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内容 前传篇【逃不过此间少年,终不敌似水流年】 五月,忆铭山。 漫山凤凰花开,一树一树艳妍如火。风过,五蕊花瓣似雪舞落,那样火红的百里香雪海,美的不像话。 九州八荒,五月春末之时皆是一派七色荼蘼春景。唯此南国以南沧海孤山之境,几是一夜之间,似火凰之羽冥然骤,火红一片,漫山绿叶黄蕊倒似成了点缀。遥望千里云山之巅,恍若置身于蓬莱梦中之境。   山南之尽处,一娉婷女子背身而立,静静站于一柄斑驳的剑羽之前。白衣黑发,只发尾一只红色蝶翼,通身便再无它饰。 天边晨曦微露,拢下一握淡淡华光。素衣女子长长羽睫之下一双黑眸,似幽潭般静水无澜。一描远山眉黛,极清、极淡。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心同发尾一模一样的红蝶印记,敛了眉目浅浅一笑,唇边恍若一朵幽昙悄绽,容颜却瞬间丽得惊人,发尾那只红色蝶翼似是要翩然起飞。 轻声低吟,喃喃自语一般:“又一个百年了,阿澈,百里凤凰花开已千遍,自雪白到火红,你可知道?” 远山空寂,寥寞无声。没有人回答她,亦没有人再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拥着她,对她说:“别怕,我在。”***********************************她是一只白凰,白凰族神女。 他是一只火凰,火凰族少主。 世说,火凰天性长情,一世只会上爱一次,只一眼,便此一生。 又云,凤栖梧桐,百年相伴。 于是,她想,那样怕是一场宿命了。如果今生便是如此,她也不得不认了。 爱他一世,亦是恨他一生。   犹记得那日,铺着十里红妆,她自己将大红盖头取下来,抬眼问他:“为什么,阿澈?” 映着杳杳烛火,他缓缓开口:“白鸢,这一世我只会爱清桐一人。”那样冰凉的字眼。她泣下一滴泪来。她极少哭。 那,是一滴血泪。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一只白凰,一世一旦爱上,只一回眸,便此生再难忘却。**********************************{慕溪河。春风十里不如你}她第一次见到他,是个月夜。 那时她还不知道他是火凰族少主,那时白凰与火凰两族之争仍未爆发,那时她还不是白凰族神女。她只是一只小小的白凰,和所有这年纪的白凰族姑娘一样,有一双素白的羽翼,一对灵动的漆黑双眸,和最简单纯净的笑容。 白凰百年修为便可幻化成人。 一时,白凰固城突染时疫,族人死伤众多。那日,她奉姑姑白景之命前去药灵山采撷千年灵芝做药引。她修为虽不过百年,但自她出生之日起,便注定与众不同。  一双灵动黑眸,会变成一对红瞳,火红丽瞳竟如火凰族人无异。但也只在于她极为重要之人受到伤害之时。 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便只有白景。那个谜一样的绝色女子。极清极淡的丽容,同白鸢有着七八分相像的一副远山眉黛。********************************** 八月仲夏之夜,一身素白衣衫的白鸢身形略显单薄,微微俯身在慕溪河畔饮水解渴。侧脸至下颌弧线美好,镀上一层皎洁月色,愈见柔和。 却不知身后灌木丛中夜狼出没,一双荧绿眼瞳牢牢锁住她。于它而言,将会是一顿美餐。不过百年修为的白凰一旦幻化成人形法力便会大损,再加之此次药灵山之行,只身一人同两头麒麟神兽一战,白鸢已是内力大损,一身疲乏。 待到她转身之际,那头饿极的夜狼一副尖牙利爪已覆上她单薄的肩背。似听得到血肉被利锐狠狠划开的声音。白衣瞬被血染红。她想集起全身法力,却终是力不从心。 白鸢紧紧咬住唇,提起身旁的白羽剑准备着背水一战。恍然间,一道耀目红光拢下一片光影,夜色里极突兀的一幕红。 手中剑柄镂刻一只振翅火凰,挥斩之际,似是电光火石之速。顷刻,那匹凶残夜狼已是倾身倒地。白鸢后肩衣衫已覆上一片血污,她有些吃疼,伏倒在地上,仍是强忍着闷声不吭。慕溪河的水已浸湿了她的裙裾,漫上来的血色溶进一河清水,泛着月华溶溶。一袭黑衣的颀长身形立于她两步之外,似与夜幕融为一色,剑尖滴着两滴鲜血,余温犹存。夜静,远境之地亦无蝉声。这御剑男子眉目清冷,只此杳杳望着她,便已气度凌云。 他低头看她一眼手中紧握的千年灵芝,微微抬眸道:“你是白凰族人?” 闻言,她错愕地回视着他,点了点头。 他收起剑柄,拭去了剑尖两滴鲜血,眉心微皱:“既是仙族,岂能让凡族牲畜轻易取了性命。”她怔怔伏于慕溪河岸边,低下头来,却只是咬唇不语。他两步间已是转身欲行,却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身偏头看她:“可还走的动?” 白鸢一手扶住自己的膝头,勉力一撑,咬唇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多谢。” 他转身便提步而去。却忽听到身后重重跌落之声,伴着水声溅起。闻声他回身看去,轻叹了口气,俯身将水中的人儿抱起。大量失血后伤口撕裂的疼痛感尤甚,白鸢唇色苍白跌进他怀里。这是一个坚实有力的胸膛。那一瞬,她觉得即便是再要强的姑娘,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有个肩膀可以依靠,竟原是这样好的。她忍着疼痛哑声问:“去哪里?”温热的鼻息微微拂过她的额头,白鸢觉得大概是自己神思有些恍惚,他开口的语声竟格外得清润温朗。他说:“别说话。”***************************天边一轮皎皎孤月,之后一路上他都未开口说话。  昏昏沉沉间,她只看到他有一双浓眉和长长的羽睫,似水月华洒在上面,有一层好看的淡淡光晕。这个男子,有着这样好看的一张侧脸,叫人再难忘却。那样近地贴着他的胸膛,白鸢觉得她听得到他稳稳的心跳声,莫名地让人安心。她想那些有爹爹的孩子,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安心的感觉这样好。 而后,她再支撑不住身体剧烈的疼痛和打量失血的虚乏,阖了重重垂下的眼眸,沉沉睡去。 忽地,她紧紧攥住抱着自己那人的衣袖,低低自语,似是梦呓:“爹爹为什么不要鸢儿?”闻言他身形却是一怔,看着这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安静的睡颜,纯善无邪,因为疼痛血色苍白却仍是倔强地不落一滴泪。他想到了他的清桐,他想他的桐儿就像一朵花儿那样柔弱,周身不带荆刺,需要他去好好保护。 月色里素白的衣衫已漫上了一层血色,他心生怜意,将她抱得更紧一些,贴近她耳畔,沉沉低语:“别怕,我在。” 那样好听的声音,然她大概是没有听到。只余一路染着血色的清水。 正文内容 前传篇 【爱似水墨青花,何惧刹那芳华】 {邺之城。山有木兮木有枝}待到白鸢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丝绒锦被的雕花梨木床上。放眼望去,一方极敞丽的房间。那样热的八月仲夏天,屋内却透着丝丝凉意,尤带着幽荷浅香。侍候她的是一位身着鹅黄裙衫的小仙娥,眉目灵秀。醒来那日的傍晚,他染着一身暮色霞光进来。着一袭白衣,较之月夜里眉目愈发朗逸,并具山水丰神。她听小仙娥叫他:“三皇子。” 白鸢并不惊讶,当她那夜看到他手中那柄火凰剑羽,便知他是火凰皇族之人。他们都有着一双红色深瞳,他是火凰族的三皇子凌澈。他看着她将那碗苦涩的汤药乖乖饮尽,缓了眉目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抿了抿唇,嘴角苦意犹在,一副微皱的远山眉黛舒展开来:“白鸢。”她想了一瞬,伸手拉住他衣衫一角,将那枝已染上一抹血色的千年灵芝放到他掌心,露出自己手掌间那只红色蝶翼印记。她看着他:“白鸢求三皇子一件事,能否派人将它速速送至白凰忆铭山?当下白凰族人正染时疫,刻不容缓,求三皇子答应白鸢。”他瞥了一眼她掌心那只红色蝶翼,接过那枝千年灵芝,淡淡开口:“你不必求我。天下苍生,我火凰族人不会见死不救。”原是急急的苍白容色,听他这般说,却忽地笑起来,似是皑雪开出一树杏花,那样清的眉黛一笑却是倾城。他微一怔,这个女子,有着一颗常人最易懂的心,也有着一颗常人最难读的心。   火凰邺之城,短短养伤数日,他虽日日繁忙但仍会时常抽空来看她。她发现,他是个不爱笑的人,但偶尔柔和下来的眸光,她觉得整颗心都会暖起来。他弹得一手好琴,夜深夏静,她伴着回风流雪般的淙淙琴声沉入梦乡。    三皇子凌澈的清凌阁里住着一位叫做清桐的妍丽女子。她是一位树仙,眉似杏、腰如柳,面若桃花,青丝如碧涛。凌澈替她画的一副水墨丹青上,身影袅袅婷婷,着一身绿色裙衫,眉目精致,风中轻舞。白鸢觉得,那是一个春天精灵一般的姑娘。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软软糯糯,她唤他:“澈。”他分明是那样不爱笑的一个人儿,白鸢却见得他望着清桐时眼里眉间俱是柔情。他轻轻替她拢了拢耳鬓有些微散乱的发丝,他叫她:“桐儿。”凌澈,清桐。清凌阁。私下里小仙娥们纷纷小声议:火凰清桐,凤栖梧桐。清桐上仙便是三皇子未来的凰妃。眉目里有羡意,更有赞赏。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那样般配的一对璧人,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但她却觉得心口隐隐的疼。她想,大约是肩伤还未痊愈吧。    待到自己初觉伤势渐愈,她同他说:“白鸢谢三皇子相救。日后定当答谢。如今白鸢伤势渐好,先行告辞。”他说:“不必言谢,于我并不是什么难事。”想了想,看着她:“还有,不必叫我三皇子,叫我凌澈便好。” “凌澈。”那是她第一次那样唤他的名字。轻轻的,怕一切如风。********************************待白鸢回到忆铭山,姑姑一身紫衣背身而立,敛眉看她:“自己同我说。”她想着本也无需隐瞒,便如实同姑姑说了。却不想姑姑那次将她禁足忆铭山足足数月。她明白姑姑向来待她严厉只是为她好。不然只有五百年修为的她不可能法力远胜过那些白凰。此次却只留了她一句:“白凰与火凰势必水火不相容。”那是上古传说,白凰与火凰原是沧海雪凰之后。同生,亦同死。但沧海雪凰上古万年却历了一次浩劫,恍如一指流沙。多少凰族死于那场万古浩劫。上古神器沧海雪珠也自此遗失,至今不知去向。世说,拥有沧海雪珠便会执掌整个沧海之境。多年来,白凰与火凰、还有沧海鲛龙族人一直在四海八荒寻找,却皆是未果。 白鸢暗自揣测,却终不会知晓姑姑为何如此动怒。    忆铭山白景原乃是白凰族二公主。敬帝极是疼爱这个妹妹,风姿卓绝,才气绝尘。千年修为已是白凰族内法力极高的皇族,紫色幻瞳之术能抽离人之记忆,汇成一滴紫色泪珠。若想恢复记忆,需滴深爱之人腕血于紫色泪珠,将其饮下。九州八荒,会此幻瞳之术唯有二人,一人是沧海鲛龙首领垣冥,另一人便是忆铭山白景。    