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 子 璟国十五年,天下纷纭,异族突起,五分天下,陈、瑞、璟、宣、南诏,五国鼎力,璟国仁宗皇帝十七子李穆和携将军白忠沅,西征宣国,凯旋归朝,至此结束了五国相衡之局,中原除陈国、瑞国之外,以璟国为雄,璟国十六年璟玄王在晋安称帝,以天朝为号,年号宣和,史称仁宗皇帝。 将军白忠沅少年英姿,骁勇善战、政事筹策,时莫之二于宣和元年率部挺进西南,以非人之智,大将之才将瑞国赶到了砚山之北,此一役历时三年,艰辛非常,大获全胜。至此天朝据中原河山,西达泾河,南至砚山,统一西南。 宣和三年,将军白忠沅率部归来,天朝人人称道,夹道欢迎。同年十一月皇帝下旨:“平南将军白忠沅少年英姿,正国威,匡社稷,为国之栋梁,洛相之女凌君勤勉温和,端庄娴雅,特赐予天作姻缘,择日完婚。” 正文 第一章 从来女儿幽怨多 一点相思曲未终,万年枝上五更风。 夜色苍苍中,黑色暮云遮住了碧朗的天空,劲风摇弄着庭前的木兰,花枝乱坠,叶瓣纷飞,俨然风雨欲来。当真是晚来天雨、寒鸦渐远。洛府廊檐飞宇,灯花璀璨,却不知怎的叫一层烟雾笼罩,无端的让人觉得寒凉。洛云忠静静的端坐在书案前,紧阖双目,虽是到了而立之年,岁月除了在这张脸上增添了些许沧桑的意味,却不曾见半点年华逝去的光影,黄梨雕花的案台上茶香袅袅,欸乃生香,长袍及地,发丝高挽,三十年仿若一瞬,一睁眼闭眼之间万事都成岁月闲暇中的往事。他低低的叹了一声,随即又苦涩一笑,想自己曾今亦是晋安城中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风清南楼歌晓月,日引花丛打马鞭。而今已是位及人臣,官拜一品丞相,却不知为何在这仿若牢笼的大网中不由自己,皇帝赐婚的圣旨依然还搁在这书案之上,那一道明黄的色彩灼人的眼,想到自己的儿女,不由得嘴角浮起一点笑意,他膝下有一双儿女,长子洛宗仰文成武功都是超群的人,而女儿凌君亦是女子中的翘楚,儿女的温颜软语劳解了他朝堂之上不少的烦忧,心中实不忍对凌君说起赐婚之事,这段姻缘是自己所求的,可是他却从没有问过凌君的意思,不禁的眉头蹙起,想想迟早都是该对孩子说的,是怨是恨,都已是注定要如此的。 月上柳梢头,暮云倾远山,洛云忠手提琉璃灯盏,屏退了侍从,一个人静静的往凌君住的幽雲阁走去,心中却在思索该是如何对凌君说起。心下一思量人却走到了幽雲阁,远远的一点似麝非兰的奇香入得肺腑,心中宁静了许多,来到门前轻轻的叩门,只片刻,一着淡粉色罗纱的女子轻轻启门,看得是相爷,便道了个万福:“筝儿见过相爷”。洛相见得是这小丫头便低低一问:“小姐呢。”筝儿便引洛相来到书房,却见凌君坐在书案前低头颔首,云发低垂,青丝若瀑,素纱白裳,洛相走到案前细细一看,只见笔走之下是一副山水小品,云烟缭绕绿树成织,潇洒自如,旁边提款:万树柳烟伴微雨,一江春水携远山,洛相心中不由得暗暗赞叹了一声说道:“凌君的水墨又精进了,人道女子做山水终少了大气,我看吾女优胜须眉,”凌君抬首相望,见是父亲,便喜笑颜开的丢下手中的笔,走出案台,对着他深深一福,“爹爹来了,可别笑话女儿,不过是画着玩的。”洛相溺爱的看着凌君,不由得又想起18年前在那梨花妖娆的季节,他遇到了一生挚爱的女子,如今凌君是越来越像他娘了,那眉目,那举止,和他娘亲是何等的相似,心中压抑的成年旧事便如此跳上了眉间,然而对着凌君却不露声色,只溺爱的拍着她的头。细细的说道:“君儿今年可是十六年华了啊。” 凌君轻轻抿嘴一笑,梨涡浅现,仿若朝霞映日:“爹,您过了今年春岁亦是快四十了。”凌君细细的看着眼前的父亲,见他额头皱起,愁拢眉梢,略一沉思便想到他恐是要说皇帝赐婚之事,皇帝赐婚这是何等的大事,早已是晋安城中街头巷尾妇孺皆知的事,她明白洛相的顾虑,官宦子女终身不由自己,便轻轻说道:“爹,您勿要忧虑,女儿家总是要嫁的,” “孩子,爹原不想你嫁入官宦之家,只望你寻一所念之人,幸福度日,可这白将军你是非嫁不可啊,哎,所幸白将军也是气宇轩昂,人中龙凤,只愿你二人能举案齐眉,恩恩爱爱。洛相眼中盈满不舍与悲伤,甚至还纠集着矛盾,很久很久以后凌君才明白洛相眼中为什么有那么多难言的过往。 “爹爹,我明白的,”虽然心中幽怨难解,可是她亦不愿爹难受,更何况皇帝赐婚。洛相望着眼前的女儿,心下悱恻,想自己未曾对孩子说起半分,然凌君却体恤父母之心,半点不让自己难过,得女如此夫复何求。 洛家呈皇家恩宠,得赐天恩,转眼间自洛家接到圣旨时日已过了两月有余,凌君静静的坐在阁楼之上,望着风起萧楼,不禁凝神思索,想自己不久前还在闺中读着“人间难为倾城色,算做云烟归五湖,”的诗句,便跟筝儿细细计较着自己的未来,所望寻一知心人,执子之手,相携到老,那时却不知道,朝堂之上天子之言便决定了她的终身之事。凌君从未曾想过,她这般娴雅宁淡的日子,就在不久后便要改变了,由闺阁之女摇身便要成为将军夫人。 将军迎娶洛家二小姐,兹事体重,洛府便开始忙碌起来,从测算良辰吉日,到递庚帖,过完大礼已是一月有余。成亲之日便定在三日后。 幽雲阁中,红烛高照,处处红光摇动,凌君着一身黄色锦裳,端坐在菱镜前,薄衣透骨,微微觉着些寒凉。筝儿正在细细的为她梳理着齐膝的长发,妆台前的铜镜在灯火杳然中,清晰的印着一个女子的眉目,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却见眉头高高蹙起,越发的添了些神韵,筝儿细细的梳理着凌君的长发,见凌君倾过头去,便停了下来,说道“小姐,你的头发比去色又长了不少,”凌君暖暖一笑:“是长了不少,却是太折磨人了梳理起来也误了不少功夫,过了今岁就绞了吧。”“小姐这可不能剪,哪个女子不渴望有小姐一样的云发啊,新姑爷也定……”筝儿突然住了嘴,惊觉自己说错话了,斜眼一瞧凌君,却见她低头弥想,长发分至两旁,露出雪白的一段脖劲,不由得楞了会神。凌君未曾留意筝儿的话,沉思在遐想中,不禁微微有些难过,明日便要出嫁了,幽幽长叹一口,说不出的复杂情感在这一时互相纠集。这时风破窗棂,一缕风钻入她的衣裳,微微有些冷,发丝千屡互相纠集飘散。筝儿漫步走到窗前,看了看天空,一脸愁云的说道:“小姐,天怕是要下雨了”“莹玉清流疏星淡,永夜深庭如昼,只有不眠人,下便下吧。”随后望着黄梨雕花的妆台沉思,筝儿亦站在她身后默默不语,唯有着一室寒凉。 突地一阵温柔而绵长的声响敲开了她眉间淡淡的愁,“筝儿,快去”,凌君催促道。门帘轻启,一白衣男子杳然而立,原来是洛宗仰记挂着凌君,乘着夜色来到幽雲阁,筝儿唤了声:“公子”凌君起身欢喜的叫道:“大哥”却见洛宗仰俊朗的面容上微微泛着红,眼中一腔的温柔仿若要滴出水来,依旧是白衣玉冠,俊眉修眼,“君儿,天凉,多穿些衣裳,”他关切的说道,凌君满脸的欢喜,定定的瞧着自己的大哥,过往的事如烟飘在心间,洛宗仰原是洛府二夫人之子,当初二夫人入府之时,洛公子已是八岁,官宦之家最是注重子嗣,也许,二夫人便是靠着儿子,才入了洛家的门,只是二夫人与大哥的到来,却让凌君的亲娘去了静心小苑吃斋礼佛。她一直便以为是二娘和大哥逼走了娘,可是在她亲娘去世时却让凌君勿要迁怪二娘和大哥,那时凌君也仅仅只有五岁,而二娘对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却也从来也没有为难过她,大哥温润如玉,却又寂寞如觞,那时凌君总是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黄昏下的梨树旁吹箫,那么的不染尘世云烟。大哥是什么都不计较,纵使她把他最心爱的玉箫摔碎,他亦只轻轻的叹气,却一脸温柔的问道:君儿你可伤着,然后从怀中掏出云帕,把裂成两半的玉箫收好,看着那单薄的身影孤独的立着凌君却突然怜惜起来,大哥是多么好的人啊,泪划过青涩的脸庞,嘤嘤的哭起来,大哥听见她的哭声,却惊慌的连声唤道“君儿怎么了,伤着哪里了,”凌君却转身紧紧的拽住了他雪白的衣袍满脸是泪的说道,“哥,君儿会对你好的。”却见他的眼中盈满欣喜,那微微潮红的脸带着半点羞意,低声说了句:“大哥也会对君儿好的。”从此凌君便在大哥的疼爱下慢慢的长大。想起这些,凌君眼睛竟有些潮湿,眼前这如玉般的男子便是哥,尽管非一母同胞却天生血脉相连,他总是笑语盈盈,满脸温柔,那么清爽,周身散发着三春暖阳的气息,总能赶走心底的隐晦。 从神思中回过神来凌君不禁莞尔到“大哥,我明日就要离开你了,好些照顾爹和二娘,” 却见洛宗仰轻轻的叹了口气,“君儿,放心吧,大哥会的,从小看着你长大,大哥真舍不下你这个妹妹,可是大哥又不能永远守着你,所以君儿你一定要幸福。”一番话说得她心下微微的酸,低头之间清泪滑过眼睑,抬首却对他幽幽一笑:洛宗仰,我会幸福的。洛宗仰一听,笑意又漾开了,“记得小时候你就是这样叫我,很久没听你这样叫了,大哥真是舍不得你这个妹妹啊,”“大哥,我亦是舍不得你,”“君儿,女孩家总该是要有婆家的,等你有了夫婿就不会想大哥了,你出嫁我也没什么送你,我这把玉箫,就当是哥庆贺妹子新婚之喜的贺礼吧”凌君满脸红云的接过玉箫手触之下一片温润,还带着他的温暖气息,无端的她感到温暖,突的想起,“哥,玉箫不是被我摔了吗?”却见洛宗仰轻轻笑道:“是啊,当年君儿你冲冠一怒,把我的箫摔了,可是换了你这个妹妹,再珍贵的东西也是值得的,”她心下一暖,想要开口,却见他自己幽幽的说起来了:“当年那把玉箫和这把是一对的,那把是雄,这把是雌,只可惜雄的碎得太早了。”也许命运真如箴言一般,凌君没想到,这两把玉箫和他们兄妹俩会有怎样的关联,可是等经历了这万般劫难,仿佛当年一语成谶,兄妹俩的命运就在那风云变幻的朝局中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细细的收好玉箫,洛宗仰看了看天色,深深的望了凌君一眼,暖暖一笑,“君儿早些安睡,明天便要出阁了,大哥再去打理一番,你好生歇着。”“嗯,大哥,你去吧,我会好好的。”目送大哥离去,她的心突的一空。