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藏五川 第1章 小乞丐 建庆元年,正逢初秋,九月的阳光依然炽热,拂过的风却已带了丝丝凉意,吹过玉皓国京都玉都,挟带着都城内热热闹闹的人声鼎沸飘向远方。 两个月前,玉皓国二皇子玉孜炎持先帝遗诏执掌国印,以新帝之姿继位,宣号许承帝,改国号建庆,是为建庆元年。新帝登基一月后,大皇子峥王玉孜风突患恶疾,许承帝感念兄长为国辛劳,下旨宣召各地杏林圣手前来玉都为峥王看病,然最终药石无灵,数日前宣告追随先帝而去,许承帝大恸非常,厚葬峥王于皇陵。 峥王逝后,朝中丞相许诸林上奏,玉皓国忠勇大将军陈撼平通敌叛国,在忠勇将军府中搜出与北狄君王互通书信若干,圣颜大怒,朝中人人自危。 朝廷的雷霆风雨对百姓们的生活并没有影响,对于小老百姓们来说,不管谁登基,只要能有安居乐业的日子过就好。 在先帝的英明治理下,玉皓国越发国运昌盛,民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玉都作为玉皓国的都城,一派繁华景象更是其他地方不能比及的。大街小巷依然人声鼎沸,小商贩和客人的讨价还价声、茶楼里说书人的说书声和饭馆里小二跑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两旁人来人往,人人互相招呼说笑,好不热闹。 玉都东城门不远处,一道刺耳的怒骂声突如其来地打破了初秋的祥和平静。 “又是你们两个小瓜娃子!平时偷偷摸摸也就算了,今天竟然偷到醉仙楼来!” 过往行人闻声纷纷侧目,醉仙楼前的青石地上,两个衣衫褴褛的小孩趴在地上,稍大一点的孩子满是灰泥的脸上高高隆起一片青肿,明显刚被掌掴,怀里紧紧抱着两个白面馒头,馒头上也是灰泥点点。 醉仙楼的掌柜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手一挥就见几个手持棍棒的小二冲出来,手中的棍棒就往小孩身上招呼。 “给我往死里打!敢在醉仙楼里偷鸡摸狗,打死了扔到后巷去!” 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孩子,被几个身材强壮的汉子打了足足一炷香时间,除了抱紧了怀里的白面馒头,还不忘趴在更年幼的孩子身上,任拳打脚踢棍棒相加,愣是一声不吭。 好歹也只是个年幼的孩子,下如此重手,围过来看热闹的路人从起先一脸冷漠地看着,到最后开始有人不忍心,对着打人的大汉和醉仙楼掌柜指指点点,摇头叹气。眼见指点的人越来越多,原本还气焰嚣张的掌柜渐渐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了,才手一挥散了几个打人壮汉,转身回店里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恶狠狠地加了一句: “敢再来醉仙楼造次,非打死你不可!” 过了好一会儿,稍大点的孩子似乎才缓过劲来,赶紧去看被自己互在怀里的小人儿。 “缨儿,你有没有伤着?” 小人儿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哥哥青肿一片的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啪嗒一下掉出泪来。“哥哥,你受伤了,你疼不疼?缨儿给你呼呼……” 哥哥身上的伤明显不轻,褴褛的衣衫隐隐有血迹透出来,眉间紧紧皱着,看到小人儿扁着小嘴马上就要哭出来,勉强咧起嘴笑了笑。“没事,哥哥身子壮着呢,伤不着。”说着赶紧把怀里的白面馒头拿出来。“缨儿饿坏了吧,快吃!” 小人儿早已经饿极了,一下就忘了哥哥受伤的事情,抓起馒头就大口大口嚼了起来,哥哥看小人儿吃得香,笑意又深了几分,怕她吃得急噎着,不时给她拍拍背。 围观的路人开始渐渐散去,还有不少人边散边小声说着话:“这孩子可怜哦,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啊!” “怕不是像那忠勇大将军一样,损了什么阴德,听说那忠勇大将军通敌叛国,和北狄蛮子勾结……” 声音不高不低,瞬间把人们的注意力从两个小乞丐身上转移了,都在窃窃私语起来。正在吃馒头的小人儿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瞪大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满是灰泥的小脸上气鼓鼓的,站起来就冲着那人喊:“爹爹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爹爹才没有叛国……” 稍大点的孩子被吓了一大跳,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赶紧捂住小人儿的嘴,警惕地四下看看,发现小人儿的声音终归是奶声奶气,并没有引起周围人的注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围观的人群散了,大孩子这才把小人儿扶起来,摸摸小人儿还在气鼓鼓的脸蛋,小声地说:“缨儿,可不许再随便提起爹爹了,奶娘费了这般心血让我们逃出来,要是被人听到了,我们就都逃不掉了。” 