如此世间奇女子,情伤却永远是心口的那颗朱砂痣,一碰便会隐隐作疼。六百年前还是火凰族七皇子的凌冽同白凰族二公主白景的一段情事如今已成了一道尘封的记忆。推开那扇旧忆之窗,那些远逝年华都已付作过往。他终归还是负了她,为了那一个火凰君位、一座九重天下,迎娶临姜国五公主锦墨。听说那是一个眉眼如诗如画的女子,听说他唤她“阿锦”。 阿锦。阿景。单手轻轻抚着一树凤凰木,白景好笑似地问自己:你每一次这样唤她名字的时候,会不会想起过一个人,她叫做白景。忽地轻轻闭上眼,记忆翻涌,待得睁眼时静静看手腕上那串紫色链带。回忆像拉长了的光影,彼时的记忆却依然清晰。那是个四月之春,静夜的风尤带着凉意。她微微偏头靠在他肩上,他单手轻轻揽住她,柔声唤她:“阿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吗?”她含着丝浅笑看他,一双秋水明眸望着他:“我自是记得的。”她想了一瞬又问他:“我一直不明白,你的功力分明在我之上,为何不正面过招而是一路躲。你倒是同我说说,为何?”他看着她的眼睛笑起来,轻描淡写地答她:“不为何,想多和你待一会儿罢了。”一张俏容一瞬便染了薄粉,闪躲着他的视线。六月雪,花如其名,六月开花。说来也怪,分明才是暮春时节,漫山的六月雪,已是开满了细细小小的白色花儿。这样安静的一个夜里,如同六月飞雪。     百年之后,她觉得好笑,她竟还记得他们说好的相伴天涯,风浪与共。眉目依旧,容颜依稀,只是一头青丝一夜间成了雪。 正文内容 前传篇【纵是寂寞天涯,只为换你一世长安】 白鸢念念不忘的那个人,那些入梦又梦醒的心事。百年未见,但他的事她都是一一听得。所有小小的心思,在那些安静的夜里,一字字刻在凤凰木叶上,牢牢记于心间。听闻火凰一族,二皇子凌漠被废立,三皇子凌澈、四皇子凌灏俱成了冽王的左膀右臂。听闻冽王派三皇子凌澈前去火凰族圣山凌夜山祭天。那是历代火凰族君主才能做的事。听闻历遍九州八荒,三皇子凌澈终寻到沧海雪珠。火凰皇族带马并骑巡遍整个邺之城,举族欢庆。还听说,万千人声中,他和清桐并肩策马。那一日,整个火凰邺之城笼下一片炫紫红光。得知这一消息,于每一个白凰、蛟龙族人都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万年来的苦心,就此熄于一旦,他们不甘心。 白鸢心思有些飘忽,一面是她生生不息白凰氏族命脉何去何从,一面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之人。犹记得他那日幽凉的声线:“天下苍生,我火凰族人不会见死不救。”白鸢手心紧紧攥着那些写满小小字迹的凤凰木叶想,她想他大概会是一个好君王吧。敬帝和姑姑白景按兵不动。果不其然,次日,焦躁不安的蛟龙垣冥将清桐抓去沧海冥宫,并用幻瞳之术将她部分记忆抽除。交换的条件便是沧海雪珠。所有人都知道三皇子凌澈即将是火凰族下一任君王,而清桐仙子则是他的致命伤。这件事,白鸢自然也知道的。 “爱上一个人,就好像突然有了软肋,也好像突然有了铠甲。”这句话,她从前不明白。如今想来,怕是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那是一种心口作疼,却依然故作一笑而过的痴狂。她想,他定是一夜无眠,在火凰族一任使命与清桐之间焦灼。是夜,白鸢只身潜入火凰邺之城。她知道沧海雪珠藏在九重凌夜宫,却是重兵锁守、层层机关。单凭她一人便如同火中取栗。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姑且一试。是夜,寒鸦枯枝,只一轮荒寒皎月空落落挂于天际。从白凰幻化成人形,只闯入夜凌宫第五重便已惊动火凰御林军。忽一袭黑衣掩住她视线,她一惊,有些不敢置信。那是她第二次见到凌澈,又是一袭黑衣,恍若初见之境。他看着她,一双墨深红瞳,神色难辨。夜色被大片火红光炫燃亮,火凰邺之城,一片厮杀。第九重,取至沧海雪珠。那一瞬,火羽翎箭划破夜空而来。偏身一挡,刺入的是凌澈的左肩。发剑箭人,乃是皇四子,凌灏。火羽翎箭,共世只两支。那是火凰族圣器,不到危难之时火凰族不会动用。一旦中箭,便是毙命。除非,中箭之人是火凰皇族之脉,但依然会是法力大损。凌澈闷哼一声,白鸢看着颀长黑衣身形挡在自己身前,几是不敢置信一般,拿着沧海雪珠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一双漆黑深眸瞬化成火红之瞳,那一刹,沧海雪珠散出万紫流金,似宇宙洪荒般的雪凰红蝶幻影飞出,顷刻,火凰御林军湮灭在一片血海之中。那是祁凰之巅。自沧海雪珠遗失后,万年前便被封印的上古幻术。************************************{湛吟山。许一场一见如故,眉目成书}十二月冬深,白鸢同凌澈行至湛吟山之时,已是大雪封山,天地间茫茫然一片白色。火凰一族天性喜热畏寒,凌澈唇色苍白,冷峻的眉目一丝血色也无。加之身中火羽翎箭,法力大损,已是昏迷,失去知觉。白鸢寻到雪山附近的一个山洞。她身形原就单薄,又在无意间开启了祁凰之巅,内力大大耗散,待将凌澈一路背到湛吟山,只勉力撑着。将凌澈放在避开雪风之处后,拾来些枯木枝草,陇上炭火取暖。白鸢承姑姑白景之医术,但而今大雪封山,已无草药可寻。加之,身上仅剩两颗九凝玉露。她掰碎了喂凌澈服下,他却无法下咽。捧了雪来,燃成雪水,他咽下却又吐了出来。白鸢看着这个眉目疏朗的男子,如今静静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她想不到任何办法来。白鸢犹豫了下,然如此危急之时再由不得她多想,她低下头来,将九凝玉露咬碎了喂他,唇瓣相触的那一瞬,冰凉又温热。她感觉到他微弱的鼻息浮在她面颊。这样近地看着他的眉眼,那是一个风雪夜。一拢炭火,明暗交织下依稀映出他的模样。他的箭伤,漫出的鲜血已将一身黑衣染成了玄色。她用内力替他疗伤,没有干净的绷带,她撕了自己的衣衫布料用来止血。一夜,大雪不止,遒劲的寒风夹着雪吹进来。炭火被吹得明明灭灭,忽暗忽亮。一柄羽痕剑同身侧的墨翼剑静静插于雪中,夹着风雪之姿态,似相互依偎。白凰族素喜寒,自身却亦是冰肌寒骨。她紧紧偎着他,贴得近近的,可给他的只是冰冷的温度。她想给他取暖,却真恨自己连给他温暖都做不到。她伏在他的胸膛,静静看着外面茫茫大雪,轻声唤他的名字:“阿澈,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好起来呢?”没有声音回答她,闭上眼睛。听得到他的心沉沉地跳动,一下一下,她的阿澈还活着。一场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她就这样不眠不食守了他三天三夜。她一直在想,他替她挡了那一箭火羽翎,他的一双眼最后看着她时的模样,还有他紧紧拉着她手一路厮杀时手心的温度和力量。那样的真实,似是可以触碰。雪后初霁,曜曜晨光照进山洞,凌澈醒来看到她。大约是动作撕扯了伤口,单手按着肩膀。 白鸢一急,作势便要去扶他。他却只是抬眼问她:“我昏迷多久了?” 白鸢伸出的一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中。她听得他同她说话,那样幽凉的声线,竟高兴地笑起来,苍白的脸色一下子焕发了光彩:“你终于醒了。”他看她凌乱破败的白色裙衫,复又看看自己肩上的白色布纱,语声淡淡,重复道:“我昏迷多久了?”白鸢却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生怕下一秒就不见了那般:“整整三天三夜了。”他勉力撑着自己站起来,一阵撕痛,皱了眉目。她去扶他:“你如今还不能大动。”他摇了摇头,偏头看她:“你可知你只身来取沧海雪珠,那是命悬一线。”她说:“我知道。”他不置可否地看她:“今次,我护你取到沧海雪珠,但不会把它给你,我需拿它去救一人性命。”她眸色一凝,缓缓低下头去,:“我知道。”他似是一怔。唯有山洞岩壁雪化融成水的滴答声,一下一下。良久,听得他说:“多谢。”她好像听得到什么地方隐隐作疼的声音,还好,他听不到的。她笑着摇了摇头,笑得那样好看,如花儿一般,带着六月初夏的清浅。她不惧舍了性命只身潜入九重凌夜宫去取沧海雪珠,是为了帮他去救另一个女子,一个他心里住着的女子。心,好像还是会疼的。 正文内容 前传篇【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沧冥宫。却换一场秋水尽覆}他说:“时间不能再拖了,我得尽快去沧海冥宫。”她说:“我陪你吧。”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她,一如第一次见她那般。离她只三步远,却像是隔了一世。她看他不说话,放下手里尤染着霜雪的枯枝,开口答他:“你的伤还未愈。”他扬了眉目望着她:“慕溪河畔救你,于我不过举手之劳,我说过你不必为此报答什么。”她一惊,他还记得。他还记得的。又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双黑瞳睁得大大的,认真地说:“我如今这样不是在报答你。” 而后她一路跟着他,他发现她擅医术。若不是她,他此次身中火羽翎箭根本无法在这么短时间内法力回增。他发现她不像所有的皇族小姑娘,野兽毒蟒她都不怕,受了伤从来不哭不喊疼,只会倔强地咬着唇。他发现她睡觉时特别安静,单薄的身形缩在一身白衣里像只温顺的小兔子……不过,他知道了她一个小秘密,她不怕打雷,但是怕闪电,很怕。那夜大雨滂沱,一道银蛇白光自天际劈下,她吓得身形颤抖,却只是缩在山庙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头,小脑袋埋进去。他走过去一些,轻轻靠近她。她吓了一跳,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又一道白光劈下,她瑟瑟而抖得更厉害了。他一把将她抱进自己怀里,她抬眼看着他,一双墨黑的眸子里泛着泪花却不让它落下来。他无奈地笑起来,大概自己不知道,那一刻他的眉目柔下来似要化作深海,这样子的他大概是连清桐都没有见到过的。他轻轻拥着她,柔声对她说:“白鸢,女孩子有时候可以不那么要强的,害怕的时候可以哭出来。”她把头埋进他的怀里,她还是没有哭,因为她觉得这个怀抱让她再不那样害怕了。*****************************************{浮晔河。彼岸花开正好}待二人行至浮晔河畔,彼岸花开正好。白鸢同凌澈饮水解渴。见一老婆婆沿河浣衣,浅笑一兮:“婆婆,这是什么花?”婆婆眉目慈柔:“小姑娘,这是曼莎珠华,也唤彼岸。浮山之圣花。”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  花叶永不相见。  却不想,一语成齑。纵然此番她倾尽所有,亦不过换来一场秋水尽覆。沧海冥宫。迎接他们的是一道千层浪幕。垣冥挑眉看着凌澈,突兀地笑起来:“还以为你不来了。”