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景佑番外:不负黎民不负卿   景佑番外(一)不负黎民不负卿说在前面的话:这是我在写文之前最先构建的人物,可是我却在剧情的起伏里给了他那么多的苦楚,看着他人生的起伏,我常会想,夜半梦里,如若我们相见,景佑可能会怎样问我,如何这样后妈,给他一个爱而不得的结尾。拖了这么久,大家尽情鄙视我吧。这个八天假期,我哪也不去,在家写文,下一个番外,估计是赫连懿,也可能是白二公子。O(∩_∩)O~   那日紫色的野菊花开的甚好,秋日流水涓涓,有编着小辫子的小女孩捧着嬷嬷给的糕饼,吃的满脸的渣子,仍不忘去撩水玩闹。   那一年,我第一次走上玉乾殿,仍不及弱冠之年。   几个月前,我贵为玉京长公主的母亲亲手为我披上铠甲,阳光晃亮我的甲胄,我提着弯刀站在城上,看着我母亲的黑发在秋风下飘起,然后她提起略长的裙裾,走到父王面前,只是浅浅而笑,眼睛微弯。   对于幼儿和驸马踏上战场,从始至终,没有一句的怨言。   父王撩起甲胄,皱起刚毅的眉头,深深看了一眼母亲。然后大踏步走下城,上马收缰,从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可是我知道,父王一定是知道的,母亲一直站在城头,直到再也看不到我们的踪迹。   没有一句的挽留,句句是牵念。   这一战,接近半年,尉王爷从此名扬北边僵,也有人说,尉王爷身边那个小子真是不得了,小小年纪一杆枪使得人神怯对。   我受过伤,也曾经犯过错误,孤军深入,我的父亲对我有过严惩也有过奖励。   我该庆幸的是,在那半年里我飞快的成长。   快回京城的时候,我的父亲接到信报,我的舅舅延庆王爷和舅母,遇刺。   我当时很难过,延庆王爷是整个玉京最受敬重的将军,我们这一辈的小将都以他为楷模。   每一次我的父王提到他,总是会用最尊敬和喜悦的神情。   玉京的帝王也会因为提到他,而兴奋的多饮几杯酒,高喊得此良将,国之何幸?   那一日,我抱着自己的枪,站在战场上觉得太阳都是暗淡无光的。   那一日,父王的营帐灯光亮了整晚。   而我想,我的母亲,失去了最伟岸的兄长,我的皇帝舅舅失去了最得力的臂膀,国家失去了最英武的将军。   那一日的玉京很多人难过的不能自抑,留下遗憾的泪水。   当然,我尚不知道,此时的母亲正对着一个不停哭闹的小女孩,难过焦急的不知道怎么好 !   苏沅,这么早,我们的命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相遇,而我们尚自什么都不知。   然后,我们回京,玉乾殿犒赏,延庆王爷灵柩回京。   犒赏之日,我不改军装,走上玉乾殿,皇上和皇后,噙泪含笑夸赞我。   我低头领赏,然后她奔上殿来,哭闹着不要任何人抱,一双黑亮的眼睛仍包着泪水,慢慢的靠近我,然后抱着我的甲胄,附上了小脸。   我该知道的苏沅,我该知道,那一日你便刻进安景佑的生命中,一瞥一捺都是如此清浅,却最终会有一天疼到让我痛不欲生。   我们总是很倏忽的度过最欢乐的时间,等到真正的过去才知道,愉快这个词语有多准确。   因为愉悦的日子总是那么稍纵即逝,快到令任何人措手不及。   年幼的你聒噪的像只麻雀,没有一点天朝公主的风范,你有良好的教养,却并不是一个淑女。   你会点三脚猫不入流的功夫,你初来乍到却并不畏缩,你看不起二皇子的霸道蛮横,却使出比他更蛮横的样子来反对。   你不知道你张牙舞爪的样子有多泼辣,闹到最后所有人都是一个头两个大。   你穿成小宫女的衣服偷偷戏耍我们,搞得二皇子都不得不偷偷绕着你走路。你办成采办宫人出了城闹,闹到满城风雨去教训几个不入流的地痞。   你交好朝颜,却偏偏对其他大臣的知书达理的千金看不上眼。   你会在生病难过时,偷偷的拽我的衣角迭声喊,景佑哥哥,景佑哥哥。   却不会再每年的清明在舅父舅母的陵墓前面掉下半点眼泪,却是一言不发,抿嘴浅笑,笑到所有人心疼的无以复加。   也许,就是那些个日日夜夜,你刻进心底,让我一生念念不忘。   十六岁之后的你,变得比任何一位官家千金更有气质,皇家宴席上,你站在朝颜身边,笑容清贵,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便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背地里,你牵着我的手抱怨宫廷礼仪繁琐,而不知不觉间人前你已经变作最得体的公主。   可是有多出众,未来我们付出的代价就有多多。   早知当初,我宁愿你如刚回玉京时般,有如蛮夷小女。   如你恨我,该是理所当然。   那一年,我亲自把你推给白瑾晔,亲手把你推向和亲之路。   从那一刻开始,我便开始痛恨,痛恨一个叫做安景佑的男子。   你看,痛恨自己其实是最难过的事情,因为往往因为此,你什么都做不了。   我一夜夜的站在你宫中的飞檐之上,却不看透北方的迷雾,我害怕所有北方传来的音信,甚至,每一次北燕南飞都会耿耿于怀很久。   我怕每一次,曾经以为我们很相爱的每一个人来问我,关于和你的任何事。   我抿紧唇,却不知道怎么说。   我清晰的记得你,提着芙蓉湘绣的绿裙,黑发垂来荡去,仰着天真的笑脸站在瀚文书楼中,笑问我,景佑,我们去行走江湖,远走高飞怎样?   对呵,长大之后的你便开始唤我景佑。   那些古旧的书也只有你肯来翻,细细的灰尘飘起来,衬着你的白皙细致的笑脸,更显黑眸闪闪。   我揽着你,笑着沉思,你仍径掰着手指嘀咕路线,我们可以先去西番,波斯国要去买块地毯的,什么安息,月氏国,大的小的,都要走走,然后绕个圈圈,最后回到东北方的扶余国,北纥也可以去看看嘛。   好似黄粱一梦,瀚文书楼再也没有你的笑语纷纷。   