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浮乱华生·序】 第1章 越界之子 漫天的乌云聚集在屋顶,粗布麻衣的男子青丝紧挽,椭圆脸上剑眉凸显英气,玲珑眼中带着焦急。 “怎么样了?生了吗?”一见到屋内走出的中年妇女,他赶紧迎上去,急匆匆地问道。 那妇人却是摇摇头,叹口气向着侧屋而去。打好热水,掀帘进入茅屋内。 空中的乌云越积愈多,黑压压地一片齐齐向茅屋方向而来。男子握紧腰间佩剑,施法在茅屋外设下结界,立于门边。 “凌阳,天帝念你身负重任,只是暂时被妖女迷惑了心智。你只要交出妖女,姑且饶你一命!”黑云中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茅屋外的男子冷哼一声,御剑而上,与黑云对峙。 “她是我的妻子,这是我的责任!”许凌阳无奈地看了对面云端的男子一眼,“多谢师兄好意,我无怨无悔。你也是奉命行事,我不会怪你。至于天帝……”提到天帝,许凌阳变换了脸色,“我不想多言,只恳请师兄再多容我些时间。” 他心中着急,不断告诫自己,必须要为璃儿争取足够的时间,让她顺利生下孩子。抬眼望向云层中黑压压的天兵,抱着必死的决心,他毅然走上前去。 之前发话的男子,大腹便便,一身白衣道袍,怒目圆睁。他身后的兵将拿着武器,对走上前来的许凌阳畏惧不已,轻微颤抖,有的甚至不自觉地向后退却。 “凌阳,你要考虑清楚!”道人严厉地盯着许凌阳,“师傅临终前,是怎么吩咐的,你怎么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我没错!”不想男子执剑,逼近白衣道人,“璃儿更没错!”语罢,竟是一剑架在道人脖子上,凌冽的寒光在剑尖往复闪烁,杀气逼人。 “退下!你们都给我退下!放下兵器!否则,我杀了他!”一个反手将道人扣押,许凌阳对着众人要挟道。 执枪的兵将顿时散作一团,四下张望,不知该如何。 “还不退下!莫不成你们想我死了才甘心!”不想白衣道人怒吼道。众人见状,只得举手投降,往后退却。 “师兄,大恩不言谢,若有他日,一定以命相报!”许凌阳腹语传音道。 白衣道人面容冷淡,对于他的答谢置若枉然。许凌阳依然十分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挟持着他向后退守在茅草屋旁。 黑云依旧紧紧围在房屋周围,迟迟不肯散去。四下死寂,从屋内传出女子痛苦的吼叫声清晰可闻。群龙无首的天兵左顾右盼,虽私下猜疑,却不敢有任何大动作。被挟持的,可是堂堂若山大弟子,说不定就是将来的若山掌门,天界三仙之一,万一要有个什么闪失,可不是他们能够担待的。 双方对峙僵持,互不相让。许凌阳时不时以询问期待的眼光扫向屋内,里面发出阵阵嚎叫声。妇人进进出出,额头大汗淋漓。 “你到底行不行啊!”终于他忍不住了,待妇人再次出来打水时,逮住她的衣襟,凶狠地问道。 “住手!”不想旁边的白衣道人出手阻拦,“你想干什么,冷静一点!” 妇人趁机逃也似地扔下水盆,拼命往外跑。慌不择路,一脚踩空,从田埂上掉落到水田中。爬起来回头看了眼,又立马瘸着脚跑起来。 许凌阳持剑欲追,白衣道人双臂相阻道:“你去了,谁来照她!”他将许凌阳的身子掰过来,正对自己,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冷静点,相信你自己!” “师兄!”许凌阳竟是泪眼朦胧,跪在道人身前。 云中的天兵见此异样,忍不住蠢蠢欲动。道人一把将许凌阳扯起来,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吼:“都别动!我要是有个什么闪失,看你们如何向天帝交待!” 闻此言,众人又立刻退后,迟迟不敢动手。 “你们这群蠢货!”僵持之下,远远地从云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摇着折扇,步履平稳地走上前来。白衣飘飘,三角眼中带出几分邪魅。 “上仙!”众人一见,立即行礼。 “这点儿小破儿事,还让天帝派本座出手,真是一群废物!”男子清亮的声音中带着鄙夷,“还不退下!” “这……”天兵互相对视,极为不解,有一个胆大的冒头问道:“上仙是什么意思?” 白衣男子折扇一收,“啪”的一声敲在身旁一小兵头上:“本上仙既然动手,还用得着你们在这傻站着吗?若是万一伤着谁了,我可不负责。” “谨遵上仙之命!”众人叩首,持兵后退。 远远地见着白衣男子飞身而去,靠近茅屋,与门外的男子交战激烈。一扇一剑,速度极快,还来不及看清楚他们出招,下一招便紧逼而来了。天兵们退后观望,见此情景,也不再有过多疑问。 “璃儿!璃儿你怎么样了!”许凌阳紧紧握住床上女子的手,关心地问道。木床上躺着个紫衣女子,下身已经被大片的鲜血染红,脸色惨白,呼吸微弱。 “哎呀,我说小凌阳,你这是干什么呢,哪有你这样照顾产妇的!”白衣男子皱着眉毛,口中啧啧,“这人间的产婆,也太不靠谱了吧,哎呦,这么多血。”说话间,他身手矫捷地从虚鼎中取出药箱,拿出一粒金灿灿的丸子,食指一弹,便送入女子口中。 “你,你,大男人的,别愣在那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白衣男子十指纤纤,指着许凌阳和白衣道人,咆哮道。 白衣道人盯了他一眼,换来的却是他狠狠回敬的目光。不再多说话,道人默默地走出去,往侧屋烧开水去了。 “你,赶紧,跟她说话,别让她睡过去。”白衣男子指挥道,边说边挥手查看女子的下身,也不顾及男女之别。 许凌阳赶紧不停地叫着女子的闺名,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往的约定。女子神志清醒,勉强挤出丝笑意。 “用力!”白衣男子鼓舞道,微微施法,帮她缓解痛苦,催入真气。 “璃儿,你想想我们的孩子,坚持住啊!” “再来一次,用力,使劲儿!” …… “哇,哇,哇” “生了,生了生了!”白衣男子高兴地叫道,“生了,是个女儿呢!”他高兴地抱着孩子,目光落在孩子碧玉的眸子上,“咦,好漂亮的眼睛。” 卷一 【浮乱华生·序】 第2章 珠锁精魂 “什么眼睛?”床上的女子带着笑意,身子虚弱,好奇地问道。 许凌阳将孩子接过手,抱到女子面前,含泪笑道:“璃儿,看,是个女儿,真像你。” 床上的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婴儿稚嫩的面庞:“碧玉眸。”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侧屋的人突然闯进来,“既然生了,还不赶紧走。骆戎舒那点儿障眼法,能混过那些人的眼睛,只怕等下来个能耐点儿的,就不管用了。” “切!”白衣男子白了一眼,“我的障眼法不行,你能行?” 许凌阳将孩子放在女子身旁,感激地望着两人:“师兄,骆师弟,多谢了!”说罢,跪在地上。 “快起来!”骆戎舒赶紧将他扶起,“别这样,我还怕你杀了我,对你媳妇不敬呢。” “起来,别啰嗦了。天帝耐不住,一定会亲自过来,你还是赶紧走。我们先在这顶一阵。”道人转头对骆戎舒说道,“你不是号称医仙吗,赶紧给她吃药,这么虚弱,跑不了。” 不想骆戎舒面色沉重:“是药三分毒,天权,你以为我桃花峪的东西真的包治百病?” 床上的女子反而摇摇头:“不用管我,凌阳,带着孩子,走!” “嫂子,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孩子一定会平安无事。”骆戎舒快嘴道,“不如我们赌一把。” 听他一说,三人心生好奇。 天权思考片刻,点头道:“逃,终究不是上策。你有什么法子?” 三个男子聚在床头,商量片刻。 “不行!”不想许凌阳首先反对,“这样危险太大!我绝不同意。” 天权倒是不说话,反复揣度后,表示赞成:“我们倒不如一试。” “一个男人,最舍不得的,就是权。只要不危及到他的权利,应该不是问题。”骆戎舒语重心长地说道,“嫂子,你们要为孩子考虑。她将来如果要像普通的小孩一样长大,亡命奔波是绝对不行的。”见许凌阳反对,他转而去说服曲璃。 “嗯,我愿意一试。”女子倒是十分善解人意,“为了这孩子,什么苦我都愿意受。