凌澈手御墨翼剑,冷冷看着他:“如何便能放人?”垣冥把玩着手中的三颗映龙石:“这你不是知道吗?”幽幽吐出四个字:“沧海雪珠。”“清桐在哪里?”垣冥一双狭长凤目却看向凌澈身后的白鸢,自视了然地一笑:“三皇子凌澈当真是风流潇洒、绝世无双。听说白凰族神女只身前去九重夜凌宫盗取沧海雪珠……却不想竟原是为了你。”一双微跳的眉目扫过去:“清桐虽绝色,可姿容却不及你身侧的这位白凰神女。放着如此佳人不好好享受,偏来寻这桐族遗女做什么?”白鸢脸一阵红一阵白,拿出手中那颗沧海雪珠,看着垣冥“满嘴胡言。清桐姑娘在哪?”垣冥看见沧海雪珠,一个飞身已至他们两人身前。凌澈的火凰剑挡在他跟前,剑眉凝着他。他拍了拍手,旋即一道暮紫重门缓缓而开,一身绿色裙衫的清桐,安然睡在一方竹榻之上。凌澈急步走上前去,狠狠看向垣冥:“你把她怎么了?”垣冥冷哼一声:“怎么了?不过是将她的记忆抽除了一部分。”伸出自己修长的食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姿势:“别吵,她在睡觉。”一颗沧海雪珠换一个叫做清桐的女子。大抵,这世上从来没有值得或是不值得。唯有愿意或者不愿意。纵是寂寞天涯,只为换你一世长安。白鸢想,那样我也是愿意的。*******************************************沧海鲛龙垣冥得到沧海雪珠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沧海孤山之境。自此白凰、火凰二族之争急转而下,两族政治联姻。同是雪凰之后,而今沧海雪珠却落得鲛龙之手,未免太过荒唐。唯此之计已固凰族地位。而这场政治联姻,便是火凰三皇子凌澈迎娶白凰神女白鸢。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她即将嫁于自己心心念念的良人,而她的良人爱着的却是另一个叫做清桐的女子。火凰邺之城,大红盖头下,白鸢凄然一笑。一室昏黄烛火,轻轻摇晃,燃到最后,蜡炬落下一捧泪来。小仙娥挑了挑烛火,“噼啪”一声,显得那样突兀,而后一对龙凤喜烛那样突兀地继续泣泪。她想着,当他挑起她的大红盖头,她一定要给他一个最宛丽的笑来。自此他便是她的夫君,她是他的妻。然他连挑起她的大红盖头都不愿意,那一夜,他染着一身酒气,静静推门而入。小仙娥们说完吉祥话纷纷退出去,带起的薄翼窗纱悄然飘落,唯剩一室寂静。她的手紧紧攥着那身繁复的大红嫁衣,等了好久。他终于开口,语声柔缓却是几分疏离:“累了吧,早些睡。”六个字,她口中无声重复。大红喜烛还未燃尽,他对她说的却只有六个字。她将大红盖头取下来,抬眼问他:“为什么,阿澈?”映着杳杳烛火,他缓缓开口:“白鸢,这一世我只会爱清桐一人。”那样冰凉的字眼。她泣下一滴泪来。她极少哭。那,是一滴血泪。她低声似是自语:“你终归还是负了我。”他转身出去,隔着那个镂刻海棠朗月的金丝楠木屏风,她隐隐约约看到他的背影,连个回答都没有。他总是留给她一个背影,然后剩她一人独自守在原地。第一次见他,那是个八月仲夏夜,他收起剑柄,眉心微皱:“既是仙族,岂能让凡族牲畜轻易取了性命。”转身徒留给她一个颀长的背影。第二次见他,他抱着安睡着的清桐从沧海冥宫离开,经过她身侧之时,微一颔首,偏头看着她:“多谢。”急步离开留给她一个抱着其他女子的背影。第三次见他,他着一身大红喜袍,丰神俊逸,他看着她说:“白鸢,这一世我只会爱清桐一人。”语声刚落,徒留给她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苍凉背影。那一夜,她静静坐于床沿,看着高台上一对龙凤喜烛燃到尽头。站起来,脱下一身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嫁衣,将它细细叠好压在紫檀木柜子的最底层。而后白鸢着一身素衣,如初时模样,走至窗边,看火凰邺之城的月亮。那一夜,微有浮云,月色朦胧。**************************************翌日,她同凌澈一道前去凌夜宫拜见火凰君王冽帝。因她是三皇子凌澈的正妃。冽帝模样看去是凡人近四十岁的容貌,虽并未着龙袍,但着一身玉蚕丝长衫、玉带束发,俨然一派皇者威仪。凌澈同冽帝眉目间只三四分相象,白鸢寻思着该是更像其母妃吧。凌澈母妃是临姜国五公主锦墨,嫁与火凰君王冽帝之时冽帝还只是火凰皇七子。冽帝待其彬彬有礼,却全不似夫妻之间举案齐眉,着实让人无法猜透。白鸢素闻火凰冽帝办事雷厉风行,不想他待她却很是亲善。那样小的女孩儿,学飞时一次次跌落,一次次受伤。看到有爹爹伴着小白凰学飞时的情景,她觉得真好。她抬眼问姑姑:“爹爹去哪里了,白鸢想见爹爹。白鸢会飞了,飞的很高很高。爹爹看到了一定很高兴的。”那时,姑姑看着她,眉目平和,望向远山之境,似是一展成书,缓缓开口:“不知道。”冽帝静静看着白鸢同凌澈远去的身形,微叹了口气。阿景。岁月已太遥远,连你的眉睫我都快看不清了。她……同你好像。*****************************************垣冥所说清桐失去的部分记忆便是同凌澈有关的记忆。她是桐族最小的六公主。那次上古浩劫,桐族一脉族血所剩无几。一直依附着火凰大族。 清桐第一次见到凌澈,那时她还很小,小到连她自己都记不起来。彼时,一双墨绿色的眼眸忽闪忽闪,似对所有人都保持着警惕。凌澈那时觉得,这个小姑娘,就像一朵花儿那样柔弱,周身不带荆刺,需要他去好好保护。而后,他伴着她一起长大。她陪着他寒冬酷暑练墨翼剑,她给他绣了一身银丝密线的云纹锦服,他给她绘一副水墨丹青……他和所有人一样,觉得他爱的是清桐,这一世也只能爱她。如今,她统统不记得了。她醒来,看着凌澈第一句话是:“你是谁?”他几是不敢置信地望住他的眼:“你说什么?我是澈,桐儿你不要与我玩闹了,好不好?”清桐一双美目敛下去,却在下一瞬从袖口抽出一把匕首,抵住他的喉口:“凌澈。火凰三皇子凌澈?”垣冥没有说的是,他用另一部分填补了清桐记忆的空缺:去火凰三皇子凌澈身边,取回沧海雪珠。那是垣冥的下下之策,若清桐于凌澈而言万没那般重要,凌澈不会拿沧海雪珠来换其性命。他便将换了记忆的清桐安置回凌澈身边,那是一枚轻易收于股掌之间的棋子。却未料到,火凰族人,一世深情竟到如此地步,肯用江山来换。他觉得可笑。然而,鲛龙垣冥在得到沧海雪珠之后,却并未得到他想要的执掌整个沧海之境。他根本无法驱动沧海雪珠。这件事情,敬帝和白景知道。因他们知道世间能驱动沧海雪珠唯有白凰同火凰之后。忆铭山白鸢,白凰族神女,白景是她的母亲。而她的父亲,是火凰冽帝。所以才会按兵不动,静待垣冥动向。这件事情,凌澈大约也是知道的。因他见过白鸢那一双幽深红瞳。他知道那是白凰同火凰之后。所以他才会将沧海雪珠送至鲛龙手中。大婚之前,父皇寻他前去凌夜宫,他说白鸢是他一位故人之女,务必敬她、真心待她好、不要让她受委屈。然他娶她,她嫁他……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终没有定论。凌澈确是敬她、真心待她好、事无巨细,事事想着不让她受委屈。但他唯独忘了一件事,他没有把心交给她。可世间女子,但凡想要的却也不过一颗真心罢了。**************************************************一月后,那日乌云铺于天际,不见一丝日光,白昼有如无边暗夜。白凰、火凰两族齐齐率兵前至沧海冥宫。鲛龙一族原本是雪凰的邻国小族,万年来庇荫于雪凰圣族。而今白凰、火凰齐并而来,垣冥又根本无法驱动雪珠。他明白多做无畏的挣扎只有徒增伤败。虽不甘,却无法只得将雪珠交出。一身暗玄衣袍的冽帝坐于麒俊圣马之上,远远望着身着紫衣白发的白景,那是一场阔别百年的重逢。冽帝朗俊面容增了久经世事后的沧桑之意,白景眉目依稀容颜却未变,只一头青丝今已成雪。一道丽紫旋飞,白景取过沧海雪珠,眉目冷冷看向火凰冽帝。四皇子凌灏凝眉,不懈看向冽帝:“父皇,这是为何?沧海雪珠消失万年,原是我火凰寻到。”他越过万千身影,直直望向那双远山眉黛,语声不急不缓:“白凰原便是雪凰正羿,如今白凰忆铭山圣树垂死,理应与之。”六百年来,你幸福便好。白景一直想着,那样也是好的。好吗?其实一点也不好。他坐拥山河如何,权倾天下又如何?不过一纸繁华。“阿景,我从一开始是不是就已经错了?”似是喃喃那般:“相思一世,终归还是我欠了她的。”眉目里是不忍的疼意,那是他未说出口的话语。 正文内容 前传篇【当爱人远去,才知相思入骨】 凌澈割腕滴血,清桐饮下那滴紫色泪珠,恢复了那些空白的记忆。然九州八荒会此幻瞳秘术的还有……白景。一段情,她念了一世,也怨了一世。再不愿见白鸢步她后尘。她抽离了白鸢的记忆,不过百年,那些同一个叫做凌澈的男子有关的记忆汇成的紫色泪滴竟是这样长的一捧泪串。沧海雪珠已寻回,漫山雪白的凤凰木重现生机,皑皑如五月飞雪,天地间苍茫一片。如此一来,这场名义上的政治联姻便已不复存在的必要了。白景却仍让白鸢回火凰邺之城三皇子凌澈身边。白景觉得自己大概是魔魇了。她只想探听更多他与她的消息,隔了那样久远的时光,连记忆都快要模糊了。却在沧海冥宫那一眼便勾起了她心底所有的爱与恨,如三千烦恼丝盘于心间,挥之不去。************************************************{慕鸳轩。曾经沧海难为水}白鸢回到火凰邺之城,原一切如常,她依然是旧时模样。可她明明站在他身前,却隔他那样遥远,似隔了一个世纪。清桐失去记忆,凌澈想,即便她再也记不起他,他也要一世护她安好无忧。却在得知白鸢失去记忆的那一刻,他的心是空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白鸢所在的慕鸳轩在凌澈宫殿的东南角,紧紧挨着他常在的书房,如此大的宫殿相隔不过百步之遥。慕鸳轩。慕鸳。慕鸳。不过慕鸢罢了。轩前一池碧水,三月杏花开得正好。风过,一树一树浅粉素白映着池中锦鲤对对,鸳鸯戏水。凌澈想起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那样单薄的小小身形,一袭白衣浸染鲜血却只是紧紧咬唇,倔强地不落下一滴泪。他想起她低头认真研磨草药细细替他疗伤的模样,长长的羽睫盖下来绵绵密密的映出一片柔和。他想起那日湛吟山,大雪封山,醒来第一眼见到她布满血丝的黑眸,白色衣衫惨破用来止他肩头的鲜血。他想起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她躲在荒山破庙的一方角落里瑟瑟发抖。……回忆那样浓,一个个片段都清晰如在眼前。他对风月之事从未多少上心,自年幼伊始便一心于火凰族业。初遇清桐之时也只不过把它当成自己的妹妹,她那么无助无依,需要自己保护。然族中所有人都觉得他与清桐是天作之合,他便想着如果这一世能守她安好也是心中所愿。直至遇上白鸢,她是白凰,他是火凰,即便有情也是缘浅。那样,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情。