对不起的是,我当时只当你是笑言,从未有过认真。   我们一出生就注定不能任性,那些游侠的梦境,只能是梦境。   后来,后来,宁嫣笑着在玉乾殿看着我一副没救了的样子,说,景佑哥哥,如果给历代帝王写传记,你的注定是最无聊的。   我皱眉批阅奏章淡淡问她,为什么?   她闷闷说,因为你这人,太原则,做的事都是皇帝该做的,多没有传奇性!   我笑笑,不知道怎么说,民间的女子,该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男子,和我在一起,一辈子估计没有惊喜感。   父王曾教训我,人生在世,当澈如水。   也是如此,静水流深,一生一世,也便如此安安静静,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不是一个成功的帝王,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所以最后,我决定不再坚持,让白瑾晔不费一兵一卒的进入玉京城,我看到他,便知道如此的男子,值得人托付任何。   所以我情愿在托付你之后,再一次托付江山。   最后的三个月,我整理所有,倾尽心血做到最好,然后尽量的避免战争,做到最少的伤亡,给黎民最大的安稳。   可是,我以为有了孩子,宁嫣会好好的活下去,却不料她跳下来,如她坚持爱我般,坚持陪我。   倚竹村经常有大侠出入江湖的年轻男子和女子,我便一如既往想到提着绿裙的你笑着要闯荡江湖。   我着青衫,说实话青衫绝对比帝王装更舒爽。   开着一家小客栈,有过往的女侠,对我嫣然而笑,也有的问我可有家室。   我愣怔,原来不做帝王做商人,反而更容易得到青睐。   这时候宁嫣便会拿着大勺一脸笑嘻嘻的跳出来,对着我甜腻的唤着夫君。   我总觉得她喊我夫君的时候比喊皇上时候,更开心。   也好,我做商人的时候也比做皇上的时候更开心。   我很庆幸,当时我跳下城之后落入护城河,然后和宁嫣一起被以前的内侍卫不离不弃的找到救起。   然后离开。   到了这里,如此的人生也好。   就算安景佑已死,留下的只是一个倚竹村客栈有几分倜傥的老板。   那一日,天气很好,青竹飒飒,几个白衣的江湖人来到我客栈的二楼。   倚着窗子而坐,然后点上一壶竹叶青。   里面为首的女子,浅尝之后非要见我,我刚走上二楼的台阶,宁嫣已经在跑堂小二的密告之下拎着裙子,拿着大勺跟上来,然后我笑着走到楼梯尽处,我抬眸,看着你一身男装身畔立着白瑾晔,挑衅的看着我。   你笑着叫道,我是来砸场子的!慕儿,剩下的交给你了。   然后宁嫣拿着大勺跑上来,看着那个被你换做慕儿的小女孩,不自禁的吸气,那孩子愣愣的看着我和宁嫣。   那是我们的女儿。   她那么像我,像宁嫣。   她轻轻的走过来,笑着说,你是姑姑口中的爹爹吧,我叫安慕儿。羡慕的慕,是姑父给的名字。   我低声唤你,沅沅,劫后余生的第一次。   你说,景佑,我一直认为你该是这样的人,如此竹林,如此青衫,才衬你的一身清朗。   最后一日,我们喝酒到酩酊,你望着月亮笑言,宁嫣好样的,不愧是苏家的女子,把你缠的很紧,你要好好珍惜。   那一日的酒香盈满,月亮盈满,白瑾晔揽了你在怀中。   我想,如此一生,我该满足,因为你似乎已经幸福。   而我,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我亦该是满足。   失去的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已经失去。   很久以前,那些鞭挞的痕迹都已经褪掉,我们的纠缠此生就到此。   可是我明白的,有些事情不再提起,不是因为真的忘记,而是因为提起会很痛。   所以,索性,深埋。 正文 玉京风华正芳菲,娇鬟恰绿时   “涧草疏疏萤火光,山月朗朗枫树长。”诗中所绘是南国初秋时节,山居民舍的风景。   苏沅横陈摇椅之中,端着木藤小盏,低吟轻饮,满面醉态。   “朝颜你说,那山舍农家,涧水溅溅,不知是怎么样的风流,只可惜你我身居宫中,竟是从未见过呢。”   “真是武陵轻薄儿女,不懂人间疾苦”,朝颜凤眼轻眯,抿一小口梨花酿。“所谓饮食男女,民生民宿,谁人不要劳作一生,为活计奔忙,岂能都如你我安享清闲。”   此时帝京皇城的花园中,彩蝶翩然,菊姿妖娆,一溜宫人粉黛朱颜五色纱裙轻摇。   朝颜转了头,眼神轻轻掠过花丛中忙采新菊的宫女“你看那芳华锦年的女子,哪个不是别离父母,自小入宫,连起码的亲情也难已安享呢!”   身边打扇的云绿笼了袖,提起小玉壶给朝颜斟酒。   “大公主真是水晶心肝,懂得体谅我们,不似我家主子。”   “好丫头”朝颜洒然一笑,伸手执杯,一饮而尽。   苏沅佯嗔,“小蹄子,早知道太子哥哥出访南境时,就不该讨了你来,这时候反而倒戈。”   云绿一愣继而婉转一笑,亦不辩驳。   菊香袅袅悠悠,搅的人心酥暖,思绪万千。   苏沅细思量朝颜所言,心知非虚,心下也不禁怅惘。   年初太子游历南境,名为游历,实为入质,不过是玉京国武力匮乏,寻求盟友为了安保社稷的办法。   玉京国崇尚礼仪德操,君主臣子无不喜好舞文弄墨,饮酒弹词,可是赏花弄月固然风流,然而文士之气过重,难免显得懦弱,武力远远不敌西方西昭,北方北纥二国。   西昭民风野蛮粗犷,对玉京时有侵犯,北纥独占得天气候地势,粮草肥沃,自古盛产名马,不过向来安于本国社稷,虽时有侵扰却显得安分的多。   皇帝初登基之时,战乱不断。   恰得苏沅之父延庆王爷与延辉公主驸马尉王爷,贵为皇亲国戚,又自幼饱读诗书,能兵善战,西征北讨,一时国力大震,玉京才得以安享太平多年。   延庆王爷平西,王妃巾帼英雄随兵出征,苏沅就是在那一年出生在沅水边。   