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崔大人到   “崔大人来啦!崔大人来啦!”   茶楼里递水的两个小童率先从茶客嘴里听来这个消息,趁着外出送茶点的时候满大街地跑,满大街地叫。正是午时,街道两旁的小贩和闲来采买的妇人正热闹,一个矮胖农妇眼疾手快抓住了瘦皮猴一样灵活的茶童。   “哪个崔大人啊?”   “还能是哪个,义县的崔大人啊!”茶童满面骄傲之色,仿佛崔大人是他家亲戚。   这话一出街道上的人一下子沸腾起来,妇人也不顾着采买聊起天来,小贩更是不忙着叫卖喜气洋洋地像过年。那农妇原本正在买布,谁知道那买布的小贩听了这个消息立刻就要收摊,连妇人手上抓的白布也要收回,这农妇就纳了闷了,“崔大人又不是你家老子,一听说他来了你生意都不做了?”   小贩骄傲地瞥她一眼,说:“我听说崔大人喜欢穿白衣裳,这是我家里最后一匹白布,我要给崔大人留着!”   这乡下来的农妇也是急了火了,好容易进城一趟买些东西遇上这该死的崔大人小贩都不做生意了,店铺里她又不够银子买。气急怒骂道:“这崔大人是什么鬼东西?!”   “咦?竟然有人不知道崔大人!”城里的妇人哪个没听说崔大人,一表人才英姿飒爽,若不是早生了几年被父母指给了家中死鬼,恨不得个个都嫁给他。听着农妇无知的样子,妇人指指点点桀桀地笑起来。   “这乡下人的消息就是不灵通!”   连带着也攻击起农妇的衣着打扮,“就是就是。你看,她身上穿得还是前年的款式呢。”   被连番打击弄得心火中烧,她只能放弃在东区采买往西城去,虽然要比平时多走十几里地总归不能空手而回。要怪就应该怪那个崔大人,什么日子不好选偏偏要选今日入城!要是让她遇到那个崔大人一定叫他吃些苦头!   “崔大人进城,清道!”   农妇刚赶到西城,府衙的卫兵带队将街道两旁的摊贩、菜农全部哄了回去,奇怪的是以往轻易不肯罢休的摊贩这次倒是十分配合,手脚麻利地收摊推着车就到了巷子里,只剩下人站在街边的白线外,伸长了脖子望着西城门,据说崔大人马上就要从这门里进城了。   农妇是被人流推着往前走的,眼前风卷残云一般从个热闹的小集市变成了两列,她采买的愿望又落空了。她心想:好好好!我倒要看看这崔大人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她混在人群中,横冲直撞挤到了最前排,拿胳膊肘捅捅边上书生打扮的男子,“唉,这崔大人怎么那么大排场?”   “大娘,崔大人在义县屡破奇案,吾皇下令比照一品首辅的排场调任京城县令呢。”   “得了,那不还是个县令嘛,官位不大有什么用。”她提了个篮子,对这崔大人的兴趣也不大,再想离去时人已经越来越多,几乎无立足之地。   这时候守卫将半开的城门完全打开,一列武装的守卫执长矛在前头开路,先出来的是两匹健壮的枣红马上头是前去义县宣旨的两位公公,后头跟着一顶软轿,软轿两侧一左一右两匹白马,上头是一白一黑两个风姿不凡的男子,尤其是左边这一个:面是正宗的瓜子脸,细长的黛眉,明眸皓齿顾盼生辉。一袭白衣更是将其衬托得宛如神祗。   两旁围观的人整齐地喊起来“崔大人!崔大人!”   只见白衣男子挥挥手,看着人群露齿一笑,霎那间犹如春满人间、百花齐放。   农妇被这人吸去了魂魄一般,不由赞叹道,“咦,这闺女长得真俊!是崔大人的媳妇儿吧?”   “大娘!”那书生实在听不下去,“那就是崔大人!”   “我不信。那轿子里坐的人才是崔大人。”   “那是崔大人府中的李师爷,因为腿脚不便出门只能用轿子。”   农妇哼了一声,继续痴迷地看着白衣男子,优美的侧面线条,干净修长的直接拉着缰绳,及腰的黑发被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插着一个玉冠,直到拉着行礼的队伍走出好远、直到那人的背影变成纤细的一点,街边的人群才从这梦幻一般的场景中脱离出来,有人还有些意犹未尽,毕竟这美人巡街的场景一年不出一回。记得上一回是两年前首辅南下巡察摆道出城的时候了。   “画好了么?”借口画铺徐老板听到这个消息赶紧请来了京城最行俏的两个画师,“佣金是原来的两倍,只要你们将崔大人打马而过的场景惟妙惟肖地画下来。对了,还有崔大人回眸一笑的那一幅,那副要用小笔放大了勾描。”徐老板兴奋地搓搓手,小二一看他这模样就知道老板又出鬼主意,今天有的忙。   果然,徐老板一看到小二缩头缩脑的样子,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把挂了两个月的吴侍郎家二公子的画像和李尚书家大公子的画像全部取下来,等换季了便宜点卖出去,赶紧留出空来挂崔大人精装裱画。你,给我去门口贴告示,明天预售两幅,价高者得!”   不仅是画铺,成衣铺子当天也连夜绘制出了崔大人同款白衣;古董店推出了崔大人同款玉冠;最高兴的莫过于马贩子,高价买下了崔大人巡街当天骑过的马一次一两银子租借给他人使用,一时间全城皆商、百业兴隆。   当巡街队伍穿过西城前往东城的县令府衙时,有人热血沸腾自然有人冷眼旁观,例如东城茶楼二楼雅间的这几位。此时窗户大开,雅间众人很轻易便能看到街上的情况,清俊男子笑容洋溢的样子十分感染人,但众人只是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不开口,别人也不敢开口。   半晌,人过去,热闹平静了。那人才幽幽地扇起了羽扇,“皇上还是改不了慕少艾。”   这。。。公然指出皇帝的问题,众人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皇上确实是看到这崔承恩的画像才突然决定要把他调来京城,但皇上应、应该没有。。。龙阳之癖吧?众人暗自腹诽,不敢言明。只见得那人抿嘴轻笑,眼神中有着兴奋与期待。 卷一 第二章 崔大人其人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沉重又穿透的声音在府衙门口盘旋,有人执着鼓棒猛捶,似是个中年妇女的模样五短身材显得孔武有力,直击得鼓面来回晃动。 “快快,有人鸣鼓了。” 衙门里面乱作一团,甫上任的县令大人七手八脚地穿起深蓝色的官府,身后有个颀长的紫衣男子长手一探将内堂里的另一男子连人带椅一把提起。 “李大哥,我的顶戴呢,你瞧见没有?”方要出门才发觉头顶光秃秃的很是风凉,连忙问那位不止管理案件也管理内务的师爷李亦非。 男子三十岁左右年纪,面上十分和善,即便是着急的情况下他也能淡然的思考,“似是昨天叫你拿去捉鸟了,不出意外现在还在院子空地上晾着。” “怎么不早说!”与这二位高高挂起的主不同,紫衣男子是个急性子,他放下椅子几个飞纵来回用轻功迅速替他取来顶戴,顺带拍走粘上头的几根羽毛。 “臣大哥,你先带着李大哥去堂上。”县令大人正在和官府的暗扣搏斗,低着头怎么也弄不好,笨手笨脚的模样连旁人看着都着急。 堂前跪着一名壮实妇人和一个瘦弱的老头,柱子上拴着一头牛。两边的衙役已经站好位置,县令的案台略低处放着一个小台子,众人只见一阵风快速掠过小台子后便出现了一个人,师爷打扮执着一把折叠起来的纸扇,长得十分平凡但见他下半身空空荡荡,众人皆知他就是崔大人的副手李师爷。再一看,县令案台前又多了一个人,深紫色的外衣配上一袭黑色的劲装,英气的剑眉和棱角分明的脸庞显然是一个英俊的男子,只见他左手执剑环在胸前,此为应是崔大人的得力助手臣护卫。 崔大人呢? 大堂白线外为了相当数量的一群人,大家不约而同伸长了脖子盼着。突然,后堂冒出来一直锦缎织就的官靴,厚厚的白底包着黑边,靴头尖尖翘起像一只船,紧接着是绣着雉鸡的深蓝色的官府,来人凭着一根银带松垮垮地绑住头发,柔顺的长发垂坠了满身,发尾竟沾着一根羽毛,头上顶戴的穗子凌乱。