如果真正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那样会不会太晚?是夜,大雨滂沱,擎天一道重雷劈下,似银蛇绕舞。他撒手撇下那些看不尽的文书,一路从书房淋雨跑至慕鸳轩。一室没有点灯盏,她缩在床头没有声响。他点亮高台上一盏红烛,走过去。他觉得,他像是找到了什么东西,那是他那样想找的东西。他只想紧紧抱住她,跟她说:“不要怕,我在这里。”却被她一把挡开,“你来这里做什么?”语声冰凉,唇色惨白。有一瞬间的愣怔,然他知道她分明是害怕的。于是他不管不顾她的挣扎,紧紧将她搂在怀里,那样小的身形。一道白光劈闪而下,那一瞬照得满室亮如白昼,却在下一霎只剩昏黄烛光,她下意识地躲进他怀里。他就那样和衣抱着她坐了一夜。他低头看着她终于安安静静地睡在自己的怀里,唇边含了丝笑,一个吻轻轻印在她脸颊,极轻极柔。次日醒来却见她立于窗边,回身静静看他:“你究竟是谁?”眉目里三分愁意、五分难辨,他似是愣在那里。究竟是谁?她的夫君吗?她的阿澈吗?当她记得他的时候,是他负了她,是他将她一颗真心伤得体无完肤。**********************************************一日,他用红木刻了一只红色蝶翼,栩栩如生,同她手心那抹红色印记一模一样。他轻手替她挽在发尾。她静静看着菱花铜镜中那一双蝶翼,良久,淡色的唇微启:“如此花心思做的东西,你应当将它送与清桐姑娘。”他一怔,眉宇间却看不出任何神色,看着她一双幽色黑眸:“我倒是希望你这一句是在为我吃醋。”她诧异地看着他:“我为何要吃醋?”他自嘲一般笑起来:“也是,如今你已经都不在意了。”她看他神色微凝,那样云淡风轻地开口:“难道不是吗?”好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那般,在他听来却似是一把利剑刺进心口。她走近他一步,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来,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烛火微晃,映在墙上,似是一对璧人。她看着他的眼睛:“阿澈,你娶我难道不是因为火凰同白凰的政治联姻吗?”她那样近地贴近他,他看得到淡白色月光照进来,她鼻尖薄薄的一层绒毛似染上一抹淡粉色。他垂眼看她:“我是你的夫君。”她微微皱起眉心,眉眼却在下一瞬松开,抿了抿唇,忽地笑起来:“你连回答我的问题都不敢?”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如今就站在他面前,他觉得他认识的那个单薄脆弱却又故作坚强的小姑娘离他那样远,他无法触碰她的心。当爱人远去,才知相思入骨。他只是疯狂地想要离她近一些,他霸道而又深情地印下一个吻,唇瓣相碰的那一瞬,触感微凉,带着她身上淡淡凤凰花的香。她错愕的立在那里,双手就那样垂在两侧。喘息之间,含含糊糊地问出三个字:“为什么?”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更深地吻下,他想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他怕下一秒便失去她。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肩背,指甲深深嵌去,那里有一道火羽翎箭之伤,那是他替她挡的一箭。两人胸膛那样近地相抵,她一双黑眸却是睁得大大的,侧头望着九重雪芙蓉的帐子,外面是朦朦胧胧的烛火。一对红烛即将燃尽,噼啪一声,烛火摇晃,像极了那日洞房月夜。那时,她一个人等到了天亮,他还是没有回来。那些……她都不记得了。他抱着她,伸手抚上她的眉眼,俯身沉沉低语:“鸢儿,是我,阿澈,闭上眼睛。记住我。”那是无法忘记的疼痛,她却依言乖乖地闭上眼睛,看去安静得像只小白兔,那是他认得的旧时模样。************************************接下去的日子里,他以为捧出一颗真心就可以了。这件事,白鸢曾经也是那样认为的。却不想,真正爱过一个人之后才知道,仅仅捧出一颗真心,是不够的。而后的故事,白鸢被火凰御医诊出喜脉,原在火凰族人眼中必将成为三皇子凌澈凰妃的清桐自然也得知了这一消息。她那些尽数恢复的记忆里,四百年相伴的晨起朝露、暮至霞色,他伴她长大,她陪他成长,那些都是岁月抹不去的回忆。要知道,世间没有什么能敌得过岁月改良过的胜景,更何况是那样美的光景流年。而今,待她再次看向那个昔日的少年,他眉目依旧,却同另一个女子有了一个孩子。似是宿命开了一个玩笑,太过荒诞。{瑄熏亭。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清桐第一次那样细致地去打量那个一身素衣的清丽女子,她叫白鸢,火凰族神女,而今是凌澈的妻子。那是四月春深,满园的西府海棠,花开似锦,由嫣红深紫至雅白浅粉,微有淡淡清香。素闻“海棠无香”,而那满园集汇,却引得羽蝶纷飞,翩然而舞。 白鸢着一袭素衣于瑄熏亭抚琴,那是飘渺久远记忆里的一只曲子,如今她已记不大清,却时常在梦境里听到。她凝眉轻轻闭目,单凭感觉,用指尖拨弄琴弦。一身繁复绿罗裙衫的清桐一路分花拂柳,却在闻至那曲琴音之时,身形一怔。那是凌澈为她弹奏的曲子。他抚琴,她起舞。记忆似是一朵水墨青花。清桐轻轻走过去,待到一曲直至尾声,她恭敬俯身,抬眉唇边浅浅一笑,却没有叫她三皇妃,只唤她“白鸢姑娘。”闻声,白鸢站起来看着那一个绿色精灵一般的柔婉女子,颔首一笑:“清桐姑娘。”清桐素手抚琴,拨出那支曲子最后一个尾音。抬眉淡淡看向她:“白鸢姑娘,你是如何知道这支曲子的?”白鸢望向她,眉目里一片迷蒙:“我也记不得了……怕是在哪里听过。”她以手抚额,微微皱眉,却在下一瞬释然一笑:“记不大清,想来那大概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清桐看着她如画眉眼:“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又是如何得知这支曲子的?”白鸢微垂下眼眸,走开去两步,那样清淡的嗓音似是消散在了风里:“不想。”清桐看到她一头未挽青丝发尾一只红色蝶翼。那是一日黄昏,她细心为凌澈熬了一碗青莲羹,他记得他对她说那是只有她才能做出来的味道,独有一派清逸。她一路踩着步子端至他的书房,浅笑盈盈。她想他看文书一定累坏了,这个时候看到她会不会笑起来呢。他看她进来,那样柔软的一个笑,她素知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那是别样的温暖。如旧时一般,她看他将它喝完,而后轻轻拍她脑袋“桐儿真是乖巧。”她记得,那一日她看见他桌案上放着一只精心雕刻的红色蝶羽木簪。原来,是要送予她的。清桐凄然一笑,看向身前一袭白衣的女子:“他待你很好。” 白鸢微微拢起袖口,露出手心一只红色蝶翼印记。一副远山眉黛望去,神色难辨:“我与他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这件事,原以为清桐姑娘该是知道的。”清桐看着眼前这个清丽冷然的女子,想着他那样抱着她时的样子,浑身都开始颤栗,她觉得恶心。她好笑似地看着一身素衣的女子:“是啊,我如何不知道。一场政治联姻,你也愿为他生一个孩子?”闻言,白鸢眸色凝下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常常有零碎幻影出现在脑海,却只留一个背影。很多时候,她看着他眸色温柔望着她笑时的样子,她觉得明暖。有时候,那样近地看着他的眼睛,她觉得她看得到他的真心。有那么一瞬,她想,就这样同这个男子相伴一世,或许也是一件很好的事。却在下一秒清醒,回到邺之城前一夜姑姑那样对她说:“你此次前去邺之城,你嫁于他,他娶你。不过是一场利弊取舍的政治联姻。你是白凰,他是火凰。这件事,你永远也不能忘记。”白鸢抬眸看着一身绿色裙衫的女子:“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清桐似是不敢置信一般:“你说什么?”白鸢抬眸望着远处大片浅粉淡紫的西府海棠。“我与他注定是不可能的,我不想这个孩子将来没有爹爹。”这是白鸢说的话,那个不记得凌澈的白鸢。清桐深深看她一眼:“那是你的事,不必与我来说,我只是不愿看到凌澈因你受到任何伤害。”看着她的眉目变得冷丽:“那样,我这一世都不会原谅你。” 正文内容 前传篇【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两鬓斑白都可认得 {浮云月。人面桃花相映红}四月春景,桃花拂舒柳。雨后青空,带着月下一院冷香。庭中垂枝碧桃树下,白鸢着一身素裙挽袖斟酒。凌澈执一柄长剑立于中庭起舞,身姿挺拔矫健。一院花香里,俊朗眉目因额间密汗晕染得愈发柔和。白鸢静静看着他,蓦地想到四字,岁月静好。却在下一瞬清醒,兀自饮下一杯清酒。一身白衣的男子。一手执制酒低饮,一手挥剑起舞,月染衣袂风华。似行云万状、流水千行。一曲舞毕,剑舞落花,唯剩月凉。凌澈缓了眉目回身看她,十里辰光桃花蹁跹,轻轻摇落,缀在她一头青丝之上。他含了丝浅笑,收起剑柄,轻手替她将发间碧桃蕊瓣取下。他低头静看身前一双美目盼兮,心中分外柔软,泼墨丹青亦不及你眉眼纤长。这样近地看着他的眼睛,白鸢却是偏身一躲。凌澈身形一怔,指尖执着碧桃蕊瓣的力道一紧。他看着她眸间难辨神色,轻轻一笑:“如今,你能同我一道饮一觞桃花酿……”柔了声线:“我已经很开心了。”分明是这样不爱笑的一个人,此时望着她的眉目却俱是柔情。白鸢静静看他,凝了一副远山眉黛,心中滋味百般,却只唤出他的名字:“阿澈。”月漾酒香,桃花落满觞,酌醉彼时如烟过往。他笑看着他,轻轻伸出手来:“我在。”桃花酒浓,白鸢已是几分薄醉,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这样好听的话语。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安稳宁谧,却比世间任何情话都要好听。她好想伸出手去,就这样安安稳稳与子同老,一世长安。夜深,四月春景,尤带着凉意,他轻轻拥她在怀。这么近地贴近他的胸膛,她沉沉入梦,似是往事追影,恍惚的那样不真切。夜渐风起,他怕他着凉,轻轻唤她:“鸢儿。”她睡得沉,唇边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他敛眉笑了一下,伸手将她轻轻抱起,踩下一地破碎月光。****************************************************************四月的天,阳光好的分明,透过薄薄的窗纸映进来,柔柔打在脸上,说不出的明暖。白鸢微微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俊容。她下意识地移了下身子,却觉环着自己腰身的手一紧,他缓缓睁开眼,神色略带慵懒,但一双黑眸却带着华光,语声说不出的温柔:“醒了?”