而今相伴的此情此景此人,都会在明天彻底的改变,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一切不过是浮世虚尘。 之后洛相和二夫人亦来细细的嘱咐凌君,望着眼前的父亲,凌君心中涌起一股亲情,纵是此情难舍,无奈命运弄人,看着眼前的父亲不禁的想起曾经执笔南窗,教授书画,那时是何等的依恋自己的父亲,岁月悠悠,转夕之间花红已成柳绿,沧海变成桑田,就如爹爹当初羽扇纶巾,人品超群如今不过三十有六却偶见鬓角白发,岁月总是在不经意见侵蚀了人的脸。 “君儿,你嫁的不是一般的人家,以后你定要步步郑重,事事小心,要自己珍重,”洛相嘱咐道。 “爹,放心吧,这亦是凌君的命。” 二娘泪眼朦胧,“君儿你爹爹年纪大了,你也一定要幸福。” “知道的,二娘,爹爹春秋正盛,晋安城中不知道多少红裳绿女想着我爹爹呢,二娘好些看着爹爹,别让他跑了才是,”凌君俏皮的说道。一席话说得洛相满脸含笑,竟然晕起了一点红潮,说道“瞧这孩子,还是这样长不大,爹爹和你二娘是越来越老了,只要你和哥哥好,我们便是知足了,朝堂风云,事事如棋,等我办完晋水渠道之事便携你二娘辞官归故里,养桑打渔,逍遥度日。爹娘只盼你一生无忧,寻一良人,安稳度日,我此一生就再无所求了。”凌君静静的听着,不由得心下安慰,一低头泪却出来了,抬首依然是笑着:“爹爹放心,女儿会好的,只是难报父母养育之恩了。”却见二夫人的手轻轻的附上她的手说道:“傻孩子,要懂得照顾自己,这侯门深院的,你又是那般的才情,别叫自己受了委屈。”“二娘,女儿长大了,凡事都会细细思量的,天色不早了,二娘和爹爹早些歇着,累坏了你们,女儿心下也是不安。”却见洛相抬头向窗外望去,一片黑暗,回头对着凌君点了点头,便携着二夫人离去,凌君起身相送,洛相走至门前,仍是不放心凌君,又一倾头,对着她慈爱的一笑:“孩子,你也早些睡。” 把爹和二娘送走,凌君悠悠的叹了口气,眼神中满脸的倦怠。 “小姐,先歇歇吧”明日还有得一阵忙呢。筝儿细细的说道,她轻轻点了点头,便让筝儿铺了床,不一会儿功夫,双眼朦胧,竟沉沉睡去。 正文 第二章 无端风起西庭院 三更时分,雷声轰鸣,仿佛天地就要开始崩裂,凌君却再也睡不着,便叫筝儿起来点了烛,风愈大起来了,心下突地感到惶恐,风雨席满楼,仿佛什么事就要到来了一般,她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手足无措,直到后来她才知道这场雨见证了她的绝艳却也给这荣享皇恩的洛家带来了血腥的气味,一切都在这场雨中注定了,埋葬了洛府的繁华华。 凌君靠着床栏微微的眯了会眼,却不想睡着了,等到再醒来却是卯时了,筝儿在一旁有些焦急的唤道:“小姐,时间不早了,便伺候着她开始梳妆打扮起来,一会儿丫鬟仆妇满满的站了一屋,锦衣霞帔,琉璃珠宝,各色珍奇的钗环玉带,看得人眼花缭乱,是啊,她嫁的是将军,这各色服饰珍宝又怎会寒酸呢,容不得她多想,筝儿便把她推在了妆台前,琪娘执起紫檀木梳轻轻梳理着她的鬓发,十指如葱,飞快游走,只见镜中一女子容颜绝美,只是太苍白,长发及膝,美则美矣,双眼过于游离。琪娘细细的梳理着她的长发,啧啧称赞到“小姐一头好发啊,这嫁往将军家就该雍容华贵,我便给小姐梳个飞凤髻,”凌君微微侧目,“琪娘你看着梳便是。”额前刘海绾起,光洁的额头如雪玉一般,镜中女子眉目如画长发绾起髻如凤飞,配以凤啣,饰玉珠步摇,琪娘便又执一笔在她额心上描以火云图案,镜中的自己仿若神仙妃子,光彩照人。筝儿在一旁亦是傻眼了,“小姐,你可真美,只是少了一样东西,随即从妆台前拿过一个紫檀木雕成了四方小盒,纹饰精美,制作良巧。轻轻开启入眼的是一只水晶蝴蝶,光华四溢,外饰翡翠,碧光泠泠,内镶一只纯白的水晶蝴蝶,蝴蝶中金丝缕缕,雕刻精巧,连嘴角的细小纹路都清晰可见,对着灯光璀璨生辉,筝儿便取了与她带好,旁边的丫鬟抖开托盆中的服饰,一阵耀眼的夺目,龙翔凤舞的图案,金线秀成,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在她看来却是一片灼人的红,这奢靡而又尊崇的姻缘,带给她的只是未知的命运。 终于一切都收拾妥当,二夫人来了,看着凌君只是叹气,她明白她的意思,想自己虽非她所生,对自己却也是好的,终究是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一直那样认为着是她逼走了娘亲,所以对她一直是淡淡的,二娘亦是极美的人,只是这岁月煎熬,总会把当年的风华意气消失殆尽,美人如名将,不使人间见白头。二娘叹了口气“孩子啊,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娘了,十三年就过了,你就要嫁人了,二娘是真舍不得你。”“二娘”,她轻轻的握着她的手,“这些年多谢你的照顾,我也是舍不得你的”。 “君儿,时间不早了,一会花轿就要临门,快些收拾,别误了时辰,只是这天气,哎。” “嗯,二娘,不打紧的,”在我看来晴亦是雨,没有什么区别。 说话之间早有喜娘过来,为她遮上了红盖头,外面的繁华仿佛被这一帘遮住。外面的风雨越发大了,一声惊雷,劲上悬的玉魄金蝶突的滑落,清脆的声音在她心中狠狠的一击,心下从没感觉到如此的不安。筝儿早已跑过来俯身拾起这块美玉,细细检查一番,替她重新带上,终于露了笑言“幸好没碎这可是将军给的聘礼,说是珍贵非常,人间罕见呢,要是碎了,那可是杀头的罪,”凌君在那一刻竟然想笑,在这生杀不由自己的世界,命亦如草贱,想想自己以后的未知路,又不禁伤怀。她掀开盖头,便幽幽的说道“不过是一块玩物,碎便碎了,花轿还没到吗?”外面有些嘈杂,夹着那风声雨声,太凄厉了。 她端坐在菱镜前,却不知洛府的命运就如此的改变了。 在前厅中洛相端坐在紫檀木的龙凤椅上,洛宗仰垂立一旁眼角露着焦虑之色“爹,吉时快要过了,花轿怎的还没来,”他一脸凝重的望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雨。洛相爷坐在厅前却是沉稳不动,威仪之相冷冷的看着庭前。“事事难料,恐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当下无语,一室之中寂静无声,只余窗外的雨下得凌厉。“洛相,不好了”突的有一青衣侍者混身滴水,仓惶的来到厅前,洛老爷见来者是吏部尚书黄卿牧的小厮,忙唤仆人斟茶,看座。却见那人一张脸蜡黄如纸,气喘嘘嘘的说道:“洛相,快,迟了怕是来不急了,”“小兄弟何事如此匆忙,”“洛相,朝中突变,前两日有人上了折子说你与敌国勾结,欲至国家倾亡,且不知从哪里找来一纸书信,书信笔迹与你无二,证据确凿,怕过不了片刻钟,你整个相府就要被围了,我家老爷素与您交好,而今他被困朝中,遣我出来找您,我好不容易跑出来希望洛相以策万全,在下亦不能久待,老爷说这朝中将是要掀起大风浪了啊,还望洛大人早做筹谋,话已送到,小人就告辞了。“多谢小哥,替我谢过黄大人,在此风云变幻的朝局变幻中能得友如此,我洛云终实是三生有幸。”却见那青衣人双手抱拳郑重的说了声:“洛相保重”便头也不回的步入雨中,片刻就不见人影。 “爹,这如何是好”洛宗仰焦急的问道。 “朝局变幻,有人起便有人落,我一世为官,忠君之事,殚精竭虑,却无奈小人猜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晋河水患之事我却是再也无能为力了,唉,三千黎明食不果腹啊。”说话间脸色越发严峻,双眼似幽潭,深不见底。 “相爷,”洛夫人一脸的愁云,轻轻的唤道。 “夫人,对不住了,我们耕锄南山的愿望实现不了了,还要连累夫人与我受罪。”洛老爷镇静的说道。 “相爷夫妻本是一体,前半辈子我们太过于蹉跎,后半辈子就让我一直陪着你吧,”洛夫人坚定的说道,洛相爷轻轻的握起夫人的手,眼神竟似朦胧。 哎:“琼儿,我亏欠你太多了。” 稍一沉吟立马正色道:“宗儿,你立马带你妹妹离开相府,一会官兵将至,洛府就要血流成河了,记住,不管如何一定要护得你妹妹的周全,还有,日后你带着你妹妹上玉竹山找一霄老前辈,此是信物,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月牙型玉佩“切记一定要收好,切记,切记。”洛老爷一脸正色的说道。“爹,娘,你们跟我一起走,”“宗儿,但得能脱身,我又如何会如此筹谋,事情太过突然,爹若是走了,你和妹妹又怎能脱险,况且待罪之身如何能够全身而退,时间不多了,宗儿你赶快去接你妹妹,可怜我这女儿,成亲之日却是洛府遇难之时,哎,罢了罢了,宗儿快些去,你爹宦海几十年自是有办法而行的,快些去吧,迟了就没时间了。 洛宗仰眼噙泪水,终究是忍住了没往下掉。他一挥长袍,双膝跪地,坚毅的说道:“万望父亲母亲珍重,孩儿定会为洛府平冤的。”三叩首之后,毅然的走出花厅,急奔闺房。 满头的珠玉凤翠,压得凌君喘不过气来,红盖头下一片黑暗,她轻轻的合目养神,一声剧烈的推门声,洛宗仰突然闯进来了,“君儿,快随我走,父亲遭嫉,洛府蒙难,片刻就要被官兵围了。你们这些丫头也快些逃命去吧,话说完,房间已是乱成一片。”凌君心下突的一惊,心下震撼,身影微微有些颤抖,扯下满头的珠玉,长发四散,她急急的问道“大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爹和二娘呢?”窗外的雨下得越发的紧了。“君儿你什么都别问,来不急了,你先跟大哥走,逃出府我再和你细细说。”说着一把拽过她,带着筝儿一路狂奔。整个洛府到处是仓皇乱跑的人,雨声越发的大了。官兵已经破门而入,突降灾祸,早把凌君镇呆过去,只一味的任大哥牵着手走。洛宗仰带着我们四处蔵觅,走到了洛府的一处深院中,雨早把全身淋得湿透,她长发垂地,面色发白。大哥亦是一身的狼狈。洛府的深院少有人至,这会越发的显得冷清。