西境鏖战几十次,这场战争一打就是三年,无数将士血洒沙场,马革裹尸,再不能回。千里江山,不过是血肉之躯埋填而来。皇城土,兵将血,代代如此。   年幼的苏沅玲珑可爱,军中没有金钿花蝶,每日把玩的却是长刀短匕。没有诗书水墨画卷,似懂非懂念诵的却是父亲掷在案上的兵法地图。   宫中女子命薄,身为皇家女儿,亦是难免,西昭平定,延庆王爷班师回朝,被军中间隙出卖,西昭死士夜袭,为救苏沅,庆王爷夫妻双双遇难。   整个玉京举国哀痛,三军缟素,皇帝亲自迎接灵柩于帝京城外,痛哭不能自抑。   五岁的苏沅被这个自称是叔父的皇帝抱在怀中,只是抽泣,哭闹不休。   皇上收苏沅为女,封为宣平公主。所谓圣上仁爱,厚待孤雏,那是群臣去颂扬的事。对于苏沅而言,她只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谁能为她解释生死相隔呢!   玉乾殿上,延辉公主接过苏沅,眼泪扑簌簌的流下。苏沅不懂姑姑悲哀,扭动小身子,偏不要抱,蹭出姑姑环怀中,却奔到延辉公主独子景佑的身边,伸手揽住景佑。   十岁的少年刚随父王征战归来,身上仍有战场的杀伐之气,也许就是这熟悉的气息吸引了苏沅。让她依稀觉得仿佛还是在父亲的军帐之中。   小脸紧紧贴在景佑的长袍上,磨蹭着泪光莹然的眼睛。景佑轻轻低下身来,将这个小小女孩揽在怀里,为她拭去泪水。   戎装少年眼光淡定,轻声抚慰,温暖的语声让苏沅渐渐安定下来,终于沉沉睡去。   自此后,尉王世子的身后多个娇嗲的女孩,时时吵闹的尉王府邸和皇宫都不得安宁。   翠袖春衫轻薄,读书执棋也好,骑马搭弓也罢,景佑与苏沅仿佛生就相亲相偕形影不离,一对玉人,常引得众人眼目追随。   生死本就无常,晚风送纸钱,不久又添新痛。   半年后,蔡皇后去世,皇上悲痛不已,停朝七日,时常伏案而哭,为了悼念亡妻,空出了中宫,立了蔡后之子为储君。   皇后去世后,皇上已年过四旬,仍是膝下无女,只有两个儿子,便极其疼爱苏沅,苏沅时喊寂寞,偶尔调皮戏弄两个哥哥,太子宽容大度,一笑置之。二皇子永临嘲讽不停。惹得苏沅总是和景佑抱怨永临小气,吵着要是有个姐姐就好了。   不久皇上奶母琪国夫人沈氏也去世了,其夫君早在西征之时已死于战场,膝下留下一个八岁的女儿沈朝颜,皇上感念沈氏夫妇为国一生,赐封朝颜崇阳公主,恰合了苏沅的心意。   时光悠悠,倏忽十载。   扬花飞雪,转眼之间,帝京的一对小女儿,都已成为天朝美丽的公主。   苏沅时而拉着朝颜似是疑惑,“姐姐怎么可以如此美丽聪慧呢!”说罢笑睨皇上,“恐怕要将父皇的宠爱都得去呢!”   “莫妒莫争,各自有颜色,帝京双姝,都是朕最美丽的女儿。”   皇上捋须而笑,满眼宠溺。   朝颜低头沉吟,也略带惆怅,“父皇的宠爱固然珍贵,可是如果景佑也能喜爱我才是好呢!”   “朝颜,你……”苏沅小脸通红,急的说不出话来。   “哎……”朝颜不理,径自说下去“骏马金甲,战无不胜,这天朝世家的闺阁里不知多少红粉女儿,看他是心中佳偶呢?偏偏就被我家沅沅占了去。”   连景佑也不禁红了脸,苏沅脸色更是绯红一片樱桃色,逃到景佑身后,再不言语。   众人皆是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景佑,秋猎就快到了,今年的秋猎就交由你来办。皇上笑意浓浓,“办好了,朕重重有赏。”   朝颜促狭一笑,轻轻拽了下苏沅衣袖,“父皇要将你赏给景佑呢!”   “朝颜,数你最坏了”苏沅提着淡绿衣裙,羞得跑出玉乾殿去。   身后景佑,笑意深深。  少年情事,云浅灯深! 今生情事正许诺,南国恰清秋 (一)   十日后,安庆猎场。   秋日郊外,天蓝云白,远处不时传来阵阵鸿雁清鸣,山间草色已经片片尽是青黄。安庆山原上,错杂的分布着不少海子,这时水映天光,一片潋滟。   号炮轰然三响,皇家旌旗顿时猎猎起舞,万余名壮士由猎场四围慢慢聚拢,齐声吼喊,声势浩大,惊天动地,四野为之一振。数百里之内被惊扰的山鸡,野兔,鹿,狐,黄羊,顿时乱跑乱蹿。引来将士的一阵兴奋粗犷的呼喊!   南面尘烟滚滚渐近,近百王孙贵胄,骑马迅捷驰来,呼喝声,马蹄声,鸟兽嘶叫声,顿时乱作一团。后面一队整齐的朝廷官员,骑马紧随。最前面的二骑,遥遥抛下身后众人,身段绰约,骑技娴熟,皆是红色劲装,白马金红披风,秋日耀眼的阳光下,看去仿若云上红锦,飞腾而来。   已经不能再亲自骑马射猎的皇帝,今日仍是兴致勃勃,龙袍之上的五爪神龙,此时熠熠光亮,他俯视他的子孙臣工,神采飞扬,难掩满怀的自豪与满足,不时向着近日到来的北纥使者指点城下队列。城上陪侍一些不善骑术的文臣,这时不失时机的唏嘘赞叹。   延康王爷十三岁的小郡主宁嫣,站在城上欢呼雀跃,一袭湖蓝的衣裙随风轻飘,带一衣的华辉。不依不饶的缠着景佑也要向两个姐姐一样,骑马射箭。   景佑淡笑轻轻遣走小表妹,眉头却不禁微蹙。   京中纨绔喜好文气,皆以棋画诗书为胜,平日里,品酒歌舞雅风极盛,杜兰衡若之气甚浓。此时,放马一游,也都精神爽利,看似风神俊秀,其实不堪一击。景佑心生反感,隐隐又觉得不安,西境又生滋扰,岂是这些子弟能够平定的?   转眼间猎队便已到了看城下,皇旗振振挥舞之下,城上城下顿时鸦雀无声,只余飒飒秋风翻旗声,前面两位劲装红衣的公主率先下马行礼,随着响彻云霄三呼万岁,近万余人在这广阔的安庆山原上依次跪拜下去。   皇帝摆手示意免礼,苏沅与朝颜提裙站起,广阔平原之上,亭然玉立,带着皇室的骄傲与尊贵,光彩摄人,抬首间,看城上所有人不禁心神为之一荡,不自觉屏息凝神,两面惊世的倾城颜色。似乎这玉京国的钟灵神秀都在这霎那集中在这两个女子身上,朝颜的骄傲艳丽,苏沅的高贵清婉,绕是见惯两个女儿绝美风华的延徵皇帝也不禁心生赞叹!   苏沅高高的仰起头,眼望看城,阳光迎面,恬然而笑,看似面对父皇,眼神明媚确是对着景佑。   