白鸢有些晃神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久久不知道说什么。神思却在下一瞬恢复清明,昨夜是和衣而睡,白鸢起了身将衣衫理了一理便要离开。身后的男子却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鸢儿,明日我便要离开一阵,带兵北上。今日……”白鸢原就心思不定,他如此温存一语,念及日后便要许久不见,竟回了身,问他:“今日如何?”他含笑看着她:“可否与我濯发?”此语一出,白鸢便愣住了“这是怎么个说法。”转了身又欲离开。他恍若未闻,伸手从背后将她拥进怀里,伏在她肩头柔声说:“可好?我想记住。”我想记住。我想记住这一刻时光,一如那年在湛吟山下我身受重伤,你为我濯发,那样近的距离,看见你的眉眼,感受到你指尖的温度。*****************************************************白鸢诊出喜脉这一件事,忆铭山白景自然也是知道的。白景让抽出记忆的白鸢留在邺之城的这段时间里,定期讲予她冽王同火凰皇后的消息,却并未听得任何她以为她会听到的消息,诸如:他与她如胶似漆、举案齐眉尔尔。她听到的却只一如白鸢婚后头一次拜见冽帝奉茶那日无异的情景。而后,她等来的竟是今日冽帝旧疾复发,一夜苍老百岁。火凰三皇子凌澈无疑便是火凰继位之人。那个记忆中的男子,清冽的眉目一展、笑着叫她“阿景”的男子。 彼年六月雪,她将那用一夜一夜梦境编制的紫色手串送与他时。他亲手替她戴上,月色朦胧,他轻轻在她额间印下一个吻。……然如今这般,她却连再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岁月苍老了她的心境,如今的她再不是旧时那个敢爱敢恨的白景了。她多想,有那样一刻时光,好再将他的眉目看得真切。那大概是七百年前的事了,她原可用幻瞳之术封锁那段记忆让自己此生忘却那个人,选择不生下白鸢。那样,不用念他一世,亦不用怨他一世。然她没有那样做。她想,她的白鸢……她应该恢复她的记忆,这件事,便由她自己决定吧。而今,唯一要做的便是取三皇子凌澈的腕血。*************************************{忆铭山。五月落雪未满}沧海雪珠归至白凰忆铭山后,沧海孤山之境一场风波似已平息,却不知那样的风平浪静之下却是一片暗涌。 不过白景未想到的是,最先沉不住底气的不是鲛龙垣冥,而是火凰族四皇子凌灏。那个凌然不羁的男子,征战沙场战无不胜,而今已晕染出一身戾气。他不明白,论战功论治世之能,他样样不比他差。只因其母妃是火凰王后,便要将帝位传予他?凌灏不甘。南国五月,忆铭山百里之境,漫山如雪凤凰木,花开似海。凌灏是来取沧海雪珠。那原是一个静好的春日,同忆铭山所有那些寂静尘封的旧时光一样,只是若没有那场血雨腥风的话。那一日,五月飞雪,万古奇观。冽帝垂危,整个火凰邺城乱作一团。那样静静苏醒在春日里的白凰固城,因凌灏此番之行,却是引起了南国沧海之境一场空前灾难,自那万古浩劫之后。四皇子凌灏,一双火红瞳仁望去,手中火羽翎箭飞射而出,燃亮暗野苍穹,划破整个沧海之境,直直射向白景。他一心想取的便是那沧海雪珠。那是上古神器,亦是心之魔魇。一袭白影挡至紫衣白发的白景身前,自万年前便被封印的上古幻术,祁凰之巅再度被解除封印。白鸢一双漆黑深眸瞬化成火红之瞳,那一瞬,白景手中的沧海雪珠射出万道利刃华光,似烈火燃原,万千星辰似在那一刹那灭了所有声息,宇宙洪荒般的雪凰红蝶幻影飞涌而出,顷刻,四皇子率领的火凰将兵还有鲛龙一族皆湮灭在一片血海之中。 当三皇子凌澈赶至忆铭山,那正是电光火石之际,却将那支带火的火羽箭翎以祁凰之光为反,不偏不倚射向凤凰木林之上的凌澈。那原不是白鸢的本意。一双黑瞳幻化成旧时眸色,隔着那样远的距离,她好像依然听得到火羽箭翎生生钉入他肩骨的声音。那是,他替她而挡的第二箭。清桐眸色瞬凝,擦过血色,一地绿色长裙急至他身侧。原本那样颀长俊挺的身形,在那一瞬倒下去,倒在一地血泊里,那是火凰同鲛龙族人之血,还有他的鲜血,漫山雪白凤凰木瞬成百里火红。一柄绿桐剑那样快那样准地刺向白鸢,带过一阵凉风,寒意彻骨。驱使祁凰之巅几是耗散了白鸢一半的法力,此刻根本无力抵挡如此燃着怒火的剑气。她记得那一日清桐这样同她说过:“我只是不愿看到凌澈因你受到任何伤害。那样,我这一世都不会原谅你。”却不想,那一袭黑衣用一双手紧紧攥住那柄绿桐剑的剑心,鲜血浸红了绿桐剑:“桐儿。”一柄火羽翎剑原不足以伤他至此,而祁凰之巅后的火羽翎剑足以震裂他五脏六腑。冷峻眉目里却展出一个笑,就那样嘴角带着血的笑意静静躺倒在白鸢怀里,鲜血将一身白衣染上火色,似是漫天白雪里一树一树红梅烈绽。清桐立在那里,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将绿桐剑反手抵向自己,谁也不会想到如此,她含笑看着凌澈:“这怕是一场宿命,而今我不得不信了。”清桐含笑幻化成一只青鸟,一双墨绿色的眼瞳,隐隐含着人世无得而见的泪意,那是带给人幸福的青鸟。一方花开又败的红墙,其上有红漆剥落,唯剩下岁月的斑驳。她就从那里飞出来,一宇沧澜,看去,似带着历遍人世沧桑后的一点从容。这个女子,连死都是那样安静,那样纯善,那样绝美。为爱而生,亦因爱而死。凌澈就这样看着清桐含笑离开人世的模样,垂在身侧染血的一手紧紧握紧复又缓缓松开,而后轻轻闭上眼。白鸢似是不信,抱着他的双手都在颤抖。他勉力睁开眼,伸手细细描摹她的眉眼,一副远山眉黛映着他的容颜,他说:“以为此生不负你,最好的办法便是不爱你。却不想原来这一世,自始自终,我爱的也不过一个你。”她眸间映着他的眉宇,手心满是他溢出的鲜血,泣下一滴血泪来,这是她第二次为他哭。他却仍是含笑望着她,面色却已苍白如纸,一如湛吟山昏迷的模样,他说:“鸢儿,你可记起我了?”白鸢眼角溢出的泪静静滴在凌澈的右颊,似就在那个雨夜他趁她入梦偷偷轻吻过她唇角的位置。她抱着他:“我记得你,阿澈,你是我的夫君,我们还会一世白头。”她想紧紧抱住他,她怕他下一瞬便消失不见,却怕压着他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拥着他。他伸手擦去她眼角血泪:“世间从来没有什么事能够两全。江山也罢,厮守也好。清桐,这一世我无法护她安好无忧。在那段你原本记得我的时光里我却负了你……”语声渐弱,他却是自嘲一般笑起来:“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白鸢抱着他,一直摇头“不要说了,阿澈……不会来不及,我们还有好多好多时间。”凌澈看着他的眼睛,含着一丝笑:“傻丫头……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约好,千年之后,我在桥那边等你,不饮忘川之水,下一世白首不离,可好?”最后的一幕,是百里香雪海,火红一片。素衣女子抱着一身染血的男子。她笑起来,那样好看的一副远山眉黛,一展成书:“好。”五月,一夜落雪未满。火一般的花海,静静覆上白雪。 那些刻骨的伤痕、那些入骨的相思,最后终将湮没于岁月尘沙。****************************************白景立于忆铭山之巅,一袭紫衣白发在一片火红里格外醒目,她静静看着那一幕幕,似是一个沧凉看客。自此,沧海雪珠静落于忆铭山,白凰火凰重归于一族,沧海雪凰。 她想见他最后一面。火凰邺之城,暗寂的凌夜宫,白景立在九重繁复帷帐外,静静看着樊龙床榻上那人,烛光照在她身上,隔开一明一暗两个世界。她伸出手想要掀起帷帐,刚触碰到却又松下手来,一室珠脆琳琅。“你来了?” 那样熟悉的声线,说过“相伴一世,风浪与共。”那样好听的话语。亦说过“不过是当时戏言,你倒真信了。”那样冰凉的话语。这个男子,让她念了一世,爱了一世,也怨了一世。她走过去,稳着声音“是,我来了。”他抬眼看她,身前的女子着一身紫衣,一双黑瞳静静望着他,如旧时模样,却戴着一罩面纱,“让我再看看你可好?”她苦涩一笑:“真是好笑,来由你,去亦由你。全不由我。如今我青丝已缠雪,你才笑着来与我吟别这一场暮色残年吗?”他重重咳了起来,她一急,俯下身去:“阿冽。”他听得她这样唤自己,掩住咳,颤抖地握住她的手,笑着看她:“阿景,你还在恨我吗?”她没有抽手,任由他握着。隔了七百年的遥远记忆,指尖的触感、掌心的温度……她咬住唇,好笑似地看着他“恨。如何不恨,等了你这一世,也恨了你这一世,。而你呢,你却同她好好的,白头相伴、相濡以沫?真是情深似海,忠贞不渝。”他轻手揭开她紫色的面纱,看着她的眼睛:“凌澈不是我的孩子。”她似是不信“你说什么?”“阿景,我负你而选江山。帝王路,最是冷漠孤绝。无情冷酷。世人皆是如此看我。却没有人知道,那些无边的暗夜,那些凄徨的时刻,我的心是如何地疼。成王难,做一个明君更难,阿景,没有人知道有的时候我对自己究竟是如何残忍……”他引着她将手覆上他的心口,露出手腕上的链带,紫色的丝线已经泛白,却深深刺痛了她。声音微颤:“你还戴着?”他看着她,笑得柔和,一如初时模样:“一直都戴着。”眼角似有温热又微凉的泪意,再也忍不住。她伏下身,贴上她的胸膛,而今一头青丝缠雪铺散在他胸前,放肆地哭,像个小女孩儿,心头有说不出的委屈。*****************************************************又一个百年,忆铭山。 “娘亲,看蝶儿做的花盏好看吗?”她看着眼前这个同凌澈有着七分相像的孩子,低头浅浅一笑,唇边恍若一朵幽昙悄绽,容颜却瞬间丽得惊人,发尾那只红色蝶翼似是要翩然而飞:“好看,蝶儿真厉害。”望着百里雪海,轻声低吟,似是喃喃自语一般:“又一个百年了,阿澈,百里凤凰花开已千遍,自雪白到火红,你可知道?”远山空寂,寥寞无声。没有人回答她。白鸢最终还是没有选择饮下凌澈的腕血,那些没有恢复的记忆尽数随风而逝。但她知道,有那样一个男子,她恨过、爱过。他们还有一个未完成的誓约。隔着杳杳生死,他在等她。血染白雪,魂何归处。青丝成雪,今夕何夕?犹记得,那是个静好月夜,恍若景木之春,十里凤凰花开,陌上花繁未谢。 正文内容 【除却巫山不是云(一)】 第一卷 浮生朦胧梦境里,最后的一幕铺展在眼前,似真亦幻,周身是血的黑衣青年躺在一身素衣的清丽女子怀里,唇边含着一丝笑:“傻丫头……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约好,千年之后,我在桥那边等你,不饮忘川水,下一世白首不离,可好?”百里香雪海,火红一片。素衣女子抱着一身染血的男子。她缓缓笑起来,那样好看的一副远山眉黛,一展成书:“好。”五月,一夜落雪未满。火一般的花海,静静覆上白雪。 那些刻骨的伤痕、那些入骨的相思,最后终将湮没于岁月尘沙。血染白雪,魂何归处。青丝成雪,今夕何夕?一曲终了,一阕歌尽,人已散。却犹记得,那是个静好月夜,恍若景木之春,十里凤凰花开,陌上花繁未谢。**********************************一夜梦醒,音瑶睁开眼,已是满身凉汗。