小人儿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哥哥,一脸不解。大孩子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只伸手摸了摸小人儿的头发,两人互相搀扶着往东城门的方向走去。 在他们身后,一个中年道士看看两个正蹒跚着往前走的小小身影,抬头看看天,又闭目沉思了半刻,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向着两个小乞丐走去。 没有人再去注意这两个小乞丐的去向,玉都的繁华一如往昔,没人将这闹市中的小插曲放在心上,风中的丝丝凉意似乎昭告着,这个炎热的多事之夏已经过去。 卷一:藏五川 第2章 年轻的国师 玉宫,御书房中,当朝丞相许诸林正在向许承帝玉孜炎汇报事务。 许诸林作为朝中文官之首,自前朝便开始辅佐先帝治理玉皓国,后辅佐玉孜炎登基有功,权势滔天,家中嫡长女许问缘更被玉孜炎以国姓封为玉贵妃,朝中无后,玉贵妃代为打理六宫事务,圣宠不衰,除去凤印,一应待遇与皇后无异。现在要是说起谁在朝中势力最大,无疑就是丞相许诸林。 “皇上,逆贼陈氏一族三百六十一口人,青年男子皆已悉数伏法,其余老弱妇孺也已被发配北疆,约莫五日后即可抵达。” 玉孜炎面带倦容,听了许诸林的汇报,揉了揉太阳穴,似是想起了什么,抬眼看了看许诸林又闭上,半躺在软椅上,一副漫不经心,话中却顿了一顿:“陈氏有个长子,名叫陈……” 许诸林赶紧接话:“回皇上,逆贼陈氏确有一子陈青元,年方九岁,另有一女陈长缨,年方六岁,皆以被随军发配至北疆。” “如今已是多事之秋,怕是等到春生万物之时,不知又会生多少事端了。” 毕竟已辅佐了两朝君王,身居高位多年的许诸林思付之间已经明了了玉孜炎言下之意。“皇上圣明,春生万物乃只适逢种物生长,无种之物那是万万不可长的。” 玉孜炎微微一笑,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眼中冷厉一闪而过,似乎对许诸林的回答十分满意,又重新闭目养神,御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一旁的大总管秦进悄悄抬眼与许诸林交换了个眼神,适时低下腰低声说道:“皇上,玉贵妃娘娘已经在养居殿候着了,听娘娘身边的人传话说,娘娘最近新研究了个补神汤的方子,在秋凉时节最是养人,特地熬了来给皇上尝尝。” 玉孜炎并不答话,睁开的双眼中只有一丝丝冷漠,看得人心中冒出丝丝凉意,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丝毫没有搭理还恭敬地站在御书房中的许诸林。 秦进赶紧一挥手中拂尘跟上,高唱着“摆驾养居殿!”,路过许诸林身旁时轻微点了点头,便跟着玉孜炎走出去。 许诸林跟着众人走出御书房,便朝宫门走去,原本对着玉孜炎毕恭毕敬的脸上,一丝阴狠的笑意闪过。这偌大的玉皓皇朝,终究是他许家一家独大。 是夜,玉都的天气清爽,繁星点点,正是安睡的好节气。玉宫东南角,先帝斥了巨资建造的观星台上,一身宽大丝白长袍的男子迎风而立,凉风穿过他宽大的衣袍,镶了华美昂贵金丝的衣角如翻飞的蝶涌,清冷却高贵。 男子抬头看着晴朗的夜空,半边脸上戴了银色面具,另半边脸上肤白如玉,清冷儒雅,气质如仙,如星的双眼此刻却罩上了一丝黯然。 国师,星召。 玉皓国的星象数日前已出现动荡,钦天监曾派人前来询问星召国师,适逢新帝登基,如此星象对玉皓国运是否有影响。星召以天机仍需时日参透为由打发了钦天监,此刻却站在观星台上紧缩眉宇。 六年前,玉皓国上空星象出现了一颗暗淡的芒星,黯淡光亮肉眼几乎看不见,只有星召的天生星目看见,六年来芒星位置从未移动,原以为不过是星海中微小的一粟,谁料先帝薨逝后,芒星却突然向西北方一点一点开始缓慢移动,许承帝登基当夜,芒星大亮,被钦天监勘测,翌日钦天监主理管事何举应以新帝登基国运昌盛之兆上奏玉孜炎,博得龙心大悦。 原本这一切按照星象来说也有理可循,可就在数日前,芒星悄泛红光,红光日盛,眼看就要有掩月之势,却在天色刚暗下来时蓦地向西北方向坠去,瞬间消失无踪,钦天监也不敢将此变故上报,便悄悄按了下来。 星召回身走进观星殿中,在桌上抛出三个八卦牌,看到卦象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来人,备马车。” 说罢一挥衣袍就往外走去,声音清冷如珠玉落盘,久久回荡在空旷的观星殿中。 自忠勇大将军通敌叛国被抄家后,玉孜炎便以平定乱臣贼子余孽作乱为由,下令整个玉都实行宵禁,戌时过后不许百姓再出门,国师自然不在平民百姓之列。 亥时,夜已深。除了更夫和正常巡逻的卫兵外,街上再无行人,一辆轻简的马车从玉宫烟华门出,向东郊驶去。 与此同时,一道身影来到养居殿外,大总管秦进出来和来人交谈了几句,便领着来人进了养居殿,片刻后来人又出来向着来路返回,竟是观星殿的方向。 卷一:藏五川 第3章 天命先知者 东郊有座山,名叫云山。云山不高,却终日云雾缭绕,即使夏日炎炎的时候,阳光依然驱不散这厚厚的云雾。民间有传说,这云山中有仙人修炼,凡人是无法看透仙山的,久而久之,百姓心中便对着云山有了敬畏之心,鲜少有人上山,最多也就是在山脚下捡拾菌菇果子。 