朝颜瞧破,在身后促狭的甩了马鞭轻敲苏沅,城上景佑温雅一笑,苏沅立时又红了脸。   忽而一声嘹亮的哨子声响彻云霄,旌旗交错,队列整齐迅速的变换。   皇上将手中金色旗帜,在高高举起,凌空劈下,高喊一声“出猎”!   登时尘烟四起,马上勇士弯弓列箭,尽情打马奔走,众人皆是豪气冲霄,使这皇家猎场生气震天,安庆山原草高林深,河流纵横,转眼已不见众人身影。   苏沅纵马在城下徘徊,却并不远走。偶尔向城上望去,若有所盼。   宁嫣凑到皇上耳边,低声说道“叔叔,你再不让景佑哥哥上射场,二姐不定要绕着看城溜上几圈呢!"皇上手抚城墙而笑,朝景佑看上一眼。   “去吧,照顾周全!”   景佑弯腰施礼一笑,踏步奔下看城,纵马追苏沅而去。 少年情事,云浅灯深! 今生情事正许诺,南国恰清秋(二)   蓝衣白马的少年马似离弦,冲到苏沅马前。   苏沅小嘴一努佯怒,“陪父皇那么久,都不肯入猎场。”   “朝颜呢?怎么不见朝颜?”景佑故意不理,换了话题。   “疯丫头,早不知跑哪去了。说呀?你怎么才来?”   “北纥使者到来,皇上要我陪同,都怪这群北纥人,我的公主不要气了!”   景佑赔话,语声温柔。   苏沅终于浅浅的笑了,继而转头问道。   “景佑,听说北纥使者远道而来,送了好些珍宝”   景佑望着眼前佳人,呵呵一笑,“我到希望他们送来的是北纥名马。”景佑眼神缓缓瞟向山原深处,缓缓说了下去,“西境边关最近不消停,那些野蛮的西昭人,日日滋扰我边境百姓。”   苏沅抿了唇,那些家国大事,离她的红粉女儿装,一腔温柔心思,还是太过遥远。   “景佑,我们比试骑术吧?让我看看将军的厉害!”苏沅温柔一笑,故意逗景佑开心。   “恩……不知赢了公主会有什么赏赐呢?”   苏沅不语,背对着景佑,忽然一生驾喝,雪花仿佛也和主子串通好了般,飞起四蹄,凌空跃出,越过小河,直奔茂林深处。   景佑也勒紧缰绳,紧紧的追上去。   而看城上,宁嫣的目光终于再也追不到两人的身影,眼中竟似思绪无限。   仿佛无意打破的一池春水,无限褶皱,漫开来。   两个人赛马,只顾扬鞭催马,身边景物极具变换,不知何时已到了山坳的深处。护卫脚程稍慢,还在后面远远的没有跟上来!   雪花正在主人的驱使下,奋力奔跑,身边物换景移,早抛却脑后了,精神振奋,马不停蹄,苏沅忽觉的身边气味不对,竟是一股浓浓的血腥气。细看竟已经到了山坳深处,身边虬枝韧干,林茂草盛,正待努力吸气分辨。   身后景佑急声呼喊,“沅沅,停住。”一声一声接近,“趴下”嘶喊传来。   刹那间,电石火光,苏沅忽然辨出气味方向,弯腰伏在马腹一侧,灵活的抽出弓箭,毫不犹豫的,拉弓搭箭,箭头直指身后,而此时景佑的弓箭也直指苏沅所在的方向,皆是强弓劲弩,嗖嗖的箭声,破空声肃杀凌厉。   一瞬间二人胆颤心惊,几乎是置之死地的对箭,生死似是轮回了千百遍,虽然明知道不是对着彼此,可是蓦然的痛楚,却直插心肺,压得苏沅几乎呼不出气来。   箭尖互相错开,堪堪掠过身畔,直取身后猎物!是被人伤了逃到这里的两只豹子!   景佑翻身下马,几大步走过来将苏沅搂下马来。苏沅一身冷汗,煞白的面孔挤出一丝微笑,却还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景佑望着苏沅满心疼惜,不禁将她抱紧,“沅沅”   苏沅仰起脸,平定了心神,“景佑,我怕……”,苏沅眼望景佑,不待回答,径自说了下去。   “玉京虽然太平,可是,帝王之家本就多变,你可否答应,今世不与苏沅为敌。”   景佑岂能不明白,近年来风雨不顺,时有灾祸,民生穷困。西国西昭北国北纥虎视耽耽,南境部落虽小,却英勇善战,年初太子游历南境各部落之后,二皇子为人野心勃勃,太子不在,他结党营私,气焰熏天,实有取代太子之心。他又是自幼与二皇子交好。而苏沅自然帮扶太子完成父皇心愿。   苏沅目光殷殷,不自禁竟流出泪来,隐隐的内心涌出不安。   “沅沅,风霜雨雪,穷困疾恶,我都会护你周全,终生不会与你为敌”   苏沅轻抿了泪水,嫣然一笑,抬头在景佑颊边轻吻。起身待走,却被景佑拉回怀中,深深的附上唇齿痴缠。虽然二人从小一处玩耍,也曾玩累睡着,被景佑抱起放上床榻,离去时会在颊边轻轻一吻,似今日举动,却从未有过,苏沅张大眼睛不禁好奇,景佑轻轻用手伏下她长睫,苏沅不禁晕红了脸,却感觉如此紧张喜悦,心内暖暖欲醉。   日暮天边,夕阳西下,意犹未尽的众人收猎驰向看城,城下依然是一列列整齐的队伍,皇上望着城下对着的小山似的猎物,不禁嗬嗬而笑。   苏沅和朝颜换上长裙广袖,衣袂流动,步上看城。皇上招手叫过两位公主,宠爱的揽在身边。   “父皇,我打了一只豹子呢!”苏沅娇娇的笑着。   皇上惊奇瞪眼一笑“如此强悍,真真是二公主的作风。”朝颜和宁嫣比划着笑话苏沅就会邀功撒娇。   身边北纥使者微微一笑对着皇上恭敬的问道“想必这两位就是崇阳和宣平二位公主了,真是天人之姿,天人之姿!”眼神仿若无意溜过苏沅。   皇上哈哈一笑,“使者过赞了,北纥使者来了多日了,今晚就在临福宫赐宴。”转身像朝颜说道“朝颜,你来安排一下,文武大臣四品以上皆来陪宴。”   朝颜跪下答应。   城下勇士跪拜天子祭拜天地,以示秋猎结束。   长长的收猎声响彻四野,皇家的仪仗队缓缓向帝京皇城逶迤而去 少年情事,云浅灯深! 死战生留俱为国,红颜焉敢怨(一)   霜气浓浓重重,树叶竟已经落了一条长街,今年的天气似变得快一些。风一掠,红叶如掉蝶在人马之间乱舞,搅得的人思绪不宁。   一路长长的仪仗未到玄武正门,宫中执事的臣子已快马加鞭赶到,拦在圣驾之前,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携来的是边关急奏,若不是军事紧要,定不会这般丝毫不敢耽搁火燎的送来。   