他面上表情倒是十分严肃,只可惜几缕调皮的墨发打着圈圈贴在脸色,本就是一张偏女相的阴柔面孔如今越发显得可爱。 李师爷瞧他这番模样,不禁暗翻白眼。 “咳!”他迈着方步到桌前,惊堂木一拍,尖锐的声响才让众人的目光从他的面上移回堂前。“击鼓者何人呐?” “是民妇。”妇人一叩首。 崔大人瞧着这一男一女外加一头牛有些傻眼,慢着,这牛居然当庭排泄!这也太恶心了吧? 身旁的臣吉见他半晌不动也不说话,低低喊了一声,“崔大人。” “哦,”崔承恩回过神来,朝妇人道,“可有状纸?” “事发突然民妇来不及备状纸,不过大人可要替民妇申冤呐。” “何事申冤?” 此言一出,两排衙役整齐地喊道:威武! 李亦非立刻展开宣纸,执笔以待。 “民妇要告陈老汉盗走我家的牛。” “不是啊,大人,是这刁妇要强行抢走我家的牛。”干瘪的老头一听也着急了,急忙反驳道,“这是我家的牛,屁股上有铁蹄盖的章,并不是她家的。” 屁股?一想到那牛当场排泄的样子崔承恩立刻汗毛直立,“来人,替我看一看是不是有盖章?” “大人,确实如此。” “大人,这确实是陈老汉家的牛,”妇人顿了顿,“我要拿他的牛赔我家的牛,我的牛死在他家牛棚里。一物赔一物,我要大人判他的牛给我。” 崔承恩抿着粉红色的嘴唇认真地思考后点点头,“说得有理。” “大人,事情不是她说得那样,”老头儿急得满面煞白,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点着妇人,“她家的牛昨天傍晚跑到我家牛棚里,后来打雷下雨把她家的牛给劈死了,这事隔壁老王也知道。当时我也不知道这牛是她的,不然我早给她送回去了,我寻思着留几天等人上门来找,哪知就那么巧这牛就死了。大人,我全部财产就这么一头牛,你要把它判给这刁妇,我也不活了!” “你说的,似乎也在理。”崔承恩歪着脑袋思考,指尖一下一下轻点台面。这妇人的牛死了将陈老汉的牛赔给她也理所当然,但妇人的牛跑到陈老汉家牛棚被电死是个意外,把牛给这妇人陈老汉定然不肯。“大婶,你想要这牛?”他看着妇女问。 “是的,大人。” “老汉,你也想要这牛?” “这本来就是我的牛。” 崔承恩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心中早有定夺,“既然你们都想要这牛,那就一分为二,一人一半公平合理。” “噗”臣吉忍不住笑了出来!李亦非执笔的手腕一顿留下一团墨迹。 堂下跪着的妇女和老汉一时吃惊得说不出话。 “大人!”李亦非不能容忍他胡闹,瞪过去的一眼包含着警告和训斥的意味,“不可开玩笑!你且看清楚、听清楚了。” 他的话中意有所指,崔承恩不好意思地挠挠白皙的脸颊,“对对,本官开个玩笑给大家调节一下气氛罢了。” 这时,只听得不知何处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三声长两声短,音量本就不大况且堂下众人又离得远没有人注意到此事,崔承恩耳力极佳,听到后轻咳一声表明接收到,随后不动声色地翻阅起袖子里装着的一部简版《大业皇朝律典》,第三十二条关于因不可抗拒的外部因素导致损失的记载。 “本官认为,陈老汉捡到走失的牛属于出于善意的保管行为,但就此行为来说并无不妥。根据《律典》第三十二条规定,雷电属于不可抗拒外部因素中的一种,如因此导致财务损失而非陈老汉主观上对你家牛诱拐杀害的话,并不需要负责任的。所以这牛陈老汉不必赔给你!”崔承恩照着《律典》读,又结合了自己对这个案子的理解说得也是头头是道,叫人挑不出毛病。 身旁的臣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可大人,我家的牛确实死了呀,我的损失谁来赔?”事情虽然尘埃落定,但是妇人依旧不依不饶。 “下回要记得把牛拴好了。那死了的牛本官认为还是及早卖给肉贩子换几个钱的好,”崔承恩见案件已经搞定,心情大好不由多说两句,“或者本官出十两买你那头死牛。” 话一出口,李亦非和臣吉再度提心吊胆,这家伙的得意忘形不是一次两次,这次又是故态复萌。李亦非暗暗朝臣吉使了个眼色,后者直接提了崔大人的官府后衣领内力沉丹田脚一提气跑入内堂。 “退堂。众人回避,”李亦非常年负责善后,他习以为常,“老汉将你的牛牵回去吧,来几个衙役将公堂清扫干净。” 他吹干公堂审理的记录,加进一本册子里,这些卷宗都是由他在管理。空闲之余李亦非也会让崔承恩背诵些法律条文,只可惜最后连臣吉都小有所成了崔承恩还是一无是处,直到发现他耳力惊人他们才发明了这种暗号。 当初在义县到无所谓,如今进了京,他总是隐隐感到不安。 围在公堂外的众人熙熙攘攘地离开,边走还边讨论起来。 “若说这崔大人判得还真好!连《律典》中的条款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偏不倚,比之前的知县好多了呀!” “可不是,不然皇上能大老远从义县把他调过来么?听说当时义县全城的百姓都来送这位父母官呐!” 几个人无论听得懂听不懂,无论是事实还是夸大说辞,总之各个都谈得津津乐道。 最后走出来的是那妇人和牵着牛的老汉,相较于公堂上的剑拔弩张下了公堂两人安安静静地在一块儿走,出了衙门朝右转进入一条幽深的小巷里,里头有一个锦衣人在接应,手里有一包鼓起的沉甸甸的布包。他看到两人走近,掂了掂丢给老汉。 老汉打开一看顿时满脸的欢欣,将布包揣到怀里拉着妇女朝着小巷的另一头疾步离去。 卷一 第三章 下官有礼   臣吉将崔承恩提小鸡似的放到内院,这才又返回公堂将腿脚不便的李亦非抱回来。崔承恩一下公堂就急着将官府剥下来仿佛这是什么烫手山芋,解开了束缚里面是一身白色的袍卦,他一把撩开碍事的长发就着茶壶嘴就喝水。   李亦非不赞同地啧了一声,眉头就蹙起了,“阿恩,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家,将来是要嫁人的,行为举止怎么能这般无状?”   “臣大哥,李大哥又来了。”崔承恩眉毛一挑,揶揄地问臣吉,似乎并没有将李亦非的话放在心上,放下了茶壶找了个最近的太师椅半坐半躺瘫在上面。   “呵呵,”臣吉出了名的好脾气,很多事情都顺着这个妹妹,“也多亏了阿恩没有半点女孩子的脂粉味,这么多年才没叫人发现端倪。”   “臣大哥说得对!慧眼识英雄!”他瘫得像一滩泥,还不忘伸出大拇指狠狠将臣吉赞扬了一番。   “你们俩就一个鼻孔出气吧?”李亦非和善的面孔变得严肃,“这个事情暂且不谈,阿恩,《律典》你明明告诉我已经背到第二百六十条了,今天在公堂上连三十二条都不知道!”   “这。。。”崔承恩一世语塞,求助地眼神不断撇向臣吉,对方回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嗯。。。”他迟疑地坐直了身子,一副听候教诲的样子,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李大哥说得有理。”   一说他就立刻乖乖服软,一服软就让李亦非无法发作。他扶额不愿意再与他过多交流,“给你两天时间,将《律典》第一条至一百条全部背熟,我来抽查,被错一条一天不能吃肉包子!”   “不是吧!”崔承恩咧着嘴口中有千言万语对着李亦非却敢怒不敢言,只是无声地抗议,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一溜烟朝门外跑出去。   李亦非见状恨不得重新按上双腿追过去将人拖回来,无奈他瘫坐已经十年,这番额头青筋尽显一拳捶在实木椅子上,“臣吉,把他抓回来!”   臣吉不甚在意,轻描淡写地回道:“大哥,也不要逼得太急了。阿恩的性格逼不得的。”   “京城不比义县,这里的水有多深你不懂。”   