说也奇怪,这云山山脚下生长的菌菇果子,比别地产出的都要鲜美多汁,这更坐实了云山仙人修炼的传说,在玉皓国百姓们的心里,若说皇家之地华贵不可轻慢,这云山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轻简的马车行至云山脚下便停了下来,身穿宽大丝白长袍的男子从马车里下来,独自向云山上徒步走去,待拐过了几个弯道,回身看了看,身后已经开始云雾缭绕,在黑暗的天色中已经隐去了身后马夫的身影,星召没戴面具的半边俊美的脸上扬起一个莫名的笑意,身体一轻,借着林木枝丫几个起落间便到了半山腰。 世人皆道年轻的星召国师可探天机,乃上天选定的先知者,才华天赋深不可测,唯独是个不会武功的,却不料这只是国师的有意藏拙而已。 星召落地后,远远看见林深处有幢小木屋,正透着点点光亮。他慢慢向木屋走去,在门前站定,还未开口,便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进来吧。” 星召推开门,木门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深林中听起来格外清晰。屋内陈设十分简单,几张木凳,一张方桌,一个花白了头发的老者正在桌前就着昏黄的烛光翻看着一本泛黄的书籍,看到星召的到来,微微笑了笑,指了指歪歪扭扭的凳子。 “坐吧。” “是,师父。”星召闻言便坐在老者的对面。 天机道人年已过百,慈眉善目间双目炯炯有神,丝毫没有老者的颓靡之态。他笑眯眯地看着星召半晌,也不问他到来到底所谓何事,开口便道:“上一次你来找我还是六年前,我还以为你把我这老不死的给忘了。”这番说着,语气中却不见丝毫恼怒,更多的是故意的揶揄调笑。 星召摇了摇头,对天机道人的话不甚为意。“师父,徒儿此番参不透。” “何物参不透?”天机道人还是笑眯眯的。 “那颗芒星,师父能否为徒儿解惑?”星召这句话中已带了丝丝懊恼,似乎为自己参不透这番诡异的形象感到无奈。 天机道人又笑着看着自己的徒儿半晌,才慢慢说道:“你且说说,都看到了什么?” 星召思索片刻,说道:“六年前,芒星诡出,新帝登基,芒星西移,星光大盛,却隐带红光,此乃不祥之兆。可今夜徒儿却发现芒星突然坠落,此番天机,祥或不祥,徒儿参不透。” 天机道人前大半生从未收徒,直到八十岁时偶然在路边捡到了一个襁褓婴孩,便是星召。天机道人将毕生所学传授予星召,对星召的能力是认可的。他的这个徒弟天赋极高,在先帝的恳求下,天机道人命当年只有十六岁的星召入了宫,成为玉皓国国师,佑玉皓国运长隆,假以时日,以星召的才华天赋必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可惜…… 听了星召的话,天机道人缓缓道:“芒星自古亦正亦邪,可正可邪,世人正则芒星详,世人邪则芒星诡,是正是邪且看这世道,又何来凶祥之分呢?” 星召听了眉间轻皱,片刻后又松开。“那么,芒星隐匿,是为何意?” “六芒引凤,凤匿星藏。” “什么!凤星?”星召闻言猛一抬头,脸色大变。“师父此言当真?” “星儿啊,凤星一出,天下将乱。”天机道人脸上的揶揄姿态早已不见,鹤发童颜中一派肃穆,与星召的清冷儒雅相比,更多的是深不可测。 星召的指尖发白,站起身来恭敬地对天机道人一拱手。“师父,徒儿当如何做?” “世人多变,正邪无规可循,天下将乱,凤星盛起之势已不可阻挡,你乃天命钦定的先知者,当知该如何做,又何须为师告知。” …… 子时已至,轻简的马车重新入宫。东方泛起鱼肚白时,年轻的国师发出国师令,国师令上的内容随着萧瑟秋风刮过玉宫,吹向广阔繁华的玉皓国大地,顷刻间传遍遍五川大陆。 几乎在消息传来的同时,玉皓、北狄、南奥、西彦、东胡,五川大陆各国心思各付,风云暗涌。 建庆元年九月六日,传说中的天命先知者、中原玉皓国国师星召即日起闭关修炼潜参天机,民间传言四起,天下将有大事发生,祸乱五川。 皑皑星幕风云出,匿凤藏星引天锤。 千千红尘唯血祭,皇凰直上破苍穹。 卷一:藏五川 第4章 大皇子诞生 盛夏蝉鸣,声声不休,为这酷暑天气平添了几分燥热。 “生了生了!贵妃娘娘生了个小皇子!”产婆从倾兰殿的产房出来,向在外候着的众人宣告小皇子的诞生,倾兰殿的掌事月梅姑姑闻言喜得脸上笑开了花。 “小竹子,赶紧去禀告皇上,贵妃娘娘诞下小龙子了!”主子的喜事就是倾兰殿所有下人的喜事,玉贵妃娘娘诞下小龙子,恩赏盛宠必定更盛,做下人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候在殿外的小太监赶紧一溜烟就往御书房跑去。 大总管秦进也是喜上眉梢,听了小竹子的禀告小跑到正看奏章的玉孜炎面前连连作揖。“恭喜皇上啊,倾兰殿来信了,说是玉贵妃娘娘生了个小龙子。” 哦?玉孜炎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带着丝丝阴冷,看得秦进一愣。圣上登基十年了,除了舞月阁的陆贵人七年前生了个大公主外,就是玉贵妃娘娘四年前生的二公主,如今玉贵妃娘娘又添了小皇子,这可是圣上登基以来第一个小皇子,怎么圣上似乎不怎么高兴。 待在玉孜炎身边十几年依然觉得圣心难测,秦进心里过滤了一遍,当下渐渐敛了道喜的神色,轻声问道:“皇上,要不要去倾兰殿瞧瞧?” 莫名的笑意一闪而过,玉孜炎放下手中奏章。