洛宗仰带着她们躲在深院的一处小宅中,低声说道:“君儿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这西园的那个狗洞吗,”“嗯,”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你和筝儿从那里走,洛府前后门被围,恐怕只有那处是安全的,你们先见机行事,大哥不放心爹娘,得去看看,筝儿记得照顾好小姐。”大哥一脸的苍白,剑眉星眼,绾起的头髻散落额前,有些仓惶,却越见坚毅。他依旧是温柔的看她,只是多了悲伤的意味,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块半月形的玉佩,通体碧绿,幽光灼人,把玉递到凌君的手中,便紧紧的拽着她的手说:“君儿,无论如何你都要收好这块玉佩,若哥有命出去,你我三日后就在玉竹山相会,如若三日后不见我你自去找一霄老前辈将此玉佩交与他,君儿,要照顾好自己。” “嗯,大哥,你一定要好好的,”仿佛感受到空气中凝聚的悲伤,以及这一去的生死杳然,她的声音开始梗咽,出嫁之时却是亲人遭难,痛如针砭插进心中,直至体无完肤,一滴泪顺着眼睑下滑,洛宗仰望着她,用修长如白玉般的手轻轻拂去她的泪,而后决然的踏着淋漓的大雨夺门而去。手上依旧残留着大哥的温暖,只是不知大哥这一去有着怎样的未知之数,在这片狭小的空间中,她却不敢呼吸。这时是断走不出去的,只有到天黑了才能做打算,外面的声响一阵高过一阵,她忍住悲痛,拉过筝儿,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我们先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等到了晚上再筹划。”筝儿的脸苍白如纸,脸颊上粘贴着缕缕丝发,眼神却透出一股子坚强。细细摸索找到一个平日装些衣服杂物的柜子,恰好可以容两人藏身,便挽起被雨水淋湿的罗裳,躲入了壁橱之中,刚一会儿功夫,破门声响起,听动静约莫有十几人,只听其中有一人说道:“尔等细细查好了,切不可伤及无辜”听了此话,凌君不禁暗暗伤神,此人倒是个好人,想自己父亲一世为官,忠君之事,爱民如子却依然抵不过皇室猜忌,小人歪曲,她轻轻的挪动身子,却从细缝中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深若潭水,心下恍的一惊,身旁的筝儿全身微微的颤抖,凌君攀上她的手,轻轻的握紧了。然后只听见拉环的声响,灯光幽灼之下,门帘被拉开成一条缝,双眼望去依然是那双幽深的眸子,深若潭水,神情冷峻,一张脸却太过于清朗俊美,眉间刚毅之色让人感觉到凌厉的气势。他定定的望着凌君,人有时真奇怪越到危急时却越发镇静,她亦毫不畏惧的对上了那一双星眸,脸色却越见苍白,扬起嘴角苦涩一笑,就在她以为此劫是断断逃不过时,他却眼眸一闪,竟也扬起了嘴角,对她一笑,如风破寒冰,竟让凌君感觉一缕温暖,只见他竟关上柜门,一声令下:“此屋无人,尔等去别处搜。”手下一干人听令并悄然而退。剩下壁橱中的两个女子,浑身战抖。 正文 第三章 朱颜辞镜花底迟 仅半盏茶功夫我她度过了生死两重关,全身仿若虚脱,然而她和筝儿毅然不敢动,相互依偎着,汲取那一点点的温暖,在那方寸的壁橱之内,她被这家门惨痛与黑暗吞噬,更兼着不知爹爹他们的下落,心中忧虑还夹着刚才的惊险竟让她体力难支。直到夜幕初降,骤雨初歇,她才敢拉开壁橱,带着筝儿走出来,外面已是黑暗一片,雨停了,仅有的几盏灯笼幽幽的透着点光,刚下过雨的地面浮起一层水雾,月亮却出来了,朦朦胧胧的只模糊的映着点月晕。檐前依然能听见水滴石台的声响。这夜静得蚀人心,懵懂之间竟不知何去何从,心里突的感到害怕,筝儿的手适时的附上她的手,只感到冷,却给了她很大的勇气,她笑着对筝儿点了点头。轻轻说道:“筝儿,我们先去找件衣裳换了,而后从西园出去。”说着,便与筝儿悄悄的开了门,外面依然整洁如初,却空无人影,方稍稍的松了口气,她们二人顺着房檐摸进了一处下人住的房间,在一室凌乱中,找了两身平日里家丁换洗的衣裳,身上那大红的云锦氅衣早就黯淡无光,拖地琉云裙也已是斑驳点点,轻轻脱下,她伸手触到衣中的玉箫,手触之下一片温润,此时她竟有种解脱的感觉,仿佛绕着于身的千重束缚就被抛下了,可是不消片刻,父母亲人离散的现实冲撞着她的心,无端的牵起了心口的疼痛。 想是旧疾又犯了,在她三岁时娘亲带她上香,后遭遇匪徒,于寒冬腊月之时在冰天雪地之中三天三夜便惹上了寒气,虽经名医治疗却依然是落了旧疾,心口疼痛,洛相遍求名医,企望有人能治得了此旧疾,却无奈疾已入肺,只能好好调养了,后来还是一云游方士来家中驻足,见她疾疼难耐,便写下一个方子,吃了药便也相安无事。方士嘱咐切不可劳神苦思,如若调理得当也是可以痊愈的。那方士却是极有本事的人,在洛相家住了三年,却让她长了不少见识,经他调理很少犯病了,只是今天逢此大难不免伤心,牵动旧疾。 筝儿看她手捧心口知道是旧病又犯了,关切的扶着她。凌君却冲她扬起了干裂的唇角:“筝儿无需挂念,不碍事的。”筝儿便扶她寻一干净角落坐下,她和目歇息,胭脂玉色,苍凉而凌乱,十几来这疼痛萦绕心间,就像眉间的朱砂痣一般挥之不去,她早已习惯了。 筝儿借着庭外一点幽幽的光,替她把长发绾起成髻,窗外的明月却越发亮了起来,幽幽的光穿过窗棂,在地上投了一道狭长的影子,静谧而寒凉。稍一歇息便让筝儿帮她换上了衣裳,月光之下是两个俊俏的小哥,十三四年华,身量还未长成,竟是雌雄难辨。如此一收拾,她便与筝儿奔着西园去,借着树木隐蔽我们逶迤而行,穿梭在府间,仅仅半盏茶可至的地方她们却用了一两个时辰,来到西园,一方狭小的空间还在,虽是口不盈方寸,与他们来说却是生死两重天。就在她们即将穿洞而去时,方寸之间却灯火摇溢,杀伐声立起,凌君心下暗暗道了声不好,火把离她们仅仅丈余,凌君心下焦急,立马拉着筝儿的手就要钻过去,这时那一队官兵已到跟前,火把泠泠的光印得我她的脸生疼,筝儿却一甩手使劲把她往外推:“小姐,你快些走,筝儿谢谢小姐十几年来的关爱,小姐保重。”只见筝儿满脸决绝,说话间泪水拂过眼睑,她一辈子也无法忘却筝儿此时那绝望却坚毅的神色,那就仿佛是她身上的一处伤,深深的剜在她的心上。她就这样被筝儿推出了那一道高墙,心下隐痛,泪滴在手上竟有些烫手,她明白筝儿为了救我自己竟身陷囫囵,一时只见不知何去何从,想要设法再去探个究竟,然她之命是筝儿誓死相互才得安宁的,更何况她身上还背着洛家一门的冤仇。 凌君看着那一道高墙,心中的痛楚难抑,双腿跪地,深深的磕了个头,拂去泪水,暗暗发誓:“筝儿我欠你的,总有一天我会多十倍的还你。” 门墙之外静谧一片,露水湿衣透,刚换好的衣裳便沾了不少的露水,她稍整好悲伤,心痛却再一次来袭,脸色青白没有血色,豆大的汗珠嗒嗒的往下掉,又兼着逃命之时的惊怒交加,雨水倾淋,浑身渐感不支,然而此处仍是凶险之地,若不快些离去只怕又落虎口,强撑着一股气,脚下深一处浅一处的踉跄往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得开始麻木,双腿已是不听使唤,突然胸口一紧,一股腥甜之味直冲嘴边,再也忍不住一口血淋漓而下,眼前一黑,便是人事不省。 萧索的街道被一片明月清辉所罩,已至深夜街道早无人往,寂静得有点悚然。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寂静的夜,一辆宽敞豪华、纯由名贵的紫桃木树心打造而成的马车,蹄声清脆,辚辚驶过街道。 赶车的人噶然而至,勒紧了缰绳,随即下马,看见了地上躺着一人,随即近身探了一下鼻息,只见小脸清白,双目紧阖,便碎步跑到马车前:“公子,前面有一人晕倒,我们是否搭救。”水烟萝织成的帘子纹丝未动,那人见里面无声响:又叫了一声“公子”,“我等事情要紧,此救人之事留待他人去做吧”从帘子内传来带些慵懒,却又冷冰冰的声音,那人稍一沉吟,仿佛还要说话,却又生生的压下去了,只一拱手说了个是字。 凌君在仿佛之中觉得有人靠近,一探手拽住了那人的衣角,那人仿若极端不忍,轻轻的把她的手放下,所触之下温暖无比,心口一甜又是一口血吐出。那人眼中露出了极度的怜悯之情“公子,您就救救此人吧,这天地寒凉的。” 过了片刻帘内的人才发话道:“昊焱,这好事可都被你做尽了,你若不嫌麻烦那就带上吧。” 那被称为昊焱的男子不禁眉头轻启,“我就知道公子是个好人。” “木头你这什么话啊,公子本来就是好人。”帘内钻出半个脑袋,是一个清秀雅致,约莫十一二岁的小童。 被人如此一说,他的脸刷的红了。 “昊焱,还不快去救人。”帘中被称为公子的人,仿佛是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的斗嘴,亦不嗔怪。 迷糊之中,她仿佛有人走近,之后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让人觉得安宁,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奇怪,凌君从未想过这一救却会让她的一生改变。很久以后昊焱告诉她,当他抱起自己时,就感觉这怀中的人是如此的文弱纤质,却骨子中有让人难以却之不顾的东西。 正文 第四章 愁情未了眉梢怨 她依然在昏迷中只模模糊糊感觉有人扶住了自己,耳边响起似真似幻的声音“公子,这人昏睡不醒”。随即仿佛有冰凉的手探上她的脉搏,一会竟听见有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死不了的,小晏你喂他吃一粒雪露丸。”随即隐隐的闻到一股香气,如清泉濯水,清凉之气竟贯穿肺腑,心下舒服了许多,但依然是睁不开双眼。 “公子,他怎么还不醒。”那稚嫩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刚才探她脉搏,竟有一股寒气存于体内,而且年头怕是不短了,更兼着惊怒交加,极致悲痛,竟使寒气游走于经脉,薛露丹也只能暂时护住心脉而已,回去让段先生瞧瞧吧。”