李亦非是三人中的长者,也是最足智多谋、忧虑深远的一位,相较与乐天派的臣吉和崔承恩,李亦非过于忧思显得像两人的家长。尤其是现下他一本正经的言论令臣吉也受到感染,他眯着眼睛思索半晌,“若是最后事发了阿恩要死,大不了我拼尽全力将他劫狱救出来,反正我这条命也是阿恩救回来的。”   “我啊,就是对你们这种单纯的人没辙。”李亦非听到臣吉的话叹了口气,他座下的木椅有两个大木轮子代替四个脚,他两手推动木轮往屋子里去,阳光在他身后撒下一片阴影,也宣告这场谈话的结束。   与此同时,见势不好跑出门去的崔承恩一想到接下来至少有三个多月吃不上肉包子反应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赶紧恶补《律典》,而是趁着还没被惩罚先去吃包子吃个过瘾。   “老板,包子多少钱一个?”   “肉包子四文钱一个,素包子二文钱一个。”   “太贵啦,你算便宜点。”崔承恩赖着不走,“这样吧,十文钱你卖我两个肉包子!”   包子铺老板认真的想了半天,“那不行,这样我就亏本啦。”   “好吧好吧,那你给我包两个肉包带走!”崔承恩泄了一口气,从衣袖里掏出个干瘪瘪的钱袋,一个一个数着铜钱。相较于他的万分不舍,老板手脚麻利的用纱布裹了两个大白包子,“谢谢惠顾,八文!”   “多,多少?”正准备付钱的崔承恩手一抖,包子铺老板也是一惊,两人面面相觑表情十分尴尬。他一个一个数了八个铜钱交到老板手里,抓了包子就走。留下包子铺老板愣在当场,“刚才那个,好像是崔大人。”   那个修长的人影刚走出不远,一只干净白皙的手伸到他面前,晃了晃一小锭的五两银子。老板顺着手指向上看是一身玄色的锦袍,才入秋的天气风吹得衣角纷飞,也吹乱了他满头墨黑的长发。白,是入目的第一感觉,老板第一次看到那么白净的男子,仿佛能看得到无暇的面皮下流动的血管。再一看,一张脸漂亮得不知该怎么形容,眉毛是英气而利落、鼻管是挺直而精致、薄薄的嘴唇两侧微微上扬,最瞩目的莫过于一双狭长的凤眸和浓密卷翘的睫毛,在包子铺的热气匀染里越发婉约美丽。饶是见识过崔大人的俊美也不由得叫面前这人吸去了神志。   “给我十个肉包子。”修剪整齐的指尖已经掂着银子很久,他干脆地放在蒸笼上。   “好的,一共四十文。爷,小店今天没带那么多铜钱,您这包子要不我请您吃得了。”长得这么漂亮老板怎么也不舍得向他收钱。   男子并没有答话,拿了包子转身就走。   男子有意顺着崔承恩离开的方向走,手里的包子传来廉价猪肉的味道,说实话他根本没有食欲,反而觉得这种味道污染了他整身的衣裳。走了没多久他就在衙门后巷口的台阶上坐着啃着还剩下一般的包子,男子大大方方走了过去,他身边尚有一大块空闲的台阶,男子正要坐下却见明明从头至尾都没有看过他一眼的崔承恩突然开口,“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兄台这布料不便宜吧?”   崔承恩并不抬头,还是致力于啃包子,不过腾出一只手拿衣袖在台阶上来回抹了三遍。   “多谢!”男子接受他的好意,落座后便分了一半包子过去,“我吃不完,给你可好?”   崔承恩终于在吃完了包子之后将视线分了一点给这位包友,触及到对方视线的时候稍稍楞了一下,但考虑到是最贵的肉包子,他咽了口口水接了过来。“多谢兄台,兄台是在哪个部门任职的?”   “哦?”男子狭长的琥珀色眼睛闪着精光,“何以见得?”   他指了指男子的鞋子,“兄台靴底包边是御用的。”   男子点点头,学着他的样子咬了一口包子,入口的碎肉的咸味和葱香出乎意料并不难以接受,只不过也谈不上喜欢就是了。“在内阁。”   内阁?崔承恩来回咀嚼这个词,进京之前他听李亦非说京里遍地是大官,出门遛个弯都能遇见王爷,他作为正七品知县应该是京城除了县丞、主簿和典史之外最小的官了。但看这兄台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模样心知来头不小。他忙一收包子,起身正九十度鞠躬,双手相交环于头顶,“下官有礼。” 卷一 第四章 首辅是佞臣   “嗯,”男子凤眸一瞥,只见到一个圆滑的后脑勺,面无表情道,“你才刚入京两天,怎么也学来了这套虚与委蛇?”   崔承恩闻言嘻嘻一笑,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似有万千星光落在里头,并没有将他的讽刺放在心上,“礼不可费嘛!”   男子不由被他的表情感染,面色放松了不少,“你可认识我是谁?”   崔承恩摇头,他鞠着躬弯着腰已是累极偏偏这人还迟迟不说免礼的话,端的是叫人难熬,他不着痕迹地放下手臂、站直了躯体,一点点朝着台阶那头挪去,而这样的小动作早就落入了那人眼中还不自知,崔承恩只感觉到脚后跟碰到台阶前,他顺势这么一坐,规规矩矩地摆放好小手一副书院里听课的小书童模样。   男子看他正襟危坐也觉得有趣,“你怎知我官位比你大?”   “兄台出自内阁,必是阁中重臣,下官区区一介七品自然不能相比。”崔承恩在闺中的时候就是个机灵鬼,忽悠娘亲奉承阿爹的事情最在行,尤其这漂亮话说得最为得人心。   男子听完果然嘴角上扬,漂亮的一张脸像一朵盛开的雪莲花,既白且美还毫无瑕疵。他笑,倒不是因为他奉承的几句话而是这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学得像是个溜须拍马的个中老手,偏偏满面的真诚叫人挑不出毛病,“或许是阁中重臣的幕僚,一身布衣毫无功名呢?这靴子也可以是受人赏赐所得啊?”   “不可能!”崔承恩万分笃定地摇晃食指,“就凭阁下的气质、修养,和这一身连坐在路边吃包子都金贵无比的架势哪里像个布衣?若阁下说自己是内阁首辅我都相信!”话一出崔承恩就感到后悔,一来若是这人与首辅隶属一个部门,话赶话要是传到首辅耳朵里那他吃不了兜着走;再者这首辅是出了名的佞臣,坏事干尽这么比喻这位貌美如花的兄台想必人家也不高兴。想到这里崔承恩立刻清了清嗓子,补上一句,“呸呸呸,我这话说得不对,首辅大人哪能和您比啊!”   “哦?”男子顿时来了兴趣,一双魅惑的凤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发丝随着他倾斜着脑袋柔顺的披了一肩,“堂堂内阁首辅,官拜一品晋同平侯还比不上我?”   这个问题让崔承恩一时犯了难,李亦非天天在他耳边念叨着官场如战场、时时要提防,真话哪能随随便便说给外人听?但这兄台是和他一起分享肉包子的铁杆兄弟,俗话说喜欢吃包子的一定不是坏人。他转留着眼珠子,一会儿想到这儿、一会儿想到那儿,没想到这男子端的是有耐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回应,期间连催促一声都没有,该是有多闲的一个人!   “来,你挨着我点儿。”崔承恩终于下定决心,但此事除了在场二人他可不希望叫别人听去,于是朝男子招招手示意他靠近自己。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崔承恩的品相至少不让他觉得为难,于是他象征性地挪过去一点。   两人中间隔着三拳距离,崔承恩又招招手,“再靠近点儿。”   男子思量着再靠近点儿的意思,又稍稍挪了一点,此时还有两拳距离。   “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崔承恩虽然自己做事不利落,却偏偏瞧不得别人磨磨蹭蹭,一个揽臂将男子连脖子带人扯到自己跟前,此时两人的脸颊几乎贴到一块儿,而崔承恩这才觉得安全。“我听人说,内阁所有人怕那首辅怕得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端的是一个残暴不仁。