景佑亲自接过,温润的脸色看到三道加急的火印,顿时沉了下来,小心递入龙舆之中。皇上只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即令改驾玉乾殿议事。   朝颜等的车驾正在皇舆之后,这时也正掀开垂帘张望。   “边关定是出了大事,这个新登基的西昭君主穷兵黩武,在西边驻守大量军士,早在打我们主意。”苏沅小眉头轻皱。   “恐怕景佑这次定要征西了,父皇的赐婚又要拖延!沅沅定会不开心吧?”朝颜笑嘻嘻逗弄苏沅,为她解忧。   可这边关急奏如六月清雪,难免让人一寒。   苏沅故意板了俊脸,“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堂堂皇家公主,更要比匹夫懂得职责之重,才没有你那么小家子气!”   说着便伸手去搔朝颜腋下,惹得朝颜大声笑出来,两人顿时扭作一团,惹的环佩叮当。   车外侍卫禀报,圣上改驾玉乾殿了。   朝颜赶紧坐直了身子,叫了侍卫唤景佑过来。   片刻,景佑策马而来,神色凝重不禁感染了周围气氛,连朝颜都没有了刚才调笑的洒脱。   苏沅顿时心下起泛凉意,不过是思他所思,替他忧心。   “今晚临福宫北纥御史的宴请还依时开席吗?”   朝颜探了头出帘去,凉风袭来,车内苏沅和宁嫣也都一抖。   “一切照常,这次宴席对边关战事关系重大,准备方面要尽心。”   大家眼神顿时凝重,看了看景佑,都没再言语。   朝颜和苏沅心下一惊,着意笼络北纥御史,就是说西昭这次定是大规模进军,看来战事不容小觑。   尉王调转马头刚要走,挥鞭的手,随着一声“景佑哥哥”停下。   紫色垂帘边一直小手拉住帘幔,宁嫣探出头来。   “景佑哥哥,你真的要去打仗吗?”   景佑嘴角轻弯,笑意寥寥。   朝颜白皙的手指在宁嫣的头上轻轻一敲,笑道“傻丫头,哪有将军不上战场的,难道玉京男儿自幼的骑射都是白练的吗?”   众人一笑,却都心下各有所思,苏沅笑意款款的眉眼,也不禁有难掩的落寞。   靠笼络盟友寻求太平终究不是长远之计,玉京的太平梦境,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马车辘辘而响,直向着皇宫驶去。   随着更漏声声,已是月上中天,渐近子时了。   短短几个时辰,边关又快马送来两道急奏,急要增援,西境八城已落入外夷铁骑之下,西昭匪兵烧杀抢掠,边境黎民流落,路有饿殍,生灵涂炭。西昭举国兵力逼近米仓山。   整个玉京王朝不禁震动,文武百官齐聚玉乾殿,征讨之声不休,敌军行动之快,准备之精,不禁让人恐慌。   尉王年事已高,朝中无将。二皇子力荐景佑,群臣望风而跟,皇上玉乾殿授命安景佑为震西将军,即日起程,玉京城外三十万大军,整装待发。   临福宫的夜宴按时开始,并无欢饮之声,却久久还没有结束。   这一晚的帝京皇城,彻夜灯火,不知多少人不眠不休。   灵绮宫的暖阁中熏香袅袅,碧纱窗前,苏沅托腮凝神不语,静静的玩着窗外。   早打发了云绿等在临福宫待夜宴结束托信叫尉王来,却迟迟还不来,等的竟心生出不安来。信手回身挑挑灯芯,丫鬟又添了新茶。   窗外明月皎皎,月色清寒,照出人影孤寂。   斩杀敌寇,御敌战前,本就是将军该做的事,家国大义哪里都懂,只是抛不下一腔儿女私情。   刚端起茶碗,便望见门外云绿急三火四的跑进来,喘着粗气,只是看着苏沅比划,急的却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冒冒失失的?”苏沅轻声责备,这个小妮子近日来越来越是散漫。   “尉王他……,皇上他……”苏沅看着云绿不禁打了个寒噤。   “快点说,谁到底怎么了?”   “皇上玉乾殿前,正杖打尉王呢”云绿终于一口气说了出来。 少年情事,云浅灯深! 死战生留俱为国,红颜焉敢怨(二)   苏沅一脸骇茫,好似凭空的一棍,雾水迷蒙。   “公主”   云绿几步撵到苏沅面前,扑通一声跪倒,阻住苏沅欲出的脚步,抬起的头上,满脸泪痕。   “北纥使者欲和皇上结盟,达成通亲之好,求取苏姓公主。”   皇家的苏姓公主还有别人吗?   一片繁华江山,一段锦绣姻缘,孰轻孰重?   千般苦楚涌上心间,此时北境黎民水深火热,若是生若男儿岂不是反而更好,便可与他纵马平西。   “皇上不准,推辞说二公主已和尉王世子结了秦晋之好。”云绿哽咽着说下去。   苏沅扶过云绿,“别说了,到玉乾殿”   苏沅来不及细想,素衣白裙,奔出灵绮宫,身后一群宫娥,又哪跟得上他的脚步。   未到殿前,已听见一声声沉闷的杖声传来,一声近似一声,苏沅心如闷鼓被雷,一下下钝痛。   大殿之外黑压压的跪了一地的宫人,苏沅交代关上殿门。   苏沅悄悄走进殿内,伫立阴影之中,殿中尉王匍匐在地,白发蓬乱,已渐佝偻的后背,隐隐透出血迹,身边的延辉公主弱肩耸耸,正在低声饮泣。   玉乾宫的玉阶前,景佑跪在皇上面前,后背已经鲜血淋淋,侍卫的木杖还是一下下打下来。   “安景佑,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愿娶沅沅吗?”   景佑咬紧牙关,“一言既出,再无反悔!”   “你也如你父亲般固执?”   景佑不语,目光却坚定不移。   苏沅想起,今日安庆猎场的山坳里,许诺的景佑,眼神也是如此,不禁苦笑。   皇上终于再无办法,总不能将明日出征的将军杖毙,摆摆手,停止了侍卫的杖打。   “当真除了沅沅和亲,再无他法了吗?”皇上苦道,似是再问殿中之人,亦似自问。   尉王爷老泪交流“老臣无能,国力悬殊啊!”   老皇帝鬓边的白发似雪,一日之内竟似衰老十载。   “延庆西征之日,还如历历在目,今天我怎么狠的下心,远嫁沅沅。”   