凌阳,为了孩子,你就答应吧。” “璃儿,苦了你了!”许凌阳不忍心拂了女子的意思,心中却是十分不甘。 “那一切,就先交给你了。”天权拍了拍骆戎舒的肩,话不多说,一剑刺向自己的左肩,鲜血顿时迅速流出。许凌阳上前伸手欲扶,他摆手示意自己无恙。一手执剑,一手捂住肩上的伤口,推门而出。 “那我们行动吧。”说着,骆戎舒便从虚鼎内取出一个玲珑小巧闪着七色的小圆球,上面刻着难辨的铭文,字体扭曲若爬行的蚂蚁。曲璃将孩子放在床上,自己在许凌阳的搀扶下艰难地起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夫妻两双手紧握,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婴儿。 骆戎舒咒语出口,繁杂的文字随口而出。七色小圆球在孩子头顶升起,随着周围文字的增多,颜色也更加鲜艳。红橙黄绿青蓝紫,依次闪过孩子心脏。婴儿碧玉的眸子紧盯着五彩的颜色,手脚微曲着挠动,哇哇叫着。七色彩球不停旋转,孩子身上冒出一条条泛白的烟雾,被吸入其中。 “我姑且用桃花峪的七彩珠将她异于常人的精魂锁住,如此她便可与凡间的孩子无太大差异。不过七彩珠的法力有限,我也不能保证日后不会出什么意外。”骆戎舒边说,边用手画结。随着珠子七色彩光的闪过,孩子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哭声更猛。曲璃忍不住伸出手去,许凌阳一手抱住她,摇头示意。 窗外的黑云被七色彩光镶上彩边,显得格外漂亮。空中突然云开雾散,黑夜顿然降临。骆戎舒抬眼望了一眼,心道不好,赶紧加速。七彩珠旋转着靠近婴儿的心脏,孩子却不停挣扎,手脚乱动,想将珠子踢开。 “凌阳,你赶紧将空中的七星阵阻拦,若是孤辰出现,恐怕对孩子不利!”骆戎舒抽身回头对旁边的许凌阳道。 听闻此,他将曲璃安置好,赶紧拔剑而出。屋外夜空中闪烁的北斗七星异常耀眼,斗杓和斗魁都齐聚于此。 “龙渊!”佩剑顿时破空而上,许凌阳踏剑刺入阵中。虚步横行,叉步左右移动,点剑刺出,霹剑而下,一星坠落。残余的六星变换了阵法,无限旋转,绕开龙渊剑。紧接着颗颗紧逼许凌阳心脏而去,从中穿过,一击即中。迅速地犹如流星,划过夜空。 骆戎舒控制着孩子心脏口的七彩珠,眉头稍微舒展。取出一粒红色药丸,化入婴儿腹中。他再起手,七彩珠亦随手而升,从婴儿的头到脚,往返运动,吸收着孩子的妖气。 房顶猛然坠入一颗孤星,暗淡无光,不容易注意到。骆戎舒机敏地一掌而上,撑开一片结界,将星星阻挡在外。 椅子上的女子想起身出手帮忙,不想又是一颗,紧随其后,泛着黑烟困住了她。 “嫂子!”骆戎舒一分神儿,窗外直奔入一颗流星,金光闪闪,坠入婴儿体中。顿时,他掌顶与曲璃身上的黑星同时消失不见。 骆戎舒哎呀一声,立即转变了七彩珠的颜色,洁白无瑕的银光顿时照亮了整个房屋。婴儿体内的金色被缓慢镇压,越来越小。他趁势伸手想靠近取出那抹金色,刚刚触及孩子身体,却被硬生生地弹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怎么样,戎舒!”曲璃担心地问道,自己却是十分虚弱,帮不了忙。 地上的人摇摇头,噌地跳了起来,一把握住七彩珠。右手上猛然多出七根针来,依次扎入百汇、华盖穴,两手合谷,两脚涌泉穴中。最后一根,刺入婴儿心脏。曲璃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孩子出什么意外。 片刻后,金光一闪即逝,再无了光亮。七彩珠从婴儿头顶滑落至脚掌,骆戎舒缓了口气,道:“好了。”封印好一切,他拿着七彩珠,转身对曲璃道:“嫂子不用担心,我已将侄女儿的妖气封锁在了七彩珠内。只是,刚刚那孤辰之星,坠入体中,虽然我用了金针封印,但,也不清楚会有多大的伤害。” 卷一 【浮乱华生·序】 第3章 公平交易 “孤辰之星?”曲璃有些不解,看着床上安然睡着的孩子,心中的担忧再度泛起。自己和凌阳,本不该在一起,可是,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嫂子,你别难过。”他的话刚刚开口,房门就被撞开,一人跌落在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凌阳,你怎么样了!”曲璃赶紧上去,吃力地扶着他,心疼不已。 骆戎舒二话不说,两指点了他的穴,掏出一颗橙色药丸,三下两下喂入他口中。又取出一颗乳白色的丸子,递给曲璃道:“嫂子,我这还有一颗白玉丸,你吃了调息些时辰,我给你输入些真气,很快就能恢复了。” 曲璃接过丸子吃了下去,却拒绝道:“不用输真气给我,大敌当前,你要保存实力。”她扶起许凌阳,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龙渊剑掉落在地上,一道深深的裂痕从剑尖一直到剑柄。 “想不到,七星阵的威力如此之大。”骆戎舒见此,感叹一句,起身扯出一块白布,将孩子裹了起来。屋外骤然烟花炸开,灿烂不已。 “天权的信号到了。”骆戎舒冷静地说道,“我们也赶紧布置一下,嫂子你带着二哥跟我走。” “哪里走!”三人刚刚准备迈步,便被门口威慑而来的声音叫住。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骆戎舒淡然一笑,“我去跟他谈。”说罢,便带着孩子出门前行一步。 云雾缭绕之后,便露出黑压压的一片人。天权负伤站在众兵将前,最前面,站着一个身着金色龙袍的男子,正是天帝。眉宇间极度威严霸气,胡须自然而垂,衬托出几分慈祥。 “没想到,你居然跟他们是一伙儿的!”天帝怒然道,“亏了朕如此信任你!” “呵,那多谢天帝厚爱了。”骆戎舒却笑道,“不过呢,我跟他们,不是一伙儿的,这点,您说错了。”他摇摇食指,抱紧怀中的孩子。 “那是什么?”天帝听到他的话,注意到怀中的婴儿,面色变得复杂。 “陛下,我正是为了此事前来的。”骆戎舒也不顾及,大步走了过去,将孩子放到天帝面前,“呐,小婴儿,可爱吧。” 他伸手就要将孩子抢了去,骆戎舒一个回旋转身,华丽地躲过:“可别抢,小孩子会认亲,您要是抢抱,她会哭的。孩子哭起来,可烦人了。” “说吧,你想怎样。”天帝颇有些无奈。 “爽快!”骆戎舒在他身边左右走动,满脸高兴的样子,“虽然我一向不是很待见您,但买卖嘛,讲究公平。我只想和陛下做一笔交易,公平交易。” “条件?”天帝冷冷道,要不是因为那妖孽身负逆天之力,他才不会大费周章,动用全部兵力捉拿。 “呵,很简单,保全这个孩子。”骆戎舒笑里藏刀,“明人不说暗话,我们都知道,妖仙之子拥有逆天之力。您当然是怕有朝一日她夺了您的权,篡了您的位。不过我保证,只要您手下留情,她就能跟普通凡人的孩子一样,老老实实地长大。想要进入仙界,也得层层修炼。” “你拿什么保证?” “我骆戎舒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了?”他凑近了小声道,“不知如果天下人知道,堂堂天帝,居然暗算一个孩子,会有什么后果?” “你!” “我?我说的可是实话,能够发动七星阵,召唤出孤辰的,三界之内,除了您的孤辰令,还有什么?”骆戎舒转而又道,“您都给这孩子封印孤辰了,能不能活到三十岁,还得看她自己的命数了。您又何必自讨没趣,拂了自己的脸面,让天下人耻笑呢?” “好,可以。不过,我还有三个条件。”天帝松口说道。 “说。” “第一,你桃花峪,得纳入仙界管辖范围内。第二,许凌阳接人若山掌门,收于仙界管束。第三,曲璃返回幽阴泽,保证玲珑阁与仙界互不干扰,且从此不再与许凌阳有任何瓜葛。只要你们答应,便可成交。”天帝带着得意看向骆戎舒,这盘棋局里,谁也不是赢家。 骆戎舒眼中闪过一丝戾气,这人,真狠。一旦接受这三个条件,无论是自己还是凌阳,都得服从他的管束。而曲璃与凌阳这对苦命鸳鸯,更是活活被拆散。 “如何,骆谷主?”天帝见他脸上为难的神色,满意地笑笑。 “容我跟他们商量下。” “请。”天帝倒是不为难,桃花峪对于仙界来说,一直是块肥肉。许凌阳手中的龙渊,更是欧冶子炼制的神剑。那幽阴的玲珑阁则是他心头的一道伤疤,如果能以这孩子的性命,换取三块肥肉,他又何乐而不为? 