那内阁首辅据说年过三十尚未娶妻,京城的女眷嫌弃他面貌丑陋哪怕他出再多的聘礼都不愿意委身下嫁。偏偏花言巧语将万岁骗得团团转,百姓都传他是个喜怒无常的佞臣呢!兄台,你姿容昳丽、气质优雅,那首辅怎能同你相比?不过这话你知我知可不能叫第三知道,听说这首辅十分记恨!”   “好!我不说。”男子轻轻点头,“听你说来,这个内阁首辅是个不折不扣的大佞臣喽?”   此时崔承恩若不是那么专心与背后说人是非,崔承恩若是看一眼身边男子的眼神,他就会知道身边人是用怎样一种耐人寻味的表情咀嚼着他说的话,那么后来他也就不必经历那许多。   总之应了那句话:白天莫说人,夜晚莫说鬼!   “那当然啦,”不过此时的崔承恩只觉得面前这男子十分上道,两人如同知己相见恨晚,他一手勾着对方脖子,强迫他的面孔更贴近自己,在他耳边婉转的叹息,“兄台与这首辅朝夕相对可真是十分为难啊!”   男子只觉得耳际一阵湿热,似有一个柔软的物体快速的划过面颊,似是面前男子桃粉色带着些水润的两瓣嘴唇。他注意到崔承恩上嘴唇的唇尖儿上有个微微的突起,侧面看像十分孩子气地嘟着嘴,崔承恩说话的时候则有意地抿着嘴唇,像是怕被人发现一般,而刚才那一下。。。这触感分明是那带点厚实又极小的。。。男人的唇!一想到这里,男子在脑海里产生了极度的抗拒,背上生理性地激发了一片汗毛。   “兄台?怎么不说话?是想到关于这首辅的事情了?”崔承恩发现这男子不知何时呈现老僧入定的状态,而自己的言论才发表了一半,随后还有他对这首辅干政的不满和首辅制服的漏洞要抒发,难得找到一个如此合得来的人。   “没事,你接着说。”他内心感到十分的嫌恶,用力甩开崔承恩搭在脖子上的一只手臂和几乎半吊在他身上的身子,气力之大直接将人推到台阶下边。   崔承恩只感觉身体一沉,忙用手肘撑地臂上传来一阵疼痛,他开始还有点不明所以地望着男子,后来突然呲牙咧嘴笑了起来,边笑边揽起袖子查看伤口,幸好只是点皮外伤,但是一见衣裳被磨破个洞,笑脸顿时成了哭脸。“兄台你想到首辅的事愤怒难耐推了我也就算了,可我这衣裳破了回头没法向我两个哥哥交代啊!这还是今年新做的白衣裳,义县李大裁缝比照康王爷做的同款白褂。”   “很贵?”男子挑眉看他,思索的是如今这身上只带了五十两银子零花钱。   崔承恩点点头,伸出五个手指头。   “五十两?”他舒了一口气。   崔承恩摇头。   “五百两?”   崔承恩继续摇头,五个手指头颤颤巍巍的收起来,“五吊钱。”   一锭五十两的银子递过来,“拿去吧。”   崔承恩见他修长两指间捻着一锭银子,不知是银子好看还是手好看,竟叫他见痴了。“兄台如此出手不凡,在内阁的俸禄真是优厚,我做知县五年,每年俸禄不过三十两。每到年末都得向县里富户预支些米过年。”   谁不知道地方官最是个肥差,尤其是离京八百里的义县,男子看他的眼光带着闪烁。   崔承恩会错意,“兄台别误会,这算不得贿赂。年过完银子发下来都会及时补上的。”而他不顾李亦非的反对要进京上任无非是京官比其他地方俸禄要多出十两。“所以你这银子我不能要。”   “嗯,”男子也不多说什么,将银子放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起身的同时掸掸身上几乎没有沾染上的灰尘,“我还有事,先走了。”   “下官恭送。”崔承恩又要起身行礼,九十度躬下的身子突然瞧见地上一锭银子,他再要追那人却见男子身影凭空消失,“兄台你银子落下了,还有兄台怎么称呼?”他在巷子里高喊希望男子听到能回身来找他,空等不住的崔承恩朝箱子外追去,却在巷子口的乞丐碗里看到四个完整和一个被咬了一口的肉包子。   “啊,原来他并不喜欢包子。。。”难言的失望,他挠挠脸握着还藏在袖子里的剩下几个包子,不由得没那么欢喜了。 卷一 第五章 史上最大案   过了两天没有案件的日子,趁着清闲崔承恩被李亦非逼着背《律典》,臣吉怕被牵连每天一大早就出门卖李亦非画好的画赚些外快贴补。由于好怕李亦非责骂那天遇到奇怪男子的事崔承恩不敢如实相告,那锭银子现在还压在他枕头下边。人都说枕着银子睡得香,崔承恩却从那日开始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唉。。。”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他支着脑袋看着书。   突然,一把戒尺落在他眼前,崔承恩一个激灵却见李亦非滚着椅子已经到他面前,“叹什么气?第五十六条背熟了吗?”   “额。。。供词可以书面形式、口头形式或者首辅规定的其他方式。”   “什么首辅?是《律典》规定的其他方式。”李亦非怒其不争,“手伸出来。”   崔承恩虽然害怕,还是乖乖伸手领了两下戒尺。   这时,后院的木门被叩响,只见崔承恩一改委屈小媳妇的样子,整整衣冠迈着大方步潇洒地走过去,门外有个衙役手里拿了一本折子双手承上,“大人,刑部的公文。”   “下去吧。”崔承恩才打开折子大致一看,僵硬的神色透露着慌乱,“李大哥,不好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   李亦非看了折子也是一愣,眉间的丘壑深刻成了一道川,“刑部尚书的幺子黄光玉。”   “这可摊上事儿了,平时那些家长里短、鸡鸣狗盗我还能应付得来,现在事关刑事案子怎么也放到我小小衙门里来审理了?”崔承恩瘫软在太师椅上,这么多年来没赶上的事情怎么一进京全都遇上了?   “折子后有内阁颁布的调审令,上面有首辅的印章。说这黄光玉贪墨修路银两中饱私囊,其父是刑部尚书若是放在刑部审理确实存在不妥,但这黄光玉官职你比大的不是一星半点,由你来审理也着实牵强。”李亦非神色严肃,饶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崔承恩也没见过他如此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下更是紧张,半晌才见李亦非开口,“这个案子你是必须审的,只不过这其中的影响太大。黄光玉贪墨不属实倒还好,万一罪证确凿根据贪墨银两和贪墨次数最高可判死刑,其父必然不会就此放过你。”   崔承恩只觉瘆的慌,“那岂不是无论我怎么审都是死?”他小巧精致的脸皱成一团。   “可能,有人在背后算计你。”李亦非的目光落在字尾红色的印记,拇指的指腹轻轻划过,留下卿弈两个字。“阿恩,这个难关不知道能不能度过去,如果不行你不用管我,让臣吉带着你走!”   “那怎么行?再同我说这个我就生气了,咱们三人结拜到现在一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别说我臣大哥也不会同意!”崔承恩小脸气鼓鼓,从李亦非手里一把夺过折子往屋里跑,“我要仔细将这个案件从头到尾研究一遍,一定可以度过的!”   臣吉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难得认真的崔承恩一动不动的在书房里研究巴掌大的小册子,来来回回地看仿佛里面有宝贝。而李亦非也是一反常态地专注起了贪墨舞弊的案件,没有抓着崔承恩来背《律典》。李亦非见他回来将前后的事情给臣吉一说,两人顿时陷入了一阵沉默。   “大哥,你看这事还有转机么?”   李亦非摇头,“照阿恩的性子他肯定会照实宣判,他脑子里这根筋是连转弯都不会。”   “那么,我去把那个证人杀掉,把证据毁掉。反正在我来说除了你和阿恩的安全任何人都无所谓。”臣吉耸耸肩,“阿恩宣判无罪还能卖个人情给刑部尚书,对于他是最好的帮助。”   李亦非一把抓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臂,面上出现愠怒的表情,“胡闹!