那样久远的一个梦,长之又长,却如此真实可感,恍若眼前之境。似已历经沧海桑田,几度轮回。这已经是第几次梦见了?历劫乃仙族必经之路,就连天帝亦是如此。音瑶年少不谙世事之时,与飞凤常年在南斗司命星君的天府宫里“暂居”,届时的司命星君还很年轻、还很单纯,于是暂居期间被她俩刨出过不少仙族秘辛,其中便也包括了天帝的这则仙族秘辛:一说昔年有个光严妙乐国,国王净德和王后宝月光老年无子,便令道士举行祈祷,后梦太上道君抱一婴儿赐予王后,梦醒后而有孕。怀胎一年,于丙午岁正月九日午时诞生于王宫。太子长大后继承位,不久舍国去普明香严山中修道,功成超度。经过三千劫始证金仙。又超过亿劫,始证天帝。先不管这则秘辛可信度有多大,天帝总管三界十方,四生六道,历了三千劫方修得道果,超脱轮回。那么,自己这头一遭历劫,超脱不出来实在是情有可原。音瑶想了想,觉得自己这番推测着实很有道理,第一次历劫,难免仙力不够。可历劫毕竟只是历劫,自己为何连梦境之中他人的命运也一一勘破:白鸢、白景、凌澈……上次跟飞凤说起这桩事,她怎么说来着,同幽冥司的玄阴上神去讨教杯忘情水喝喝?思忖到最后也没出个所以然来,恰巧肚子“咕噜噜”地叫唤了一声,于是音瑶理了理裙衫便踏步往厨房走去。巫山之地常年云蒸霞蔚,此时正值四月春景,窗外飘渺朝云浮于高山幽谷之间,加之这蒙蒙春雨,抬眼望去竟恍若九重仙境,只可惜这里只是偏居一隅的巫山。然肚子饿矣,实则无心欣赏美景,音瑶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推了一推门,毫无征兆的“嘭”一声,上好的花梨木镂云纹大门轰然倒地。音瑶自己也被惊了一惊,咳咳,力道使得太大了些么。“瑶姬仙子,你可算是起床了,幸得是我来布雨,若是换得雷公电母又有的你受了。”年轻的白衣青年姿态闲雅地半卧在坐骑寒雕之上,微微抬眼看音瑶。这派文雅柔美之至的风姿却轻飘飘地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着实让自己抖了一抖。娘,忒娘了些。也不知道飞凤这么个绝世佳人是怎么看上这小子的。音瑶不动声色地将倒地的大门扶起:“我说呢,这雨下得如同江南烟雨,丝丝缕缕、朦朦胧胧的,原是在跟我们的飞凤仙子聊天。”飞凤摇了摇头看着音瑶和赤松子:“你们俩,一见面不杠上一杠就浑身不自在是吗?”音瑶讨好地挽了挽飞凤的手“开玩笑呢,我跟赤松子怎么会闹不和呢……凤儿凤儿,我的好凤儿,有没有给我留早膳呐。”“留啦留啦,有你最爱的红枣糕,在玥露殿。”音瑶一听,撒了欢似地跑向露玥殿。才抬脚走了一小步,就被人从身后拉住“又做噩梦了,对不对?”音瑶愣了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一脸可怜相:“知我者飞凤也,真是苦恼死人了。”“我看啊你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择日不如撞日,索性今日便同赤松子一道去了幽冥司,寻玄阴上神讨杯忘川水。赤松子昔年同那玄阴上神交情也不算浅。如此一来,也就不用牺牲松峦了,正好免了你这一顾虑。”音瑶转眸去看赤松子,白衣雪肤的青年敛了眉目魅然一笑,似是许可。音瑶抱臂闲闲地打量着赤松子,再遥想一下风流俊逸的玄阴上神,了然道“也是,有这般如花似玉的赤松子在,自然不用牺牲松峦小弟了。”下一瞬又极其担心地看向飞凤“可是,赤松子不是白白牺牲了嘛?”方才还一笑百媚生的白衣青年瞬间花容失色“我与玄阴可是清清白白。”飞凤看了一眼音瑶,又看向赤松子扬声一笑“我可什么都没说哦。”赤松子:“……”*****************************************待音瑶用了早膳,唤了坐骑羽鹤便随赤松子一道去了幽冥司。一路上,云下四月春景正盛,百里桃夭灼灼其华,煞是好看。赤松子却忽然凑过来一些,冒出一句极煞风景的话来“音瑶,你说飞凤、飞凤她……该不会是真的误会什么了吧。”音瑶抬眼看向赤松子,只见他顾盼流转间,几分担忧几分羞怯。原是无心打趣他的,可见他这般容色,免不得起了玩心,音瑶敛了神色问赤松子“误会什么?”闻言,赤松子扭捏之色愈浓:“就是……误会玄阴同我之间……”音瑶继续接话:“误会玄阴同你怎么?”他一张水嫩容颜红得似要滴出血来。音瑶摇了摇十六骨的折扇掩住面道:“好了好了。这个你且不用担心。飞凤于你之心便如你之于她。”闻言,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来。却不想,过了一瞬,他又凑过来一些“那么,你方才说的,松峦同玄阴可是真的?”音瑶执扇的手抖了一抖,“难不成你这是在吃松峦的醋?”他像是吃到了炸药,弹开了足足有三尺,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没。担心松峦罢了。如此俊俏的一个少年郎啊。”因之隔得远,音瑶并未听得多清楚。依稀只听得“俊俏,少年郎……”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慢慢靠了过来。“我听飞凤说,你常常梦到之前历劫的事情。与你一道历劫之人你可知有谁?”音瑶想了一想“原先是不知的,前些时日去司命星君那儿坐了坐,无意间瞥到了自己的命格……”“无意间瞥到?肯定是你偷看的吧。”音瑶用眼神鄙夷赤松子,他立马作揖“好好,你继续、你继续……”当时确是无意瞥到的,司命星君正巧在理近两个月的历劫名单,好一一做记录。记得自己还一面吃着红枣一面埋怨他“你看看你,平时不好好工作,我一来,你倒摆出一副兢兢业业的模样。”然后就瞥到了……白鸢一旁批注着一行小字:瑶姬仙子。而后便是批注的字迹越来越来大,也代表着修道越高,到最后便是凌澈,一旁四个大字:东皇太一。音瑶虽不过只活了六万岁,但上古神祇的大名还是听过的。天地混沌初开之际,大道鸿钧门下三大弟子,盘古、女娲、东皇。盘古以盘古幡劈开混沌,以太极图定地火风水,分清浊乾坤,开辟洪荒世界,演变六道轮回,生生不息。最后无力支撑开天地力量而薨,元神分化三清,太上老君、元始天尊、灵宝道君。至此,鸿蒙初成。女娲造化天地生灵,登为万灵之宗,熔炼五色石补天灵力耗竭而薨。东皇太一以东皇钟镇压鸿蒙世界,神魔大战后避世未出。时则,上古之初,天帝、天后未登临九天,还是龙族和凤凰族的二位真神,在三位神尊之下。余则,三大真神,蓬莱翊宣真神,玄鸟族帝喾真神,青木族白鸢真神。神魔二界动荡平息后,魔君长夜灵力大损,至今未有战起之向,三界太平安康。是以结结实实地震惊了一下,能与上古神祇一道历劫,实属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但介于对东皇太一的了解仅限于“上古神祇”四字,且当时历劫刚刚归来,梦境还未如此频繁,便没再继续深究下去,继续啃手中的红枣以及同司命一起聊八卦。不过……白鸢真神的名字与自己历劫之名竟恰巧重名,可是巧合?此番话语同赤松子如实道来,他却面色异常:“你、你说与你一道历劫的人是东皇太一?”音瑶想了一下,当时应该没有眼花,而且那么大的一行批注必定是修道极高之人,这么一推理,是东皇太一并不是没有可能,于是珍重地与他点头:“确是。”他有些惊讶于音瑶的平静,音瑶十分体谅地安慰他:“我看到命格的那一刻也确如你一般,能与上古神尊一道历劫,委实觉得庆幸。但松子兄,你想啊,即便他是上古神尊,你与他历了一道劫之后便日日为梦所困,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若是幸,我音瑶又何苦要来幽冥司讨这杯忘川水。”赤松子听音瑶这么一番道理,点了点头“道理却是有几分。神尊毕竟是神尊,历了一番劫难不过蜻蜓点了点水,以他的修为和道果这一番前尘往事不过如同过水一般过了去。而你却落得如今这般痛苦,非得需要这忘川之水才能忘却。也罢也罢,如此上神只能瞻仰,若是福太薄、命不硬怕是半分也沾染不得的。”音瑶先头还十分认同地点着头,到后来越听越觉得他在损自己:“再敢说半句试试,以后休想从我手里得知飞凤的半点消息。”“瑶姬仙子……矜持点,优雅点……” 正文内容 【除却巫山不是云(二)】 在赤松子的哀嚎间,二人腾云驾雾已到了幽冥司。幽冥司虽地处偏远之境,风景却是秀丽无边。一河忘川幽幽,其间一座奈何桥,桥边种着往生草,草边卧着三生石。再往里边走,入目之景便是一树一树的桃花盛开,桃花十里翩跹,美得让人炫目。赤松子原本想让寒雕同羽鹤去那忘川河里游游水,闻言寒雕“吱”一声极欢快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奔嗒奔嗒入了水,羽鹤却一直十分嫌弃地用长羽挡住寒雕拍上来的水。音瑶也觉着不妥,毕竟是来求人的,还无端端在人家的忘川河里游水,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这是其一,其二便是音瑶完全颠覆了对这忘川的想法,难不成自己待会儿同玄阴讨来喝的便是这寒雕的洗澡水,一想到这里,不禁浑身抖了一抖。赤松子却一脸不理解,兀自道:“早年,寒雕便常常在此地游水……”他忽觉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忙地住了口,转了个身就将浑身湿答答的寒雕从水里拎了出来。音瑶看他这一副形容,十分含蓄地笑了笑,便也没再说什么。是以寒雕就在这极不情愿地情况下,瘪着一身羽毛,只得抖一抖身上的水,看看羽鹤,再抖一抖水。羽鹤此时正在桃花林里同那些被它自个儿震下来的桃花瓣跳圈圈舞,一鸟一花一世界,十分愉快,完全没有顾及到寒雕那颗无比心酸无比受伤的小心脏。头一遭来这幽冥司,音瑶惊叹于它的绝美,这地方哪里如同外界说的一般地煞。但毕竟是瑶姬仙子之身,灭过十二恶龙、助过大禹治水、化作世人敬仰的巫山神女峰,如何能表现得这么没见过世面。于是当音瑶出现在玄阴眼前时,便是这么一副模样:白衣白裙,姿清逸容清绝。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其相无双、其美无极,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用赤松子的话翻译一下就是:太高冷太高冷了,远观观就可以了。幽冥司玄阴上神愣了好一瞬,才回过神来,风流倜傥地含笑与赤松子、音瑶打招呼“许久不见,不知赤兄身边佳人早已换。幽冥司地偏,消息也不得通畅,实属玄阴之过啊。瑶姬仙子果然姿容举世无双,亦是赤兄之福。”音瑶尤自保持着高冷的瑶姬仙子之态,赤松子却已经手忙脚乱地解释“上神误会了,误会了……”赤松子话音未落,玄阴却凉悠悠的一句“难怪,而今佳人在怀,连唤玄阴的名字也只剩了一个上神。松,昔年你可是唤我一句阿阴的。”我的大字去了,音瑶执扇的手僵在了半空,恍若遭雷劈了一劈,狠狠的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方才确定不是在做梦。此番断袖间的酸酸情话真真是被自个儿听了个正着。