孤辰之难,在所难逃。即便骆戎舒号称医仙再世,也不见得能保住她的性命。何况,还是个女孩儿,想来也成不了生么气候。不过,如此大的力量,骆戎舒居然能将其封印在七窍玲珑珠内,果然不简单。 “陛下,您真的要放过那孩子?”身后一年轻男子,含忧问道。 天帝嘴角带笑:“你认为,朕有这么心慈手软吗?” “那?” “既然她的精魂已经被锁在七窍玲珑珠里了,那还有可能出来么?”说罢,也不搭理身后人传来的称赞声,径自上前。 立于云端俯视,茅屋下的三个人居然陷入沉默。侧耳倾听,只能听到三人的呼吸声。天帝不禁有些好奇,想知道三界中最骄傲的三人,会不会在自己面前低头。当然,他有足够的把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还从来没有谁,逃出过他的掌心 “他真的这么说?”曲璃有些不敢相信,望着骆戎舒。 “他果然狠。”许凌阳愤懑地指责道。 骆戎舒反倒是一脸无所谓:“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双手上早就没有干净的地方了。他这是一石二鸟,一举三得。否则,他也不肯做这笔买卖。” “戎舒。”曲璃突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许凌阳亦跪了下去,夫妻俩共同望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哎哎哎,你们别这样。二哥,嫂子,快快请起。只要你们愿意,我当然肯做这笔买卖。法子是我出的,我自会负责。小侄女交给我,你们放心。孤辰难解,但在我有生之年,定会拼尽全力寻求解救之法。”骆戎舒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起夫妻俩。 “你们跟我一同去与天帝说。”商议罢,三人御剑共同飞向云端。 卷一 【浮乱华生·序】 第4章 生离话别 三个人齐齐落在对面,天帝满意的目光扫过,最后落在那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说吧,你们打算如何?”他嘴上问道,心中却了然。 许凌阳上前一步,道:“你的条件,我们接受。不过也请你遵守诺言,绝对不许伤害孩子一分一毫。如果食言,可别怪我手中的龙渊不留情!” “哼,放心。朕可是天地之君,自然是言出必行。”天帝瞅了瞅带着裂痕的龙渊,不禁有些心疼。那可是欧冶子炼制的宝剑,三界仅存一把,这许凌阳怎么如此不爱惜呢。 “朕给你们半个时辰,该做什么,做什么吧。”说罢,他便领兵退至十里之外。 三个人回到茅草屋内,曲璃抱着孩子,依依不舍,双眸含泪。 “孩子,娘对不起你。” 许凌阳听到她这么说心中十分难受,咬牙道:“要不,我们带着孩子走!” “不成!”骆戎舒立即阻拦道,“你就这么带她走,若山怎么办?若山弟子怎么办?玲珑阁又怎么办?再说,她中了孤辰星的诅咒,如果找不到法子,是很难活到三十岁的。” 此话一出,夫妻俩顿时安静下来。 “你以为他真会那么好心,放过我们?不过是想趁机将我们死死攥在手心儿而已。玩弄权术的人,往往才是最可怕的。”骆戎舒见两人沉默,便继续说道,“不过二哥、嫂子你们放心,我骆戎舒就算拼尽整个桃花峪的力量,也定会找出解救孤辰的法子!” 许凌阳伸手与他击掌,感激道:“骆师弟,我这个人,也不会说话,一切就拜托你了。” 骆戎舒坚毅地点点头,从曲璃怀中接过婴儿,抱过来忍不住伸手挑逗孩子:“呀,这小姑娘将来定是个大美人儿,跟嫂子一样。” 曲璃却是依依不舍,望着孩子,忍不下心。 许凌阳双臂将她环抱,安慰道:“璃儿,是我对不起你。”女子在他怀中忍不住哭泣,泪水滑落,她却摇头。 “这不是你的错。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冠上欺师灭祖的罪名。”她取出丝绢,擦拭泪水,挤出一丝微笑问道:“凌阳,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夫妻俩不舍地望着襁褓中的婴儿,孩子碧玉的眸子映出三人的脸,笑嘻嘻地看着他们,乐呵呵地吮吸着手指。 “许沫晨。”许凌阳缓慢道,“记得我第一次见你,在晨曦的湖水边,升起无数泡沫。你就像一个仙女,嬉戏湖水。” “哦哟,二哥,想不到你这个榆木脑袋,还有这么浪漫的时候啊。”骆戎舒倒是刮目相看,调笑道,“许沫晨,念着倒是顺口,只不过总感觉有些许凄凉。泡沫之下,晨曦之中,景色倒也还尚佳。” 曲璃一手摸了摸孩子嘟囔着的小嘴,一手从自己的虚鼎内取出一支笛子。碧玉的颜色,水波流动,猛然看过去,竟似有游鱼嬉戏。 修行之人,总爱把最珍贵的物品藏在虚鼎中。既不占据物质界的任何空间,也不易被其他人抢走,存在于虚无界的行囊。想要取出虚鼎内的东西,只有两个方法:一是主人自己甘愿取出,二是掏出主人的心。 “这是桃花峪的碧水玉所制,由师傅传于我的。戎舒,现在我将它交予你。为医者,需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发大慈恻隐之心,普救众生寒林之苦。桃花峪,你要好生看管。” 骆戎舒赶紧跪在地上,面容严肃:“是,弟子谨遵师命,定不负厚望。”他接过头顶的碧玉笛,转头看了眼怀中的许沫晨,心思复杂。 “我知道你的难处。”曲璃的语气变回之前的和善,“你本生性放荡不羁,连桃花峪的行规都懒得遵守,更别说天规。但是为了沫晨,为了桃花峪,我希望你能够委曲求全。” 骆戎舒打断她的话,反倒笑了出来:“既然嫂子师傅已经将桃花峪正式传给我了,我自当负起责任。从代谷主到谷主,还是迈出一大步嘛。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骆师弟,你真的长大了。”许凌阳亦是赞许地看着他,“想不到当年师傅将你逐出师门,居然因祸得福。” 骆戎舒赶紧摆手:“别跟我提那个老人家了,纵然我已是三仙之一,他还不照旧不待见我?若山那地方,果然不是我能够消遣的。二哥,你还是想想回去了,要如何收拾烂摊子吧。与玲珑阁一战,若山已然是元气大伤。天帝就是故意要为难你,才让你回去做掌门。一来事情繁杂难以处理,二来你不易服众。嫂子那边还好说,毕竟灵女就是唯一的继承人,那些小妖自然不敢多言。” 沉默片刻,他又接着道:“末了,最糟糕的是,你们又要常年分别了。” 夫妻俩想起最后一个条件,对视一眼,皆是无奈。 “算了算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骆戎舒注意到两人的情绪,赶紧转换主题,“一个口头约定而已,以后能见就见呗。三界之内,谁能与谁没有丝毫瓜葛?去他的鬼约定!” 许凌阳不禁皱眉看着他这个师弟:“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嘿嘿,不是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笑一笑,看看小宝贝,多可爱。”他讨好地将怀中的婴儿凑到夫妻俩眼皮子下。曲璃看着孩子,只更觉心痛。 “哎呀,嫂子,没事。桃花峪与幽阴泽不过一山之隔,你要是想孩子了,随时都可以来看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要这么难过。小孩子见多了泪水不好,赶紧,擦干擦干。”骆戎舒心中怨恨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师傅嫂子,嫂子师傅,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时间不多了。” 曲璃摇摇头,将贴身的绣帕塞到孩子襁褓中:“戎舒,去吧。” 语罢,骆戎舒便抱着孩子先一步离开茅屋,朝着天帝的方向而去。许凌阳拿上龙渊剑,搀扶着曲璃,出门向西边幽阴方向而去。 云端,天权负手而立,远远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沉默不语。 “依朕看,还是你去送那妖女吧。