这事要是让阿恩知道了他不会责怪你,但是决计会一颗心扑在这个案子上重新找到罪证来指认,你忘了义县陈员外的案子了吗?”   臣吉垂下头不说话,心知李亦非说得都是事实。   “为今之计且走一步算一步,你别轻举妄动知道吗?”李亦非不单头痛这个案件的审理,连其中的过程都是一头雾水,“方才阿恩说折子里写明了举报人除非在公堂上审理的时候其余一概拒绝露面,连证据都只有一个手抄本,那样我们就无法事先对好台本让阿恩背下来。而且。。。”   臣吉听了开头面上已是凑云惨淡,又听李亦非还要说饶是再乐观的性子都无法开朗。   “而且审理时候刑部会派人来公听审理,此事出不得岔子。”   “李大哥!臣大哥!快来!”突然,书房里面传来崔承恩大声地喊叫,臣吉练就一身的轻功此时就是为了能够被崔承恩随传随到,顺带将李亦非连人带椅提了进去。   “怎么了?”两人异口同声。   崔承恩将折子上一句话用朱色毛笔着重画出来:朱县贪墨五万两、礼县贪墨三十万两。“国库今年拨过两笔款子,分别给朱县和礼县修路通往官道,这两个县都是在山东一带,那么这笔款子肯定先拨到山东府。黄光玉既没有在山东上任过,怎么会出现贪墨的情况?”   “呐,这个手抄的帐簿也是出自山东。”崔承恩歪着脑袋支着笔杆思索,“是不是刑部没有把案件全部的材料拿过来?”   “有可能。”李亦非点头。   “既然是内阁首辅主持将这个案子放在我这里审理的,那我得亲自去问问他才行!臣大哥,帮我租一顶漂亮些的轿子;李大哥,这个拜帖只能麻烦你了。”说着崔承恩入了东边的厢房去换官府,他记得离开义县之前县里的乡绅送了一块上等龙檀墨过来,他收下后一直藏在包袱的最下层。崔承恩伸手掂了掂果然很够份量。   待他出门的时候,外头的人已经都准备妥帖了。李亦非不放心让臣吉跟着崔承恩一块儿去,像个老妈子似的再三叮嘱直到臣吉和崔承恩都受不了,这才晃晃悠悠地坐了轿子上路。 卷一 第六章 登门遭拒   “叩叩叩”,轿夫落轿后,一直跟在身边的臣吉便上门叩响铜首。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小个子长须老头儿探出头来。   “麻烦通报一声,知县崔大人求见!”   老头儿眼睛往上一吊满是不屑地看着臣吉,“哪个崔大人?在我家大人府上任何人都不敢自称大人!”老头儿口气十分大,“见你只是个小的,我也不为难你,让那个崔大人亲自过来。”   轿子里面的崔承恩早就听到那人的话,自发走出来。这回他正正经经地梳好了发髻带着整齐的顶戴,官府穿得一丝不苟、体体面面,审视完自己这才笑容可掬地朝那老头儿道,“下官崔承恩,京城知县,求见首辅大人。望通禀一声!”   “嗯,等着吧。”老头儿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这也算今日第四十个登门拜访的人里面长得最为俊美的。殊不知这内股首辅门房的看更都是个严重的容貌挑剔的人,朝中有多少人一辈子见不到首相若是得知是这个原因一定哭晕在恭房。   “当真是狗仗人势!”臣吉见那老头儿合门而去,脚步声应是走远这才怒骂一声。   “消消气消消气,咱们有求于人姿态当然要放低一些。”崔承恩到不觉其他,这老头儿比起义县富户的管家来素质要好得多,那些个人几乎从不拿正眼瞧人。   臣吉双手环胸,左臂内侧夹着剑,紧绷着一张脸。   过了半晌,那老头儿才开了一道门缝,“首辅大人正忙,不见!”说着就要关门,崔承恩眼疾手快将手卡进两扇门缝间,“哟,痛痛痛痛!”十指连心,崔承恩两个眼睛顿时盈满了泪水,他顾不得自己趁着老头儿犹豫的瞬间用力将门拉得更大,“首辅大人什么时候忙完呢?我可以等。”   “不好说,也许一时半会儿,也许一整天。你还是回去吧。”夹了人家手指,边上这位拿剑的小伙子又虎视眈眈,老头儿也自觉有些理亏,又道,“首辅大人这会儿就是不想见你。”   崔承恩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他不能就这么放弃,“劳您再通禀一声,下官会一直在门外等候。”   老头儿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不过还是同意了,“行吧。”   臣吉臭着一张脸,“你不会真的要等吧?”   “嗯,就在这儿等。”崔承恩倒是不疾不徐,他抬起官府的后摆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首辅府门口的台阶上,岔开两只手支着脑袋。“臣大哥,这轿子按时间收费,你去退了吧,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别想趁机支开我,我陪你一块儿等。”他半靠着府门口的石狮子,早就看透了他的伎俩。   “没呢,进京的路费已经花超支了,不能再浪费了!”崔承恩说话的语气慢悠悠的,和臣吉的急性子截然相反,臣吉原本就有些担心开销问题,经他这么一提更是觉得迫在眉睫。   “那我先去退轿子,稍后就来接你,自己小心些。”一遇上崔承恩的事情,臣吉就不由自主变成他讨厌的李亦非那老妈子样。   一代武林高手碎碎念起来还真让人受不了,崔承恩暗暗吐槽,当然知道家里两位大哥对他亦兄亦父的照顾。待到他辞官返乡,一定要好好替他们物色妻子。   太阳从东边升到了正中,日头正毒的时候臣吉过来找他,说什么也要崔承恩回去,哪知他像吃了秤砣铁了心就这么坐在人家门口,臣吉又被他打发回去了。这时的崔承恩也不知哪来的毅力数完了手指数蚂蚁,脚上如同生了根。   臣吉气咻咻地回去将事情给李亦非一说,李亦非只让臣吉随他去。“阿恩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他病了我们就照顾,他现在要在首辅府门口等,咱们就在家里等着他。”   另一头,老头儿虽说答应帮忙通禀却并不敢立即过去,方才只是提到崔承恩的名字首辅大人虽说不见但分明满脸的兴致,他伺候多年自然明白那表明了他心里开始盘算起坏主意。让人回去算是老头儿可怜这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让人别自投罗网,可是从门房看过去那小伙子竟然就这么坐在日头下。   他疾步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动作不似寻常老头显得十分矫健,步伐平稳来去有风是个有功夫底子的人。凉亭中有个绝色男子合着眼睛休息,四周像有个屏障隔绝一般安静的连针落地都听得清,在老头儿靠近的十丈的距离男子耳朵一动,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大人,”老头儿并不进去,只在亭子外面说话,“人还在,这会儿都等了个把时辰了。”   “王总管,先传午膳吧。”他闲闲的语气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老头儿揖手,“在亭里还是前厅上膳?”   “就这儿吧,清静。”说着打着扇侧着面又躺在两人宽的寝榻上,老头儿见状径自离去,男子又叫住他,“西城有家包子铺,去买五十个包子。”   包子?首辅大人什么时候改了口味?老头疑惑地看了男子一眼以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只见男子羽扇一折拍手道,“肉馅儿的。”   这人平素不是最厌恶廉价猪肉的味道么?怪了!   午时将过,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日头不止是毒还闷得那么难受。崔承恩额头冒出又大又圆的汗珠,一张脸比以往更白,两颊还泛着不自然的绯红,唇色如血。