣,冷冷盯着对坐。那张脸,英俊,不,是冷峻。五月天,信风开得很足,空气却还是被这张脸搅得焦躁。 冤家路窄,竟在商场撞见。她想象过千百次,如果重遇这个男人,她该怎么做。劈头盖脸乱骂一气?还是掀桌子痛扁一通?似乎怎么都不解气。 可她充其量是只纸老虎,或许更糟,是只待宰羔羊。鬼使神差地随他坐在这儿,莫笑,你是昏了头!她垂睑,挎上手提包。 “就不想听我解释?” 几乎都要起身了,她不自觉地顿了下来。死也要死个明白,她拷问地盯着他。 一张小卡片轻飘飘地落在桌上。服务生正好过来,递上咖啡,低瞟一眼,“雷鸣霄,雷氏集团执行董事”。 莫笑扫一眼名片:“上回叫雷鸣,这回叫雷鸣霄?” “我没骗你,家人朋友都叫我雷鸣。”雷鸣霄摊开手,耸耸肩,“至于……”等服务生离开,他掏出钱包,随意抽出一张卡撂在桌上:“这个,忘了给你。密码是……”他凑近,玩味一笑:“我在卑诗捡你上车的日期。” 脸唰地煞白,连BB霜都遮不住,莫笑攥起拳头,水灵的大眼睛像打了鸡血,充血又酸疼。 “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我没想到你是……第一次。”雷鸣霄一副办公桌前商业谈判的架势,肢体语言张弛有度,却难掩强势,“如果我说我吓到了,不知怎么处理,索性换了手机号,信吗?” 莫笑漠无表情地平静下来,心却沉入了无底寒潭。她想起身,可四肢百骸都像冻住了,难以动弹。这算不算天底下最荒谬的借口? “不信?”他摇头,端起咖啡抿了抿,皱了眉,“你很像我的初恋女友,又纯又蠢又轴。”浓眉舒了开,他搁下杯子,表带银光一晃:“仗着第一次,非要赖着我结婚。我二十岁不到,还在多伦多念书。怎么可能?所以,从那以后,我有条铁律。” 他捻起银匙,搅了搅,和着金属瓷器相拌的清零之音,从牙缝里蹦出四字:“不碰处。”“我本意不是玩玩。只是,你碰了红线,只能,”他十指交叉着,表情有点遗憾,“O——U——T,sorry。” 谬论!莫笑好像听见咔嚓一声,像结了冰的心崩碎了。骨子里更有个莫阿姨在叫嚣,还等什么?端起果汁迎头泼过去,洗洗他这副可耻嘴脸!可是,她没有。强压心头的怒火,她反倒牵强地笑了笑,睨一眼桌上的金卡:“什么意思?” “一百万,补偿。”雷鸣霄理直气壮,又得寸进尺,“不过,有个条件。” 这男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澄亮的大眼睛,写满了难以置信和羞愤难耐。她揪着挎包,只觉底线被一再挑衅,都已被逼到暴怒的边缘。 冷静,冷静,她默默深呼吸,却只觉呼气都似喷得出火来。 可恬不知耻的男人,还在趾高气昂:“不许嫁给蔡峰。一场朋友,我是为你好。劈腿的男人压根不值得原谅。更何况,我雷鸣霄的女朋友,分手了,找下一任,也不能丢了我的份。” 莫笑忍不住想骂自己,莫笑,你真是犯贱,到了这个份上,居然还在听他大放厥词。 嗞——扯开拉链,她翻找钱包,双手有些慌乱,抽出一张红彤彤的百元钞票。 啪——掌心摁着钞票盖住那张金卡,她看见手背上的毛细血管似冻得泛了青紫,指节还不争气地抽搐。她缩手,勾起下巴,露出这辈子最凌傲的一记蔑笑:“你,也就值这个价。女朋友?鬼才是你的女朋友。”从没像现在这样狂爱高跟鞋。七厘米高的鞋跟,撑着她像缕孤傲的暮春暖风飘地走向门口。 “结婚?你想都别想。”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她兀自冲出咖啡店。 轰地,人潮汹涌,中午的商场,噪杂纷乱。 莫笑觉得头皮发麻,又觉得脸皮发麻。抬手一揩,掌心竟是濡湿,夹着BB霜淡淡的乳黄,她咯噔咯噔一边急走,一边翻纸巾。胡乱地擦了擦手脸,手机添乱地响了。 “喂……”她硬着嗓子。 “笑笑,怎……么了?不舒服?”电话里,蔡峰有些焦急。 “找我有事?” “哦,没事,问你到家了没。” 莫笑攀上扶梯,扯着过肩的长发遮了遮眉眼:“你……你说什么?” “哦……我说,这家不满意,没关系。明天下午三点,我约了另一家婚纱店,两点半我去接你。” “再说吧,我这边信号不好,太吵,回头联系。”不等回应,莫笑已掐了手机,胡乱塞进包里。蹭蹭蹭,她攀着扶梯,见了鬼一样往下奔。 五楼观光梯旁,晃出一个身影,抓着电话,黑着面孔,冷冷盯着一溜烟奔下扶梯的女人。 第一卷 爱,无路可逃 002. 两任EX杠上了 莫笑冲出商场,才发现竟然下起了毛毛细雨。各色雨伞像极了春水上漂浮的浮萍和新荷。 一霎,她找不到北,脑子断片了。她不知是该溶入雨帘,做一朵雨打的芭蕉,还是钻进地铁,挤进钢铁匣子,做一枚小小的沙丁鱼,还是小跑躲进招手站,排着长队等待收容自己的的士。 高跟鞋蹩脚,丝袜透风,细雨迷眼…… 失恋或许就该歇斯底里地冒雨小跑,用眼泪鼻涕和雨水搅拌一杯浓郁的忘情水。真狗血,莫笑苦笑,眼角又有些濡湿。她掏出纸巾来擦了擦。明天还要出差,后天还要加班,感冒生病就是自虐。 她探头瞄一眼丝丝密密的雨线,忽的眼睛一亮,没半刻犹豫,捧着挎包顶在头上,吧唧吧唧蹋着雨水,一路小跑着攀上天桥…… “欢迎光临。”玻璃门上挂着一只长臂猿,机械的问候竟然带着狡黠童真。 莫笑抖落风衣上的雨渍,又擦了擦挎包上的雨水,这才钻进甜品铺子。 甜腻的焦糖味儿,夹着浓浓奶香,伴着清雅琴音,空气都显得暖洋洋的。 她点了一堆甜品,光双皮奶就有三种口味。 坐在玻璃窗前,她一边舀着甜品,细细吮着,一边歪着脑袋看着车来车往。她只想用这一桌子的甜腻慢慢调匀心底的苦涩。失恋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都过去了。 忽然,一辆骚包的黄色兰博基尼刹在眼前,隔着玻璃窗、人行道、防护带,还有朦朦浓浓的雨水,莫笑依稀看见那张陌生又熟悉的侧脸,隐隐感受着黄匣子里投来的似有还无的目光。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在刻意提醒她,撇开过去没那么容易。她赶紧收回视线。 ……手机铃声骤地响起,莫笑愣了愣,是个陌生的号码。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个男人怕是又赖上她了,再抬头望向窗外,脑子里晃过的,竟是那夜躺在这辆跑车里,仰头看见嵌在天窗里的点点繁星。 音符一蹦一蹦,像中东的石刑,一块一块狠狠地砸在心头,又钝又闷的疼……这个铃声是那个男人硬夺过手机给换的,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 那夜,他还骂了她,“你非人类?不看手机?十个电话九个不接。你比我还忙?再不许静音,听清楚了。”极富磁性的男中音,夹着丝丝薄怒,从悠远的记忆里飘来,像团棉絮,绵里藏针地堵在嗓子眼,呼吸都疼…… 莫笑划开手机:“喂。” “出来。”还是磁性的男中音,还是夹着丝丝薄怒。 果然……莫笑盯着窗外那点黄,故意冷了冷嗓音:“哪位?” “你老公。”雷鸣霄就有这能耐,任何无耻的话在他嘴里都能说得理直气壮。 莫笑气得咬唇,抽开手机就要挂断。 “雷太太,你要再不出来,我可打电话给莫阿姨,请岳母大人做主了。” 莫笑噎了口气,抽回电话:“雷鸣霄,你想干什么?你是闲得发慌,拿我解闷吗?” “你说这话,不止侮辱了我,也是侮辱你自己。我说了,我追你,和你在一起,都是认真的,不是玩玩而已。” “呵……”莫笑禁不住冷笑,“认真?认真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巴厘岛,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吗?认真会两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憋闷:“大家都是成年人,巴厘岛的事,你情我愿。即便是我犯蠢,我也认了。我只当被狗咬了一口,反正如果当初没遇见你,我也会被狼咬一口。我就当还你了。我们两清了。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 莫笑一口气说完,摁着电源键关机,嘭地把手机扣在桌上。今天,她打破了一辈子的处事原则,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甩脸子、爆粗口。这比失恋更叫她沮丧、伤心。她不是要当别人眼中的淑女,她只是不想像莫阿姨。 她记得,八岁那年,莫阿姨抡起衣袖,拖着她一口气跑了三里路,爬上机关办公室捉奸。当年的混乱,她记不清了,或许是刻意忘了,唯一记得的是莫阿姨冲口而出的四个字“奸夫淫妇”。 第二天,爸爸离家出走了,一年后,他们离婚了。 她判给了妈妈,从韩笑变成了莫笑,而曾经的妈妈也彻底变成了莫阿姨。 今天,莫笑发现自己变成莫阿姨了,尖酸刻薄,歇斯底里。哪怕是当初蔡峰劈腿,她被撂在异国他乡,无亲无故,她也没撒泼去质问过他,她只是扬着下巴,扭头就走。这是她坚持的骄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懊恼地屈肘枕在桌上。 “欢迎光临!”长臂猿又叫了。 桌子前投落一抹黑影,莫笑惊愕地抬头,前一秒的惊怒都被暗暗失落替代。竟会以为是他,她心底苦笑。 “就知道你这个小迷糊没带伞。”蔡峰笑得眼睛眯作细缝。 这是莫笑最喜欢的笑容,真诚阳光。蔡峰是耐看的小帅,小麦皮肤,内双细眼,虽没梁朝伟式的忧郁,却显得睿智狡黠。这样的男人该更经看,不像那个挨千刀的妖孽,似乎对哪个女人都能一眼秒杀。 又走了神,莫笑不自在地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还不知道你?馋嘴猫。走吧,我送你回家。” 两个人挤一把伞,莫笑有些不习惯,刻意避了避。而蔡峰却自自然然地把手搭上女友的肩,又把伞偏过去,自己半个肩都露在外面。 莫笑视若无睹,自顾自走路。哪怕是一年前,她也会把伞推过去,然后做甜蜜小女人状。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她只要看到这张脸,就会记起那年圣诞,那道门吱呀半开,眼前男人光着膀子,只剩一条宽松裤衩,而沙发那头是一双慵懒半躺的暧昧蕾丝长腿。 更何况,她现在眼里只看到那辆兰博基尼,生怕那个男人钻出来闹事,压根没心思管身边的人淋不淋雨。 蔡峰的大众高尔夫就停在兰博基尼后面。他殷勤地开门,绅士地用手替她挡着车顶。她钻进车里,勾起一丝自嘲苦笑,这该是他在温哥华学的,该是那个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教的。想到这里,她如芒在背。 车子缓缓动了,与兰博基尼擦身而过。莫笑清楚地瞥见黄匣子里的那张冰脸,可也就一霎而已。 蔡峰猛踩油门,嗖地水珠四溅。 莫笑讶然扭头,看到的又是另一张冰脸。隐约间,听见一声马达呼啸,她看后视镜,只见一道黄光冲飙过来。 第一卷 爱,无路可逃 003. 出此下策租新郎 “靠!两任EX杠上了咯。”王晓丽包了口香梨,瞪大了眼,暴露出割双眼皮的刀痕。她兴奋过头,半点不顾淑女形象:“长进了呀,莫笑。雷神肯为你争风吃醋,你就有救。” 瞟一眼诈尸一样跳起的闺蜜兼室友,莫笑摇摇头,打开冰箱,抽出一瓶水,咕噜噜喝起来。 “然后呢?蔡贱男输惨发了?雷神送你回来的?”王晓丽把半个香梨扔进垃圾桶。她皱眉:“一百万又是几个意思?” 莫笑看也不看她,蜷着腿窝坐在沙发里,摁开了遥控器。 啪——王晓丽关了电视机,叉着腰横在莫笑眼前:“喂,问你讨论你的终身大事呢。你这什么态度,莫阿姨可全权授权我了。”她轻轻地用食指戳戳莫笑的额头:“看好你!” 莫笑白了王晓丽一眼,摊开手,故意唬着脸:“交房租!” 王晓丽立马讨好卖乖地挽住她:“包租婆,你就可怜可怜我这姐妹嘛。我又不像你,有个有钱又疼你的老爸。”她环顾三居室,夸张地啧啧,“一毕业就给你送这么豪的毕业礼物。”