凌阳毕竟要接任掌门,堂堂若山掌门,居然送玲珑阁的人回去,你这个若山大弟子,也不怕别人说闲话?”天帝站在他身后,一同望着远去的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此事,想必三界中无人敢议论吧。”天权转身,言尽于此,便御剑追着曲璃两人而去。 卷一 【浮乱华生·序】 尾 章 三分天下·启 十七年后,浅青腹地青州城。 青州城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非凡。过往路人,络绎不绝。街道穿插,车水马龙。人间的凡夫俗子,安逸地享用这片富饶的土地。 一个手执竹竿的道士,衣衫粗糙,发髻不整。竹竿上挂着一帘破布,上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往今来,无所不知”。身边挂着个破布口袋,瘦骨嶙峋。一双布鞋已经残破不堪,大脚趾裸露在外。 他一边摇着手中铃铛,一边叫唤:“算卦算卦,吉凶祸福,无所不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前世今生,祸福相连。因缘巧合,皆有因果……” 青州城西,飘来一朵桃花云,停在城墙上空,徘徊不去,引来众人围观。纷纷议论,此乃祥瑞之兆,必有仙人降临。 “非也非也。”那道士却是走到人前,摇着铃铛,模样颇为疯癫,幽幽道:“如今天下,一分为三。幽阴玲珑,冥界彼岸,相约为一。桃花峪削,并入仙界,自然一体。如今这世道,幽冥界、仙界鼎足对峙,唯独人界虚弱。倚仗的昭明寺,恐怕迟早会被吞并。天下三分,各自为据。桃花红云,非为祥瑞。红颜祸水,由来已久……” 众人围观半晌,见他说话疯疯癫癫,也不过多搭理。指点着空中桃花云,颇有雅兴地酬唱应和几句,便各自散开。 外城附近的一个小茶馆中,两个女子端坐桌前,浅饮喝茶。 “那臭道士,还有几分能耐,居然对三界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桃粉色衣衫的女子,头顶蝴蝶发簪,一双狡黠的眸子看着城内,侧目对身边的青衫女子道。 旁边的人优雅地端起茶杯,小啜一口,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开口道:“休息下,我们就回去吧,不然师傅等得急了。” 桃衣女子满脸怨气,嘀咕一声,一口茶猛下肚,不再多嘴。 城墙下,布衣道士举目观望片刻,转身欲朝着城内繁华的街道而去。一白衣男子阻拦了去路,瓜子脸上睫毛狭长,一把金色折扇尤显尊贵。 “不知道长,可否为在下算上一卦?”男子启齿,文质彬彬。 道士望了他一眼,掐指片刻,目光落在他微厚的下唇上:“公子此生,虽是大富大贵,但终究逃不过命运捉弄。” “哦?此话怎讲?”男子却不指责他用此番话搪塞自己,反而兴致勃勃地问道。 “公子名中有一‘锦’字,本可前程似锦,平步青云,但是这锦绣一旦遇上烈火,只能被烧为灰烬。”道士语重心长地说道,“公子切莫为情所困,否则此生前程,必将毁于一旦。” “哈哈哈!有趣,有趣。”白衣男子折扇轻摇,笑意盎然,丝毫不生气。 道士见他此番妄自尊大,摇头叹气:“我乃一布衣道士,公子若是不愿相信,我自然也没有办法。”他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脏兮兮的,从衣袖中露出来,“给钱吧,知无不言,二两银子。” 白衣男子折扇一收:“果然是无奸不商。”语罢,掏出一锭银子放入道士手中。 “不能给他银子!他是个骗子!”此时突然冒出个和尚,包子脸上三颗痣。他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对道士指指点点,愤愤道:“公子,你别相信他!他就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专门骗人钱财。” 道士一见那和尚,赶紧用破烂的衣衫遮住自己的脸,转头想逃,却被白衣男子一把捉住。 “哎,道长先别走,不如给这位小师傅也算上一卦。十两银子,如何?”金色折扇缓慢晃动,白衣男子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不要他算,他就是个骗子!”小和尚反倒是执拗。 道士瞅了瞅白衣男子,又看了眼包子脸的小和尚,掐指皱眉:“想不到,两位都是大人物,失敬失敬。”他赶紧行礼赔罪,白衣男子笑而不语,小和尚愣在那里,不明不白。 “不过这位小师傅,要比您的命格好。名中一‘林’字,干柴遇烈火,只会越烧越猛。两位既是有缘人,他日定会再见。言尽于此,珍重!”说罢,他抱拳拔腿就跑,也顾不得几两银子了。 “哎,你别跑啊!”小和尚大叫,准备回头叮嘱那白衣男子几句,让他日后当心别再受骗。转头瞬间,却没了人影,白白地一头撞在了墙上。他摸着自己头顶,莫名其妙地嘀咕:“人呢?他怎么知道我名字中有个‘林’字?”左右顾不着,寻了半天也不见人影,方才作罢,启程返回外城的小寺庙中去了。 卷二 【一曲离尘·五味】 第6章 桃花峪主 水波潋滟,山色空蒙,柳丝下,湖面平静。 祥和的画布中,骤然飘来一朵乌云,压在湖心,遮阳蔽日。片刻后,云中飞出众多乌鸦,朝湖水直冲而去。水面上,原在悠闲漫步的鸭子,顿时惊腾起无数浪花。 “哎呀,张大爷,赶紧把鸭子赶回来。妖孽啊,那么多乌鸦,快把梦泽湖给盖住了!”妇人的声音,从对岸的茅草屋边传来。她边叫边推篱笆门,不安地朝屋内张望。 缓步走出个老人,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到院中打开门,沧桑的声音道:“近来乌鸦是越来越猖獗了,恐怕是要变天了。” 两人说话间,屋边的林荫小道上,走来个白衣飘飘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几岁,面容清秀。长脸,目光炯炯有神,三角眼中透出几分邪气。眉峰犀利,肉肉的狮子鼻又带几分孩子气,正是骆戎舒。 妇人和老大爷见到他,纷纷招手示意:“骆谷主,老朽的鸭子估计是保不住了。最近,又忙呢?” 男子点头,高声道:“近来人间异象层出不穷,小妖们,蛰伏了几十年,怕是闷得慌了。唉,可惜人间一年,天上一天。我们伟大的天帝只觉得过了个把月,闲得慌。”他的话语间,尽是讥讽。 “大爷,你们要多加小心呐。过几日,我们都出谷去,梦泽湖就拜托了。” “沫儿和柳儿也要出去?”妇人有些惊讶。 “嗯,事发突然,谷中弟子本就少,只得让她们两去了。”语罢,骆戎舒便径自往梦泽湖去。 湖面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乌鸦。他不禁皱眉凝视,聚气而起,踏云直上,将空中的乌云一剑刺破。结下太极印,封入四碎的云片中。那云顿时化作一团黑烟,连同乌鸦消失不见。 湖面不留一丝痕迹,依旧波澜不惊。上面浮着家鸭凌乱的尸体,昭示之前所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湖水因为染上了鲜血而红艳夺目,令人不寒而栗。 “可惜了我清纯的湖水啊!”骆戎舒注视着血迹斑斑的湖面,心疼道,“你们这些小妖,再敢有下次,定不饶恕!”说罢,便从虚鼎内取出一金色药瓶,启开将里面的药水倒入湖中。血迹骤然消失,家鸭的尸体也一扫而光,一如之前的宁静清澈。 骆戎舒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自己的杰作。站在湖边,蹲下身去。水中倒映出一个英俊的男子,面容清秀,带几分邪气。 自我满足后,他起身破剑,拨开湖水。口诀而起,水波推出一丈高,浪花夹杂一条狭长的通道出现在面前。骆戎舒收剑,转身没入湖水中。沿着水中通道走了百来米远,扇形门出现。双手迅速结印,太极图出现在门上,缓慢嵌入石门正中凹下去的图案里,大小恰好。 门缓慢打开,道路两旁都是鲜艳的桃花,朵朵绽放。他快步走了进去,随手摘了朵,放在鼻下嗅了嗅,不再顾及其他。 路边猛然冲出一个青衣少女,气喘吁吁。