本就是个身材单薄的男子,远远瞧过去竟有了超越性别的艳色。那双眼睛本是漆黑漆黑又黑白分明,如今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雾,崔承恩坚持得很辛苦,若是在平时他早就双目含泪向两位哥哥讨饶了,而这样的撒娇服软往往也能够成功!   “唉。。。”他叹了口气,将身子缩得更小,好像这样就能减少阳光找到身上,但是不能减少的是周遭升腾起来的热度,街上摆摊的小贩都知道避开这个时间再做生意。   这时,身后的府门缓缓打开,还是那个老头儿,此刻的他在崔承恩眼里简直比观世音大世还和蔼可亲。 卷一 第七章 心爱成仇   “崔大人是吧,首辅大人有请。”   “诶,好!”崔承恩抹了一把汗,刚要起身麻木的下半身不稳险险跌个嘴啃泥,结果人是站住了官袍的前摆叫自己踩了两个脚印。再看那老头儿的时候,面上难掩尴尬,怯生生道,“请带路。”   老头儿总算有些明白首辅大人突然极有兴致的原因,这小伙确实十分有趣。   他轻咳一声走得飞快,崔承恩没料到这老人家健步如飞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门里头,他急急地追赶在后面,那老头儿每每到拐弯的地方就会停下来让他看清楚身影,崔承恩不禁觉得这老头是有多不想和自己相处,跑得像避难一般。   殊不知首辅府上是个节奏快得难以想象的地方,任何人只要存在一点懈怠延误了接下来的工作,那就像一个连锁反应一环拖垮一环,首辅本人就是最顶端的那一环。   奇怪的是他今天竟然愿意放下节奏来接见一个七品知县,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大人在亭中,切记,不可入亭!”老头在几步开外叮嘱了几句。   杯莫亭。   好名字!亭中有一个影影绰绰的白衣男子身姿十分优雅,又因为四周放下的而帐幔更显婉约。通向杯莫亭的唯一一条路上摆了一个半人高的木几,上面布满了雪白粉嫩的大包子,崔承恩暗道:这狗官可真好享受,这么好的包子白白浪费,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双手作揖倾身九十度行礼,“下官崔承恩拜见首辅大人!”   亭中人轻摇羽扇,没有半点回应。   “距离太远,首辅大人或许没听真切。”老头儿在一边提醒。   原来如此,崔承恩清了清嗓子,音色提高了好几度道,“下官崔承恩拜见首辅大人!”   亭中人侧转了身子,依旧不回应。   老头儿也猜不透首辅的心思,只道他必然没什么好心,但这头还得给他打圆场的人可犯了难,“可能,大人他睡着了,大人午后有小憩一会儿的习惯。”   不知是不是有意捉弄他,老头儿话一说完,亭中有了动静。白衣男子抿了一口茶,低沉而慵懒的身影传来,“何事求见?”   老头儿暗自翻了个白眼,也不管那许多转身便走。身旁无人倒是更方便两人说话,崔承恩心想那首辅在帐幔后面也看不真切自己,不如坐着休息一会儿。   “要舒服不如趁早回家的好。”   额,这首辅长得是千里眼么?崔承恩这回也不敢造次,规规矩矩的两手贴下摆禀告,“大人,关于黄光玉涉嫌贪墨修路银两的案子,下官想向您询问。”   “你且说来,不过——”男子悠扬的声音骤然停顿,“本官体恤知县数个时辰滴水未进,特意买来了知县最喜欢的肉包,你可不许辜负本官的心意,一定要将包子吃完才行。”   崔承恩听得瞠目结舌,这一桌的包子少说也有四五十个,“恕下官愚钝,首辅您说的吃完是指?”   “全部。”那声音是该死的幸灾乐祸,崔承恩甚至能看到他投在帐幔上的侧脸上漾开的笑意和长的过分的睫毛。   “下下官,怕是吃不完这许多。”看着这些心头爱,现下却成了噩梦,崔承恩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   “哦,那什么时候知县大人吃完了,咱们再来谈黄光玉的案子。”说着他竟真的躺倒在榻上合上眼睛继续和周公下棋去。   这狗官!崔承恩咬牙切齿,望着那一桌子咽了口口水,“首辅大人,下官愿意试试。”说着就近拿起一个包子,正好饿了一上午肚子,三两下就解决了不说肚子还是空唠唠的没有满足感。接着他敞开了肚子左右开弓,一下子就消灭了十个。   城西的包子铺出了名的物美价廉,包子的个头实打实地像一个成年男子的拳头,一连吃十个还是全肉的就算是彪形大汉都够了,更何况是崔承恩!这还不打紧,生咽嗓子的干疼才是最要命的。“首辅大人,下官想要碗水。”   亭子里头的男子这才懒洋洋地坐起身,他有着宽大袖口的长袍拖曳了一地,这时帐幔被撩起了一角,只见一直修长白净的手用三指拈了个酒壶放到崔承恩面前的木几上,走动带来了一阵清新的香风,稍稍缓解了崔承恩那满肚子的油腻感。   轻轻啜了一口,这酒的味道当真好。起初虽然辣辣的很是刺激,回味起来却十分醇厚甘甜,尤其是冲向鼻子、脑门的那一股子香味,崔承恩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感叹道:这钱是好东西啊,能让狗官享受到常人所不能享受;权也是好东西,不然自己犯不着忍受这些。   “呼,还有四十个!加油!”他喃喃自语替自己打气。而亭子里的某人听了他幼稚的话觉得有趣,当然他更好奇这样的身板是否真能吃得下五十个包子,这样当日他和果郡王的赌约就赢定了。   崔承恩接连又吃了五个,觉得干涸就饮几口酒;鼓足了勇气又吃了两个,再来每吃一个都要用大量的酒送服,每一个都要经过长时间的咀嚼;他也试过咬一大口在嘴里然后偷偷吐出来丢到边上草丛里,这狗官却总是能发现!   “嗝!”吐出了一口混合这肉味与酒气的浑浊空气,连他自己都受不了,当然若是能随着风把亭子里的狗官熏死就好了!他一手支着头靠在木几上,另一只手抓着包子,半天也没个动静,脑袋还左右前后毫无规律地来回摇晃。   “首辅大人,我恐怕是不行了,包子在我眼里都成两个了。。。我找不着究竟哪个是包子,不对不对,两个都是包子。。。”只听得“咚”一声,带着顶戴的脑袋重重砸在木几上,白衣男子再一看只看得到顶戴上几根孔雀毛和红色的穗子。   “老王,过来瞧瞧他怎么了?”   明明是相隔老远,老头儿就是能做到随传随到,他疾步赶来探了探崔承恩的鼻息,“大人,他是醉了。”   “泼醒他继续吃!”   “大人,你给他喝的是一日醉。”   一日醉,顾名思义要醉上整整一日。男子沉默了,忽然猛地掀开帐幔走了出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俯身在木几上的人。   面色确实是醉酒的潮红,不似别的男子那般丑态百出就这么乖巧地睡着,男子锦缎编制的包底靴子踢踢他的小腿,那人动了动顺势就朝另一边侧倒过去,露出了挺直的鼻梁和翘起的红唇,配上两颊上两抹飞霞显得春色撩人。   男子不知看到什么,面色有些尴尬。   “大人,人家第一回上门,会不会用力过猛给吓跑了?那您和果郡王的赌局。。。”   男子流光溢彩的凤眸一瞥,面上表情别有深意。“送他回去吧,我送了这么个大礼给他,崔承恩一定会再来求我!” 卷一 第八章 刑?不刑?   “《刑典》关于贪墨的这几条以及先帝颁布的解释都背熟了吗?”   听到李亦非的问话崔承恩机械化地点头,自从那回从首辅府上被人抬回来他拉肚子拉了整两天,今日黄光玉贪墨的案子终于正式审理了。   崔承恩紧张地一晚上没睡好。   “不要怕,按照程序一步步走就好了。”   “嗯。”   臣吉靠在院门上夹着剑,“真的不需要我去将人杀了吗?”   “一边儿去!”崔承恩斥道,被他这么一闹还真没有之前肠胃痉挛的那种紧张感。   这时,门外衙役禀告,“知县大人,刑部左右两位侍郎已经到了,并向刑部大牢提审了犯人。”   “这回倒好,提审的事情都有人提咱们做了,省事!”