“朕的大皇子,自然要去看的。” 玉孜炎到倾兰殿时,殿内众人早已黑压压跪了一片,三个产婆稳稳当当地把刚出生的小婴儿裹着厚厚的襁褓抱过来,玉孜炎淡淡看了一眼,说:“爱妃辛苦了。”便坐在主殿内喝起茶来。 略带淡漠的声音还没让众人察觉都哪里不对,秦进就高唱道:“圣上有旨,玉贵妃娘娘诞下长皇子有功,即日起擢升为皇贵妃,赏黄金千两,夜明珠十颗,白玉绫缎十匹,金丝绸十匹,钦此!” 话音刚落人人脸上喜不自胜,月梅姑姑忙领着人带着赏赐下去安排了。 刚清理干净的产房里,已是皇贵妃的许问缘虚弱地躺在床榻上,清美的面容上浮上一丝悲凄的笑容,握紧了守在身边的奶娘的手。 作为自小便看着许问缘长大的奶娘,隽娘看着许问缘,心疼不已。“娘娘,您已是皇贵妃了,又生下了大皇子,可得高兴着点才是。” “高兴?对,这偌大后宫,本宫的地位无人撼动,是应该高兴的……”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去,许问缘的眼中竟有了隐隐泪意。隽娘还想劝慰着什么,又听许问缘轻轻道:“隽娘,替本宫出去谢恩吧。” “……是。”隽娘深深看了一脸倦容的许问缘,轻轻叹了一声,退了出去。 千里之外,皇贵妃娘娘诞下皇长子的喜悦对位于西北边陲的百姓来说,还不如每个月多几文钱花销来得高兴。盛夏的月尤其明亮,玉皓国戌时宵禁的规矩早已不存在,西北边陲小城离安城内,戌时已过三刻,街上行人寥寥,家家屋内仍有不少轻声笑语,平安喜乐。 离安城往西二十里的乾坤山上,清亮的月光透不过密集的山林,却将半山腰上一块横突在山崖边的石台照得一片明亮。 石台上,藕荷色轻衫衣裙的少女盘腿而坐,清亮的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如雪肌肤上微微泛出诱人的白,一张不算绝美却清丽的面容平静如水,抿着薄唇,指尖轻捻放在双膝上,闭着双眼轻轻吐纳。 清月西移,待到万家灯火归于沉静,一道月白光亮蓦地环绕着少女周身透出,只一瞬间又消失不见。少女睁开双眼,黑葡萄似的的双眼中灵韵流转,低头看看双手,不知在想什么。 六岁时和哥哥一道被师父带到这乾坤山,在乾坤门中习练武艺至今已有十年,哥哥筋骨奇佳,习武的速度非常快,十六岁时门中子弟已经无人能敌,如今哥哥已年满二十。数日前,师父允了哥哥下山,虽然哥哥什么都没说,只让她安生待在山上等他回来,可她知道的。 这十年来,哥哥苦练武艺,为的只有报仇。十年前赫赫有名的忠勇大将军府,如今只怕湮没在烟尘中了吧。哥哥什么都没说,可她什么都知道,仇必定要报,可自己这资质实在比不上哥哥,轻功平平,连二师叔最小的弟子雾明都打不过,自己明明还比雾明早上山了三年呢。 陈长缨懊恼地拍了拍额头,让自己清醒清醒,刚站起身来,蓦地身后一道犀利劲风袭来,来势猛烈,眼看就要击中她的后脑。 卷一:藏五川 第5章 陡生变 资质再差,好歹也在乾坤门精修了多年,对危机的感觉极为细腻。察觉到身后劲风来势猛烈,眼看着就要击中后脑,陈长缨眼睛一转,俏皮地一笑,头向右轻轻一偏。 一道白色影子擦着她的耳边飞过,朝山崖下坠去,陈长缨眸中笑意更深。 “千狐,崖底下有大蛇,再不回来可别被蛇吞了。” “嗷——”一声惨呼从崖下不远处传来,片刻那道白色影子又飞也似地出现在石台上,不过巴掌大的小狐狸,通体洁白,只有双眼朱红,在月光照耀下尤为美丽。 似乎对陈长缨的捉弄很不满意,千狐在石台上站定之后,又跳上陈长缨的肩头吱吱吱地叫嚷起来,最后气不过又咬住耳边几根秀发,用力一扯。 陈长缨吃痛,抓起肩头施暴的小狐狸,作势就要往崖下扔去。千狐又吱吱呀呀地叫唤起来,突然在陈长缨虎口处咬了一口,陈长缨吃痛松手,还没来得及问千狐为什么咬她,就见洁白的小身影噌一下跳到石台边缘,挺直了小身子,再不做声,双眼死死看着山顶。 方才在笑闹,如今安静下来,陈长缨才发觉这黑夜中的山林,虫鸣竟丝毫不闻,寂静得有些诡异,小狐狸笔直的姿态分外凌然,一丝不安浮上陈长缨心头。 “嗷——”千狐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叫,洁白的身影闪电般就朝山顶掠去。陈长缨心头一紧,忙运起轻功追随往山顶疾奔而去。 乾坤山,乾坤门。 江湖威望凛凛的百年大派,从来不曾涉足红尘,只在这深山中潜心造诣,门中各位长老武功造诣在江湖中人心中可望而不可即,尤其门主卷云道人更甚,自创一套明云心经深不可测,心经自由择主,从来只传有缘人。江湖中人人人趋之若鹜,以能入乾坤门得长老指点一二引以为豪,却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资格。 可如今,在这清亮的月色中,陈长缨奔上山头,远远地就看到乾坤门由百年坚硬巨石打造的大门已破,门内院落有灯光点点,却透出死一般的寂静。 陈长缨踏着干枯的落叶满地,一步一步走向院落,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往日此时,月色大好,小师弟雾明还会在浅游苑外的庭院里练剑,几个师哥还会在一旁调笑他,偶尔过上几招,厨娘郝大婶还会在厨房里捣鼓夜宵吃食,可如今,这般冷清,竟……一丝人气都没有。 人气…… 陈长缨在乾坤门主厅东霄厅外站定,牌匾上苍劲有力“东霄厅”三个大字,据说是百年前乾坤门的创立人用内力写就,往日里师父师叔们会在这里议事。 