皇上仰天低语,“十三年前我给他一个家,今日我又……”   “如果没有北纥的帮助,玉京凭自己的力量定不能抵挡西昭的铁流兵将,数不尽的黎民水深火热,沅沅,沅沅她定能理解”   此刻喉咙心下道不尽的苦楚,景佑皱紧了眉,仿佛提到那名字也会感到痛。   而玉乾殿阴影里的苏沅,已经将所有的言语都听入心底,每一句话何尝不是剜心的刺。   苏沅一步一步的走到殿中央,拜倒御前,玉阶上每一束目光分别是关切,却让她生寒。   “父皇,北纥御史求取苏姓公主,我甘愿接受赐婚。为两国结盟尽力,宣平公主荣耀”不知何时语声喑哑。   此话说出,今生今世与景佑就再难有夫妻的姻缘,这一生也就将远离家国。前路踽踽,再无庇佑。这空荡荡的大殿,月色照下,她素衫黑发,脸色如罩了寒霜。   延辉公主一把搂过苏沅,揽在怀中,满脸疼惜之色。   “偏偏你们都太懂事了,不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任性一回。”   年迈的皇帝颓然做到龙座之上,再无言语。   殿门大开,朝颜散发跑入殿中。   “父皇,沅沅不能去!”   朝颜几个大步走到景佑面前,一个清脆的巴掌便覆了上去。   “朝颜”众人皆惊。   朝颜不肯罢休,怒气冲冲。   “你算什么震西将军,还未出兵打仗,边先丧了自家志气,要沅沅取悦一个外夷君主,寻找盟友,且得苟安。国家安危要靠一个女人,留你们这些男儿何用?”   “今日猎场上那些王孙贵胄,不都是风度翩翩,自诩文武全才吗?外夷当前,怎么反而都退缩了?”   景佑不言不语,却字字如刺,扎进心间。   “够了,朝颜,别说了”苏沅喊道,跪倒在大殿上,“父皇,颁旨吧,震西将军出兵之日,就是我出嫁之时。”说罢转头离去,白衣晃动,更显得衣下之人的纤弱。   朝颜又岂能不懂,自幼在这帝京皇城之中长大,家国大事,心思气量,无不胜过寻常男儿,只是事及苏沅,总是难掩悲辛。   此时已觉自己鲁莽,惹得延辉公主和尉王爷难过。   “父皇,延辉姑妈,尉王爷,朝颜大殿之上言语不敬,甘愿受罚。”朝颜跪倒,满脸凄色。   延辉公主看着苏沅远去的背影,“傻孩子,谁来怪你”。   此时的景佑也看着那踽踽而去的背影,眼中满是血丝,那句没说出的话如鲠在喉:但愿你我今日的甘愿。换来国泰民安,天下儿女不再有泪,如你我此时” 少年情事,云浅灯深! 死战生留俱为国,红颜焉敢怨(三)   金銮大殿之上,皇上亲允北纥御史请求,赐婚宣平公主和亲北纥,两日后启程。   看似迫不及待玉成的好事,不过是,早一天离开,早一天解脱今日咫尺,明日天涯的煎熬。   震西将军天未亮出城,军营点兵,此时已经领兵西进了。   玉乾殿辞行,皇上任由苏沅玉阶上跪了很久,有心交代的话语,此时苍白无力,又舍不得那一句,退下吧。   苏沅不忍,仰头浅浅一笑,“女儿大婚,父皇该高兴才是,至于景佑,小时玩伴,终将分散,苏沅不至于固执至此。”   语罢苏沅对着养育自己的延徵皇帝行了最后一次大礼。   灵绮宫里,两日里来送行的诰命女眷,络绎不绝,苏沅谁也不见,只要在殿外请安。   最后一晚,延辉公主和宁嫣小郡主来为苏沅送行。   暖阁之中,延辉公主容颜憔悴,拉着苏沅的手,低声说道“沅沅,不要怪景佑,他也是不得已,西昭人能兵善战,玉京近几年国力大不如从前,如果没有北纥援手,恐怕终将国破人亡啊,北纥君主求娶正统皇室苏姓女子,又单单挑中你。为国为家,他亦是无奈。”   “姑妈别说了,沅沅都懂。”苏沅抱住延辉公主,反来安慰她。   这两日来,贺喜的一脸喜色,难舍的一脸哭凄。反而只有自己,看淡了般,只剩淡然。   上千箱的聘礼,原来早已准备好,此时从暂存的驿站陆续运来。   北纥还有的聘礼是即刻出兵十万西征,还有千余匹良马赠送玉京。   皇上厚待苏沅,织绣宫人连夜赶制礼服,衣物,金银,珠宝,豪华到极致的陪嫁品,一箱箱的要苏沅收验。   两天内不见朝颜。苏沅亲自到朝颜宫中,却总是不在,每次宫女都说一早出宫了。   朝颜终日不见,景佑避出皇城,所有人来人往,真心善待她又有几个?   遣回了所有送别的人群,苏沅站在栈道之上,早已哭干的眼睛临风刺痛。   前一日,秋日私语,海誓山盟,今天却即将远走天涯,他向北,你向西。   刚带转身,忽见一片烟尘,朝颜紫衣翩然,白马依旧,后面是长长的一溜货车。   行到近处,一阵酒香先袭来,朝颜翻身下马,脸上仍有憔悴之色,精神却极是爽朗。   “是酒?”苏沅不禁一笑“汾酒、绍酒、岁寒塘、玉液、扶头、醉屠苏、绿蚁、忘忧、昆仑殇”   朝颜顽皮一笑,一口气念出。   “只要是市面上有的,我全给你淘了来。”   苏沅终于开怀大笑,“云绿,拿盏!”   两盏最烈的扶头,一饮而尽。   “北面天冷,烈酒暖身,淡酒宜人。是以至此,不如好好活着!”   朝颜饮酒再笑,眼神便灿若星子,“无论何时,有了栖身之所,温饱不愁,便该庆幸,我愿意看见那个坚韧明媚的苏沅,何时何地都会一脸从容的宣平公主!”   苏沅心中深深一惊。   “知我者莫若朝颜,沅沅定会自珍自爱!”苏沅只觉两天来此时此刻,这才又有了知觉,心里畅快无比。   “沅沅,这盒药材是景佑叫我交给你的,北边天冷,这药材据说每日煎服可防寒祛病。”   苏沅接过,轻拂盒盖,洒脱而笑。   “告诉景佑,既然决定如此,便千万不要再负了天下黎民。”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为你淘酒,几日未得好眠,我要回宫好好睡上一觉了。”朝颜说罢,打马离去   长长的送亲队伍一路往北而行,渐渐远去了,那后来的一人一马,如雕像般伫立道上,望了不知多久,也终于调转马头向西行去。     少年情事,云浅灯深! 梦里惊觉身是客,皓腕盈素光(一)   北纥,北纥,唇齿轻起,连绵间吐出的词句,就是那个屹立北方霸气而又似温和的国家。   那样一个民族,西昭气焰熏天,不可一世,却也不敢动其分毫。