臣吉这话又讥又讽,崔承恩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恐怕这一次像走过场一样的提审归根结底还是由刑部官员在拿捏。   刑部尚书这是在给他立个下马威!   “去公堂吧。”他正了正神色,真正将崔承恩逼到这个份上只会让他破罐子破摔干脆将这个案子往大了办、往深了办。   李亦非和臣吉在他身后相视一眼。   公堂之上惊堂木一拍,震响四座。整齐浑厚的“威武”之声像是在给崔承恩壮胆,她粗了嗓子亮声道,“带犯人。”   木桌之下是一左一右两个侍郎,师爷的木桌只能被挪到侧面的屏风后。两个侍郎不依不饶,左侍郎甘钱道,“大人,黄大人尚未被定罪,不能称之为犯人。”   崔承恩眼一横,“黄光玉被暂革职位,更不能称之为大人。”   这时,黄光玉在两个衙役的监督下被送到公堂上,双手双脚都被锁链拷住,一身囚服干干净净,发髻里面也不见尘土稻草,显然在刑部大牢的待遇不差。   “堂下可是黄光玉?”崔承恩惊堂木一拍。   黄光玉原本低着头,听到这话张口哈哈大笑,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阴鹜和不屑,“我当派了谁来审我,原来是个不长眼的。”   崔承恩也不气,仗着财大气粗不给他好脸色的在义县也见得不少,“见了本官为何不下跪?”   黄光玉岔开两脚站得稳稳当当,抬手指着公堂上的崔承恩毫不客气道,“我是正四品工部郎中,你是七品知县,是谁当跪谁?”   “你现在已经被革去官职成为庶民,见了本官当然要下跪!”   “哼!”黄光玉从鼻子里出声,完全不讲崔承恩放在眼里。   见状,崔承恩决定要在开庭时候就给他一个警告,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签令上面写着一个“武”字丢在地上,“帮他跪下。”   两个衙役这便要动手强压黄光玉跪下,哪知他见状蹦的老远,大声地喊叫,“大人!崔大人!你这是不是叫动用私刑?就算我现在没有官职在身,案子还没有开始审理你就动用私刑!甘大人,徐大人,”被他点名的正是刑部派过来陪审的两位侍郎,“二位可要替小侄做主啊!”   徐若离立刻出声,“崔大人,我朝至今除了连跨七级告御状的,还没有见官未审先用刑的说法。”   虽然知道这黄光玉不是善类,但是一开始就难以进行的话必定被一本参到御史言官那里,但刑部这边。。。崔承恩面泛犹豫,“这是你一介庶民要遵循的礼数,算不得用刑。”   “总之,今天这两个衙役若是碰我一下,二位大人可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你崔大人无故刑责犯人!”说着黄光玉越发嚣张跋扈,“我现下就站在这儿,不是说要我下跪吗?来呀?崔大人,你动手啊!”   “如果你今天不敢动手,你就是孬种!”他食指一边晃一边对着崔承恩指指点点,心里对着这个小白脸有的是鄙夷,无非是一个七品官,还当真耀武扬威起来。   崔承恩算得上骑虎难下,他频频撇向李亦非,偏偏这种情况李亦非从没提及过,他为官到现在也没有遇到过。额上满是内心斗争的汗水,就光看黄光玉这样子要让他得逞后面也不用审了,必然是个得寸进尺的人!   握着惊堂木的手里满是手汗,面色也白的不自然。   这时,突然有一道疾风从崔承恩手边穿过,黄光玉只觉得右边膝盖一阵剧痛,脚骨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等整个人的重量由两个膝盖承受的时候,黄光玉本人还愣在当场。   一左一右两个侍郎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突然下跪了。   膝盖的猛击到现在还在发疼发麻,黄光玉傻住了也不见他用手去揉。   崔承恩长长舒了一口气,若不是有臣吉在场,这事还真不知道如何收场。心知有两位兄长在背后支撑,崔承恩有了底气。   “黄光玉,谁真的是孬种谁心里清楚,总不见狗咬了你一口,你还得还回去吧?”他看着黄光玉骤然愤怒想要起身,双脚却全然不听使唤的滑稽样子,“你既然自动服从,这事本官就不与你计较,这点肚量本官还是有的。”   “哼!”这回是切切实实地从肺部挤压出来的一声。   另一头,一个灰衣小仆疾步跑进一间茶楼,里头的白衣男子像是等候多时了。小仆跪地禀告,“大人,案子开审时崔大人要黄光玉下跪,他不跪,还大骂崔大人不敢动刑让他下跪是孬种呢。”   小仆说得眉飞色舞,“后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黄光玉跟中了邪似的自己就跪下了。大人,那个俊美的知县崔大人是不是真有邪术啊?您说怎么京里头那么多姑娘那么迷恋他呢?”   男子望着窗外也不回答,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小仆也不管他有听没听,自顾自说起来,“后来从公堂外走进来个英气地男子,说是黄光玉的状师,带了状纸要控告他人诬陷。案子就暂且搁置了,崔大人说要重新审视案情择日开庭。”   男子终于有了回应,淡淡地笑开像雪莲绽放,“看来他把慕容忍请来了,这老狐狸到底是忍不住了。” 卷一 第九章 消失的银两   “原以为这个崔承恩很好搞定,谁知道还是个硬骨头。”甘钱边饮酒边说,“我与徐兄在旁他都敢堂而皇之的要贤侄下跪,简直没有将您放在眼里。”   “若不是那个慕容忍过来,指不定昨天就出了幺蛾子了。”徐若离在一旁附和道。   下了朝以后,刑部尚书黄林约了甘、徐二人饮酒,二人不得不从,企图从字里行间对崔承恩的抹杀来获取黄林的赏识。   酒过三巡,甘钱大胆猜测,“是不是这崔承恩怪咱们没有事先拿银子打点,在给咱们下马威呢?”   黄林年方五十,黄光玉遗传了他的棱角分明和一脸阴鹜,黄林则常年面无表情显得十分高深莫测。他瞥了两人一眼,似笑非笑,“你们听过上级给下级送礼这种说法?”   “那么,我派人。。。了他!”甘钱五指并拢呈手刀,对着喉咙做了个切割的动作,意思不言而喻了。   黄林手一挥制止二人的无稽之谈,“当初同卿弈周旋,凭的就是崔承恩受皇上特封进京代表的是天子龙威。你若是将他除了,卿弈堂而皇之就把案子接过去审,到时候就不是咱们刑部插手得了的。”   “那依尚书大人看,这个案子怎么办?明日又要过堂,那崔承恩又是个油盐不进。”   “审!往大了审!”黄林瞧着这两个手下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不由厌恶起来,他缺一个得力助手,现在这个人倒是自动送上门来,“我花大价钱请来的慕容忍,不像你们这两个酒囊饭袋。慕容忍如果能让人无罪释放,无疑是狠狠打了卿弈的脸。”   等玉儿的事情结束了,这个人一定要收归己用。   这时,房门突然从外面被蛮力打开,小厮开门后退到一边,露出高挑纤瘦的白衣男子,手里是他标志性的一把羽扇,“本官路过门外,听到有人要打本官的脸,是哪位大人呐?”   男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走进房里,酒气熏得他不由地扇着羽扇,“是这位甘左侍郎,还是徐右侍郎?”他狭长妖娆的凤眸在两人身上流连,直瞧得甘、徐二人后背发虚。   “或者,是黄尚书大人?”最后,他把凌厉地目光投在面上镇定自若的黄林。   “首辅大人听错了,下官并未提及过您。”黄林双手作揖深深鞠躬行礼。   男子表情还算轻松,只有跟在身后的下人才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黄大人,你这么说是指本官耳朵不好使是吗?是指本官错怪了你?”   