陈长缨往前走去,还没走出几步,看见眼前的场景,脸色刷的一百,瞳孔骤然一缩! 东霄厅内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青石地面上血流满地,那满地的血红映在陈长缨眼中,刺得双目生疼。她一眼就看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具尸体,赫然就是雾明! “雾明!”陈长缨大吼一声,运起轻功奔到雾明身边,颤抖着手去探鼻息。雾明嘴角的血迹未干,全身经脉寸断。 “大师哥!二师哥!郝大婶……” 她慌忙又去探身旁的几个师哥鼻息,还有厨娘郝大婶,一个个曾经那么熟悉那么鲜活的人,毫无声息,和雾明一样,都是全身经脉寸断,血液逆流而死。 到底是何人,竟下如此毒手!? 她抬头四处张望,目光定格在东霄厅主位上方“我自清明”牌匾下的青石地上。千狐小小的身子伏在一个人身旁,轻声嗷嗷叫着,声音凄然。 陈长缨木然地站起身来缓步走去,感觉到双脚如千斤沉重,一步步靠近,一寸寸麻木,这般绝望的感觉,还存在在十年前的记忆里。 十年前,父亲被当今圣上冠以通敌叛国的罪恶,数千羽林精兵把大将军府包围得密不透风。父亲在战场上厮杀半生,忠君爱国,心中一腔滔天怨愤,持剑立于中庭,誓不从捕。那漫天飞来密密麻麻的箭矢,就这样刺入了父亲的身体,那些忠心耿耿的部下冲上前去挡护,也被活活射死,中庭里满地尸首。 奶娘的女儿与她年纪相仿,被换上了将军府小姐的华贵衣裳,府中一个长工的儿子替代了哥哥,她和哥哥被奶娘用黑布裹着,哭着推入厨房的密道中,密道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回头想叫娘亲,却见娘亲笑着,美丽的脸上尤有泪痕,最后一眼看向他们的方向,一头撞在门柱上,追随父亲而去。 娘亲额上开出了鲜红的花,那抹刺目的鲜红在幼小的她的眼中不断放大,沁满了她的整个记忆,一如今夜,此情此景。 卷一:藏五川 第6章 乾坤门灭 陈长缨走上前去,扶起师父的身子,颤巍着手去探鼻息,还有一丝微弱。卷云道人身为乾坤门当代门主,内功修为远在乾坤门众人之上,纵被废了全身经脉,明云心经的深厚修为却护住了一丝心脉。 千狐不再嘶叫,安静地伏在卷云道人身上,朱红的双眼盈光闪闪。察觉到陈长缨的气息,卷云道人强撑着睁开双眼,陈长缨哽咽着低唤:“师父,是谁……” 卷云道人看着她悲痛的神色,顺了顺体内翻涌的气息,虚弱开口:“长缨,你听为师说……” “师父您说,缨儿听着。” “十年前,为师把你带上这乾坤山,早已算到会有此一劫,此劫……亦是天机……长缨,你的命运在红尘,我的寿元已尽,无法再护你,你下山后,切记万不可偏离本心……” “师父,我带你走,我这就带你走!我们去寻访名医,定能将你治好……”陈长缨心口剧痛,低吼着。 “不,长缨……”卷云道人突然咳出两口血,一丝青黑浮在脸上,竟是中毒的迹象。原来凭着乾坤门众人的武功造诣,为何竟轻易招此毒手,原因在此。 他不再看陈长缨,转而看向虚无的前方。“你来了,终是守了诺,长缨……便交给你了。” 话音刚落,卷云道人就闭了双眼,再无生息。陈长缨胸中剧痛,未及反应,身旁的千狐突然大声嘶叫起来,顷刻间一股寒意陡然袭来。 陈长缨双目一凛,满目赤红看向门外,数十个黑衣人蒙着脸向她袭来,当先一人手中剑光一闪,就向她胸口刺去。 陈长缨霍地起身,手持青剑疾步后退,黑衣人一剑刺空,迅速回身反手又是一剑。陈长缨刚逢巨变,心思翻涌,眼看着剑气已至,躲闪不及,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只听“铮”地一声,没有预料中的刺痛,耳边响起了两剑交手的声音。陈长缨睁开眼,却见一名身着月白衣袍的男子挡下了那一招杀手,身姿卓越,正与方才的黑衣人交手,剑气行过之处如行云流水,却招招隐含冷冷杀机,几招之下便杀了几名黑衣人。与男子一起来的还有五六名高手,正与那数十个黑衣人厮杀。 男子似乎有意将这些黑衣人引向院外,几番打斗中便到了院落之中,武功造诣之高让黑衣人渐渐不敌,身上渐渐有了伤痕,周围的黑衣人见此情景,纷纷回过头来一起攻向他,男子一时被围攻得分身不暇。 陈长缨提剑一跃,与男子两背相对,加入厮杀中。月光照在她清丽而苍白的面容上,双目赤红,周身冷然杀气。司马非欢见此情景,清然俊美的面容上微微扬起笑意,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了陈长缨。 黑衣人早已知道陈长缨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如今乾坤门满门已灭,杀了这最后一个陈长缨,他们就任务完成了。当中几个黑衣人迅速交换目光,转身便绕过司马非欢身后,招招杀手向陈长缨刺去。 察觉到同伴目标的转变,其余黑衣人也不顾身上伤势,纷纷转而攻向陈长缨和司马非欢的方向。陈长缨就算有明云心经护体,武功和轻功却是平平,一个躲闪不及,一个黑衣人便刺中了她的左肩,血迹喷涌,顿时浸透了藕荷色的衣衫。 黑衣人一招得手,还想再刺,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嗷”一声尖叫着飞来,一口咬上黑衣人肩头,黑衣人吃痛怒极,一掌将千狐击飞出去,提剑便要再向陈长缨刺去。 