与玉京接壤,在这十几年来却也相安无事。   强大的军事力量,淳朴的民风民俗,粮草丰盛,马匹神秀。那他的帝王呢?他的帝王又该是什么样的?   高车之上的苏沅,每日一盏美酒,细细的抿唇慢饮,喝到熏熏,玉脸飞红,细眉轻凝,有时也不禁想象,那个要嫁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也许他粗犷如暴发的玉京商户,又也许他也是玉京最多见的酸腐文人。   顽皮一笑,可否英俊一点,又气质温雅呢?   也许也可以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那景佑,是不是真的能忘却。   天气又寒了一层,长长的送亲仪仗已经行了十余天。   从秀气的玉京民舍到大气的高墙场院,一路行来,风景日异,转眼已经快到十一月,明日便可到北纥的地界了。   来接亲的是北纥宁王白瑾明,北纥君主唯一的胞弟。   第二日,清晨时分,云绿早就叽叽喳喳的忙道开了,一会要那个拿了锦袍,一会要那个端了热水。自己又忙着搭配金银珠玉饰品,好似多少个手都不够使唤。   苏沅含笑,端坐在青铜镜前,犹自打着呵欠,车中颠簸多日,竟未好好打扮过。   凝神细细打量镜中的女子,长眉弯弯,眸如清水,细嫩皮肤白似透明,笑着,却无喜色。   忽想起朝颜的话,明媚坚韧,好好活着。不禁深深一笑,脸庞梨涡浅显,美丽不可方物。   身后的丫鬟皆是一愣,宣平公主笑,便若水光潋滟,一室华辉。   云绿细细梳起那一头黑润长发,苏沅叮嘱不做发髻,只簪上点翠嵌珠凤凰步摇,珠光烁烁,映的人面娇艳。   苏沅看了看云绿捧上的几条裙子,皆是她平日喜欢的素色,便拣了件湖水蓝色古纹双蝶的千水裙子,淡淡点妆。   接亲的典礼要在辰时的顺安城上举行,顺安便是进入北纥的第一座城,是个军民不足万人的小城,却是古城池,古色古香,迎亲的宁王昨晚已到。   几百宫人,随着鸾车,在这顺安城中走过,彩衣流动,仿若一带七彩云烟轻柔拂过。   高高的顺安玉台前,随着礼乐奏鸣,苏沅步下鸾车,微微仰起头,眼眸清亮,在万千北纥的子民朝拜下,一步步走上高高的玉台。   那无数的子民得以看到玉京国如此美丽的公主,都心生感激,有的竟轻声念佛,不停的朝苏沅跪拜。   一个少年前挤后拥,向前张望,不小心触到了围边的侍卫,那侍卫长刀威吓,少年身边的老者一把拽过少年在身后,袖子却被刀尖划破。   苏沅微微偏头看见,朝那侍卫看了一眼,年轻的侍卫,立马收回了刀。   玉台之上,手捧御赐诏书的锦衣男子临风玉立,面似冠玉。   苏沅款款走来,那锦衣少年惊艳之色显形于外,凝目定眸,不由自主的凑上前来迎接,身后的侍卫轻声提点,不宜在走近,说了几遍才刹住脚步。   苏沅心下不禁嘀咕:“想不到,宁王如此低劣。”   正寻思之际,忽见前方一物落地,竟是皇上御赐的迎亲诏书。   这是北纥君主对于宣平公主远嫁而来的感激致辞,是要玉京的送亲之臣带回给玉京皇帝的,接亲典礼上的重要之物。北纥宁王将其落在地上,此时宣平公主若亲捡,玉京国体受辱,不捡,显得太过傲慢。   大家都看着宣平公主在台上左右为难,不知所措之时。   忽见苏沅轻轻一礼,笑声婉转:“想必这位就是宁王瑾明了吧!”   锦衣少年躬身行礼,温颜道“公主多礼!”   “苏沅有心将这御赐诏书捡起,但碍于裙裾繁复拖长,可否请宁王替我提住裙角呢!”苏沅一张俏脸,面露难色,更显得娇弱可爱。可是这要求却是半点不显娇弱。   “我……瑾明荣幸。”宁王喜不自禁,语句也不连贯了。   苏沅一袭锦袍长处尺余,提起裙角仍是紧紧覆住脚面。   拾起诏书,抬头的一瞬间恰好看到宁王侍从正一脸的好奇之色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倒是水润有神,不过太过放肆。   苏沅将诏书双手托起,交给身后玉京的送亲臣子。   宣平公主亲手俯拾诏书,显得尊重北纥王者,得瑾明贵为北纥宁王,亲自提裙,又赚足了面子。   皆是不辱,恰好皆大欢喜,在场臣工无不佩服宣平机灵,鼓乐声声又再奏响。 少年情事,云浅灯深! 梦里惊觉身是客,皓腕盈素光(二)   典礼午时方才结束,玉京送亲的臣子拜别宣平公主,回往玉京国。   身边除了一干侍女之外,再没有其它国人,一时之间,苏沅还是感到寂寞。   想念帝京,想念父皇,朝颜,宁嫣,姑姑姑父,……   还有那个今生执念牵挂的人,不知他战场杀敌,是否平安。   苏沅带着二十个留下的玉京宫人,入住顺安府邸,府邸中当地官员又安排了五十侍女,百余个家丁。   那些侍女家丁皆是进退有度,身形却略显僵硬,不似做惯仆从的样子,斟茶打扫都很笨拙,惹得云绿直拿美目瞪他们。   苏沅一笑,也不理会,只带自己带来的侍女,悄悄回到内室。   “什么时辰了?”苏沅接过茶水。   “戊时刚过,宁王那边还在宴饮。”云绿温温一笑,拿了衣服,轻轻替主子披上。   真真是只知宴饮美色的低劣少年!苏沅不禁心生嘲讽。   当地官员晚上摆下宴席,希望宁王和宣平公主入宴,不过是个形式,亦知苏沅不会到席,苏沅也正好推辞劳累,回到暂住的顺安府邸。   披了衣,缓缓饮茶,步出暖阁。   云绿寸步不离,悄悄附到苏沅耳边嘀咕“公主,李将军的信函已递到,我看那些侍女家丁,也不是普通的奴才。”   苏沅回过头看了云绿一眼,不愧曾是太子的贴身丫鬟,果然有见识。   苏沅低头不语,走进厅室,窗外人影幢幢。   是白日里那个宁王的侍卫,此时驻守顺安府邸。   苏沅细细想起白日里那个护住少年的老者,撕开的衣袖手臂上的纹路,苏沅至死也不会忘却。   年幼之时,闯入父王帐中的那群西昭死士的纹身,每次记起,便是胆颤心惊。   典礼中间苏沅腾出空隙递出字条,交代云绿想方法交给送亲的侍卫首领李亮,传达命令,假诈回玉京,出城后即刻绕小路转圈,悄悄驻扎顺安西郊。   