一见到他,急刹车地站在面前,紧张道:“师傅,今天,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少女尖尖的小脸上一双桃花眼尤其迷人,眸子碧玉闪光,显得高贵而颇带几分妖异,正是当日茶馆中的青衫女子。 “沫晨!”她身后传来清脆空灵的叫喊声,回荡在桃林中。追逐的少女见到那抹白衣,同样的反应,立马钻到就近的桃树背后躲起来。 骆戎舒没好气地瞟了她一眼,衣衫凌乱,满是泥土,除了头顶上的粉蝶簪子,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躲起来表示,知道错了?”他扔下一句话后,自顾自地走开去。 青衣少女回头,对着树后的人挤眉弄眼。片刻后,便紧随骆戎舒而去。桃树背后躲藏的,正是那日茶馆中的粉衣女子。见到前面两人相继离去,她舒了口气,赶紧跑回自己房中。 逸简斋内,骆戎舒低头疾书。 “沫儿,事发突然,为师命你和柳知即刻带着芜荑草上路。从梦泽湖出去向东,沿着官道直走。过青州城后,翻越淮山,便可到若山。将芜荑草交予若山掌门,如果他们需要什么帮助,也当尽力相助。”说着,他扭动了书桌上的砚台,旁边的书柜立刻翻转过去,露出一个花台,上面安放着一株四叶小草。 许沫晨好奇地打量盆中物,四叶泛红,其中两片,居然各有一大圆眼。心中咯噔,顿时被吓了一跳。师傅何许时候,私藏了这么棵古怪的草。她充满疑惑地盯着骆戎舒,却不敢开口问。 “为师给你的《奇物志》可曾熟背?”骆戎舒板起脸来,一脸严肃。见许沫晨低头,他再开口,却立马转笑,“上面可有确切记载,平日里不好好温书,跟着柳知疯癫,以后可是嫁不出去的。”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正是之躲在桃树背后的人。此时,她换了件干净衣裳,端正地站在门口,嘟囔小嘴,表示对他刚刚的话不满。心中腹诽,再说再说,嫁不出你娶! 许沫晨无奈,看向自己的师傅,眼前这个尊长,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老喜欢把“嫁不出去”挂在嘴边。唉,若是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堂堂桃花峪谷主,居然调笑人家嫁不出去,该不知会是怎样的表情。 花盆中的四片叶子抖动片刻,眼睛微睁,极度疲倦,口中囔囔:“水,水。” 骆戎舒随即从身上的药囊中取出个白玉瓶,倒出一滴水,顺着叶片滑落。四片叶子霎时变得青葱翠绿,大圆眼睁开,直勾勾盯向房中站立的两个“陌生女子”。 “切,果然还是美女养眼。”不想骆戎舒嫉妒道,一手拂过芜荑草,“小不点儿的,瞧你那双眼睛,没出息。” 说罢,将白玉瓶扔到许沫晨手中。手掌拂动,芜荑草便从花盆中飘了出来。只四片叶子,无根须,亦无任何尘土。轻飘飘,缓慢停落在许沫晨掌心。 “收拾下,准备上路吧。”骆戎舒取出桌案上一本蓝底线装书,翻阅几页,也不抬头看她们。 芜荑草睁眼看许沫晨,许沫晨反过来盯着它。 任柳知见此,忍不住捧腹大笑。 骆戎舒抬头嗯了一声,她便立刻止住笑声。 “还磨蹭什么?天帝急令催促,你们可耽误不起。为师也得奉命赶赴瑶池,长途跋涉,真是伤神。对了,路上记得给芜荑草喂水。到了若山,一定给它喝若河之水。”骆戎舒一发话,两人一草立即消失在门外。 门内,传来骆戎舒的满腹恼骚,“有事没事开什么宴会,瑶池就算漂亮,吃东西也是要银子的。天规啊天规,总结一个字,烦!日晒雨淋的,又得花费我多少白露丸,才能恢复皮肤啊。” 他坐在椅子上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着门外大声吼道:“如今冥界通往人界的封印已经被开启,人间异象层出不穷,妖孽四处作乱,你们路上小心。等一切安排妥当,为师便到若山去与你们会合。小心为上!” “是!”许沫晨与任柳知慌忙应道,生怕惹得他不高兴。上次因为回谷晚了,活活被罚了面壁十天。 许沫晨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小心翼翼地走出去。自己这个师傅,总是行事乖张。位列仙界三仙之一,却最烦复杂的天规。有事没事抱怨两句,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好似全天下最苦逼的,就属神仙了。不过呢,十多年来,师傅待自己如同己出,她十分感激。 走出书房外的院子,任柳知高兴得直跳。十多年长在桃花峪,从未单独出谷去其他地方,心里憋得慌。可惜,只要骆戎舒一板脸,她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上次被罚了十天,她现在还心有余悸。 “你这个人,真是好奇怪。”芜荑草扬起双眼,瞪向空中白云,“在谷主面前跟个小老鼠一样,从门里出来就彻底变了。‘静若处子,动如疯兔’?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我可不是他徒弟,骆戎舒就算想收,我也不干!”任柳知倒是十分傲慢地回应。 “小草啊,你可不知道,她是我们桃花峪堂堂的大小姐,怎么会是徒弟呢?”许沫晨打趣她道,满脸笑意。 芜荑草有些不解,两个眼球鼓鼓盯着。 “这位,是师傅的妹妹,任大小姐。”许沫晨掩嘴窃笑。 “好你个沫晨,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任柳知追她要打。许沫晨慌忙逃窜,向自己的屋子跑去。 两个女子嬉闹片刻,迅速收拾好行李,赶紧出谷去,生怕骆戎舒变了主要。从梦泽湖出,向青州城的方向而去。 卷二 【一曲离尘·五味】 第7章 淮山云雾 许沫晨御剑飞行,载着任柳知。绕过繁华的青州城,径直从空中飞过。 任柳知极度不情愿,恋恋不舍地往下张望,时不时嘴里嚎叫几声。每隔半个时辰,就吵着要停下来休息吃饭。芜荑草有些鄙夷地看向她,此女不会是乞丐投胎吧? 她倒不介意,反瞪一眼:“看,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吃饭啊!” 许沫晨拿她没办法,无奈选了处荒野无人之地,停下休息。 难得离开桃花峪,任柳知本想到处游览,如今却被逼得日日赶路,她内心拔凉拔凉的。 许沫晨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不快活。只是师傅说了,事发突然,又是天帝急令,她不得不这么做。 “柳知,等我们到了若山,把事情处理完,就下山去四处逛逛?”她试探性地安慰道。 不想任柳知满脸沮丧:“别跟你师傅学,我可不吃他这套!” 被她这么一堵,反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许沫晨稍显尴尬地在她旁边坐下,沉默不语。 一直以来,她都很羡慕任柳知。自己虽然是骆戎舒唯一的弟子,但她却是师傅唯一的妹妹。平日里,师傅对自己总是十分严格,对她却十分纵容。即便原因之一是柳知根本不服管,但在许沫晨眼中,她永远都是师傅最溺爱最亲密的人。 两个人走了三天,终于要翻过青州城了。淮山山顶,已经可以望见。 满眼留恋看向即将消失的繁华人间,任柳知实在是忍不住了,拉住许沫晨的衣襟,苦苦央求:“好沫晨,乖沫晨,沫晨妹妹,沫晨姐姐,我们就下去玩一会儿,就一会儿嘛。” 芜荑草睁开眼皮瞟了一眼,不搭理,又接着闭目养神。几日下来,它已经习惯了任柳知软磨硬泡的功夫。在它看来,此女恐怕是这个世界脸皮最厚的人。 “沫晨,听说青州的六味斋有道拿手好菜,叫风茄遗梦。我二十年前就想去尝尝了,好不容易路过,怎么能错过呢!求求你了,就看在我苦等的份儿上,我们去尝一下嘛。”见许沫晨无动于衷,她又转而勾引芜荑草:“小草啊,漂亮的小草。你天天喝水,都喝瘦了。不如,我们去改善下生活吧。” 芜荑草睁开一只眼,认真地看着她:“柳姑娘。” 任柳知凑过来,贴在它的一片绿叶上,作聆听状。 “请问你芳龄?” “额,十八啊,怎么了?”任柳知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那二十年前,你在哪?” 此话一出,任柳知顿时傻眼了。 “再说,我们花草,都喝水。好不容易有了精魂,得好好养。