自己还被当成了第三者,如此剽悍且悲戚的人生,实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赤松子,果真与玄阴有私情么?音瑶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赤松子,此刻赤松子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好不热闹,一个劲儿地同自己摇头。经过手忙脚乱的一通解释,玄阴终于信了赤松子的话,看向赤松子与音瑶“且等玄阴一刻钟,去去便回。”音瑶端然坐在这桃花林边的石凳上,敲着手中一纸折扇,看着眼前一直揉搓着衣角的赤松子。背景是十里翩跹的灼灼桃花,不远处一只雪白羽鹤跳着舞,而眼前的俊美男子一脸说不出的扭捏之态,明明是美景美人,音瑶却没来由得觉着丝丝感伤,疑惑道:“明明这会儿该紧张的是我,赤松子,你紧张个什么?”赤松子吞吞吐吐:“咳咳,不紧张,不紧张。我怎么会紧张呢,不过是有些想念寒雕罢了。”另一边厢,蹲在石头旁,正看着羽鹤在樱花堆里跳转圈圈舞的寒雕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抖了抖半湿半干的寒羽,继续看羽鹤跳舞。不过一刻钟,玄阴便取了忘川水回来,似琼浆玉液装在一个雕花题字的银杯中,清凌凌泛着华光。玄阴深情款款又情思百缠地问赤松子“松,这杯子,你可还记得?”媚眼如丝的一出问君是否忆当年让音瑶恍若又遭雷劈了一劈。半晌,赤松子十分悲痛地点了下头。“你还记得,我便知足了。”被夹在中间的音瑶音瑶恍若又遭雷劈了一劈。音瑶从玄阴手里接过那杯忘川水,神思忽然有些飘忽,只听玄阴问自己:“瑶姬仙子,可是想好了?喝下便什么都忘了。”“既是仙族,岂能让凡族牲畜轻易取了性命。”“不必叫我三皇子,叫我凌澈便好。”“白鸢,女孩子有时候可以不那么要强的,害怕的时候可以哭出来。”“白鸢,这一世我只会爱清桐一人。”“我倒是希望你这一句是在为我吃醋……也是,如今你已经都不在意了。”“我是你的夫君。”“鸢儿,是我,阿澈,闭上眼睛。记住我。”“如今,你能同我一道饮一觞桃花酿……我已经很开心了。”“别怕,我在。”“鸢儿,明日我便要离开一阵,带兵北上。今日……可否与我洗个头?我想记住。”“傻丫头……你要好好活下去。我们约好,千年之后,我在桥那边等你,不饮忘川之水,下一世白首不离,可好?”记忆里男子的模样和声音都那样清晰,一幕一幕往事纷纷涌上心头。音瑶猛地摇了摇头,那终究只是一场别人的故事,不过是一次修道升位的历劫,忘便忘了罢,何苦留着它,日日扰自己清梦。爱恨风月,无非是我爱你、你爱她的把戏,这道伤早在三万年前就受过了,最后落得被王母贬至巫山,连累十一位兄弟姐妹与自己一道守在这巫山之地,这份教训难道还不够吗?音瑶抬眼看这彼岸幽冥的最后一眼,便是忘川河畔一树一树的桃花开,带着与那人有关的千年记忆缓缓闭上眼,抬手将那一杯忘川之水饮下。 正文内容 【忘川河畔亦忘川】 音瑶很久之后回忆,饮下忘川那一刻,其实自己是没有多少知觉的,好像已经疼过了头,心口生生砸出一片涩然来,恍惚那只是昔年溢出来的血。赤松子轻轻摇了摇她的肩,唤道“音瑶。”她睁眼看着眼前的赤松子和玄阴,缓缓抿出了一个笑来,端庄而得体:“多谢。”“不客气。”玄阴十分绅士地说,下一瞬却转眸去看赤松子:“松,你又欠我一个人情。”那声含情脉脉的“松”让音瑶浑身的鸡皮疙瘩起了不止三层。音瑶微微偏了头去看赤松子,那副隐忍得很好的模样着实让音瑶佩服,忙地作了揖与玄阴告辞。拉了赤松子直接念了个诀便从幽冥司出来了,好像再多让赤松子多待一刻他就要晚节不保。“松子兄,我实在是欠你一个大人情。”赤松子摇头,一贯好脾气地说:“哪里哪里,往后你多多照顾飞凤便是。”唔……真是一颗痴情种,奈何我瑶姬仙子遇上的都是一些烂桃花,此番情种都给了人家。怪也只怪当初没太年轻对风月之事看的太淡,以至于花了太多精力与司命打交道,咳咳,忘了月老他老人家。看着眼前如花似玉的赤松子,音瑶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打从一见到玄阴便想问出的那句话:“话说……玄阴是不是曾经对你用过情?”音瑶原就心思玲珑,加之方才玄阴又如此不知收敛,赤松子自然猜出音瑶已经知道玄阴对自己的心思,却没有想到音瑶会问,且问的如此直白而露骨。一时间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老实交代:“曾……有过。”音瑶不禁惋叹:“当真是世风日下,未想到仙界断袖之风也已染得如此浓烈了。”言罢忙安慰赤松子:“放心,此事我定不会告知飞凤,免得她多心。”赤松子无奈,这一趟真心是吃力不讨好。也罢,助人为乐嘛助人为乐嘛。************************************许久未睡得这般踏实且安稳,醒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可见,这玄阴给的忘川之水确是正牌货,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加工而来,绝不参杂水,也间接证明了赤松子的魅力无敌。音瑶这般想着,之前对“赤松子过于娘气、飞凤会看上这小子实则奇葩”这一想法已经有了大大改观。可见,人呐,真真是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欠人间心短。睡得安稳,醒的也便早了些,音瑶里里外外将翠屏、朝云、松峦、集仙、聚鹤、净坛、上升、起云、飞风、圣泉、登龙和神女十二座峰的宫殿打扫了一遍后,兄弟姊妹陆陆续续才来醒了过来。此时已然饿昏了的音瑶见到飞凤就扑了上去。整个巫山,擅长厨艺的也便只有飞凤一人,不仅擅长而且精湛。纵然在天宫住的那三万年,吃遍了山珍海味,可天庭的御厨也没见哪一个能比得上飞凤。于是,这也是那年二十三个兄弟姊妹,音瑶为什么死活要将飞凤留在自己身边的原因。咳咳,这个嘛,自然不能让她晓得。用罢早膳,才消停了会儿,许久未有天庭官员登临的巫山之地竟迎来了一位紫衣白裙的仙娥,这通身的仙气和姿态便知是王母的人儿。无事不登三宝殿,音瑶懒得去,于是推了推飞凤。飞凤自然不愿去,于是推了推翠屏。翠屏自然也是不愿的,于是推了推朝云……这样一推来二推,竟然推了足足有一刻钟。仙娥等得久了,自然也有些不耐烦。用千里传音给了殿内的人,于是最小的松峦才被可怜兮兮地派了出去。待松峦回来,竟然只手上多了一贴红色镶金的邀请函。快人快语的翠屏先问了:“天宫的邀请函?莫非是为了那位小天孙。”松峦温顺地点头答话“正是。仙娥说天帝此番邀请了众仙,很多近乎与世隔绝的仙位也纷纷会来。譬如蓬莱岛的神尊翊宣帝君,譬如东极紫微宫的神尊东皇太一,譬如……东极?好熟悉的名字,很多年前似乎便去过这个地方,又似乎没有。但那都是很遥远的事了,记忆也不浓,这个想法便很快就被音瑶略过了。兜回正话,听松峦道来,这一个个确都是仙界的大人物。音瑶不禁心中大动,忙问翠屏“仅是一位小天孙罢了,如何便能请来这些个人物?”翠屏绘声绘色地开口:“天帝最得意的太子容旸刚荣升为父亲,自然天庭便多出了一位小天孙。且此天孙的来头又实实在在的不小。据说,此天孙诞辰之时,三十六座天宫宝殿之外皆有百鸟朝凤之势,此番阵势自从盘古破鸿蒙以来皆是从未有过的。而今这小天孙的百日生辰定当是要办得风风光光,昭告天上地下,我仙界诞了一位既定的君主。”音瑶了然地点头,觉得此番能被邀请实属是幸运,如此万年难见一面的大人物一次性都能看个够真的是美哉美哉。却被身旁的飞凤拉了一拉,飞凤皱着眉看音瑶:“记忆被忘川取了走,难道这个人也不知道了。”音瑶嗯了一声“哪个人?”“东皇太一啊。”音瑶不大明白飞凤所说:“神尊的名头我自然是晓得的,此番能得一见多美的事啊,飞凤你皱什么眉头啊。虽说月前三生有幸得和神尊共历过一次劫,但那神尊的真面目却自始至终未见过。”飞凤感慨了一瞬忘川水的神效,便又开始担心自家妹妹三万年前的那道情伤。此番盛宴,东海龙族作为四海之首自然也在被邀的名单内,而那夜慕白作为东海龙宫太子不可能不出席,这么一来音瑶不可避免地便要与他相见……但看她这副高兴劲儿,实在是不好在这个时候说出些煞风景的话来。而音瑶这丫头自打那年化神峰守巫山之事后,便一直指责连累了十一个姊妹,若是这会儿自己再提及那番往事……飞凤遥想了一下忙的打住自己的念头,实在是不如不提。然则,当初二十三个兄弟姊妹一半留在天庭一半留在巫山皆由自己选择。巫山之地幽静风景亦是极美,更重要的是自由啊自由,待在天庭动不动便要守这天轨守那天轨,吃个饭、喝个水、如个厕都有那么多讲究。何况,化作神峰,仙位一下子跃居上神,如此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事若是就这么错过可真是可惜哟可惜。两人这么嘀嘀咕咕的,自然也被热闹议论着的各位姊妹听了去,聚鹤扬了扬那双好看的凤目看向音瑶和飞风:“可是在说东皇神尊?”聚鹤一直仰慕东皇太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自然也不用掩饰。音瑶点着头道:“神尊的名头不小,不小在哪里却是从未听过。”飞凤被音瑶这么一提,自己也生了几分好奇,仰头看着聚鹤:“聚鹤妹妹可是知道一些?不如同姊妹们说说。”聚鹤听音瑶同飞凤这般道来,心头陡然生出了几分羞涩和自豪之感,一双柳眉微舒,眸中清波流转,说不出的绝美:“也罢,我虽知道的不多,但自然比你们要多一些,此番我且略略说说吧。”八卦乃人之天性,仙族对八卦之好奇心却也丝毫不亚于凡人,更何况是如此名声在外的上古神尊。就连大哥登龙和二哥净坛也凑了过去一些,四哥圣泉一直以十二峰中悟性最高、道性修为最有造诣者自居,此刻竟也轻轻推了推茶盖,低头抿了一口香茗,单手支着颐饶有兴致地听着。“早年我入凡间之时,无意间得了个册子,名曰《九歌》,据说是战国当时颇具盛名的诗人屈原作所。具体名目记不大清,但记得有一篇便是专门记载东皇神尊的。书中这般记载:‘太一,天之尊神,曜魄宝也。主使十六龙,知风雨、水旱、兵革、饥馑、疾疫。’届时神尊已避世万年,可叹得我知晓他终归知晓得太晚。”聚鹤说话间隐有哀伤神色,一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浓浓之感扑面而来。她微一停顿,继而又道“据说神尊在十六万年前神魔一战之后,便欲意功成身退。民间对东皇神尊大加赞誉,且赞誉之声竟在天帝之上,天帝不忿,但见神尊如此谦逊之态便最终未再深究,只将东极之地辟给了神尊,大修宫殿名为紫微宫,现今为其居所。”聚鹤一段话说的眉梢眼角俱是敬仰同崇慕之态,音瑶不禁感慨出声“如此上神,活了这几十万年,却连一桩风月之事也无,也算的稀奇。”此时不知无处听来秘辛的起云插了句嘴,“神尊这几十万年虽与风月之事无甚联系,但听说与九天玄女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最后的一个呢字尾音拖得极长,眼风一带更衬出一种暧昧不明的意味。音瑶看在一旁,原先以为自己这个瑶姬仙子当得实则不靠谱,而今看看自家姐妹这般形容,可叹我仙族自古至今不缺八卦能才呀。