司马非欢俊眸微缩,转身揽住陈长缨的腰身护在身后,右手一剑挑开黑衣人的杀招,左手随即运起深厚内功,一掌将黑衣人击飞,重重落在地上,死了。其他高手见陈长缨受伤,忙赶过来挡下其他黑衣人拼杀起来,可纵使黑衣人已死伤不少,人数始终太多,仅靠司马非欢和这五名高手,无暇分身。 陈长缨本就武功平平,巨变之后心气不稳,此时受了伤,更引来了黑衣人更加疯狂的杀招。不消片刻,陈长缨就被黑衣人逼得步步后退,已经退出了乾坤门之外,身后几步便是万丈深渊! 卷一:藏五川 第7章 堕崖 八九个黑衣人步步逼近,陈长缨已退无可退,左肩上的痛楚丝丝传来,却不及心中苦痛半分。她远远看向黑衣人身后的司马非欢,漆黑的双眸中如星明亮,带着深深的凄绝。 十年前,将军府沦灭的惨景给年幼的她蒙上重重阴影,惊心惧怕却不曾仇恨满胸,原以为随着师父上山,自此可以远离争杀,天道不公,如今连她唯一的倚靠都悉数夺去。彼时仍有哥哥在身旁暖护一二,如今哥哥下山不知去向,乾坤门一如十年前的将军府,血溅四方,一丝温存都不剩。 她恨! 恨上天不公,予她坎坷命途;恨来人歹毒,下手毫不留情;恨自己蠢钝,乾坤门众人呵护自己成长,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地冰冷下去。新仇旧恨,夹杂在一起猛烈冲击着她的心口,终是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恨意难平,一抹苍白的笑浮上她苍白的丽容,衬着嘴角鲜红的血迹,在盛夏清亮的月光中,触目惊心。司马非欢瞳孔一缩,马上知道了陈长缨想要干什么,一掌击飞身前纠缠不休的黑衣人,纵身就往陈长缨的方向疾飞而去,其余几名高手见此,也纷纷紧追。 陈长缨看见司马非欢的动作,双眸死死盯着身前的黑衣人,一字一句缓缓说道:“倘若今日长缨不死,此仇定报,不死不休!” 话音刚落,少女藕荷色的单薄身影如失去重心一般,向万丈深渊中坠去,在夜色中飘成一朵绚烂的花。 司马非欢俊美双目陡然一睁,出口的话语冰冷透骨,杀机四溢。 “天狼!全杀!” 说罢便一个纵身,向着陈长缨坠落的方向飞身掠去。 玉皓国玉宫,观星殿内。 正在密室中闭着双眼潜心冥思的星召突然睁开双眼,胸口传来一阵莫名剧痛,一口鲜血喷出,落在丝白长袍上,点点惊红。 他清冷儒雅的面容一如十年前,丝毫没有沾染上岁月的痕迹。看了看长袍上的血迹,他缓缓地笑了。 “来人啊。” 自国师宣布闭关,至今已有十年,国师从来出过观星殿。殿内众人虽然依旧伺候着,可国师悄无声息,众人也百无聊赖,日常里早已懒散,甚至还有胆子大的下人私底下暗自猜测国师早已归天,却从来没人敢贸然闯进密室内查看,连当今圣上对此也没有丝毫疑问,只下令让一应下人须得尽心伺候,还为此杖毙过几个浑水摸鱼散播谣言的下人。 如今突然听见国师的声音从观星殿密室内传来,吓了众人一大跳。吓归吓,一众人等还是急急忙忙跑近前去,低声问道:“国师,有何吩咐?” “时机已至,该是出关的时候了。” 国师潜修十年出关,这可是何等的大事,观星殿外早已有人飞快地禀报玉孜炎去了。 陈长缨醒来的时候,睁眼便看见一片广阔的晴朗星空,还有一轮澄黄的圆月,耳边隐隐有潺潺的流水声,不禁皱了皱眉。 嗯……没死?亦或是地府竟也有如此凡间景象? 陈长缨想站起身来,轻轻一动,浑身传来的剧痛疼得她龇牙咧嘴,低头看了看左肩,已经被简单包扎过了。还会疼,原来没死,想不到自己命这么大,想不到,百年赫赫的江湖名家乾坤门,只一夜间,满门倾覆只剩自己一人。 陈长缨想起那惨烈的场景,心中又是一痛,喉头一阵血气翻涌,好不容易压下,当下便再不动弹,忍着酸痛转头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在一条清澈的溪流旁,身下铺着厚厚的干草,看这样子应该是有人救了自己。不远处就是丛林,盛夏的风从山林间吹过,伴着声声虫鸣,发出细细碎碎的哗哗声。 明月、溪流、山林、清风,如果自己不是身受重伤,这时候再来一个暖和的火堆可以烤烤肉吃,那就完美了。 这头刚想罢,只听“叮”的一声微响,带着呼呼风声,一枚挟带着点点火星的石子落入陈长缨不远处的干柴堆里,干柴堆由树枝堆成,色泽较深,不细看都发现不了。陈长缨眯了眯眼,这是一枚带着内力的石子,果然,不一会儿干柴堆就开始冒出火苗,越烧越旺。 真是瞌睡送来软枕头,就差一直烤全兔了。 陈长缨这时一点都不担心附近的高人会对自己不利,从身下的干草就能看出来,现在自己这情况,要是想取自己性命,大可不必费这么大功夫。 由远而近,有脚步声渐渐靠近,月白衣袍的男子手提着两只野鸡在溪流旁席地而坐,就动手给野鸡去起毛来。他的衣袍已经有些许脏污破损,却丝毫无损男子清贵的气质,那长袍下摆翻滚刺绣的金线勾勒出金龙的模样,在昭告着男子身份的尊贵。 卷一:藏五川 第8章 烤野鸡的尊贵男子 早已知道陈长缨醒来,司马非欢斜眼看了看正躺在干草堆上龇牙咧嘴的陈长缨,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竟让陈长缨看得有些愣,忘了周身的疼痛。 “绝命崖足有十丈高,这么高摔下来也死不了,你也是个命硬的。”司马非欢的声音约带一丝沉哑,听起来却格外磁性魅惑。 这回轮到陈长缨失笑了,眼前这人,明明救了自己,却说成是自己命硬,当下也不顺着他的话说,想了想道:“谢谢你救了我。我睡了多久?” 