她嘟着嘴,撒娇:“我月月光,挣得还不够添衣服的呢?” 莫笑故意搓着双臂,捏捏闺蜜的脸蛋,玩笑道:“真是怕了你。被你嗲了一身鸡皮疙瘩。” 王晓丽咯咯。眼珠子一转,她不死心地追问:“那二选一,你选谁?” 莫笑一怔。顿时,刚刚转好的心情又跌落谷底。“晓丽,你很烦,能不能静一静?”她挠着头发,扯着皮筋胡乱扎了扎。 “依我看,两贱取其轻,还是选雷神吧,至少年轻多金又高颜值。”王晓丽掰着手指算计,“不过,豪门阔少都是无脚的小鸟,要逼婚,可不容易。不如利用蔡峰,逼雷神乖乖就范……” 莫笑捂额,轻轻揉了揉。闺蜜的爱情三十六计,她是一丁点都不苟同。她实在听不下去,腾地弹了起来:“我累了,洗洗睡去了。” “喂——”王晓丽伸手抓她,没抓住,只得冲着她的背影,叫嚣,“别说我没提醒你。莫阿姨今天一早来电话,下周她休假,要来上海。你准备接驾吧,记得捎上雷驸马。” “什么?”莫笑猛地住步,回头。 王晓丽耸肩,得意笑道:“你瞧吧,雷神出现得正是时候。这就是缘分。” “什么缘分啊?都是你,出什么馊主意,租新郎!”莫笑望着天花板,欲哭无泪,“你叫我怎么收场啊!” 王晓丽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办法?新郎劈腿,婚礼在即,酒店请帖亲朋好友,统统都齐了。”她反手指着自己,“我也是心疼莫阿姨呀。莫阿姨跟你爸斗了一辈子,怎么能容忍你被老小三带来的拖油瓶给比下去?我是担心莫阿姨爆血管,才出此下策的。” 莫笑噎地说不出话来。 闺蜜说的句句没错,那年圣诞,老妈回山城老家筹备五月的婚礼,她兴冲冲地飞往温哥华,想给准新郎蔡峰一个惊喜,哪料想,却撞破蔡峰劈腿。 新郎丢了,她不敢跟老妈提半个字。老妈一直看不上蔡峰,他们在一起四年,她就反对了四年。 晓丽口中的“老小三”是老妈的闺蜜,爸爸韩建国的现妻陆梅。而“拖油瓶”是陆梅与前夫所生的女儿韩乐。 那年十一,陆梅高调嫁女,豪华婚礼轰动山城,据小道消息,韩乐的夫家是山城首屈一指的商超大亨。 老妈一生争强好胜,如何甘愿女儿落于人后,这才勉强首肯了婚事。 莫笑知道老妈之所以同意婚事,恐怕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争口气。她怎敢在婚礼前夕,向老妈坦白,新郎落跑了? 忆及往事,莫笑有些无力。她轻叹:“纸是包不住火的,也是时候坦白自首了。” 要不是老妈内退返聘到厦门的疗养院工作,而雷鸣霄本就是加拿大籍华侨,夫妻异地本就聚少离多,老妈早就该发现当初所谓的一见钟情、闪换新郎,不过是一场谎言。 王晓丽急得跳下沙发,奔了过来:“你傻啊?假戏真做,拿下雷神,不是很好嘛。” 莫笑赶紧比手,把晓丽阻在一肘之外。她摇摇头:“你饶了我吧。我累死了,明天还得出项目,你让我好好睡会。OK?”说罢,她转身就进了房间。 王晓丽撇撇嘴,扭头瞥见莫笑随手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她蓦地狡黠一笑。 第一卷 爱,无路可逃 004. 租来的殷勤新郎 年底,会计师事务所忙得焦头烂额。 整整出差了一个星期,周末,莫笑总算能回魔都,喘口气了。她拖着行李箱,拉着一箱子底稿,钻出高铁又钻进了地铁。 她很喜欢事务所的工作,出差加班是家常便饭,到了忙季,连气都顾不上喘,根本无暇胡思乱想。 工作是株忘忧草。 她不喜欢休假。就像现在,她一想起即将面对的一切,就只想重返工作,用一沓沓底稿麻醉自己。 到家了,她顿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老妈应该已经到了吧。一想起,“投案自首”将引发的家庭风暴,她就有点望而却步。 铿——门居然动了。 这个点,王晓丽跟她的花样美男,约会才刚刚开始,应该不是她。 果然,门一开,莫笑顿觉大难临头。她挤出一丝笑:“妈,你怎么还是来了?我不是说了,我很忙。”她其实早知道,老妈要来,十头牛都拉不住,又怎会因为她一个电话就改变行程? 莫阿姨哪有女儿想的那么母老虎?五十岁出头,看着不过四十多岁,眉眼还看得出年青时的俊模样,气质不错,透着股精明强干。 可一见女儿,莫阿姨就虎了脸,一把夺过行李箱拎进主卧:“你就是白眼狼,快半年没见,也没半个想字。亏我一把屎一把尿的……” 客厅里,王晓丽蜷着腿,坐在沙发上啃苹果,幸灾乐祸地挤眉弄眼。 莫笑慢吞吞地换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她蹋着拖鞋进主卧。 “笑笑,回来了?” 莫笑僵在了房门前。这声音?头皮发麻,她竭力放缩瞳孔,只觉得自己中邪见鬼了。 王晓丽睨一眼,偷笑得呛住,咳咳不停。 “你最喜欢的土豆煨牛腩,等会多吃点。” 耳边吹来一阵暖风,无异于聊斋,莫笑觉得自己成了狐妖,居然嗅到了男人味! 莫阿姨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笑堆了满脸:“雷鸣,你忙活这么久,我来吧。” “妈,你坐。厦门到这里虽不远,可机场倒来倒去,也辛苦。我难得下厨,你们好好尝尝。” 莫笑再忍不住,猛地回头,眼睛都直了。 这个男人,衬衣加西服,居然捋着袖子,系着围裙!他在笑,居然在讨好地笑。 阴谋!冒出脑海的第一个词就是阴谋。这个男人,从前就讨好过她,讨好到叫她忘乎所以,放下一切防备。可是,到了她掏心掏肺,付出所有时,他冷不丁就转身消失了。 那他的阴谋是什么? 骗财?他在西温山顶的豪宅无异于白雪公主的城堡,而她只有小矮人的小木屋。 骗色?他……莫笑咬着唇,别说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并不是天姿国色,即便是,那他都……得手了。 那……除了玩弄感情,她再想不出其他。 莫阿姨美滋滋地坐了下来,嘴都合不拢。 “你——”莫笑脸上写满了防备。 