一个好听的却不带半点温度的声音让凌君的心不由一震。 她只觉得心口烦闷,被马车一颠更是难受,慢慢的开始有些知觉,竟醒转过来,睁开双眼,落入眼帘的是一小童清秀雅致的面孔,想刚才在迷糊之间听见的想必就是他的声音了,心下正思量要好好感谢一番,那小童却有些欣喜的唤道:“公子,人醒了。” “就要到府了,把他交给秦管家!”声音冷冷的传入她的耳中,不由得凌君轻轻皱了皱眉,想翻身起来,心口又是一阵疼痛。 “你最好别动,老实呆着”那不夹半分感情的语气又一次响在耳间,凌君心中有些恼怒,咬咬牙,一手撑着地面支起了半个身子。抬首望去却再也移不开眼睛,面前的人如此俊美,长发如墨,被一金丝云带慵散的绑着,双目紧阖,脸如白璧无瑕,浮翠流丹,竟是一绝色公子,缓带轻裘,蜀锦白裳,说不出的闲散意趣,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如此美之人却不见半点媚态,神态冷峻绝色盖世,如流风之回雪,轻云之蔽日,庸散之间,风华立见,她想一个男人长得如此绝美,实在不多见,男生女相,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呆了半刻,那小童又嚷开了:“你这臭小子,看什么啊,我家公子岂是让你这样看的。”被人说中,凌君不由得满脸通红,但这话却提醒了她,伸手一探衣襟中,还好,箫和玉佩都在,不由松了口气。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小童毫不客气的嚷到。 “我,我叫洛,洛冰,想自己现在是男装模样,稍一沉吟,她随口胡诌了一个名字。“多谢二位相救,洛冰感激不尽。” “哦,你以后就叫我小晏吧,不是我救了你,是我家公子救的你。”那小童慢条斯理的说道。 “洛冰多谢公子之恩,大恩难报,请公子留下名姓,洛冰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说完她我两眼正视那公子,可是那公子依然两眼闭合,神态愫冷,凌君亦不禁皱了皱眉此人怎的如此倨傲,若非救过自己,想来自己是不会与他有半分干戈。马车内立马肃静,小晏亦是不敢开口,独余她一人僵立着。 “恩公既不愿告知名姓,那洛冰亦不叨扰公子,就此别过了。”一俯身想要掀帘出去,又牵起了钻心的痛,她压抑着痛,小脸绷紧,苍白如纸。 “你身染奇寒,三日后必死无疑。”那白衣公子终于睁开了双眼,顿时她只觉得一屡耀眼的光芒刺入心中,双目澄澈,煜煜垂晖,刚才只觉得此人绝色,然而终究少了份生气,而今看起来却立马生动起来了,绝世风姿,颜炜含荣,凌君不禁又痴了,自己怎的如此,父亲,大哥亦都是俊美无匹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痴成了这样,不由得嘴角牵起了一缕笑意,可是那声音之冷却直入心间,三岁那一场奇祸竟让自己身染奇寒,而且命在旦夕,想自己一门冤仇未洗,哥哥下落不明,便命不久已,悲从中来,竟不由得双眼下泪,却是再也止不住,嘤嘤的哭起来了。 “好了,你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的,竟跟个娘们似的,我家公子会救你的,”小晏扬起嘴角有些不屑的说道。她这才抬眼细细瞅起小晏来,见他不过是十一二岁,长得却是乖巧伶俐,相貌清秀,想他比自己还小,竟是这般咋呼,如今家门起变,她亦是如雨中枯草,单薄无力,只呆呆的出神。 那白衣公子素冷神情稍稍褪去幽幽说道:“回去叫秦管家好生看着,请段先生给他瞧瞧。”声音冷彻,竟让我无端的生起一丝恐惧。 凌君心下思量这段先生是什么人,连这样冷然高傲的人都要说个请字。为今之计,生死攸关,况且自己也无处可去,何不就随他入府去再计较以后的事,只是大哥的三日之约该如何是好呢?心中不免焦急。 正在思量时,马车停了,只听外面有人说道:“公子,到府了。”小晏早早的掀了水烟萝帘子,白色的织锦被阳光一扫荡起了一圈圈的光晕,迷人的眼。凌君抬眼望去,对面一穿着深蓝缎锦的男子立在前面,见她醒来,竟投来会心的一笑:“小兄弟,你醒了。”映着初生的朝阳,竟是如此美好,一扫心中的阴晦,她心中一暖,随即亦是还以一笑,轻轻的点了点头。 小晏跳跃着下了马车,随后她也咬着牙,撑起了半个身子,挣扎着就要下去。只见那白衣公子冷眼瞧着,她想断不能让他瞧不起,于是忍着疼,一手护住胸口,一手扶着车沿慢慢的往下挪,那白衣公子心下犹自好笑,掸了掸身上的白衣,一拂衣袖竟抱起了她,一纵身跳下了马车,凌君刹那间面红耳赤,怎也没料到他会抱起了自己,可是她却从这个怀抱中感觉到了安心,一股奇楠香淡淡的浮在她的眉间,她竟可以听见他心跳的声音,阳光映着他那绝世的容颜,美得不似凡人,竟让她觉得如此的不真实,恍惚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从未与父亲大哥之外的男子如此贴近,心下不免羞怯,低头颔首,不敢看他的眼,下得马车便使劲的挣开了这个温暖的怀抱。她脸色依旧泛红,小晏早在一边扶住了脚步踉跄的她。却见那公子亦是脚步不稳,昊焱站在身边紧紧的护住了他。靠着小晏我抬眼望去只见青山绿水环拥之下一处宅邸豁然呈现在眼前:金色琉璃,巧檐飞宇,富丽堂皇,两边一对石狮子昂首高立,威武非常,红色朱漆大门上高悬着一块金色匾额,上书“江阴侯府”四字,隽刻如游龙惊凤,挥洒而成,旁边有一落款竟是先皇亲笔御赐,两边一副对联:“紫气萦绕功勋事,英勇有为护国邦”,亦是御笔亲题。 这一看,凌君心突的往下沉,江阴侯府,曾听父亲说过前朝孝宗皇帝时,有一将才箫靖良率立战功,被封为定远侯,赐江阴为其封地。难道自己竟到了江阴,便怔立在那里,江阴离京城千里之遥,一想到父母大哥亦还在那皇城之中,不免又心下酸痛,怔怔的说了句,“怎的就到了江阴”,小晏离她最近,这话便落到了他的耳中,“可不是到江阴了吗,你一晕就是三天,亏得我照顾你。”凌君仍沉思着,并未听见小晏的话,小晏见她依旧是呆立着,忙催促着入了府门,一入府那白衣公子便不见了踪影,昊焱亦不知去了何处,只有小晏紧扶着她,叫她见过了管家萧牧便让一侍女把她领到了一处宅院中,想是下人住的地方亦没有什么别号,红瓦白墙,院前几株芭蕉青绿绿的映着阳光婷婷的立着。入了房,一桌一凳一张简朴的小榻,虽是简单却也是整洁干净。小晏扶她在床上躺下,秦管家细细的打量了她一阵子,心中却暗暗想好一个标致的小子,说道:“你先躺着,一会我会让人送些吃穿用度。”凌君低眉颔首,心口疼痛一阵接着一阵,小晏在旁边亦说到:“你先好好休息,公子说了待会就叫段先生过来给你瞧瞧。”“嗯,替我谢谢公子,”凌君静静的说道,小晏点了点头,便离去了。 正文 第五章 淮南皓月冷千山 躺在小榻上,思前想后,红绫顿时成草裳,不由得心下难过,她不知道以后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爹爹他们亦不知现在是何等模样。这几日来的心酸委屈,纠结在一起,牵起了一阵悲伤,直剜心窝。更兼着身患奇寒,生死未卜,不禁叹愁人事凄凉。就这样在心口疼痛中迷迷糊糊的似睡似醒的躺了一阵,有人轻启门窗,走进来一窈窕女子,凌君挣扎着起身,睁眼望去,约只见一女子约莫二八年龄,着一件浅碧色衣裳,下穿白纱褶裙,两边飘飞着碧绿丝络,竟清爽得如三月春柳。 只见那女子双手环抱着几套衣裳,对她一笑说道:“我叫碧蕖,是秦管家叫我给你送些衣裳。”凌君见她依旧紧紧的盯着自己,不由得有些尴尬,随即说道:“有劳碧蕖姐姐了。”“你无需客气,你可是公子带回来的人,长得还真是俊俏呢。”经她一说凌君不由得讪讪一笑,有些不自在。 “小相公你叫什么”她又紧身问道, “在下洛冰,”她正正身子回道。 “你先换过衣裳,洗把脸,一会我会给你送些吃的,”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 随即她便旋转身子,启门而去,带起一阵香风。 掀开被子,凌君细细瞅了瞅身上的衣裳,竟满是污渍,有几处还被刮坏了,不禁皱了皱眉。顺手拿起衣裳,是再普通不过的下人衣裳,却是很干净,细细一闻还有花草清香,不由心中一震,便起来挪到门前,紧紧的插劳了房门,把胸前的玉箫和佩拿出来藏于枕头底下,衣裳半褪却摸上了一个冰凉的东西,她不禁自嘲的笑了笑,真是造化弄人,玉魄金蝶还悬在颈上,她一心想要逃离而不得的婚姻因着洛府的灾难而烟消云散,心口疼痛未下,这一遭下来已是大汗淋漓,褪下一身的污渍,换上了衣裳,顿感清爽无比,舒适多了。不一会儿又有人敲门,她想一定是碧蕖,便挣扎着去开门:“门前站着的却不是碧渠,只是一样的衣裳,一样的装扮,却比碧渠年岁略小,只见她双手捧着一个食盆。 “小相公,你怎么下床了,碧蕖姐姐去夫人房里了,便叫我过来好生看护着。” “多谢姐姐了,” “你叫我紫青便是,碧蕖姐姐叫我送些饭菜,你先吃点,”说着她把食盆搁下,递来一碗米粥,水雾袅袅,菊香阵阵,想是刚下锅不久,味道却还真诱人,先前还未曾觉得饿,如今闻着这香,还真是饿了,于是接过白色的描金小碗,刚一入口,只觉爽滑无比,滋味甜美,心中暗暗想到,这侯府可真是奢华,连给一个外人的吃食也这般讲究,这玉燕粥,乃是用新摘菊花洗净泡水,等一次夜将菊花捞出,便使此水用来熬粥,同时再添加粳米、燕窝等物细火慢熬,以前在家时吃过几次,后来爹爹嫌这太折磨人,便嘱咐厨房无需再做了。只是这与昔日吃的竟有些不一样,味道更加爽美,只不知又加了何物。略一沉思,见那紫青也是细细的瞧她,便停了吃食,说道:“这玉燕粥做得真不错。”刚一说完却惊觉自己说错话了,这玉燕粥何等名贵岂是她这无名小子能知道的,却见紫青并未有多大怀疑,只是惊喜的叫:“是啊,你怎么知道这叫玉燕粥。”凌君轻轻一笑,“以前见人吃过,想不到现在居然有口服能吃到”说完再不理会她,亲捏小勺,往口中送食。