闻言,黄林立刻跪在地上,“下官不敢。”身后的甘钱和徐若离见自家上司跪下来,也纷纷跪倒在地上。   内阁首辅统领六部,至今还没有人敢明着与其为敌。   “呵呵,”男子摇着羽扇,心情看似极好,当然,他不会放过这个折辱黄林的好机会,“果真是亲儿随父。我听说尚书大人的幺子在那公堂之上下跪也是干脆利落,颇有黄大人你的遗风啊。”   黄林受辱在前,依旧强忍,“首辅大人谬赞了。”   “是不是谬赞,明日自见分晓。”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白色镶金边的长袍下摆飞扬,甫走出门外又听到他对身边的小厮道,“回府后替我将这身衣裳烧了。少不得沾染了俗气!”   黄林众人再一看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身后的甘钱、徐若离顿时送了一口气。黄林受了奇耻大辱,垂下的脸上咬牙切齿一片狰狞。   卿弈!他日必定要你好看!   一场酒席不欢而散,离场前黄林再三叮嘱甘、徐二人说什么也不许让黄光玉再给那个七品芝麻官下跪。   另一头,被逼着背了三十条《刑典》的崔承恩终于获准出门采买一些生活用品。刚从衙门后巷出来,就叫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抓住了。   “给,”崔承恩掏出四文钱给他,“买个包。。。地瓜吃吧。”本想说买个包子的,那玩意儿现在已经成了他的噩梦。   谁知这乞丐还是不依不饶地抓着他,眼见着雪白的衣衫上给按出了五爪印。“你是衙门里的人?”   “对。”   那人紧张地左瞧右看,将崔承恩的胳膊越抓越紧,“大、大人在吗?”   在吗?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应该在吧。”他站在他面前,这应该算在。   “我要告状,我要告黄光玉,”他激动得一时控制不住,接着后怕地捂着嘴,“你别告诉别人,不然他们要弄死我、要弄死我!”   崔承恩一听到黄光玉的名字顿时紧张起来,“谁要弄死你?”   但是无论崔承恩怎么问,乞丐都不再开口,神情孤疑地东张西望,精神状态很不好,他只能带着人先回府衙。   臣吉目力极好,远远瞧见崔承恩的身影立刻转身去寻李亦非。   “大哥,阿恩又捡人回来了,这回似乎是个乞丐。”   “有什么好奇怪的,”李亦非原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你我都是阿恩从路边捡回来的,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咱们去瞧瞧吧。”臣吉帮助李亦非来到前院,恰好崔承恩和乞丐正准备找二人。   乞丐见到面前又出现了两个男子,一个正经严肃地坐在椅子上,另一个拿着宝剑立在身侧,突然“噗通”一声下跪在李亦非身前,“大人,可要替小的做主啊。小的从朱县一路进京告御状,险些九死一声啊!”   “崔大人是那位。”臣吉用剑柄指了指与乞丐比肩而立的崔承恩,那乞丐怎么也不相信一路扶着自己进来的小哥就是大名鼎鼎的崔大人,仍旧径直给李亦非磕头。   确实,但从颜面上看,李亦非比两人年长,也更稳重些。   崔承恩对李亦非说,“李大哥,你且问问他。”   “你进京所谓何事?”   乞丐一听李亦非开口,赶紧又磕了一个头,“山东府将修路的工作交给咱们,说是修好了朝廷会发给咱们五百万两银子,咱们和乡亲借了几百万两现在他们一分钱不给,还把咱们修路的兄弟全部入了大牢!”   “我,我也是拼死跑出来的。小民在朱县本也是富足人家,因为这件事家产尽数赔完。我这一路上不敢走官道只敢走小路,入了夜才敢混进城。盘缠用完了就乞讨,实在没辙了只能捡剩的吃。”   听了这话,三个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件事。修路费用和案件贪污金额严重不符,那么剩下的钱到哪儿去了? 卷一 第十章 送礼上门   乞丐吃饱了饭梳洗一番,被人带下去休息,此间府衙的门被敲响,打开一看竟不是官府中人。不走正门走后巷!臣吉上下打量着这个敲门的男子,并没有放人进去的打算。   “我找崔大人。”来人是个面上十分和善的中年男子,周身是质地普通的灰色布袍。   臣吉一亮剑柄横在他面前,“找大人何事?”   他面上仍旧笑吟吟,双手托着一个锦盒递到臣吉面前,“尚书大人有一物转交,希望崔大人笑纳。”   “回吧,大人不会收。”   男子瞧了一眼锦盒,不由分说塞到臣吉手里,看向他的那一眼似乎意有所指,“拿给崔大人,看了这东西他会明白尚书大人的意思。”   见臣吉又要丢给他,男子赶忙制止,“若是崔大人不喜欢,明日此时,我再登门取走不迟。”   听他这么一说,臣吉都好奇起盒子里的东西。待关了门赶紧召集崔承恩和李亦非一起来看。   里面是一只精致的翠玉酒杯,两侧爬满龙纹显然是一只御杯。   李亦非只瞧了一眼就神色大变,“这东西真的是尚书派人送来的?”   “那个人是这么说的,还说若是阿恩不喜欢明日会来取走。”   崔承恩认认真真地打量此物,从锦盒里取出来对着阳光左右查看,没有发现什么端倪,若说拿这个来贿赂人也不可能。御/用的东西一放到市场上监察司立刻就知道了,换不了钱难道收藏玩儿吗?   “李大哥,怎么这么严肃呢?”   “我记得前朝的时候有个起居郎,记录了先帝错杀忠臣的事。先帝用了百般手段让他修改记录,这个正直不阿的起居郎就是不肯改,”李亦非的目光定在崔承恩手里的御杯上,“据说后来被先帝一杯毒酒赐死。”   “用的是一只龙纹双口玉杯。”   崔承恩手一抖,赶忙将东西放回锦盒里。“尚书是想杀我灭口?”   臣吉冷冷道,“那不如由我先去杀了他。”   “若是要杀你就不必大费周章事先提醒你,”李亦非顿了顿,又道,“他是想告诉咱们,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过于刚正不是好事,最终反而招来杀身之祸。果然是只老狐狸!”   崔承恩正了正神色,“我不会退步。今天之前或许我还不觉得黄光玉贪墨的事情有什么影响,无论究竟有或没有都无所谓;可是现下朱县有那么多人都因为这个事情受到牵连,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说什么也要让黄光玉定罪!”   “只能看明天慕容忍能拿出什么东西了,”李亦非心知崔承恩的为人,一直站在背后默默支持,“咱们在义县时候和他交过手,此人不折手段,当时咱们也险些吃了暗亏。”   崔承恩紧咬下唇,他知道自己不如李亦非和臣吉聪明,甚至时至今日连《律典》都还没有背熟,但是他有他的坚持。   当初花了所有的继续买来一个主簿的官职做到现在进京做知县,每一步都不容易,所以在这种关头就更不愿意轻易放弃。   “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端,慕容忍又能耍什么手段呢?”   “阿恩,”李亦非叹了口气,似是佩服他的勇气却又带点无奈,“咱们在小地方尚且能够堂堂正正为百姓办点事,越是到了复杂的地方、有复杂的人事关系,办案越不简单。”   “你又是这样的性子,所以当初我才这么反对进京。”   可惜为时已晚,三人静下心来也有些怀念过去的日子。但是崔承恩一把握住了两位哥哥的手,“无论如何,咱们有三个人。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风吹落了一片树叶飘远,最终还是落了地,平白的,气氛变得压抑,也不知是不是在预示着明天会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