人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会吃坏肚子。”说完,它立马闭上双眼会周公去了。 许沫晨口诀一念,碧水剑加速,穿过青州最繁华的街道,人群如蝼蚁。 当最后一个人影都消失了,任柳知终于安分下来,有气无力地站在碧水剑上,双手抱着许沫晨的腰,无聊地打哈欠。 “沫晨,你的御剑技术,又精进了。”她慵懒地夸赞道。 “呵呵,你可别偷懒了,不然哪一天,我就赶上你了。”许沫晨听到自是欢喜,她自幼跟着骆戎舒,学习行医之术,辅修法术。而任柳知则刚刚相反,骆戎舒却奈何得她,只能听之任之。 “给你点阳光你还灿烂了,等你哪天真赶上我了,我保证双手奉上那块雕花玉。”任柳知夸口道,“不过你那碧水剑,着实让我羡慕。我的桃溪剑,就远不及它了。骆戎舒就是偏心。所以呀,你还是好好努力修行十年,再来跟我比吧。” 见她此般得意,许沫晨倒觉好笑。只是心中嘀咕,师傅偏心,不过偏向的对象是你啊。 前方云雾缭绕,似有流水声。 许沫晨凝神聚气,集中探听。微闻有窸窣声,作作索索。淮山作为若山的屏障,与人界接壤。前山还是一片葱郁,后山则为一地荒凉。 据《奇物志》记载,浅青总有五处冥界入口。由北向南,依次为北海、沁海,素海和石湖。幽冥四海目前均被仙界控制,由上古神兽看守。最后一处,便是这三界通道——淮山。上通仙界,中连人间,下达冥界,最为复杂。因此,天帝便将若山置于其后,随时镇守,以防万一。 远望而去,青州城后,巍峨耸立的群山若隐若现。山后连着山,层层递进,绵延不绝。山间云雾缭绕,墨色晕开,阴气十足。 许沫晨小心行驶,随时防备山中走兽,丛林妖怪。 突然一个急刹车,任柳知猛地从睡梦中醒过来。 “怎么?到了?”她揉揉眼,顺势伸了个懒腰。睁眼发现,降落在一片杂草中。对面的小树林倒是十分繁茂,灌木从生。旁边一条小河清澈见底,潺潺而流。水中泛起雾气,腾云升起,颇有仙境之感。任柳知不禁在心中暗自赞叹,果然是仙山。 只是多看几眼,觉得有些灵异。阴气太重,除了那河水,颇有萧条之色。 “神仙之阁,灵异之府,果然名不虚传啊。这水,实在是上品!”芜荑草乐得逍遥,在水中飘来荡去。任柳知见它那得意样儿,恨不得一把捏住它。 许沫晨缓慢开口道:“水是若河水,发源于若山,流经此处。这山,倒不是若山,乃若山屏障——淮山。是幽冥界的第五个入口,妖魔出入是常事。所以呢,你们要小心了。” 芜荑草却满不在乎:“我可是仙草,哪那么容易被妖怪抓走?” “弱不禁风,还逞能!”任柳知抛下一句,便起身四处查探。 昏暗的光线下,小山堆靠在路边。小岔路口,几条荒芜泥道汇拢于此。灌木中长着一些零星的野花,色彩各异,倒十分引人注目。 突然起风,卷起地上的残枝败叶,原本灰暗的天空,黑云压下来。风声猎猎,令人窒息的气氛,由远及近,蔓延开来。杂草野花,被垂地垂头于地。 两个人均意识到了不对,警觉地抓紧腰间佩剑。 许沫晨赶紧将芜荑草抓回来,放到虚鼎之中。与任柳知背对而站,手持碧水剑,警觉提防。 “沫晨,小心。”任柳知关切地叮嘱道。 许沫晨点头,心领神会。 远远地,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靠近,意欲冲破地面。风声乍然狂卷过树林,惊起一树乌鸦,振翅亡命而逃。河水声渐模糊,流速湍急。碧水剑在剑鞘中不停颤抖,似是感受到了妖气。地面窸窸窣窣地,若有东西在爬行,声音渐行渐近。 鲜红的长绳陡然从地面钻出,席地而起。密密匝匝,一条接着一条,在地面爬行舞动。每一根,都像在染缸里浸泡过,鲜血淋漓,红得刺眼。 两人同时拔剑,一道绿光,一道红光,起落不断。一个“花弄影”过去,弓月剑气扫过地面。鲜红的藤蔓刷刷化为残片,宛若漫天落英。只落地一瞬,鲜血滴落,溅开一朵花来。弯曲向上的花瓣,妖冶赤红。 几道剑气过后,地面上漫布红花,宛若星辰。夜色上来,淮山的浓雾骤然湮没了一切。 卷二 【一曲离尘·五味】 第8章 彼岸花女 浓雾中,隐约传来清脆的铃音,脚步声夹杂其中,越来越近。 两人屏息凝神,注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浓雾化开,一双纤细的长腿,映入眼帘。暗夜中,白皙的皮肤尤为惹眼。铃音止,漂浮的雾气被驱散。地面上红色的血花,骤然如临大敌,怯生生卷紧了花丝,缩作一团。 许沫晨撩开眼前的云雾,借着碧水剑光,看清来人。 红色披风,身材高挑,身后舞动着的红色藤蔓不计其数。水蛇腰间,别有一朵红花。纤细的花瓣弯曲柔弱,花的茎杆上竟是空无一叶。一手搭在腰间,另一只手玩弄同样的红花。花瓣放在鼻尖轻嗅,双唇亦红艳。丹凤眼妖娆迷人,满头红发,煞是吓人。 任柳知一扬手中的桃溪剑,质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在本姑娘面前,耍小把戏!” 女子红唇扬起,笑容惊艳,悦耳的声音从喉头传出:“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桃花峪两个青头小毛孩儿啊。” “谁是小毛孩儿了!”任柳知不服气。 “呵,不是小毛孩儿,怎么连起码的待客之道都不懂?”女子玩弄着手中的红花,扯下一片花瓣,扔在地上。一脚狠狠踩上去,花瓣碎入泥土中。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开无叶,叶生无花,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绽放千年而花叶永不相见,婉转柔曲而甘堕地狱。想必这位就是冥界彼岸花主——血女吧。”许沫晨将碧水剑收回身后,目光落在女子手指间的红花上。 “彼岸花,又名风茄花,千古情花,鲜红若血,妖艳过人。” 女子鼓掌:“好!不错的介绍!看来,我还小瞧你了。” 她走近一步,仔细打量。目光落在许沫晨身上,任柳知上前阻挡:“有什么朝我来!” “哟,有意思。”血女却是笑意更盛,“凭你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还想保护她?只怕,你还得靠她来保护吧。” 任柳知不服气地拔出桃溪剑,连环三招玉女式,劈头盖脸向女子砸去。 血女也不挪步,十指纤纤,无端地从指间开出数朵彼岸花来。花瓣伸出,带着杀气,轻而易举地破解任柳知的剑法,招招精准,毫无漏洞。 任柳知意欲再攻,被许沫晨阻拦。她摇头示意,伸手将桃溪剑收回鞘中。 “冥界与我们桃花峪,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血女在此,有何指教?”许沫晨向她行了个见面礼,算是对长辈的尊敬。 “果然还是和聪明人打交道比较省力。”女子掀动红袍,将白皙的双腿遮住,“我是来向贵谷主讨要一物,不巧他居然不在谷中。小女子我只好苦苦追踪了五天,才发现了那东西的踪迹。” 听她言及此,许沫晨心中猜到七八分,也不知桃花峪的情况如何。 “你放心,我只取我想要的东西,你们桃花峪那些破花儿,本姑娘是看不上眼儿的。”血女幽幽道,“小姑娘,只要你把芜荑草交出来,我不会为难你。” “既然要芜荑草,这不是为难我,又是何?”许沫晨明知故问道,“若是不给呢?” “三界之内,何人不知彼岸花的脾气?”血女语罢,却有转口道,“不过,我不想与你为敌。” 许沫晨奇怪地望着她,看她的表情,不像假话。 血女解答她的疑惑道:“肤如凝脂,手如柔荑,眸若碧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当然,更不是什么仙体。既然你我本是同源,我又何必拂了这份情谊?将来说不定,还要共事。” “你在胡说什么!”许沫晨一听,怒火中烧,“谁跟你是同源!”碧水剑感受到主人的愤怒,颤动得厉害。 桃溪剑先一步出鞘,凌空画下太极印。任柳知转头道:“沫晨,别跟她废话!” 说罢,剑诀出口,引若河水为气。桃溪剑周围,聚满河水凝结的冰凌,齐齐向血女刺去。 空中乌云骤然压低,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朦胧中,若河流速加快,奔腾的声响宛若瀑布。 彼岸花主挽指兰花,散出血红之花,抵挡冰凌。两者相遇,白色立即被火红吞没,化作一缕白烟,消失不见。 