雷鸣霄倒笑得自自然然,说得滴水不漏:“你什么你?我还没说你呢。要不是晓丽给我电话,我都不知道妈要来。妈大老远来,没人接机怎么办?笑笑,你也太不懂事了。” 莫笑张着嘴,百口莫辩。 听了王晓丽怂恿,婚礼作假,她已经后悔莫及。那是她这辈子做得最荒唐的事,比在温哥华纵容这个男人的追求更荒唐。由着王晓丽在交友网站上悬赏一万块,征了一堆替娶新郎。面试一圈,可那些男人不是太挫就是没安好心。 她都放弃了,起身都要离开了,可就在最后关头,眼前的男人出现了。 她还清楚地记得,他弯腰拉开座椅时露出的那个微笑,他说:“传说,北极光下的情侣注定一辈子难舍难分。由不得我不信。莫笑,我来了。” 他们明明说好,加国种种如梦一场。她甚至没叫他送机。 可是,半个月后,他又出现在她面前。他说,她走后的第二天,他就来了上海,整整找了两周,才找到这里……于是,她犯错了。 现在,他又想干吗?难道,还想用一句“我来了”,骗自己上钩吗? 莫阿姨斜睨一眼拌嘴的小两口,很是满意,又笑了:“雷鸣,你们老这样异地,总不是办法。赶紧回上海吧,加拿大再好也是别人的地方。” 雷鸣霄笑着点头:“那边的事,已经安排好了,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莫阿姨一听更加欢喜,笑出了声:“好,那我就放心了。” 莫笑顾不上换衣服,撂下挎包,拉着雷鸣霄就往厨房拽:“你搞什么鬼?你来这里干嘛?” 雷鸣霄瘪嘴,摊开手:“看不出来?” 这个男人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对着自己,忽冷忽热,冷的时候,这张脸只差没冻出冰星子。要说他在走岳母路线,追求自己,打死莫笑都不会再信。 莫笑语气强硬:“雷鸣霄,你到底想干什么?婚礼的事,我错了,我会向我妈解释。这是我家,我和你连朋友都不算,请你离开。” 第一卷 爱,无路可逃 005. 母女矛盾大爆炸 “莫笑,你这是要过河拆桥?”雷鸣霄抱肘胸前,慢条斯理地将莫笑看着,“当初的对白是谁胡诌的?” 他勾唇,似笑非笑,声情并茂地背着台词:“莫阿姨,我和笑笑是在飞温哥华的航班上认识的。我们碰巧是邻座。十四小时的航程,途遇强气流,飞机差点出事,我们……”他逼近一步,微抑下巴,逼视着她。 莫笑小脸儿唰地绯红,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雷鸣霄又逼近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我们患难见真情。不……”他抬手,捋了捋她的长刘海,眉目含情:“我对笑笑,本就是一见钟情。你别怪的。虽然我们是闪婚,但是……”他俯下头,额头近乎帖上了她的额:“我们是认真的。” “你——”莫笑一个激灵,赶紧推开他。她心虚脸红:“你够了。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雷鸣霄耍无赖地耸耸肩:“你先问问莫阿姨,她放不放我这个女婿走。” “少拿我妈来压我!”莫笑气急。她警惕地瞟一眼厨房移门,凑近他,压低声线:“我妈要知道你对我——”她唰地憋得越发脸红,咬咬唇道:“我不知道她会做什么。” 雷鸣霄笑着凑近她:“你威胁我?” 莫笑咬唇,气得有些哆嗦。 雷鸣霄笑着捏捏她的脸蛋,深情道:“不如你就告诉莫阿姨,我们在巴厘岛做了什么。反正,我又没说我不负责。” “雷鸣!”莫笑气得贝齿都微颤。一咬牙,她揪住他就往移门外拽。这个狗皮膏药一般的男人,她实在再无法忍受了。 “妈——”她微扬着下巴,声音紧张得有些抖。她要坦白。 “莫笑!”雷鸣霄一把反扣住她,皱着眉,抢白道,“你闹够没有?是,是我不好,我答应你的,没做到。我们没领证,没在上海办婚礼。” 他看一眼客厅里一脸惊色的“岳母”:“你说的对,我有很多缺点,霸道、粗心,或者还有其他。可是,这不能成为你和蔡峰复合的理由!” “你——你恶人先告状!”莫笑没料到他会先下手为强。 而雷鸣霄眼睛似冒了绿光:“巴厘岛教堂,有神父见证,那不是闹着玩,我们结婚了,不管有没有那张证,你都是我老婆。你听清楚了!离蔡峰远一点!” 莫笑懵了。她觉得嗓子堵,再想反驳,却陡地听见莫阿姨在吼。 “什么蔡峰?什么复合?”莫阿姨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气得肩膀都在抖。 王晓丽起身劝架:“莫阿姨,这事我作证,不怪笑笑。是蔡峰死皮赖脸,硬赖在楼下,刮风下雨,又是哭又是求。是蔡峰一厢情愿,对吧,笑笑?”她冲闺蜜狂挤眼色。 莫阿姨脸色都发青了:“莫笑,说清楚!当着我的面,跟雷鸣解释清楚!” 莫笑僵在当下。眼前景象,叫她有些恍惚。她觉得头疼,思绪不听使唤地回到许多年前。 她觉得整个人都在隐隐发抖,就像很多年前,她躲在爸爸身后,听着妈妈狂吼一样。那时,她就想跑上前攀住妈妈,止住她。可她不敢,也动不了,只因爸爸的手始终牢牢地箍住她。那是她幼小心灵的唯一倚靠。 “你是要气死我!吵着嚷着要跟蔡峰结婚的,是你!婚礼前,临时换新郎的,也是你!什么一见钟情、移情别恋、闪婚闪嫁——”莫阿姨歇斯底里,“我都忍了!你——你——” “妈——”莫笑急忙解释,“不是那样的,不是,我和雷鸣不是——” “不要再说了!你跟死鬼韩建国一个德性!朝秦暮楚!没点定性!” 莫阿姨这一吼,似是震动了楼板。 莫笑红了眼,僵在了当下。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她弱弱地问:“妈,你……你……说什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莫阿姨气糊涂了。她转对雷鸣霄:“雷鸣,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你——” “妈!”