府邸的古怪侍从,毫无气度的宁王,民众间的西昭死士。   一个个疑团,接连抛来,搅得一片雾水迷茫。   没有自己的力量,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是多么探险的一件事。   苏沅静下心来,顺安府邸一呆就是几个时辰,我明敌暗,不能探出虚实,便只能等,不能打草惊蛇,沉住气或许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正思量之际,外面“走水了,走水了”的喊声传来,外边忽然乱成一锅粥。   起火的是宁王的宴饮之地,广月高阁。   广月高阁离此地甚近,侍卫却大多在顺安府邸,此时正向这边搬救兵。   苏沅提着的心反而放下来,看一眼云绿,回到内室。   “叫进那个门外的侍卫长官,要他带十个最精良的侍卫进来,就说公主看到人影,受到惊吓了。”云绿门外高声对着仆从命令。   不出片刻,门外橐橐靴响,一行十一人,伫立厅堂之上。   “我等保护不周,护驾来迟,请公主责罚。”   “公主请将军进内。”云绿朗声说道。   虽为侍卫统领却不着甲衣,躬身施礼却不跪拜,又是一件令人难解的事。   苏沅不禁失笑,看来这北纥之行,真是开足了眼界。   “城中有西昭死士。”苏沅开门见山。   “我怀疑,府邸之内,尽皆是。”微微一笑,神色从容,仿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苏沅柔柔笑道,“将军好眼力,好气魄,不过你就不怕我遇害!”   “我定会护你周全。”苏沅不禁心头一热,继而问出他最想问的话。   “宁王一共带来多少人?”   “两千人,不过现在只有三百,顺安城小,都在北去的下一座城池等候”那侍卫抬头,苏沅暗道,果然没有猜错,正是日间偷看他的那个宁王侍从。   “西昭死士,和你的军队比怎么样?”苏沅继续问道。   “西昭死士和我军队比,可以一当十。”   “这么说,我们人虽多,却没有胜算。”苏沅不禁苦笑。   苏沅缓缓走进少年侍卫身边,语气坚定,不容一点回绝。   “将军,宣平宁王生死此时牵在一处,今晚我们只能放手一搏了!”   那年少的将军微微一笑,神色光彩照人,苏沅也不禁一愣。   “末将誓死追随。”   “请求将军派人送信给玉京李将军。他在西郊,要他即刻隐蔽进城。”   苏沅将李亮所处位置说明,少年侍卫即刻命打探火势的将士带出。 少年情事,云浅灯深! 梦里惊觉身是客,皓腕盈素光(三)   如若猜的不错,西昭人放火广月高阁,目的不过是调走顺安府邸的兵将。   以便刺杀宣平公主。   西昭在北纥和玉京的联盟攻取之下,定是已经稍感吃力。此时如果宣平公主死在北纥境内,二国联盟定是再难维系下去。   那么这一次,又是西昭为己之利的一场暗杀。   内室之中,苏沅带着九个侍女换上侍卫换下来的衣服。   短褂银甲,头发高高束起,一身的侍卫打扮显得英姿飒爽。   苏沅和侍女们互相打量,凝重的脸色也不禁一笑。   换装出府,请君入瓮,是此时唯一能想到的计策了。   苏沅着一身戎装,小手掀开帘帐,轻轻探出头,伫立窗外的少年侍卫听见声响,转过身来,脸现惊诧之情,哑然失笑。   “你真美!”毫不做作的表扬,一脸顽劣的笑容。   “你真坦率!”苏沅也不禁心里犯嘀咕,明明是唐突的语句,却并不感觉他讨厌。   “还未请问,将军贵姓?”苏沅含笑抱拳对着侍卫总领问道。   “我?……墨玉。”微微一愣,不想苏沅有此一问。   “墨将军,依你看,我们有多少胜算?”   “不知是不是所有的西昭死士都在城内,能不能将他们一次引入府内,胜算,只有五成。也许五成不到。”   苏沅朗朗一笑,“至少我们还有胜算,事不宜迟,我们马上以救火的名义出府。”脸现顽皮之色,“宣平公主留在府内!”   窗外墨玉派出打探火势的部下求见,带来消息。   “李将军传话,他现在府外右转西巷之中,一共四百弓箭手,只等号令,便会围府。”   苏沅和墨玉都不禁精神一振。   “好,我们即刻出府”   墨玉等一干人出去,看上去仍是一人十个侍卫,却不知,这侍卫都是掉过包的,虽然都是身材娇小,但是刚出厅门立刻混进大队侍卫之内,反而一下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留在苏沅闺中的十个侍卫,披上拖沓的大长裙,皆是手握兵刃,只等敌人到来便放出信号弹。   府外风凉,一吹之下,再无暖阁之中的温柔和暖之气,反而让人清醒了不少。   少年侍卫悄悄的站在苏沅前面,仿佛是不经意的为她挡去寒风。   苏沅的心随之温暖,本以为,千里远嫁,再无庇佑,那个曾愿意为自己遮风挡雨的人也已成陌路。   想想大敌当前忙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出府后马上藏匿西巷。   漆黑的巷口,已经退去侍卫行装的苏沅,一袭白衣遗世独立。   “李将军,四百弓箭手,隐匿顺安府邸周围,信号放出,围攻顺安府。”苏沅眼脸低垂,“如果不能活捉,格杀勿论,不许放走一个活口。”   “墨将军,带着你的战士,前往广月高阁,不图救火,趁乱囚禁当地所有官员,压住消息,只说火势太大,要他们退下。”   此时此刻,不知他们是否和西昭人勾结,不能给他们任何接触自己力量的机会。   “是,末将领命。”   “公主,宁王怎么办?”墨玉询问。   苏沅一笑,却不答话,正言说道。   “二位将军多劳,苏沅感激不尽,成败得失,权杖二位将军。苏沅静待佳音。”   苏沅深深一揖,李亮和墨玉赶快扶起苏沅。   “竭尽所能。”   墨玉回头看向苏沅,眼神真挚,苏沅却鬼鬼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