许沫晨亦飞身凌空,“破式”十三式剑剑紧逼,连环紧凑,从上方直攻头部。血女退后一尺,头顶开出一花,抵挡剑气。许沫晨趁机又是一招,打入她腹部。红色花朵变大,挡在血女整个身前。冰凌剑气刺入其中,花瓣却是鲜血滴落。 两人对视一眼,相互配合。桃溪剑从左往右攻,碧水剑由上向下行。一前一后,一左一右,以攻为守,步步紧逼。血女脚下生出一朵花来,花丝繁密,将其包裹。冰凌刺入花瓣中,剑气击中花芯,鲜血顺着花丝流了一地。 雨水中传来扑鼻的血腥味,两人使出最后一招,剑气由四方集中刺入花芯。整个花朵,由鲜红变为暗红,血止不住地流。 许沫晨见此,稍舒口气,依然不敢放松警惕。 “彼岸花主,也不过如此嘛。”任柳知收剑,轻松一笑。 她转身准备凯旋而归,地面猛地钻出一根食指来粗的红绳,狠狠勒住她的脖子。 “柳知!” 许沫晨心一惊,脚下已然被红绳缠住。她一剑挥下,斩断的绳子立即又沿地面的血痕连接在一起。 “你以为,我血女的名号,是白叫的吗?”空中突然传来女子清灵的声音,带着傲慢和怒意。 任柳知奋力挣扎,想将脖子上的红绳扯开,却是越勒越紧。红绳抓着她,靠近血女站的地方。红色彼岸花,花芯张开,两排齐整的白牙,赫然出现,闪着锋利的寒光。 “不要!”许沫晨哭喊而出,眸中的青光一闪即逝。碧水剑猛然玄光盛放,剑气逼人,将她脚下的红绳吸入。她趁机御剑而上,凌空劈下一剑,活活将花斩为两半。 勒着任柳知的红绳陡然没了力气,颓然松开。她掉落下来,急急地喘粗气。 “你没事吧!”许沫晨赶紧上去扶住她。任柳知一手捏着脖子,一手撑起桃溪剑,摇头示意。 “好汉不吃眼前亏,逃。”她蹭起来,对许沫晨道。 两个人同时御剑而起,飞身向若山方向冲去。 “哪里走!”血女不肯善罢甘休,十指伸出长绳,直追两人而去。 红绳急速从两人身后包抄,将其包裹起来,卷入囊中。十根红绳丝丝盘旋,转眼便化为一个梭形茧子,死死困住两人。 许沫晨持剑砍去,红绳丝毫不为所动。她暗自沮丧,心道不好。 血女双手合十,十指迅速交叉,指关节弯曲。红茧子立即缩小,里面伸出无数触手。 “沫晨,快,放我出去。渴!”芜荑草突然叩响许沫晨的门光,虚弱地叫喊道。 许沫晨内外着急,不知如何是好。芜荑草在虚鼎内,四叶缩为一团,枯萎泛黄。她只得将其取出,却立刻被茧子中的触手捉了去。 “放心,我要活的。”外面传来血女的声音,只见那细小的触手绑着芜荑草,渐渐融入红绳中,消失在外。 转眼,四片叶子躺在血女的手心里。她立于红茧前,满意地笑笑。飘到河边,伸手将芜荑草送入若河之中。 卷二 【一曲离尘·五味】 第9章 阿弥陀佛 芜荑草浸泡在水中,沁入心扉的凉意席卷全身。片刻后,恢复为翠绿。它满足地睁开眼,扫视周围。目光刚至岸边,就被红色长绳捉了去。 “放开我!”它扭动身子,挣扎道。 血女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它,笑容一直未消失:“哟,精魂居然是上等,难怪天帝老儿也想要你。” 伸手捏住一片绿叶,放在鼻尖嗅了嗅,赞叹一声。 芜荑草极为厌恶地闭眼,狠狠捶打她的手指。小叶片力道不足,在血女眼中,不过是挠痒痒。 “想来一定很可口。”血女伸出舌头,舔了舔,咽下口水。 “你想做什么!放了它!”许沫晨在红茧中,拔剑砍去。红绳根本不为所动,破裂的伤口片刻自然愈合。 血女见两人动弹不得,十分欢愉:“放心,留着它,还有更大的用处。”说罢,她却扬手欲将芜荑草扔进嘴中。 “不要!”小草见到那两排齐整的牙齿,吓得直叫。 四片叶子不停颤抖,两片叶子裹紧身子,哆哆嗦嗦。见牙齿越来越近,嗡的头脑一闷响,晕了过去。 “还真是弱不禁风。”血女无趣地说了句,拎叶片的手,突然收了回来。四片叶子垂下,她百无聊赖地甩了甩,收入袖中。抬眼望向对面,红色茧子里的人,固执地用剑寻觅出路。 她叹了口气:“骆戎舒是怎么调教徒弟的?”语毕,脸上尽是无趣。运功,掌心腾起一朵彼岸花,花丝上全是锋利的齿轮。聚气之后,一掌像红茧打了过去。 “住手!”一串佛珠随风而来,打碎红花。 血女后退一步,逼近若河。她赶紧稳住身子,挑眉望去。 林中走出个和尚,身着橙色袈裟。雨水沿光头滑落,滴在身上。面容严肃,精干坚毅的金线眉,机敏的眼睛显得不怒而威。身材稍许魁梧,脖颈上挂着串佛珠,金光闪闪。 “老和尚,又是你!”血女语气中带几分挑衅,挽指间又出一朵红花,“莫非,你们昭明寺的和尚,不好好呆寺里念经,偏偏喜欢来管闲事?”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不动声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哦?不知大师说的苦海,在何方?”血女掩嘴而笑,娇羞道,“我还从未听闻过,不认得路呢。不如,大师领我去?”说着,伸出右手,白净的皮肤从红袍中露出。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和尚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 “呵,佛?佛在哪里?本姑娘日夜都呆在地下,从未见过什么佛!”她的语气变得狠戾,面容有几分狰狞,“道貌岸然!这草,我要定了!” 话音刚落地,伸出的右手手势一变,地面猛然裂开,红绳拔地而起,直冲云霄。老和尚弹出佛珠,金光闪烁,将红绳打断,溅出鲜血。 血女再度运功,血腥味浓烈扑鼻,彼岸花朵朵盛放,铺满一地。 老和尚取下脖颈上的佛珠,挥手抛出,空中生出无数金光闪闪的珠子。金色相连,若一匹绸纱,扑向地面。红花亦是长出触手,向金纱抓去。老和尚趁机一道金光扫过,由东向西,地面的红花顿然成了灰烬。 血女突然从十指放出长针,根根穿透金纱,直冲老和尚要害处去。 老和尚钵盂出手,金光闪闪,将长针尽数收入盂中。口诀出,钵盂起,凌空照亮树林。 血女忙起手遮挡,左右逃避。老和尚口念心经,梵文密密匝匝,听得她心口疼痛。 一手叉腰,一手捂住胸口,血女稍显虚弱。一咬牙,奋力冲出金沙障,一掌向老和尚心脏打去。 老和尚金线眉上挑,迎上一掌。两人相击,各自退出十余尺。 血女尚未缓过神儿,钵盂已然到她面前。金光之下,芜荑草嗖的从她袖中逃了出来,蹿入若河中。她欲伸手阻拦,却无法动弹。 “哼,今天,算你们走运!”血女甩下一句,十指又是带针的红花,密匝匝向钵盂飞去。她红袍掩面卷身,瞬间消失在地下。 地面上残留的红花血迹,逐渐散开,渗透到泥土中,不留痕迹。 雨停,夜色更深,四下顿时安静。 老和尚收回佛珠,也不追赶,转回查看了下红茧。掏出一个锦囊,取出里面的一包小药。将药粉挥洒的红茧附近的地面,绕其一周,用火折子点燃。药粉随之猛烈燃烧,引燃红绳。 刺鼻的药味,夹杂着血腥味弥漫开来。老和尚见火候差不多,施动钵盂,取回若河水,浇在火焰上。 火灭,他随手捡起根树枝,拨动红茧。红绳立即化作柴灰,茧子轰然崩塌。中间,两个女子,背靠背坐在地上,昏迷不醒。 老和尚用树枝蘸起钵盂中剩下的水,洒在两人脸上。 许沫晨皱了皱眉,觉得什么东西湿哒哒的。伸手擦了擦脸,睁开眼。一张慈祥的面庞,近在眼前。 “醒了?”老和尚行了一礼,语气和善。 许沫晨上下打量,赶紧起来道谢:“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老和尚摆手,转身准备离开。 “还不知大师怎么称呼?”许沫晨欠身叫住他。 “阿弥陀佛。”老和尚回身合掌,“老衲从东方昭明寺来,往北边若山而去,路经此地。那妖女中了我的握石掌,一时三刻不能作乱,女施主暂可放心。只是她此番未得手,定不会善罢甘休,两位还需多加小心。” 也不多说,他转身迈步离去。 “哎,大师,您还没说名号呢!”许沫晨在后面跳着叫。 “出家人,无名无姓,四海为家。施主若想报答,多做善事即可。施主的东西,最后逃进若河了。他日,有缘再会。” 暗夜中传来老和尚的回声,那抹橙色渐行渐远,消失不见。 许沫晨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发呆。云开,月色照下来,林中留下斑驳的阴影。 一声狼嚎,群鸟惊起。许沫晨乍然回过神,跑到任柳知身边,双手摇晃她的身子。 “柳知,快醒醒。” 任柳知呼吸均匀,睡得酣畅。许沫晨无奈,扯了片野草,挠她的鼻孔。 