莫笑打断老妈,泪淌了满面,“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和爸。” “笑笑!”雷鸣霄拉过她,劝架圆场,“我们出去谈。” “是啊,是啊。”王晓丽拉莫阿姨,“阿姨,消消气,不过一个误会而已。” “误会?”莫阿姨甩开王晓丽,指着女儿,“你刚刚说什么?谁是你爸?你没爸!你姓莫!不姓韩!”莫阿姨红着眼睛,厉声道:“这么多年,韩建国管过你吗?你个白眼狼——” “够了!”莫笑哭出了声,多年压抑的情绪,霎时喷薄而出。她紧了紧空拳,几乎是记事起第一次顶嘴:“爸怎么了?爸很疼我。” 她颤声:“这么多年,你都拦着不让我们见面。你有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见爸爸?爸要送我去美国留学,你拦着,问都没问我想不想。” 她环顾这套房子:“爸送这套房子给我做毕业礼物,你骂我是白眼狼,闹了整整一年。”她拂了一把泪:“他是我爸,他想照顾我,对我好,有什么不对?我不是你的私有财产,不是你跟爸爸怄气的砝码!还有——” 她扭头看雷鸣霄:“我都二十六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她指着雷鸣霄:“他——” 雷鸣霄不曾料想,一向温顺的莫笑竟然爆发了。他赶紧揽住她:“笑笑,少说一句!” 莫笑一把拂开他:“他是我租来的,我们根本什么都不是!” “你……你说什么?”莫阿姨气得捂住了心口。 第一卷 爱,无路可逃 006. 百般纠缠为哪般 “我就是怕你,从小都怕你,怕你闹。”莫笑很委屈地哭道,“朝秦暮楚?难道,非要我告诉你,被甩的人是我!一直是我!” “你……你再说一遍?!”莫阿姨声音扬高了八度。 莫笑颇有几分情绪失控,竟把压在心口多年的委屈一并倒了出来:“爸他出轨,是不对。可你有给过他一个好脸色吗?你对着我们,不是发火就是撒气!我们都怕了你!” “笑笑!”雷鸣霄从身后环住她,死死箍住,就差捂她的嘴了。他扭头,满脸歉意:“妈,对不起,笑笑她无心的。我们的事,应该自己处理。对不起。” 莫阿姨气得揪住心口,脸色苍白。她捂着额,半晌,哽了哽:“你们的事,我管不了。我胸闷,要出去透气。”话没说完,她就冲了出去。 “我去看看莫阿姨。”王晓丽追了出去。 嘭! 关门声震得心悸,莫笑回过魂了。她只觉得浑身泛软,心虚又后怕。 这是母女俩相依为命至今,唯一的一次家庭大战。 她推开雷鸣霄:“满意了?” 雷鸣霄蹙了眉:“你什么意思?”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莫笑捂额。 邂逅雷鸣霄,是在她最落魄最无助的时候。蔡峰的公寓门口,见到那丑陋的一幕,她拖着行李,转身便走。 一路走,一路哭。 温哥华卑诗省的圣诞,大雪飘飞,她又冻又饿,孤身一人走在“人迹罕至”的人行道上,竟然撞上传说中的北极狼。 那匹北极狼,从路边的林木窜出,踏雪而来。一双血眸燃焰,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吓得她魂飞魄散,撒下行李就狂奔向马路求救。 屋漏偏逢连夜雨。 她太过惊慌,以至未曾看清来车。那辆SUV刹车不及,将她蹭倒。她倒地合上眼那霎,明明见到北极狼正向她逼来,而耳畔响起尖利的哨声,伴着她的清明一路沉入异国的深夜。 医院睁开眼,她第一眼见到的,便是眼前这张俊脸。 哨子是他吹响的,她也是他送来医院的,甚至在接下来的一周里,也是他寸步不离地照顾她。 再遇雷鸣霄,是在她最尴尬最无措的时候。她在招租新郎,而他不远万里前来“应聘”…… 灰姑娘般的浪漫童话,叫她怦然心动。她以为英雄救美、假戏真做、以身相许是场美妙的童话,却不料,他给她了人生最重的一击。 巴厘岛求婚后,不辞而别。 她好不容易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好不容易接受了回国创业,一心求她原谅的前任,蔡峰。他却又半路杀了出来。 他到底想干嘛啊!? 莫笑捋着长发,无措地挠了挠:“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 她抬头:“也不想知道。”她硬了硬嗓音:“雷鸣,我受够了,别再惹我!” 她挣脱他:“走好,不送。”她说罢,扭头就往房间走。 雷鸣霄一把拽住她,绷了脸:“把话说清楚。我们没在一起吗?我们没进过教堂吗?” 莫笑偏着头,看着他:“你讨厌我吗?”她也不知为什么这样问,可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 她和眼前这个男人纠缠了一年半,温哥华、上海、重庆、巴厘岛…… 他极尽浪漫,极尽殷勤,讨好了她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送王晓丽限量版手袋,送莫阿姨进口保健品,甚至连老家的那群表弟表妹,他也一个都没落下。他对她好的时候,好到肉麻,可以说满足了女孩子对浪漫的一切幻想。 可对她冷漠的时候—— 她鼻子酸酸的,忍不住想哭,蓦地移开了目光。 雷鸣霄怔住,下意识地紧了紧手。 莫笑本还不死心地等他反驳,可他的反应恰恰是此地无银。 她只觉心凉,苦笑着抽手:“被我猜中了?我EQ是不高,可,一个男人爱不爱我,我还是感觉得到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纠缠我,我也不想知道。你可以走了。” 她说完,看都不看他,拖着疲惫的步子,锁进了房里。 第一卷 爱,无路可逃 007. 心急如焚的男友 嘭—— 捂着被子,隔着房门,莫笑还是清晰地听见闷雷一般的关门声。 他走了,都走了。 眼睛本来就涩,这会开始疼了,她翻身侧卧着,蜷作一团。死死闭着眼,她还是感觉到酸涩的泪水溢出了眼角,嗓子哽得气闷。 