不一会儿便吃得干净,一碗食物下口,心下也舒畅了许多,便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起话来,想是年轻不谙世事,快言快语的没什么遮拦。只听得她一路道来说:“当初老主人怎的护国安邦,立下了奇功,只可惜子嗣不济,之后便只得一子,承了爵位,便是如今的定远侯,却也是非常人物,在朝中位居一品,与当今皇帝南征北战,立下了不少功绩,就连现在最具英名的白将军也是侯爷的门生,”原本慵懒的听着,白将军三字突的闯入心中,挑起了隐在深处的那根刺,不由的问道“你说的白将军可是白忠沅,”“咦,小相公你也认识白将军”紫青一脸疑惑的问道。凌君轻轻笑道:“白将军少年英雄,西平瑞国,功绩非常,天下何人不识啊!”“说起这个白将军啊,那可是神人一般的人呢,英俊潇洒,气宇非凡。”只见紫青说这话时一脸陶醉,满心雀跃,想也是对他神往已久,如若她知道白忠沅却是她御定的夫君又不知该做何想了,如此一想心下却不由得好笑,终究与他是无夫妻之缘,不禁的用手触颈上的那只玉蝶,一阵温凉隔着衣裳攀上她的手指,这于她终究是福还是祸呢。紫青见凌君不言语,问道:“小相公你怎么了?”“哦,没事,”她稍稍回神,“你以后叫我洛冰就是,我本也是穷苦家的孩子,无需多礼的。”心下琢磨难不成这小丫头见过那白将军,便问道:“你见过白将军。”只见她又眉飞色舞的说道:“当然了,每逢佳节和侯爷寿辰他都会来的,”只见这丫头一脸的兴奋与自豪,想那白忠沅也算有几分本事,倒使这深院的一小丫鬟亦是倾慕不已。“不过啊,白将军再好,还是没我家六公子好,可是,六公子为人太过于愫冷。”“你说的六公子可是救我之人”她问道“是啊,侯爷一共有七个子女,余下大公子早觞,一共还有六位,二小姐在前几年封了郡主嫁往陈国,五小姐原本中意的是白将军原想好事将近可是皇上竟赐婚了说是让白将军娶一个丞相之女,三公子适了当朝瑞和公主,做了驸马,现在就剩下四公子和六公子了,七小姐现在还不满周岁呢。想侯爷一代人丁不兴,或许是想多育些子女,竟娶了好几房夫人,没名没姓的就更多了。” “紫青你又在嚼什么舌根啊,”门窗半开,一抹动人的碧色闪了进来,却是碧蕖,只见碧蕖神色恭敬,退至一旁,进来一位着藏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神态清仪,人物品藻超然,葛巾野服,却是如谪仙一般。他肩跨药箱,凌君不由想到小晏说的段先生,莫非此人便是他们所说的段先生,紫青立马侍立在一旁,凌君便颔首致礼:“有劳段先生了”他微微一愣,随即轻笑道:“真是个伶俐的小哥啊,”碧蕖早把椅子挪过来,那段先生坐定便为她细细把起脉来,只见他双眼微合,神态平静,突然眉头轻皱,猛的睁眼瞧着凌君,眼神中满是探究的意味,目光澄净,却如利剑直刺入她的心,仿佛世间之事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突然嘴角悠扬的笑起来了,凌君低头颔首,脸颊发红,心中想他难道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可是自己初来侯府,未曾露过什么峥嵘,心中如是想,并多了几分把握随迎上他的目光悠悠一笑:“先生可瞧出我这是什么毛病。”那段先生见她相问,收了笑意说道:“小哥骨骼清奇,身子却是娇弱的很啊,七经八脉之中一股寒气游走全身直冲心肺,想是聚存的时间太长了,又兼着数日的劳神苦思如今正如洪水溃堤竟是不可阻挡,然而最致命的却并非此股寒气,你体内隐有中毒之相,真是奇怪,行医数十年却未见如此的脉象,说着换上另一只手,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他悠悠的叹了口气,起身一拂衣裳,对身边的碧蕖和紫青说道:“我先开个方子,有劳二位姑娘去抓药。”碧蕖确是再聪明不过的剔透人儿,便知段先生有话要说,道了个万福:“先生哪里话,这些自是婢子们该做的。”那段先生轻轻点了点头,神色颇为凝重的执起笔墨开方子,片刻就写好了,碧蕖拿了方子,又再道了个万福便拉着紫青掩门而去。 凌君不禁疑惑起来:“先生有什么话您但说无妨,”“哎,小哥你真是冰雪聪明啊,恕我冒昧问一句小哥何方人氏?”心下一惊,莫非他知道了什么,心下却开始琢磨起该如何说起自己的身世,略一沉思,抬首轻笑道:“我乃京城人士,爹爹乃是一乡间教学先生,母亲在世时疼爱有加,然八岁时母亲身染重病亡故,爹爹继娶后母,开始还好,直至自己育有亲儿便不把我当人看了,最后竟容不下我了,便挖空心思的想要赶我走,无奈那时爹爹还存了几分爱心,然日久的耳濡目染,爹爹对我也是日生嫌弃,今次在家遭后母嫉恨便跑了出来,从小我便体质孱弱,况且在七岁时被继母遗在冰天雪地中一昼夜便种下了寒症,至此身体越发的不好了,还望先生杏林高望,施以妙手。”一番话下来她已是满头大汗,脸色发青,只见那段先生闭目稍稍沉思,随即笑道:“老夫悬壶济世,医者仁心,我定是竭力而为,小哥放心便是。”段先生道骨仙风,一席话让她心中的包袱陡然放下。“只是小哥体内奇毒,老夫浸淫医术数十载,竟无法得知,真是惭愧啊,说着摇了摇头,突然猛地停住,问道:“小哥今年可是十二韶华,”只见他眉头紧锁,凌君点了点头问道:“先生有何疑虑”他只自顾的摇头,似自言自语的说道:“此毒只对女子有效,”听见他喃喃话语,仿若一根刺挑上了心尖,她心中一震。突的又见段先生又神情严峻的说道道:“想你虽是男儿,然身体潺弱,且有寒毒,阴气萦绕,染上此毒也在情理之中,你所中之毒若是我猜的不错当是淬月,此毒出自古滇,乃是古滇国的蓝月公主以自己的血为引,于天地山川中采集百种毒物之露水,再配以古滇国所独有的千日莲配置而成,古滇国向来邪魅非常,隐于世间,踪迹无可寻,况且其中山高林密多瘴气横行,便是毒物也比平常世间之物要毒上几番,更何况千日莲,千年开花,万年结果,相传此物既是解世间百毒的良药又是一种剧毒,只是传说却并未有人见过,此毒存世甚少,况且距今时间也太遥远,如何会流于民间呢。哎,此毒端的妖邪非常啊,一席话说完,只见他又摇头,凌君却一时之间呆立不知所言:“我竟中毒了,怎会如此,”更何况这种匪夷所思的毒,难道自己真的天命该绝吗?不由得悲从中来,怔怔不知所为。 “小哥你也无需难过,有毒必有解,”段先生宽慰的说道。 “有劳先生了,然生死有命,天若绝我,无可奈何。”段先生又细细瞧了瞧她,语态平静的说道:“此毒必须在襁褓中种下,在十二年华时开始现端倪,眼睛隐现蓝色,直至最后眼如湖水,双眸碧蓝,妖娆动人,却不知离死期也就到了,初时不会致死,只是身体越加孱弱,每逢八月十五之期痛入骨髓,然而最为阴邪的却是若中此毒的为女子,便是终身不能嫁人,否则夫妻二人必死无疑,中毒者亦活不过三十,端的是狠毒非常匪夷所思啊,年轻时听一方外之人说起过,再看你眼隐现蓝光才推断你所中的便是淬月。” 段先生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般投入凌君的心中,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亲娘,那一双湖色的蓝眸,那双蓝翎般的双眸浮上她的脑中,娘说她本是异族女子,所以眼眸碧蓝,天真的她还一直希望有着母亲一般的眼睛,而娘死时却只有二十八岁,难道娘,想到这不由的打了个冷战,可是母亲若真中了淬月,如何能与爹爹成亲如何又能生下自己,她不由得满脸疑惑,口中喃喃的说道“终身不能嫁人,”心中却想:自己亲人离散,等得救出父母,已是无所挂念,嫁人,早已不做此想了,如此一想不右心境开阔,只是关于娘的疑虑却越来越多。压下心中的疑虑抬首对着段先生幽幽一笑:“多谢先生,洛冰区区小人,只有听人事尽天命了。” “哈哈,看小哥年岁尚小,却是这般看破生死,悉不知世间多少所谓的须眉豪侠,个个嘴上满口仁义道德,不惧死生,却不知真遇着了死生之事却是比谁都害怕。”段先生笑道。 凌君苦苦一笑:“让先生见笑了,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哥也勿要太过于牵念,你今岁已是十二,然毒虽隐有发作之相,却被你所染寒气压住,世间万物生生相克,祸亦是福,福亦是祸,想小哥亦是有福禄之人,人命虽归于天,然而人事却该尽。此淬月亦非无解之毒,只是太过于难寻二字了,人世际遇终究还要靠有缘啊。” 段先生的话如同一股清泉流入心中,竟把心中的难过稍稍去了几分,不禁说道:“先生高义,洛冰定当紧记,多谢先生垂怜。” 只见段先生轻轻点头,满脸含笑,慈爱非常,凌君竟无端的想起了父亲,一时之间悲喜交加。段先生摸出了几根银针,对她说道:“现在毒虽不致命,然寒气已经透骨,我先给你施针租住寒气侵蚀心脉,如此方可保一命,最重要的是淬月之毒还得靠此寒气压制,却又不可尽除。”说完神色严峻的执起银针过穴,又过了两盏茶工夫,只见段先生额角生汗,却依然沉稳不语。良久,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说道:“寒气是压住了,淬月毒以后如何延展,就要看天命了,看来你身子也是经高人调养过的,否则单单这股寒气就足以要了你的命。”凌君突地想起了那位方士,想不到自己竟有那般机缘,这一番下来,她只觉心里舒服了许多,原先的疼痛感也尽数散去,眉间神色亦好了不少,随即谢到:“有劳先生了,洛冰难忘大恩。”段先生细细收好银针,“你我既是有缘何须道谢,你先吃几剂药调理一下便是,以后每过一月我会给你扎针,如此我便先走了,小哥你好生歇着。说完收理好东西便轻拂衣裳飘飘而去,带起的清风拂上她的脸,让她片刻神伤。哎,她自幽幽的叹了口气,拉过被子,倚着床栏,半眯着眼。一会紫青送了药过来,想着自己背负的家族情怨,一仰头半碗药下去了,直入到肺腑才觉出苦来,微微皱眉躺平了身子,这一阵的忙碌,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 正文 第六章 水风吹落眼前花 再醒来却是第二日的清晨,一缕霞光透过雕花的窗楠在地上投上了一道狭长的影子,温暖的气息透过门缝弥散开来,如此几日,紫青天天送吃食与药,闲暇时也能和她聊上几句,从紫青口中她才约莫知道了段先生其人其事,然而终究是个小丫头知道的也并不多,无非是说段先生医术如何高超,为人如何宅心仁厚。