她伸手揉揉鼻子,许沫晨收手。待任柳知将手放下,她又接着挠。两三下后,任柳知忍不住,一个喷嚏而出,醒了过来。赶紧用手擦掉鼻涕,四下张望。 许沫晨慌忙将手中的野草扔掉,不想被她看到。 “沫晨,你干坏事!”她立即跳了起来,指着许沫晨的眉心道。 “唉,任大小姐,我也是被逼无奈。你不想想,当你睡得那么酣畅淋漓的时候,我苦叫无果,只能寻了这法子。”许沫晨一脸无奈,双手摊开。 被她这么一说,任柳知双颊红晕一闪而过。整个桃花峪都知道,她一旦睡下去,火烧了床都不知道。 “好了,我们还是赶紧找芜荑草吧。不然耽搁了,天帝怪罪下来,可就麻烦了。”许沫晨坦然一笑,挽过任柳知的手。 两个女子目光相遇,会心而笑。 “救我们的大师说,芜荑草逃到若河中了。”许沫晨走到河边,仔细查看,却没有丝毫痕迹。 任柳知趴在河边,目光死死盯住河水,犯愁道:“这河水时刻流动,谁知道那破草,会不会被冲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应该不会,它是有精魂的,可以自由移动。这倒不知它会往上游走,还是下游去。”许沫晨若有所思,“要不我们分开找吧。” “成,我上你下。”任柳知站起来,弹去身上的泥土,“我们从下面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太厉害的妖怪。要是遇到什么危险,立马通知我。”她拍拍许沫晨的肩,颇有风范地叮嘱道。 “知道啦,任大小姐。”许沫晨应道。 两人便各自握了佩剑,沿相反的方向而去。 卷二 【一曲离尘·五味】 第10章 咕噜咕噜 约莫走出十来分钟,许沫晨突觉夜风微凉,不禁生出寒意。抱紧双臂,上下揉搓,以此取暖。 “芜荑,你在哪,快出来!”她尽量提高声音,四处寻找。 月影斑驳,树枝稀拉。雨后的泥道,残叶深陷,踩上去深浅不一。四下安静,毫无回应。 前方隐约有光亮,泠泠清音回荡空响。许沫晨贴紧腰间碧水剑,跨步走了过去。 水入山洞,洞口萤火虫攒聚,闪烁发亮。洞顶聚集了上百只,自然成灯状,悬挂于空,照亮来路。 许沫晨不禁心生好奇,春寒乍暖的时节,怎会有诸多萤火虫出没? 上前一步打探,洞口石壁光滑,许是常年被人抚摸所至。其高不过四尺,弯腰低头走进。洞内,萤火虫零星飞舞,滴水声清晰可闻。借萤光看去,狭长的洞穴仅有河宽,水浅了不少。 小心走入,水深不过膝盖,微寒,清澈泛白。粼粼波光,水中一青衫女子,长发披肩。回眸一笑,桃花眼美丽妖娆,碧玉眸荧光闪烁,顿时黯淡了四季。 许沫晨猛然用手捶打额头,让自己清醒过来。水中人,莫不是自己? 她突然想起血女的一番话,心中一惊。 “不!不会的。我从小长在桃花峪,隶属仙界。她定是想扰乱我的心神。”她立马打断自己的念头,拔出碧水剑,驱赶周围的萤火。 她尽量避免直视那些萤火虫,荧光被人施过媚术,可蛊惑人心。取出一块丝巾,围在鼻息之下,系于脑后。清幽的桃花心木,能让她时刻保持清醒。 河水逐窄,洞中豁然开朗,有水流跌落之声。右拐,宽大的洞中,一汪池水。若河流至,跌落其中,水花四溅。池中升起袅袅白烟,有水泡冒出。 许沫晨走近,热气迎面,水温颇高。水泡接连飘出,破碎在洞顶处。洞顶有个小缝隙,月光遗漏,照在水泡上,七彩斑斓。 探身向前,水中只一物,乍看似荷花凋谢后,残留的茎。细看去,碧绿色的茎秆顶上,一颗淡黄色的珠子,微弱发光。 碧水剑靠近,剑尖轻碰。水中乍然又冒出一根同样的茎秆。许沫晨惊然后退,两根杆子居然摇晃起来。池中水泡停止冒出,水温骤然降低,寒意袭来。 许沫晨立即结印,给自己布好结界,持剑警惕注视池中物。 僵持片刻,那东西居然在水中绕圈,宛若游鱼。水下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茎秆摇摆晃动,漾开波纹,似乎极为欢乐。 许沫晨有些不解,见它没有恶意,亦无妖气,便收剑大胆上前。回忆了下《奇物志》,却没发现有这种东西的记录。天下奇物,不想还有漏网之鱼。 她蹲在池边,目光追随两根茎秆移动。 那东西似也感受到了她无恶意,竟欢脱脱地游了过来。金黄珠子微光扫过,将许沫晨送头到脚打量一番。茎秆弯曲若点头,似在跟她打招呼。 许沫晨有些木然,口吃道:“你,你,是,是在向我问好?” 两根茎秆居然不停地下弯,似人拼命点头,夹带着“咕噜”的声响。 许沫晨这才看清,那原是两根触须。水下有两团圆球,球下两只小爪子,略像鹅掌。细看过去,爪子上竟有铁链,死死锁住。 小东西突然从水中跳起,两个圆球浮出水面。居然毛茸茸的,未被水打湿。球上两只眼睛,圆溜溜的。 它睁眼,再次绕场一周,停在许沫晨面前,嘴里吐出个泡泡,飘出水池。 “你怎么会被困在这儿呢?”许沫晨双手撑在地上,低头靠近,好奇地问道。虽然明知自己听不懂它的咕噜声,但作为一个医者,她本能地产生了同情。 小东西眨眼,反向游了一圈,口中不停吐泡,两根茎秆般的触须狠命摇摆。一分钟后,又十分安分地停在她面前,黑色眸子盯着她。 “你是想要我救你出去吗?”许沫晨和善地问道。 它却没了动作,沉默不言。 洞中萤火虫却发生异样,从外面的通道中攒聚过来。紧围水池,荧光盛放。 水里的东西如临大敌,猛地钻进水中,向深水处游去。 许沫晨亦觉荧光刺眼,疼痛难耐。一手遮挡,一手持剑。剑诀起,碧水剑绿光扫过。聚气为剑,刺向萤火。 遭到反抗,萤火虫反倒光芒更盛。虫儿分散为五团,东南西北各据一方,中心一簇为大。颜色变幻,犹若五行。中心之火,熊熊燃烧,烈焰逼人,笼罩整个池水。 许沫晨吃力地睁眼望去,心下吃惊。以火为尊,五行助之。这莫非是离火阵? 她曾听骆戎舒说起过,离火阵分两种。一为五行离火,一为八荒离火。 前者按五行相生相克,环环相扣结阵,心火最大,阵法多变。后者则需集齐六道内,罕见的八种异火,据离火之法结阵。阵内火龙飞天,焚山煮海,势不可挡。据说,八荒离火阵只在第一次天劫时出现过,从此便销声匿迹,没有任何资料记载,更无人见过。 池水中的奇物,不停发出咕噜的叫声,似乎极为难受。 萤火虫逼近,荧光转为火光,炽热撩人。离火中心,发出赤光,顺次连接金木水土,结为四方菱形。再与火相接,成封印之纹,向下压入。 “咕噜,咕噜。”水泡突然从池中冒出,接连不断。但比起之前,小了不少。水中传来铁索碰撞的声音,两根触须冒出水面。金黄的微光照向离火阵,水泡紧跟金光而去,闯入阵中。 只片刻,水泡便被吞入火阵,消失不见。菱形压近,池水冒烟。池中物不安地四处乱窜,逃不过五十寸,又被铁链拉回原地。两根触须受挫,收回水中,蜷缩成一团。 许沫晨不忍动了恻隐之心,口诀出,碧水剑直往离火阵刺去。 她点地而起,身随剑动,一掌破入中心的荧光里。感觉到烈焰袭来,一阵灼热,大退一步。稳住脚底,破式十三式,破阵式一招挥出。青光传入火光中,由中心向四方,斩断赤链。剑诀起,操纵剑气,化水为冰,刺入五行中的水行中。 离火摇曳片刻,吞没剑气,又熊熊燃烧,火势甚旺。 许沫晨皱眉,思忖如何下手。不想火光从水池中转移,直奔她而来。身边结界被炙烤,她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热气,正在冲入结界内。 “咕噜,咕噜咕噜。”水池中的奇物,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大声咆哮,两根触须拼命抖动,弯曲作点头状。 “你点头做什么?幸灾乐祸?还不都因为可怜你!”许沫晨有些生气。自己因它被离火追赶,它脱困了反倒袖手旁观。 小东西立刻在水中来回游,嘴里不断发出咕噜声。不停上下潜,同时吐出一个水泡,飘到许沫晨身边。离火靠近,立马将其化为灰烬。 火光过猛,许沫晨觉得口渴难耐。碧水剑撑开一席之地,以此阻挡。剑气却在逐渐变弱,青光暗淡,被赤色包裹。 水中的东西不停地吐出水泡,密麻麻铺在地面,从池中延伸到许沫晨身边。由于离火在旁,水泡始终不能靠近。 许沫晨好似明白了什么,催动剑气,冰凌扎入离火阵。五根碗口粗的水柱,顺着水泡从池中被抽起,浇灌火阵。 不想火势更猛,封印之纹愈加明显,池水全被收入囊中。 趁离火集中应付水柱,许沫晨转头跳入池水中。一剑劈开铁链,抱起水中的小东西,朝洞顶一线月光处飞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