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是觉得委屈。 从小到大,她都好像生活在一个密闭的闷罐子里,牢牢地钉在妈妈的眼皮子底。她很想听妈妈的话,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做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可是,任凭她再努力,都不能让莫阿姨满意。 考最好的成绩、读最好的大学、留最好的城市……她的人生每一步,无不受莫阿姨左右。可即便这样,莫阿姨还是不满意。 从小到大,莫阿姨孜孜不倦地拿跟她跟韩乐比,恨不得自己的女儿什么都比人家更胜一筹。 韩乐高考失利,莫阿姨幸灾乐祸。前夫掏钱送继女留学新西兰,莫阿姨忿忿不平。 韩乐国庆大婚,新郎是高富帅加海归,莫阿姨暗暗较劲,耐不到圣诞节,便飞回老家筹备婚礼,甚至对一向不待见的准女婿蔡峰也松了口,只为五一婚礼吐气扬眉。 莫笑拂了把泪。她苦笑,莫阿姨当初接受蔡峰,并不是对女儿妥协,只是蔡峰跳槽,忽然来了个三级跳,竟高薪厚职地远调温哥华工作。那时的蔡峰,再不济,在莫阿姨眼里,总算差强人意,勉强拿得出手了。 说心里话,莫笑一点都不怨蔡峰劈腿。她甚至觉得,如果她是蔡峰,这样的准岳母,她早八百年就劈腿分手了。 当年,莫阿姨打电话到寝室查岗,莫笑不在,王晓丽多嘴说她约会去了。这可好,莫阿姨第二天就从重庆飞了武汉,中午就“会审”了蔡峰。 结案陈词,莫阿姨套用了王晓丽的话,“凤凰男就是将来的陈世美,要不得”。 莫笑知,妈妈不待见蔡峰,并不是嫌贫爱富作祟,而是…… 蔡峰身上有太多莫笑爸爸当年的影子。这也是为什么莫笑会接受那段黄昏恋,在大三接受了大四的他。十几年缺失父爱,这样的蔡峰,她无法拒绝。即便夹着那么一点恋父情结,可她依然觉得,那就是爱情。 不行了。莫笑晃了晃头,不能再胡思乱想。 可转念,她又担心起老妈来。莫阿姨有早期冠心病,最是不能受气。可今天,她却惹得老妈发了这么大脾气。 脑袋嗡嗡地泛疼,她死劲揉了揉太阳穴。老妈是特护病房的护士长出身,应该能自己照顾自己。况且,今天的事,并不全然是自己的过错。 她扑腾坐起,抽开床头柜,翻出一包感冒茶,撕开就倒进嘴里,端起玻璃杯咕噜噜吞了口水。 感冒茶可以助眠。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捂好被子,合了眼,硬逼着自己入睡…… 春天阴雨延绵,马路边的路灯蒙着阴湿细雨,从车窗飕飕飘过,像极了撒着香油的重庆串串烧。 串串烧飘乎乎地晃过一个又一个路口,雷鸣霄觉得嗓子疼,就像上回被那个女人骗着吃了一锅超辣串串,第二天嗓子火烧火燎一样的疼。 吱——路口,他狠踩煞车,瞟一眼后视镜,也不顾公愤的喇叭声,硬是挤进了待转区。 “妈的!豪车了不起啊?马路他妈的你家开的?”后头的车窗摇了下来,司机探出半个脑袋谩骂。 雷鸣霄绷着脸,既没扭头,也没摇窗,睨一眼信号灯,一踩油门,猛打方向盘,飙地转入对面车道。 叮咚——叮咚—— 雷鸣霄一手摁门铃,一手拨电话。 该死的,又是关机!他差点想把手机甩地上。这个女人到底在做什么?打雷都听不见吗?他又拨王晓丽的电话,没人接,怕是刚才出门匆忙,忘带了。 他焦虑地来回踱步,仰着头看了眼楼道路灯。嘴角一绷,他转身狂捶门,也顾不得什么涵养,又急又怒地大喊:“莫笑,开门!莫笑!” 乱捶一通,屋子里不见动静,倒惊动了邻居。对面大门嘎吱半开,一个中年女人警惕地探出头来。 “你好,不好意思。我女朋友住隔壁,熬汤煤气没关,我怕她睡着了,有危险。”雷鸣霄一个箭步就冲进了隔壁,“实在抱歉,我可以看看你家阳台吗?” 第一卷 爱,无路可逃 008. 你少得了我吗? 看他急得满头大汗,中年女人也顾不得计较,又是找物业,又是找急开锁。 雷鸣霄已冲到了阳台。三楼,不算高,窗外也没拉乱七八糟的防盗网。他拉开推窗,探头目测两个阳台的距离,不算远,隔壁阳台推窗也没关,再摸一把阳台外墙,该死,湿漉漉的,滑手。 雷鸣霄抠着阳台,低头看一眼楼下。嘴角一绷,他脱下西服撂地上,双手撑着阳台扶栏一跳,一条腿已跨了出去。 “哎哟,你——”中年女人吓得捂住了嘴。看他已经探身出去,她不敢吱声,生怕自己一惊一乍把他吓得掉了下去。 雷鸣霄双手攀着扶栏,一点一点挪着,毛毛细雨钻进脖子,贼贼的冷。挪到阳台最外角,他伸腿一跨,够到隔壁阳台。可脚下实在湿滑,这次并没够到落脚地,他只好缩了回来。背脊凉飕飕的,也不知是风是雨还是汗,他深呼吸,又跨了过去。 中年女人看得直捏汗。直到看见那个男人顺利地攀进隔壁阳台,她才松口气,扭头折回大门。 雷鸣霄跳进主卧阳台,弓着腰气喘吁吁。来不及喘气,他急拉移门,用力过猛,哐当—— 糊味刺鼻! 床上的人竟一动不动,还在睡。 雷鸣霄锁了眉,转身腾回阳台,拉开所有窗子,又把移门开到最大,这才掩着鼻,冲进房。 “莫笑!醒醒!”雷鸣霄胡乱拿起一件衣物罩着她的头,掀开被子,拽着她的胳膊撂上了自己的肩,便往外拖。 “嗯——”莫笑低哼,迷糊地睁眼,眼前一片漆黑,整个人被悬空吊着,像尊扯线木偶被扯得直窜。脑子嗡地一响,第一感觉是被打劫了,她吓得直扯头上的衣服。 “别动!”一声怒吼,不,该是急吼。 莫笑瞪大了眼,见自己半吊在健硕的男人肩上。那张冷峻的脸湿哒哒地蒙着细汗,直俯逼着自己,那双眼又红又凶,她吓得激灵,竟打了个闷嗝。 雷鸣霄见她吓呆了,似消了火,微微皱眉,揪起衣服塞回她的口鼻:“捂住!” 铿——他揪住门把拧了开,一把推出那袭黑睡裙。食指点点,他凶巴巴地闷吼:“站外面,别动!”说完,他又冲了回去。 铿——铿—— 只听见开窗声,莫笑懵懵地站在门外,如坠云雾。光脚踩着瓷砖,她哧溜打了个冷战,双手环抱身前。 探头看房里,客厅竟弥漫着浓烟和焦糊味儿,刺眼又刺鼻,她惊得脑子一清,煤气中毒?还是厨房着火? “咳咳……”雷鸣霄捂着嘴,狂咳着冲了出来。 客厅落地窗大开,夜风灌入,卷得大门嘭地关上了。 “你有没有生活常识?有没有自理能力?