聚鹤一张如秋水般的俏颜生生衍了怒意“起云,休得胡说。九天玄女乃我仙族司掌救助危难、传授兵法术数的上神,虽在十六万年前的的确确与东皇神尊一道共战,二人也确是有过交情,可风月二字从何处得来?”三姐集仙忽的生了笑意,忙安慰聚鹤“起云小妹也只是听闲人说说而已,小孩儿心性,切莫当了真,东皇神尊自然不是我等轻易亵渎的。”起云朝聚鹤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聚鹤这才稍稍消了气,一张丽容渐渐缓了神色。巫山十二峰众上神仙气缭绕的围坐着聊完了八卦,终于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正文内容 【相见争如不见】 两日后,便是赴宴之时。音瑶朦朦胧胧睁开眼,才见四月的大好春阳已当空高悬。忙得扯了件衣裳便要去寻飞凤她们。又顺手拿了根碧玉簪一面走一面随意挽了个髻,一袭红衣的飞凤正巧与她撞了个正着。打量了她一瞬:“我说瑶姬仙子,你对自己也忒自信了些吧。穿成这样就打算去赴宴了?”音瑶看了看自己,又摸了摸挽得实在是有些随意的发髻,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一声:“起、起得晚了些。”飞凤一把抓住音瑶就往她的房间走“就算不顾及自个儿,也得估计一下咱们巫山的名声吧。堂堂一个瑶姬仙子,清汤寡水成这样还不得让人笑话咱们巫山有多穷酸。”飞速穿过长廊九曲十八弯,待将音瑶放到梳妆台前,飞凤便迅速拉开了音瑶的衣柜,努力地寻着一件华贵得体又能体现瑶姬仙子风姿卓然的衣衫。“怎么全是白衫素衣?寻常见你穿白的惯了倒也没觉得奇怪,可出席盛大宴会的衣服你怎么着也得备个一两套吧。”音瑶指了指最边上的一套白色裙衫:“那……要不就这件,原是我三万岁生辰之时夜慕白送的,冰蚕丝的织锦,我一次也没穿过,还是新的。”飞凤刚刚摸到拿到裙衫的手轻轻颤了一瞬,心头不觉咯噔了一声,半晌才问她:“音瑶……你真的不介意了?”音瑶未答话,只淡淡笑了一声:“不是说赶时间吗,要不就它吧。”待梳妆完毕,音瑶看着镜中的自己同飞凤,实在是不得不发出感慨。自己这个瑶姬仙子虽然一直被外界灌以“巫山神女,世间容色再无其二”的美誉,但音瑶常常觉得那是多亏得是当今世风盛行“清纯”二字,才叫自己沾了几分光。不然这飞凤仙子身边站一个自己,便如那火红的烟霞边附了一朵悠悠浮云,如此可有可无的存在感哟。待她们走到正殿,十个姊妹兄弟也都华服正装准备就绪。但看到聚鹤之时,不免为她可惜了一把,生的端端一副好容貌,今日妆容也精致异常但怎么就挑了一件红色仙罗群。飞凤原就有倾城之色,而今这一席繁复红裙更衬得肌肤如雪、明眸皓齿,宛若天人。音瑶一直觉得天上地下再没有人比飞凤更适合红色。这火红的衣衫,似天生便是属于她的。聚鹤与飞凤这一对比,便真正什么也没剩下了。但音瑶转念一想,既然这东皇神尊如此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即便今天聚鹤身边没有飞凤,即便聚鹤打扮得再让人喷鼻血,东皇神尊这颗老僧入定的心也未免会动它分毫。可叹古今痴男女,纵是仙族也免不了这一情关。譬如说自她瑶姬仙子,方才飞凤问自己可还介意之时,音瑶便知道,自己还是介意的,即便过了万年,再度想起时心头那里还是有一些知觉的,倒不觉得疼,好似已经麻了,早在他伤自己的那一刻。所以,此番她决意穿这一身去赴宴,便也只是想问一问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将他真正忘却。************************************巫山十二峰众仙位腾云驾雾地飞往九重天,这气势这排场虽算不得太大,却也算不得小。抵达南天门之时,已经人来人往,众仙纷纷带着重礼入场。音瑶瞥了一眼松峦和起云手中被精心包装的献礼,觉着十分拿得出手。此番我巫山赠的这礼也算是花了血本的,便是这千年才结一次的瑶芝以及世人梦寐以求的解忧草。守门的天兵天将也难得见到一派和气、一脸喜气,美貌仙娥娇笑着将十二位上神迎进门,一面走一面温婉道:“众上神请随小仙来,席间已备好美酒佳酿。”十二位兄弟姊妹在私底下是如何一派洒脱不羁,在外界面前却一个个仙气凛然,一个个高冷无双地行走在这已离开三万载的天庭间。入席之列,巫山十二上神近旁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诸如太白星君、月老、风伯、雨师、司命星君、司禄星君……席间难得一见的大罗三清三境三宝天尊,皆白眉长髯地端坐于白玉椅上,便是那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此番从音瑶这个角度望去,离着最高仙位亦不过百步之遥,此地实乃欣赏仙尊的绝佳位置。因之天庭但凡有盛大宴席,安排座位皆是按仙位主次而来。是以,天帝此番安排座位倒确实安排得十分给面子。司命这些年虽沉稳了不少,但一生致力于八卦事业的那颗心却从未泯过分毫。瑶池的桃花酿味道极佳,音瑶忍不住便多饮了些,那是多少年前的味道了,确是久违。一面饮一面单手撑着腮帮子听司命道:“且说这九重天上太子容旸当年迎娶这天命玄鸟族二公主雁婉可着实算得一段风月佳话。神魔二界自十六万年前打了那仗后便一直风平浪静。直至那一年容旸入凡尘,恰遇上魔界的三公主汐鵺。三公主当时还只是一小小的鵺鸟,修炼之途却误入结界,奄奄一息之时容旸路过施了一把援手。此汐鵺乃是个重情女子,伤愈之后便天上地下地寻那容旸。待寻到他时,却知他是天庭太子,却知他已心中已有佳人。可见……苦恋未果注定会酿成一出悲剧。”音瑶听得十分入神,连飞凤亦是,两人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齐齐问:“然后呢?”音瑶听得十分入神,连同身侧的飞凤亦是,两人十分默契地对视一眼,齐齐问:“然后呢?”司命喝了一口桃花酿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九重天上太子容旸彼时同那天命玄鸟族的二公主正是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热恋期,自然没这个心思去把汐鵺搅和进来。汐鵺当时虽是魔界三公主,却亦正亦邪,心性还未定。然经此一事,遁入魔道之途便势如破竹。天帝知晓了此事,自是大怒,若是因此挑起神魔两届恩怨纠葛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然容旸能得天帝的宠爱自然不是吃干饭的,而那天命玄鸟族的二公主能得容旸的倾慕之心亦不是吃干饭的。用的是大爱无声、大爱无形这一招,改了汐鵺的命格,另其历的那一劫便是同凡尘容旸所化之人恩怨纠葛几世,最后汐鵺为爱所伤,改信了佛。而天帝不喜欢儿子挑的这个媳妇,怨其招惹是非。然天命玄鸟族向来是我天庭的大族,且其帝君帝喾亦是号人物。还且其三公主乃是我天庭的九天玄女。天帝自然有所忌惮,虽不喜这个媳妇但并未设多少惩罚。而后,天命玄鸟族的二公主雁婉在修道飞仙之路上便一发不可收拾,努力奋斗直至成为现今这派模样,实在是个励志姑娘。且神魔二界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并未因此起任何波澜,天帝才最终应了他们二人的婚事。叹也叹得,庆幸的是这桩事被瞒得很好,魔道帝君并未知晓,不然……”这大庭广众的议论人家皇族密事终归不大稳妥,于是司命这声音越说越小,越说越小,直至被赤松子打住。司命看了一眼赤松子,讪讪地笑了起来:“来来来,喝酒,喝酒。原不过一桩秘辛。说来下下酒、下下酒。”音瑶同他们几个碰了一碰杯,微微抿了一口。虽说爱恨皆为因果循环,强扭的瓜不甜。但容旸同雁婉这一对,怎么说呢,确是处理得滴水不漏十分完满、有情人终成了眷属,且大义为先、没有采用强硬的态度成为神魔二界大战的导火索。但这场爱恨情仇里,最可怜的大抵是汐鵺。这个无辜的女子,到头来却没有人记得她,反倒是赞颂那一对幸福逍遥的鸳鸯。感伤归感伤,赤松子的及时制止才将音瑶思绪拉了回来。酒气有些上头,遥看司命星君今日着一身雪蓝锦袍,配以他风神之姿,确是比寻常耐看许多,音瑶忍不住打趣他:“多日不见,司命星君可是愈发俊朗了。”司命仔细瞧了音瑶两眼:“阿瑶你莫打趣我,瞧瞧自个儿也不是比寻常多花了几分心思打扮来着。”“这全是飞凤弄的,我可没想借着这次盛宴招桃花。”飞凤挑了挑眉,瞧了眼长眉白须的月老,轻声道:“我看啊,这不妨是个机会,好好同月老攀攀关系,指不定今日便与你折一朵桃花来。”赤松子顺着飞凤的话说道:“也是,也是,音瑶你莫再单着了,这么一直单着弄得我同飞凤都不好意思了。”音瑶觉得十分难以理解,这风水轮流转得也太快了些,前一刻还在听着别人的戏码,这转眼之间怎么就自己在唱戏了。摇了摇手里的酒杯笑起来:“这桃花还不如不招,免得生出些你死我活的戏码。还是将这桃花做成桃花酿实在,味道这个好呀。”“瞧你这话说的这般超脱,可真的做得到?”司命说话间眼风往宴席的西面瞧了瞧,含了丝笑回过头来看音瑶。顺着司命的方向望了一望,音瑶原本十分灿烂的笑却是僵住了,刚刚入席的便是东海太子夜慕白以及紫衣紫裙的夜笙凉。那本是万儿八千年前的事了,她灭了十二龙、助了大禹治水,却结结实实和东海龙宫结下了梁子。她化作神女峰守在巫山之时,便是他们二人喜结连理之际。而后的三万年,听说他们十分恩爱、相敬如宾,虽未诞下麟儿,却时时处处在一块儿,真正的如胶似漆。音瑶望见夜慕白往这边厢看了过来,目光来不及闪躲却与他撞了个正着。他约莫是见着自己身上这件冰蚕丝衣裙了,身形微微一愣,一双黑眸直直地望着自己,目光里盛满了太多情绪。而他身侧那紫衣紫裙的女子,好看的凤目微微挑起,唇微抿,音瑶却觉得那一笑如同三万年前一般,藏着世间最毒的花。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究竟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怎么千年万年都过了,只这一眼,便统统想了起来。音瑶猛地站了起身,飞凤拉了她一把:“这是要去哪里?”音瑶想了一瞬,勉强抿出个笑来:“好凤儿,我不过就是方才桃花酿喝得太快,去醒醒酒,你莫要担心。”司命低头抿了一口酒,轻声低语:“你这酒力向来也没这般差罢。”昔年自己与东海的那一桩事他们三个都是知道的,这个司命何苦还要来挑自己的痛处。音瑶瞪了司命一眼,未再多说什么便起身离开。******************************************注释:鵺【山海经】:单张山有鸟,如雉,文首,白翼,黄足,名曰白鵺,食之已嗌痛。 【鵺的传说】:人间流传中的一种动物,会判断人的善恶。被它认为是“善”的人会得到鵺的保护。而如若不幸被判断为“恶”,鵺会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将其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