言语间的诚恳让司马非欢又偏头多看了她几眼。“明云心经护着你的心脉,伤处不少,也没有伤到根本,所以你也没有睡得太久,只过去了一日而已。”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笑了。 噢,他的牙齿还挺白的,陈长缨心里想着。“你认识我师父?” 陈长缨问得毫不客气,司马非欢也回答得干净利落。“不只是认识,我们之间有约定。”一边说着,一边把清理干净的野鸡用木枝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约定?陈长缨心中转了几转,不再继续问下去,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静静在一旁看着司马非欢烤鸡。聪慧如她,有的事情多问无益,该自己知道的,总会知道。 陈长缨觉得这个情景很有趣,眼前的男子气质清贵,从衣着言辞到举手投足无不显示着长年立于上位的尊贵,做起烤野鸡这种事来却也是游刃有余,仿佛已经做了许多次一般。 她暗自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司马非欢看她这副模样,唇边笑意不退,把野鸡翻滚了几下,看看差不多了,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看起来像是盐巴,在野鸡上面轻点几下,不多久,一股诱人的烤鸡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人真是有趣,竟还会有人随身带着盐巴。陈长缨的肚子非常配合地“咕——”一声,换做平常姑娘家,在这样的美男子面前这种样子,早就羞愧难当了,可陈长缨却不,就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看着司马非欢烤鸡。她相信,这只香喷喷的烤鸡最后必定是会进她肚子里去的。 司马非欢一边烤鸡一边观察着她,自然也是听到这奇怪的声音,俊脸上笑意更深。 突然,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白色的影子,“咕——”一声大叫着直接就往火堆上的烤鸡扑去,火苗瞬间窜到影子上,千狐又“嗷”一声惨叫,几乎是用飞的速度跳起来,扑通一声落到一旁的溪流中,不见了踪影。 陈长缨和司马非欢非常默契地装作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幕一样,还是该干嘛干嘛。司马非欢把一只鸡腿撕下来,又从怀中取出一方干净的丝帕,仔细包着,才递给陈长缨。他的手指纤长,几番动作间煞是好看。 昏睡了一天一夜,陈长缨早就饿极,毫不客气地接过鸡腿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千狐从溪水中狼狈地爬上岸,浑身洁白的茸毛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使得原本就只有巴掌大的个头显得更加娇小。 看到陈长缨手里的鸡腿,千狐朱红的双眼一亮,不顾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吧嗒吧嗒跑到陈长缨面前,一副可怜的模样。 “这鸡腿可不是我的。”陈长缨对眼前小狐狸的可怜模样丝毫不为意,一边自顾自吃着,一边说:“大的还在那边呢!” 千狐想想好像的确是这样,这肉可是司马非欢烤的,和陈长缨没半文钱关系,又吧嗒吧嗒地跑到司马非欢面前,司马非欢伸手把千狐抱到怀里,在衣袍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料,轻轻地擦起它身上的水渍来,擦干净了千狐的茸毛,才撕下烤鸡胸脯的一块肉,递到千狐嘴边。 千狐感动啊,从它出生起到择了陈长缨为主已经四年了,从来没有过这么温柔的待遇,往日里掉到溪水中,陈长缨都是直接丢块帕子给它,它就自己在帕子上来回滚,把身上的水渍滚干就算了了事。 如今这男子长得那么好看还不说,还这么温柔给它擦毛,千狐差点就被感动得想嗷嗷大哭起来,当初自己是瞎了狐眼才跟了陈长缨,倘若四年前是这男子到它面前来,它是打死都不会选陈长缨的。千狐这时忘了,当初乾坤门里对它好的可不止一两个,几乎人人都讨好着它,想要让它择自己为主,择主这事可是遵循的它自己的意愿。 陈长缨看着千狐一把鼻涕一把泪吃烤肉的狗腿子模样,当然知道这只小狐狸心里在想什么,当即大怒。没良心的小东西,好歹自己也养了它四年,别人不过是给它擦一擦身子给一块肉马上就叛变了。 卷一:藏五川 第9章 明云心经 千狐身子极其灵巧,早就滴溜溜地跳上司马非欢的肩头,躲过一劫。小石子直接丢向司马非欢,司马非欢轻轻一运,小石子还没碰到自己一丝衣角,就在半空中直接掉了下来。 陈长缨知道司马非欢的武功很高,倒也不在意,很快就把鸡腿啃得干干净净。司马非欢笑眯眯地看她吃完,又撕下另一个鸡腿递给她,自己也扯了一块肉,慢慢吃起来。 他的吃相极为优雅,细嚼慢咽,硬是把“在深山老林明月当头悬崖底下吃烤野鸡”这种尴尬的行为美成了一幅画。 陈长缨嘴角抽了一下,看看被自己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再看看司马非欢,心里忍不住嫌弃起自己来。 