只是再问她六公子的事却再也不言片语。大概静养了半月的时间,小晏来看过她一两次,后来看她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也就很少过来,倒是段先生时时的会来与她言语,终究是整天无所事是,越发的觉得无聊,便向萧管家要了笔墨临帖,在家时父亲家教甚严,也没少在这上面发时间,如今半月里有大半的时间都发在字上了,平日里箫管家嘱咐她在这园子里勿要妄动别惊扰了各屋的主子,凌君生性淡然也就偶尔走出去瞧瞧这个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半月已过,身体也好了大半,段先生的医术高超,竟把她调养得越发精神,只是忧心爹爹二娘他们不免心焦,然而在这消息不通的千里之外她亦是无甚办法,只有暗暗的着急。奈何她这病终究是没个准信,离了段先生亦不知自己该如何,更何况淬月之毒如此诡异,只能先暂住着。 她住的这个地方是玉蕊斋的一处小院,东排院都是府里的丫鬟仆妇,西边便都是如她一般的家丁侍童。虽是下人住的地方景色却也尚好,桃红柳绿煞是动人,也许因着她是六公子带回的人,萧管家便让我单独住一房,这也省去了我不少麻烦,终究男女有别。 这几日箫管家见她精神大好,便让她去紫馨苑看管花木,这时她才知道这园子大得出乎自己的想象,她亦是官宦子女,迤逦富贵的风景也曾看过不少,但到了这园子里仍然是大大的吃了一惊。箫管家把她带到紫馨苑,还未到院中就闻异香扑鼻,沁人心脾,穿过一处小门只见一处假山,曲洞蜿蜒,倒挂三五根老藤,青绿绿的惹人的眼,越过假山,穿过水榭,视野顿时开阔,只见满园花香,碟飞燕舞,左边一个花圃种满了牡丹,如今正值三四月份,都缀着花苞即将开放,凌风弄影,姿态嫣美,右边开阔处种的却是各色花样,名贵非常,如此花花世界、草木乾坤,千般烂漫,蜂喧蝶嚷,迤逦的美景映着天上的云彩亦是添了颜色,她吃惊于眼前如此似真似幻的美景,不似人间,不由得低声念道:一园仙卉谪天台,美姿娇艳阆苑栽,春风桃李无限景,幽芳总为人间开。旁边的箫管家见她自言自语不由催促到:“快些走吧,这园子大着呢,”,说完带着她急匆匆的越过牡丹园来到一处花房中把她领到一老者跟前,神态有些恭谨的说道:“陈伯,这春天需要伺候的花多,我给您领来一人,帮您老照顾着花木,”陈伯不言不语犹自饲弄着一株花木,只见他须眉皆白,神态慈祥,一身布衣高挽,片刻方才言语到:“有劳萧管家了,我这可是辛苦活啊,看这小子娇嫩着,能干好这活吗。”听到这话,凌君心中不禁有点不服,在家时,也是爱极了花草树木,便跟着娘亲经常留恋花丛,花的习性也是知道一点的,随笑着说道:“陈伯,小子洛冰在家时也是个爱侍弄花草的,世人悉不知花有花语,木有木心,说道伺候花草那也得有缘人。有人种花不得花,那是与花无缘,须知世间万物都是有血有肉,最重一个情字。所以待花草亦该付之与心,晓之以情,”这一席话说完,箫管家有些疑惑的看着她,心中纳罕,这小子生得这般模样,玲珑纤巧,心思与一般的人亦是不同,只不知他从何而来,而陈伯却哈哈大笑:“好一个付之与心,晓之以情啊,不愧是与花有缘者,好,你小子我要了。”如此这般,凌君便跟着陈伯侍弄花木,与陈伯一起的还有他的孙女姿渊,还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在百花从中,着一紫色衣裳,随着陈伯的叫唤露出半个头,百花掩映中一张脸青春动人,只是肤色不似寻常女子般白皙,人却是异常动人,五官俊秀双目澄澈,柔桡轻曼,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真犹如仙子一般,凌君呆呆的瞅着眼前的美景,天地滋生万物如何便创造出了这般的美景人情,真是奇妙。姿渊十四比她长一岁,人却是清冷的很,平常日子也不过是修剪修剪花枝,给各屋夫人小姐送些鲜妍的时令花草,而她所要做的远比我想象的要辛苦,锄草,浇水、培土还要把各屋需要摆的盆栽一一备好,有时她便跟在姿渊后面侍弄花草,奈何姿渊人太过于傲然,一日下来与她言语不了几个字。 正文 第七章 萧瑟春风今又是 如今春光明媚,一大早姿渊便带了凌君去桃园挑几枝好的花色送到大夫人房中,她依旧是不言语而凌君却实在憋得难受,便问道:“姿渊姐姐,你来这府里多久了。”只见她略一沉吟说道:“很久了。”便再也无话。凌君亦不好相问,便随了她走。约莫走了半柱香时间,就到了桃园,大地在彤云密布的暖和阳光下,射着炽烈的反光印着这一片姹紫嫣红的桃园,浮起一片粉色的薄云,桃花盛开,红艳艳,灼灼生辉,无端的想起前人的一句诗:“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携嫣红,吹落白衣裳。”天上霞云如锦,人间如红绫遍布,如纱似雾,幽香入得肺腑,游走全身,竟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姿渊带着凌君迂回曲折的穿走在桃花从中,挑了几枝形色俱美的桃枝,便叫凌君折了下来,落瓣纷飞,飘落肩头,桃香萦绕,再看姿渊,端的是人面桃花,如斯美景,动人心神。她们细细挑拣了一些花枝捧在手里,越往深处桃花开得越胜,走到桃花灿烂处,只见在桃花雾霭层层中,三五个年轻公子围桌品酒,后面几个婢女手揽桃花,旁边亦站着一位窈窕女子,白色宫绸小衫,西湖白绫挽袖,全身素白,独腰间一条金色的束带,长发垂肩,背对她们而立,身姿窈窕,桃花落瑛乱坠,仿若画中的绝美景色,未见其面,却也知道这必是个出挑的人儿。这三五人言笑晏晏,皆是品冠高华的年轻公子,首座的一位公子尤其出色,修项秀颈那一位公子却似混不在意眼前的家人美酒,只端坐着静静出神,突然眼神扫过凌君,最后却定定的落在了姿渊的身上,目光如炬,旁若无人的瞧着,仿佛世间万物都已停滞,凌君再看姿渊,眼神萧索迷离,也是那样瞧着,浑身竟似有些颤抖,手中桃枝缀地,脸色瞬间苍白,桃花丛中相望的双眼清冽似水,夹着花瓣纷飞说不出的悲怅。凌君脑中不禁疑惑丛生,看这光景只怕另有内情,姿渊一个不稳,身姿斜斜的向凌君倒来,凌君一把稳住了她的身形,她却一把拉住了凌君,手凉入骨,也许是突的想起男女之别,如触电般缩回手,转身欲走,点点香风带起她的裙裾飘飞,仿若梦中。 她急欲离去,那一公子却也离了坐,急急的追到跟前,声音有些凄厉的说道:“你便是这般不愿见我吗?”姿渊神色迷乱,似说给他听仿忽也是说给自己听:“相见不如不见。”说完便怔怔的走,桃花缀,落英随,一身香满处,此情风华催。此花此景,虽是桃花开得极盛却总漂浮着难言的愁绪,姿渊眼神凄迷,朦胧一片,只走出了园子方才觉出心痛来,并倚在一株梨树上,迎风落泪,凌君只痴痴的看着,花瑛乱坠,竟让凌君也牵起内心的痛,思及起家人,也咽咽的泪落满面,姿渊一抬头看着凌君,凄凉一笑:“你何故也流泪。”凌君亦是还以一笑:“伤心处自有伤心人。”然后便是沉默,一片寂静。回头看那片粉色的红云,一阵风过牵起一片桃花雨,却让人无端的生起愁怨。 经过那一次,姿渊便是几日不再言语,只细细的整理花木。然而浮在眉间的悲伤却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待凌君却渐渐好起来了,有时也会对凌君投来一笑,这一笑中平日的疏离意味越发少了。 第四日,姿渊早早的就把凌君叫起来了,虽然到了紫馨苑看管花木,凌君人却还在玉蕊斋中住,两个庭院相互紧靠,却也隔得远,姿渊脸颊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明晃晃的黄玉簪花小耳珠跳跃着,她只一位拉着凌君的衣袖往花园子走,待行到深处便笑着对凌君说:“今儿个看着天气还好,我便告诉你各屋夫人小姐们都爱些什么花,以后你便随我去给各屋送花。”凌君只垂首道了声:“有劳姿渊姐姐了。”她便自找了一处凉亭坐下,凌君亦随了她过去,姿渊便幽幽的道来:“侯爷最爱丹桂,一年四季都少不了此花,老夫人素喜菊花,最忌桃花,嫌那桃花轻浮,便是一味吃食都爱以菊花为佐,大夫人却最爱木兰,喜它端庄,二夫人却单单爱那芙蓉,最不爱梨花,嫌梨花太素不吉利,三夫人最不喜花儿草儿的,嫌那花气太过浓重压了屋里的名贵熏香,却不知花儿之香最是清冽,不过一俗人,四夫人喜极了茉莉,尤其是绿茉莉,”听到这凌君不禁问道:“你说的绿茉莉可是岭南琼地的绿茉莉。”姿渊略见疑惑:“你也知绿茉莉,”“嗯,在家时听人说过岭南多茉莉,唯琼地色绿,卓约鲜妍,世人称其为多情花。只是要从遥远的岭南运至淮阴,真正是难得了,更何况此花一年不过得数枝,且花香经年不散。”姿渊轻轻一笑:“这你也知道,看来我真真是小瞧了你这小子。”凌君讪笑了两声,“不过是听人说起而已。”说完姿渊又开口道“世人只道此花难寻,却不知培育更是难上加难,前年侯爷因着四夫人喜欢花大价钱得了几株,到现在不过仅存两株而已,一株在四夫人房中,一株便在我的房中。哎,不说了,这园子里什么珍奇的花儿没有,岂独是几株茉莉可比的,还是说各屋子的喜好。”稍一抿嘴又说开了:“剩下几个公子小姐,除了成亲离了侯府的几个不算,五小姐爱极了牡丹,最不喜杜鹃,六公子是极喜爱腊梅和兰花的。还有几位表小姐表公子也并不常来,在花儿上倒是无需挂念,然有一位表小姐,是长久的的住在这府里的,素有洁癖,只爱莲花,你可记住了。”凌君略一沉思回到“小洛多谢姐姐教诲,都记住了,只是好像府中还有个四公子,不知他喜什么花。”没有听见她的回话,却见她敛眉愁起,柔唇淡淡勾出抹轻盈而虚幻的微笑,眼只呆呆的瞅着天边的云彩,良久才轻叹一口气:“他以前是爱极了水仙的,现在该是喜欢芙蓉了吧。”说完却又回首对凌君一笑:“坐得久了,却觉得冷了,小洛,我们回屋吧。”