睡觉前,不知道检查煤气门窗吗?我晚来一刻钟,你就死定了!”雷鸣霄暴怒,虎着脸,喘息不停地厉声数落,“窗没关,门没关,煤气毒不死你,火烧不死你,遇上入室抢劫的,我看你死不死……” 怕是感冒茶发作,莫笑还是云里雾里,怔怔地看着他。 他怒得像尊黑面神,眉头簇着火,眼睛燃着焰,满头满脸湿濡濡的。额角,滴滴细汗顺着鬓角滑了下来…… 她愣了神,心漏跳一拍,继而狂雨打萍一样。心突突的,她不知是后怕,还是被刚刚性感魅惑的那几滴汗给搅和的。她赶紧收回视线。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她低着头,红了脸,小声嘀咕:“门……碰上了……没钥匙。” 喋喋不休的数落,这才停了下来。 雷鸣霄绷着脸看她。她光着脚,挂着件真丝吊带睡裙,那双纤细修长的大白腿几乎毫无遮蔽。这还不算,竟是真空上阵,想必是冷,隔着睡裙,那凹凸玲珑的曲线也清晰可见。 紧绷的唇角松了开,雷鸣霄捂住额,无奈低叹,又似讥讽:“你干脆裸睡得了,看你穿的什么东西。” 本就被他盯得发毛,莫笑咬紧唇瓣,双手遮抱胸前,蹭蹭往墙角避了避。 “脏不脏啊你。”低瞥那双光脚丫子,雷鸣霄一把拽住她,搂着她的腰拎了起来。他黑着脸,瞟了眼脚上油光蹭亮的皮鞋,抛了个眼神。 皮鞋油叽叽的,能比瓷砖干净?竟要自己踩上去吗?莫笑暗想,开什么玩笑?可脚却不听使唤,她踮着脚,顺从地落在皮鞋上。 雷鸣霄的脸色这才稍稍顺了些。 “没我,你都死几回了?你少得了我吗?莫笑。”他低头,凑近她耳语,声音低得邪魅。 第一卷 爱,无路可逃 009. 爱,模糊的感觉 “呃,你好,你的西服。”隔壁的中年女人推开门,伸手递了递西服。 莫笑窘红了脸,下意识地缩脚。 “别动。”低喝一声,雷鸣霄扭头,转眼就对邻居堆满了笑,“谢谢你,今天太感谢了,把你家的地板都踩脏了。” 他瞟一眼怀里的女朋友,耸耸肩伸出了手,笑得灿烂:“不好意思,好人做到底,你……” 中年女人会意,噗嗤一笑,蹋着拖鞋走出门,递过西服:“呵呵,不客气,人没事就好。” 莫笑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局促地挪了挪身子,又抬手遮了遮胸口。 中年女人都转身了,扭头却又笑:“小姑娘,有眼光。这年头,这样的男朋友打着灯笼也难找了。怕你危险,竟敢冒着雨爬阳台。我都吓出了一身汗。”那女人冲雷鸣霄礼貌地笑笑,扭头进了屋。 “你?”莫笑愕得眼珠子睁得滚圆。 雷鸣霄敛了笑,把西服裹在了她身上:“没钥匙,怎么办?” 莫笑可学不起他,还装得出云淡风轻。她揪着他的胳膊,满目探究,声音都有些颤:“你……爬……阳台?” “不然呢?”他一本正经地盯着她。 裹着他的西服,周遭都是他温热的气息,莫笑倒觉得寒气反噬般冷,鼻子都酸了:“你傻啊?三楼摔下去,摔不死,也会断胳膊断腿。还下雨,你……”她咽回了话,心口酸酸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是不是非得这样,你才感觉得到呢?”他逼视着,眸子蒙了细雨一般迷蒙。 莫笑赶紧移开视线,耸肩想挣开腰间越来越紧的力道。她扯开话题:“问问晓丽有没带钥匙。” 雷鸣霄不耐烦地皱眉:“你有没有脑子?你妈是离家出走,连手机都忘了,怎么可能带钥匙?” 过去,他这副自以为是,不耐烦的样子,莫笑最受不了。可不知为什么,这刻,她不再觉得反感,甚至觉得有点可爱。 她赶紧收心,冷着嗓子:“我在公司放了备用钥匙。十点半之前,还有同事加班。可以请物业刷电梯卡上楼。去取钥匙吧。” 雷鸣霄狐疑地打量她一眼,目光从她胸前一直滑落到自己的皮鞋。 莫笑只觉浑身不舒服,拢着宽大的西服捂了捂:“路口就有便利店,你停车,帮我买双人字拖。十点前,公司楼下的商场还开着,随便买条裙子就行了。” “莫笑,你真是我见过的脸皮最厚的女人。这个鬼样子也敢出门!”雷鸣霄微微瘪嘴,满目鄙夷。他一边说,一边提肘,拎起怀里的人,走去电梯口。 莫笑错愕,心底刚刚油生的好感一下子就酸了。这个男人对自己,永远没句好话,却还隔三差五地装出情深款款的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推搡着要挣脱他。 雷鸣霄低瞥一眼,不耐烦地松了手,脸色一绷,冷到结冰。 对嘛,这才是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忽冷忽热,亦正亦邪。 莫笑忿忿,抬手想甩开肩上的西服。可低眉间,她松了手。 看着屏幕上闪动二楼,三楼有多高?八米?九米?她的心忽的揪了一把,这个男人刚刚才救了她,怨气似一霎功夫就散了。 叮——电梯响了。 肩头冷不丁吃重,莫笑还没回过神,已经被推着塞进了电梯里。地毯湿漉漉地沾了一层雨水,她觉得脚板底黏糊糊的,恶心得直起鸡皮疙瘩。 而雷鸣霄一直黑着脸。 莫笑搞不明白自己刚刚哪里得罪他了。他似乎一向如此,每每对她示好献殷勤,热乎劲还没过,就莫名其妙地变脸。 温哥华如此,重庆老家如此,巴厘岛如此…… 前一秒的甜蜜爱恋,后一秒就幻作了错觉。 莫笑不觉得这是所谓欢喜冤家,反倒隐隐觉得这个男人从骨子里就排斥她。 她心烦,脑子更牵着丝丝闷痛。无心再想他为什么如此善变,她与其说是诚恳地道谢,倒不如说是趁机划清界限:“谢谢。” 冰块人似咔嚓裂了条口子:“一声谢谢就了事?莫笑,你开玩笑吧?” 叮——电梯铃响,地下车库到了。 “改天请你吃饭。”莫笑不等电梯门大开,就往外走。 眉峰一挑,雷鸣霄拉住她的胳膊,一把拽入怀里,紧紧箍住。 “干吗啊你?”莫笑心惊,屈肘推他。“ 唔——”还没回过神,双唇似被一股灼热碾过,烫得她心乱如麻。惊惶地睁着眼,她只看见他闭着眼,浓密的睫毛丝丝近乎刷上自己的眉。 他以为他在拍偶像剧吗?还强吻?她死劲推,却到底顶不过这个天天耗健身房的男人。心一狠,她死劲跺了他一脚。 嗯——他闷哼,皱了眉。 下手重了?她晃了神,可就这一霎,贝齿被撬了开。