说完拂转身姿,袅袅而去,空中仿佛凝着那道不清的悲欢离合,凌君相随其后,见她不言语也缄口不言,只紧紧的随着她。 如此几日,凌君再也不敢提四公子,想必那日在园中遇到的公子便是四公子,虽不知姿渊与他有什么纠集,想必他们二人之间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紫馨苑的花草极多,整个园子一片姹紫嫣红,陈伯看凌君身子娇柔却也不让凌君干重活,每日便跟着他洒洒水,培培土,修剪修剪花枝。姿渊虽那日说让凌君随她去送花,却因着凌君是新人,怕出了错,便也没叫着去。今天日子尚好,一早凌君就来到紫馨苑的花园中照看花木,陈伯却不在,看那鸢尾开花了,一片园子闪着蓝凌凌的光,似烟如雾,春风吹过,仿若浮起一层蓝纱,清爽明媚得逼人的眼。仿佛中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舀一瓢水,轻轻撒在蓝色的花上,露珠凝翠,花色如水晶剔透,印着阳光纷飞闪烁。凌君嘴角牵出一丝笑,仿若娘亲就曾这样如凌君般浇着花,嘴角噙笑,紫莎飞舞,只轻轻一带半瓢水便落到了花上。 “洛小子,哈哈,老夫可找着你了。”正在遐想中,段先生老远就叫着凌君,片刻却已到身旁,依旧是葛巾野服,如闲云野鹤般,青丝高挽成髻,一柄紫檀木钗牢牢束住,近到跟前檀香味环绕左右,让凌君心绪安宁。便伸直身子对着段先生微微一笑:“段先生,您来了。”段先生经常会来与凌君号脉,有时闲话几句却很是投机,便对凌君另眼相看了,凌君一直对段先生的歧黄之术羡慕不已,便几次央了他收自己为徒,起初如何也不答应,次数多了,也便松了口,只是不愿凌君叫他师傅。夜间闲来无事段先生总会与凌君教习一番,教凌君些医卜知识,倒是让凌君长了不少见识,听姿渊说段先生名叫段铭城,在府中有八九年的光景了,人心慈善,且智谋韬略过人,在这府中一直与六公子萧楚离住在东边园子里。且很得侯爷敬重,医术了得,这府中倒是很有人缘。 沉思片刻凌君收了手中的活,便把段先生请到碧嫣亭中,他轻扫衣裳,双眼扫过院中的一片胜景说道:“洛小子,明日我便要随侯爷去陈国走一趟了,这些时日你在这侯府可要谨言慎行,若遇难事,可拿此佩找六公子,”说完,从衣襟中解下一个环佩,放到凌君手中,玉色莹润。凌君手持环佩心中的感激油然而生,万千难言的感动凝到嘴边只化作四个字:“先生保重。”三月云风暖,吹动额角的鬓发飞扬,段先生却一脸凝重的望着远方,风清日暖的天边一片湛蓝,随后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凌君,心下想到:“洛小子姿色绝丽,虽比不上六公子,却也是超群出色的人,却不知曾有怎样的人生际遇,让她女扮男装,自己早已在给她把脉时便知她是女儿身,男子脉象沉稳有力,女子脉象却是缓和轻细,更何况淬月之毒岂是平常家庭所能寻访得到的,恐只有古滇王室曾拥有,看来,洛小子的身世却是一个迷,只是她不曾说,自己又如何能问起,此些时日的相处,自己却是极看重她的,”如此一想不禁轻轻一笑说道:“洛小子,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不能偷懒,且把我教你的好好琢磨,回来时我再考你。”凌君双手作揖说道:“请段先生放心,洛冰谨记,定不让先生失望。”却见段先生轻轻一叹随即又微微笑道“好,洛小子,老夫真没看错你,学医重在一个勤字,老夫看你天资聪慧,极有天赋,假以时日定能超越老夫,这次老夫前往陈国,据说陈地有一位名唤李清风之人,相传医术世人无出其右,这次去了且讨教一二,你那淬月之毒虽未发作却是歹毒难治,当遍寻天下名医以集良策。”段先生此话如一点清泉,荡涤着她的内心,暖暖的升起一丝感动,只是段先生歧黄之术已是世人难望其项背,他亦是没甚办法,其他人亦不过是尔尔,心下却并不抱什么希望,只能是听天命尽人事了。 正文 第八章 最怜春月怀人夜 第二日,段先生便随侯爷出发去往陈国,因着凌君的身份低下亦不便前往相送,她依旧是在紫馨苑中看护花木。算算来侯府的日子已是一月有余,转眼竟到了四月,四月最是花开得好的时候,千姿百态,姹紫嫣红,今日姿渊说身子不适,便央了凌君去给大夫人房中换些新鲜的花草,姿渊便让凌君送些杜鹃去,凌君细细挑了一盆白色的杜鹃,洁静明媚得逼人的眼,便抱着花往大夫人住的的院子走去,按着姿渊说的方位,她一路不敢耽搁,穿过云廊水榭,四处春光明媚,来不急相顾左右的花草,急急的抱着花去那院子里,却不知怎的走到一花香缭绕之处,楼榭庭阁,高下错落,清泉水萦绕穿流,凌君心下暗暗焦急,自己怎的走到这来了,便细细的搜索旁边可还有什么侍童仆妇,举目之下,不见人踪,拨开一丛修竹,却见在那梨花盛开之下,一群女子摆案临湖闲弄笔墨,其中一着碧色罗纱的妙龄女子正执笔弥想,眉头轻皱,却是不知怎的下笔好,旁边一紫衣女子略带讽刺的说道:“人道萧家五小姐天资聪慧,琴棋书画皆精,这画完了总该提诗的,五小姐快快做来。”碧衣女子越发的俏脸发红,凌君心思一动,放下花盆,略微走进,搁着丈远一看,见纸上横着几夺牡丹,姚黄魏紫,笔触虽然有些凝滞,色彩却是极好的,凌君从小习画,画之拙劣立马就能断定,这几朵牡丹,行笔不够流畅,墨韵不够鲜亮,但外行看来却是漂亮。不禁微微一笑,再看那碧衣女子神情越见窘迫,凌君想既是萧府的五小姐,何不帮她一把,随走过去对着一群女子双手作揖:“各位小姐,我家小姐诗画冠绝,这画乃我家小姐所画,在下的诗词亦是我家小姐所教,且让我家小姐歇口气,能否让小奴代我家小姐做来,自古说名师出高徒,就让我这小徒弟代师傅做一首如何。”一番话说完,那碧衣女子神色突的放松,一张俏脸动人,步摇晃动牵起几缕光晕,照着脸白皙如玉。如释重负的轻轻一叹说道:“是啊,各位姐姐,平日无事我就爱教教这些人写写画画,一直也没上过正场,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露露脸,就请各位姐姐品评了。”说完望着凌君轻轻一点头,便退了开去。凌君不说话,步履匆匆走到那案台边,执起一竿狼毫,临湖轩造几个篆字幽雅挺立,御制的毛笔,每年所出不过数十支,专供内廷皇帝御写,蘸了一些墨,笔尖饱满欲滴,墨香袅袅。略一沉思则下笔流畅只见纸上写道:银波袅袅吹烟霞,笔端凝玉勇由嘉,临湖欲写牡丹曲,朵朵牡丹总风华。“好一句朵朵牡丹总风华,这可是把我们姐妹几个都夸了去吗,好个伶俐的小哥,才思敏捷看来萧小姐不但是多才多艺,还有天地君亲师的做派呢,真是咱们闺中的典范。”其中一女子笑盈盈的说道,于是赞美的言辞便都一起来了,凌君不胜无聊,搁了笔,瞅着人人都围着萧小姐,便悄悄的退了出来。深深的出了口气,嘴角溢出一缕微笑。突然一想暗暗叫了声糟糕,花还没送,恐是要误了时间了,随即抱着花夺路而去。 “将军,五小姐什么时候带徒弟了。”却见两个男子隐在一丛修竹之下,瞧着这一众闺阁,“玉官,不可多言,萧府何时来了这样一个小厮。”青萝色长衫印着一丛翠竹更见得人英姿挺拔,只是眉间的冷峻却越见威宁。 凌君漫无目的的走着,萧府之大让她一路好找,一路走来却是见不到几个人,越往前走却越安静,约莫走了半柱香时间,却见不远处一片梨花开得正好,白皑皑的如同一簇簇的雪花,晶莹洁净,暗香拂来,却是沁人肺腑,凌君最是喜爱梨花,早听说萧府有一片梨花林,只不知在何处,却不料自己误打误撞闯了进来,这里甚是安静,连飞吹梨花落的声音都能听得真切,徜徉在梨花飘扬中,凌君竟感觉身在紫府仙界,纷飞似雪的梨花,缀满肩头,便惹了一身的梨花香气,最最天然的气息,凌君爱极了这香气,以前在相府时也有那么一片梨园,每到梨花开,在清晨露水还满的时候,便执一羊脂玉壶,从一片片梨花上采集露水,每日不过得一小盏,用来沏茶,天然一段梨花香,香味竟能深入骨髓,经久不散,那一段日子却是最忙的时候,每每睡到四更时分,便起来先沐浴更衣,凌君是不愿要旁人动手的,便是筝儿也只让她拿了青瓷连枝的竖口花瓶在一旁,待得玉壶满了便把水倒在青瓷花瓶中,玉壶光转,水干净清澈。采得多了便用腊密封了口子,埋在梨树下,这沾染了梨花香气的露水再在地下埋了一年,便是尚好的茶水,取出来,颜色如旧,清澈透亮,又冰冷如雪,那梨花的香气经过如此的一个过程却是越发的醉人。想着想着凌君不由得一阵伤怀,如今当时的闲暇富贵早已随云而散,父母离乱不知在何方,而自己又是染了奇毒,便是侥幸活了下去只怕也是人事难长。她穿梭在梨花丛中,走过之处,梨花飘落,滑过衣裳,落在地上,梨花的枝桠却不知何时把她的发髻弄散,长发如瀑直直的坠到腰下,把半个人都隐在了满头的长发中,只剩一张脸,尖尖的下巴泛着青瓷色,在这漫天的梨花雨中美得有点凄艳。走在梨花林中周围四坠的梨花惹得她泪流满面,花落沾衣,浮起的梨花香味入得肺腑却越添了她的心事,手中依旧还抱着那一盆杜鹃,白色的花瓣落满了她的泪,仿若清晨的露珠,明亮皎洁,却是再也走不动,泪一直在流,她很奇怪自己眼中居然还有泪,没有抽泣的声音,大把大把的泪落在杜鹃花下,人却痴痴的望着树树梨花。许久不动,终于悠悠的叹了口气,暮色早已攀上了眉间,月亮高垂,悠悠的光印得梨花越发美丽,她偶一转头,却看见在月光映照下立着一位白衣若雪的男子,隐在白色的梨花丛中仿佛就似一株梨花,天色有些黑却是看不真切,她惊慌的回头,脸色越发苍白,手更加抱紧了怀中的一株杜鹃,仿佛这便是她的依靠,起身欲走,他却叫住了她:“站住,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叫小梨。”她略见仓皇想如今自己头发披散,男儿形象早无,梨花妖娆,心思一动,小时候娘亲便给她取名洛梨,是爹爹闲梨字太过于萧瑟便换了名字。却听后面的人漫不经心的念到:“春烟浮藻,是年年相依。梨花时节,雪肤花容香烂漫,玉树琼花堆雪。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人间天上,烂银霞照通彻。”她亦是痴了,仿佛还是在家中岁月,哥哥在梨花丛中吟诗,便回首一笑清脆的声音脱口而出:“浑似紫砆仙界,天资灵秀,意气殊高洁。万蕊参差谁信道,不与群芳同列。浩气清英,仙才卓荦,下土难分别。瑶台归去,洞天方看清绝。”说完嘴角带着一缕凄凉的笑意,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才想起后面还有一个人,便对着那一个模糊的身影稍稍欠身说道:“公子,失礼了。”便欲离去,却不料衣襟被他抓住,一阵奇楠香淡淡的浮在鼻尖,惊回首,一张美到极致的脸,比女子还要妖媚,在月光下却是神色冷峻。凌君心中一惊,这分明就是六公子萧楚离,心中暗道了声糟糕,想要挣脱他的手,如何也挣不开,便低眉颔首不敢望去,只看见他的碧玉腰带,碧澄澄的闪着悠悠的光。他说:“把头抬起来。”凌君见是如何也躲不过,刚要抬头,却听见远远的叫着六爷,手松了松却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只回首朝梨花深处望去,凌君心中焦急,使劲一挣,他的手放松了她的衣襟,便是这样一个空闲,她极快的脱离了他的钳制,朝梨花深处走去。他反应过来,却已与她隔着几树梨花,他声音冷彻的叫道:“站住。”凌君听了心中不由一震,惊慌的一回头,却见在融融月色树树梨花中他飘然而立,如此旷绝人世,不染尘埃,一时竟是痴了,而他也是望着他,眼神专注,满是柔情,两两相望,梨花乱坠,仿若一个翩然的世界,静谧幽芳,如此好看的男子,她却是第一次见着。好一会,他欲走过去,刚移动步子,凌君一个闪身隐在梨花丛中便不见了踪影。他却许久的站在梨花飞扬中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杳然不见,口中喃喃的叫着:“小梨”随即却又轻轻一笑,仿若朝阳印日,美轮美奂。他想那样一个女子在这梨花皎洁的时分对着明月泪流满面,云发垂散,手中还抱着一盆洁白若雪的杜鹃,一回首泪痕满面,容颜若雪,虽不算绝色,却清婉得直让人怜惜,不由得扬起一缕微笑,直到那些人找到他,才微微回神,神情回复一片素冷,仿佛能凝结冰雪。 正文 第九章 平湖携风起波澜 凌君蜿蜒曲折的穿梭在梨花园中,终于见着远处有人打着灯笼走过,慌忙放下手中的杜鹃,折了一枝无花的枝条,便把长发盘起至头顶,用那个花枝紧紧的束着,细细收拾一番才又抱起杜鹃花,远远的追上去走近一看却是紫青,握着琉璃灯盏,凌君松了口气,叫道:“紫青姐姐,这么晚还去什么地方?”紫青却仿的一惊,叫了声哎呦,尔后挑灯细看:“方才放下心来,神情有些焦急的说道:“是小洛!这么晚你怎么跑这来了,没得魂都吓出来了,”凌君见她神色焦灼,便问道:“紫青姐姐看你神色慌张,是出了什么事吗?”“可不是,老太太今日傍晚突发重症,人事不省,偏偏段先生和侯爷去往陈国了,叫了几个大夫只说另请高明,如今一屋子人都哭成一团,偏偏侯爷又走了。若非有六公子在只怕侯府都要乱了。”凌君一皱眉,心下思量老太太年事已高,只怕出什么问题,自己随着段先生学习医术已经有些日子了,只是怕清浅得很,但怎么说自己也是略知一二,也可旁照顾着。如此一琢磨便对着紫青说:“走,我和你一块去看看,也好帮帮忙。”紫青向来觉得她是个稳妥的人便也就随了她,凌君放下那一珠杜鹃,紧随在紫青之后,在夜色中穿梭了片刻,来到一处极雅致的庭院,处处种着菊花,刚刚发芽,味道却是很重。凌君无暇细看,便跟着紫青走过去,只见整座屋宇灯火通明,红绫宫灯光芒璀璨,人往匆匆。入了门,从厅堂进入内室,整个卧房古朴庄重,雕花镶玉的大床上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紧阖双眼两边垂立着几个夫人模样的女子,坐在床边的那一位年近四十,衣饰简朴,却不失高雅,眉眼之间端庄娴淑,保养得极好,细细的胶着毛巾替老太太拂去额角的热气,动作熟稔,轻巧极了,仿佛怕惊醒了熟睡的人,左手边垂立的却是一个模样只略算清秀,三十左右,然望之让人可亲,一双眼睛仿若黑葡萄,流眸回转,异常动人。右手边垂立着两个女子,却是极美极美的,年岁都不过双十年华,那穿碧衣的女子优胜,难得的是天然的宁静淡然,脸上波澜不兴,仿若一支碧荷玉立。凌君想恐这便是四夫人,来到侯府虽然下人亦是被调教得遵规守礼,却也难免听得一些琐碎的传言,都说四夫人是天姿国色只是神情素冷,避居宜霜阁轻易不出门,素喜碧色,爱极了泸州产的沁雪冰丝的绸缎,侯爷一日日的往她屋中送,沁雪冰丝是一种极美的缎子,看似白色被灯光一照便成了绿色的锦缎,光华流转,夏日穿这样的缎子及其凉爽,而且片尘不沾。如此的锦缎向来是千金难求,便是有钱,亦是难求数匹。再看那旁边立着的红衣女子,一身红艳,与这屋中的清雅及其不相称,眉眼却是很美的,只是少了几分灵动。这一番看下来凌君把她们的身份摸了个十之八九,那年岁大的必是大夫人无疑,静静看了阵,那大夫人头也不抬得说道:“容玉,你在这帮我照拂着,两位妹妹就先回吧,天色不早了,也累了一天了,”那碧衣女子看了看,眉色一紧,弯腰道了个万福:“如此就辛苦姐姐了,青媛先告退了。”说完神色不动的转身唤了自己的丫头,执了灯盏,头也不回的离去了。那红衣女子咬了咬牙,神情有些局促,蛟着衣角,诺诺的说:“姐姐,我。”那大夫人却是理也不理她,那红衣女子看了一阵,也转身欲走,好几次回头终究是走了。 大夫人见都已离开,方深深的叹了口气,冷冷一笑说道:“容玉,你向来十是有主意的人,今日怎的不言语了。”那唤容玉的女子却是极其镇定,说道:“姐姐,今日老夫人发生这样的事,况且侯爷又不在,段先生也不在,几个大夫看过都说另请高明,若真发生了什么大事我们几个女子如何担待得起,四公子去了京城,眼下也就六公子在,六公子是什么人,对侯爷尚且如此不理不睬,更遑论老夫人了”那大夫人皱眉,冷笑一声说道:“再怎么说他也是侯府的人,如何就会像你说的那般,只是那孩子心中不通透罢了,在大事上他向来是不含糊的,亏侯爷还赞你是女中诸葛,便是这也想不到。”容玉不再说话,一双美眸漂浮不定。这时却见老夫人不断的抽搐,凌君心中不由一惊,立马走上前去一个长揖,恭敬的说道:“二位夫人,小人略懂医术,可否让小人看看。”那大夫人一脸疑惑的看着她,细细瞅了瞅,方才说道:“这孩子长得倒是清秀,看你年岁尚小,便少在这添乱了。”她一欠身,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定定的望着大夫人说道:“夫人,如今老太太已经是这个光景了,自小我就知道一些偏方,或许正对了老夫人的症也说不定,您也不用这般焦急了。”大夫人朝那一双眼眸望去,却是异常的坚定,星光流转,澄澈透明,心中一动,随即幽幽笑道:“如此你便过来看看,但愿菩萨保佑真如你所说就对了症了。”随即一拂长裙,起身向后退了两步,凌君再不言语,近的床前细细翻看了老夫人的双眼,心中一沉思,便坐下,撩起了右手的衣裳,手臂白如莲藕,在羊脂玉般的手上竟露出点点细碎的红点,仿若一粒粒朱砂痣,殷红刺目,她猛的想起,立即又把衣裳放下,心中不由自嘲的讪笑,再偷偷的瞄着周围的人,见人都关注着老太太,并未在乎自己方才松了口气,原来自跟段先生学医以来,她便下了狠劲在岐黄之道中下大功夫,凌君向来是有点倔强的,因为扎针不准,便从自己身上找穴扎针,如此一番下来手上早已烙下了不少的针眼,细细密密的,点点殷红,扎人的眼。把起脉来,微阖双目,好一阵光洁如凝新荔的额头密密的布满了细碎的汗珠,如清晨的露水,均匀的排布着,迎着灯光一片晶莹。良久才轻轻的叹了口气,仿若风破寒冰,一室宁静便被这轻轻的一声打破,大夫人先就问道:“如何?”凌君庆幸自己这几月毫不懈怠的研读各种医典古籍,终究是有些收获,也不枉段先生的一番教诲,便回首望去,却见在那灯火璀璨的雕花窗下,立着一个白衣公子,定眼一看却是六公子,只不知他何时来的,隔着许远凌君仿若依旧闻到了他一身的梨花香气,后面是一个绿檀案几,上面摆着两盆兰花,清翠挺立,枝蔓相连,屋中点满了灯烛,便是人也看得越发真切,他便那样站着,混若无人的瞧着这样的局面,如兰似玉,仿若一副水墨小品中的人物,清雅绝丽,这个男人总是这般打动人的心,任是无情也动人,凌君从不想这样的诗句便是用在男子身上也是这般贴切。她心中不由一震,不由得低了头露出一弯雪白的脖颈,细碎的绒发密匝匝的轻盈而光泽柔润,垂在脖颈上竟让人无端的生了想碰触的念头。心中沉思他未必认出她来了,那时隔着树树梨花,天色昏暗,必是看不真切的。如此一想抬了头,对着屋中的人说道:“老夫人今日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却见那唤作容玉的女子说道:“老太太平日里吃食向来挑剔,今日看着刚下来的黄瓜鲜嫩,便嘱咐厨房做了个黄瓜碧玉汤”“老夫人是中毒了。”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不禁失色,就连那六公子眉头也不由得皱了一皱。凌君自悠悠的说道:“在香山的山林里,有一种草叫胡蔓草,叶子像莼花,有黄白两种,叶子含有剧毒,放入人的口里,人就会百孔出血;叶汁若吞进肚子里,肠胃也会溃烂而亡,万幸老夫人食得并不多,才不至于肚穿肠烂要不然便是大罗神仙在世亦是救不了了。”“这可如何是好,府中居然出现这样的事,”大夫人惊到。凌君抿了抿唇,银牙轻轻一咬,便露出细碎的一条纹路,“大夫人不用着急,万事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在民间自有些流传的法子对这些疑难杂症的。”“如此你快快说来。”凌君用手轻轻的一抹额上细碎的汗珠,露出一双如风剪水的清澈双眸,淡淡一笑:“取云英鸡蛋一枚,把它煮熟,研成细末,加一汤匙清油,让老夫人每天服一次,我看老夫人所中之毒正在“上鬲”,如此再加用胆矾五分,放在热茶里溶化后服用,只要把毒汁一吐出来老夫人就吉祥了。”说着又舔了舔干涸的唇,唇上早已干裂,露着细碎的白皮,看来有几分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