唇舌间尽是他的气息,她觉得头眩。脑子嗡嗡全是告诫,“这个男人很危险,莫笑你惹不起,惹不起”。 可怦然心跳却叫所有徒劳挣扎都化作了雾眼迷离。她推不开这个男人,不单没气力,更没心力。尤其致命的是,她喜欢此刻,唇舌纠缠的微妙感觉竟似让她模糊地感觉到……爱情。 “多可笑啊,莫笑……”她听见心声,怯得眯了眼,手无措地攀上男人的胳膊,这回却不是要拽开他,倒像无措地找寻一丝倚靠。 第一卷 爱,无路可逃 010. 莫笑我要追回你 叮——电梯响了。 铁匣子里,不再是刚才的男不情女不愿,倒活脱脱一对热切不分场合的恋人。 “咳咳……” 这声佯咳,惊得莫笑一个哆嗦,挣开了禁锢的怀抱。“妈——”脸烧了起来,她难为情地低瞥一眼电梯口。 莫阿姨和王晓丽并排站着,老的脸色难看,少的半张着嘴,足足塞得进一只鹌鹑蛋。 “妈,门不小心关上了。我和笑笑去她公司取钥匙。”雷鸣霄脸不红心不跳,刻意揽着莫笑的肩,往怀里扣了扣。 莫阿姨冷着脸,闷声不响地进电梯,临了,还不忘狠狠瞪一眼女儿。 王晓丽嬉皮笑脸地吐舌头,跟了进来:“不用去了,莫阿姨带了钥匙。” 尴尬,一直在延续…… 莫笑早换好了衣服,瞟一眼挂钟,居然半个小时了。一进门,雷鸣霄就被莫阿姨叫进了书房。她局促地抠着手指,不安地瞥向那张房门。 “你们……和好了?”王晓丽蹭过来八卦。 莫笑木然摇头。 和好?他们有好过吗?她想不清楚,最近的事实在太混乱,已经超出了她的感知范围。挠挠头发,她沮丧:“晓丽,我是真心想给蔡峰一次机会,给自己一次机会。你知道的,从大学开始,我就想嫁给他。考研、来上海、甚至去事务所……都是为了和他结婚。我的人生,原本构想得好好的,我不想偏离正常轨道。可……现在变得一团糟,一团糟。” 王晓丽扭过身,正对闺蜜盘坐着,表情异常严肃:“笑笑,你确定你爱蔡峰吗?过去,或许有那么点儿。可……”她摇头,朝小房间努努嘴:“你移情别恋了。不要自欺欺人了。” 莫笑觉得冷,蜷着腿缩上了沙发。她嘴硬:“一时意乱情迷,不算……什么。”回想刚刚那个男人额角滑落的那滴细汗,她的心猛地一抽。 她完了。 卑诗街头,他从北极狼的獠牙和冰冷车轮下,救起她的一霎那,她也曾有过这种感觉,虽然那时她才刚刚遭遇失恋。而现在,这种感觉越来越彻底,越来越强烈。 刚刚那个吻好像还缠绵在她心里,她浑身不自在,却依旧嘴硬地自嘲苦笑:“我是花痴,你忘了?我对帅哥缺乏抵抗力。更何况……”她笑得夸张:“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不都烂掉的桥段吗?一个吻而已。不算什么,真的。” “得了吧你。”王晓丽笑,“你有我花痴?你是管院头号冷艳美女,好不好?院花唉,不要太招蜂引蝶,你犯得着花痴。跟我开什么玩笑。当年你扛到大三,居然会接受蔡峰,真是叫管院男生大跌眼镜。看你挑男人的品味,就花痴不到哪里去。” 忆及往事,莫笑屈肘攀上沙发靠垫,慵懒地窝着,笑得迷惘。室友都好奇为什么她迟迟不谈恋爱,她一直借口说莫阿姨管得严。可是,其实,她是说不出口,那场樱花雨彻底地关上了她的心门。 直到那场大雨,她滑倒在图书馆门口,一个男生撑着一把大得能开冰激凌铺子的雨伞小跑过来,不由分说地弓腰背起她。 那刻,她想到很多年前,也下着大雨,她没带伞,傻傻地站在学校大门口的门卫室外,窄窄的屋檐,雨滴滴答答淋得她都湿透了,却始终等不到莫阿姨。她都绝望了,远远的,她看到一把雨伞小跑着奔过来,大得像冰激凌摊贩撑在三轮车上的遮阳伞。 那是她心里永恒的父爱。那天,她从蔡峰身上找到了。于是,她义无反顾地黄昏恋了。 她蹭了蹭沙发垫,扯回思绪,敷衍地笑了笑:“蔡峰有什么不好?优秀,小帅,喜欢他的女生一抓一把。” 王晓丽瘪嘴:“再优秀,机心太重就不好。像顾海涛……”她的眸子暗了下来:“那种男人嘴上、心里再爱,到头来还是会对现实低头,毫不留情地把你卖掉。莫阿姨的担心,我挺理解的。” 顾海涛是王晓丽大学时代的前男友,也是她这辈子或许都过不去的坎儿。 莫笑直起身,摇着她的胳膊:“晓丽……” “我就是血的教训,莫笑。”王晓丽振了振,反倒笑了,“蔡峰爱你,我信。可是,他不还是劈腿了?抵挡不住诱惑?怕是国外月亮的诱惑比女色的诱惑,更诱惑他吧!听我的没错,不管怎样,你都该选雷神。” 王晓丽一直固执地认为,蔡峰劈腿是为了加拿大的枫叶卡。莫笑一直不愿这么想,虽然从大学到择业,蔡峰心心念念“技术移民”。连莫笑择业,他都在左右,帮她选了最苦却最容易移民的事务所。这个话题再继续不下去了,她强笑:“饿了,煮面去吧。” 嘎吱—— 莫笑刚起身,书房的门开了。莫阿姨和雷鸣霄一前一后出了来。莫笑努力在老妈脸上搜寻暴怒过后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莫阿姨居然笑着留客:“雷鸣,简单吃点再回去吧。” 这顿饭,不言不语,吃得味同嚼蜡。吃完饭,莫阿姨只撂下一句,叫女儿送客下楼,就冷着脸回了房。 莫笑不情不愿地送雷鸣霄下电梯。自被莫阿姨撞破那幕,两人就没对话。 此刻,亦然。 “到了,下雨,路上小心。”莫笑站在电梯里,客套地嘱咐。她实在有点不知所措,不知以后怎么面对这个男人。过了今晚,一切好像又都变味儿了,阻也阻不住。 雷鸣霄一动不动,冷峻的侧脸蒙了层孤寒:“不好奇你妈跟我说了什么?” 莫笑摇头。她不是不好奇,只是好奇不起。 雷鸣霄扭过头,盯着她,眸眼深邃:“也不好奇我说了什么?” 唇角扯了扯,莫笑看着他,半天,才淡淡说:“什么?” “莫笑,我要追回你。”雷鸣霄语气平淡,淡得不着一丝情绪,就像在说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叮——电梯门又要关上了。 啪——雷鸣霄伸手一拦,阻住了电梯门。他扭头,依旧平淡:“一周,我给你一周,整理好和那个男人的关系。”凝视一眼,他阔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