千狐一看她那模样,也嗷嗷嗷毫不掩饰地笑起来,陈长缨被一只狐狸嘲笑了,顿时又是大怒,想把手中的骨头扔向千狐,又看到正慢条斯理吃烤肉的司马非欢,讪讪缩手,想想还是算了,不能打扰“美人”吃饭啊,毕竟“美人”对自己有恩呢,想罢对千狐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以示愤怒。 “玉皓的皇贵妃前日生了玉皓的皇长子,诸国都派了使臣去送贺礼,近日就会启程,听说到时候会挺热闹的。”司马非欢等一人一狐闹完了,正好也吃完了手中的肉,扯出丝帕一边擦手一边说道。 陈长缨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她可不觉得司马非欢会是喜欢说废话的人,他说的话必然是带着点什么意义的。 “这位皇贵妃的父亲,是玉皓丞相许诸林,如今整个玉皓朝廷中,许诸林一手遮天,朝中超过一半都是许诸林的人,连玉孜炎也忌惮他三分,不过……至于兵权,许诸林是没有的。”司马非欢继续说道。 乾坤门百年来虽然不曾涉足红尘,但作为江湖中百年名家,有自己的消息网,红尘世事无所不知,与别的弟子不同,卷云道人从陈长缨上山开始,便经常教授予她红尘世事和领兵之法,除了琴棋书画这些女儿家的技艺陈长缨都一窍不通外,其他的倒几乎都学了个遍,这些所以司马非欢说的这些话,对陈长缨来说理解起来并不难。 陈长缨问道:“那么玉皓的兵权在谁手上?” “玉孜炎自己。” 陈长缨想了想,又说:“可我听说这玉皓皇上,并不擅长领兵。” “是的。”司马非欢斜着俊目看了陈长缨一眼,眼眸中含义深深。“十年前,整个玉皓最擅长领兵作战的便是忠勇大将军陈撼平陈将军,陈将军之后玉皓再无战神。” 始料不及司马非欢突然提起父亲的名字,昨夜的惨景和十年前的记忆重合,陈长缨心中忍不住又是一痛,伸手抚上心口,闭上眼睛。 对玉都的印象还停留在六岁的模糊记忆里,那年,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府,有娘亲,有哥哥,还有奶娘…… 陈长缨沉思半晌,睁眼时双眸清亮:“我要去玉都。” 司马非欢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女,少女清亮双眸带着一丝隐隐沉痛,清丽的面容沉着冷静。 “好。”他站起身来,走到陈长缨身后盘腿而坐,双掌一挥贴向她后背。 一股暖流从背部传来,来自司马非欢的纯阳内功瞬间游走全身,陈长缨也盘腿而坐,闭着双眼默默运功,感受着源源不断涌入体内的内力,渐渐进入思定状态。 纯阳内力所过之处,从十丈绝命崖顶摔下来损伤的筋脉一寸一寸被修复,原有属于陈长缨本身的内力一点一点被唤醒,陈长缨觉得通体舒畅,浑身的酸痛几乎悉数退去,内力运转轻松自如,体内力量竟比昨日之前还要深厚半分。 一番内力消耗过后,司马非欢轻吐一口气,收起双掌调息了片刻,见陈长缨进入了思定状态,眉峰微锁,便没有打扰,伸手对着一旁还在啃肉的千狐一招,千狐忙扑哧扑哧小跑着过来跳到司马非欢肩上,一人一狐渐渐走远,留下已进入思定的陈长缨在静静调理内力。 夜已经很深了,清月绕过山林渐渐西移,银白月光洒在溪谷中,将思定中的少女笼罩,山林中的虫鸣也渐渐安歇,只剩下盛夏的风声在林中穿梭。不知过了多久,一旁的火堆已经渐渐小了下去,一道月白光亮蓦地自陈长缨周身亮起,久久不散,环绕着她在中间,衬得她清丽面容如玉皎洁。 陈长缨睁开双眼,双眸炯炯有神,似星明亮。 明云心经第二重,月生。 卷一:藏五川 第10章 一武惊鸿 师父曾说陈长缨是修炼明云心经的最佳体质,必定能得心经认主,然而就连师父自己穷尽一生心血创了明云心经后,得心经认主后也只登达第四重。 陈长缨十岁之前学轻功和剑法,从十岁开始修炼明云心经,从一开始的浑身剧痛,每练一次吐血一次,随后必定大病一场,用了一年时间终于得心经认主,开始不再排斥体内心脉,随后两年练至第一重,至今三年多了,始终不能通达第二重。 师父曾说过,她是修炼明云心经的最佳体质,比师父本身还有优秀几分,她也曾怀疑过自己,却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竟然通了明云心经第二重。 陈长缨低头看了看双手,指尖温热,体内的热流平稳流过身体每一部分,受损的筋脉已经被修复完好,丹田一股沉稳热气,身体轻盈,浑身似乎都充满了力量。 抬头想说些什么,这才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司马非欢和千狐不知去向。陈长缨倒一点都不担心,她和千狐心意相通,知道千狐就在附近。 陈长缨这时心情大好,也不着急去找司马非欢,往嘴里叼了根干草,好整以暇地重新躺回干草堆,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看着西移的月亮。 突然,她发现溪谷前面断崖上一棵悬生在崖壁上的大树顶端,立着一个人,在夜色下,卓越的身姿在月光中立成一个静默的剪影。 她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个人。 突然,剪影动了,从大树顶端一跃而起,在半空中长剑挥舞,身下枝叶没有半丝惊动,可见舞剑之人内力之深厚,月白衣袍随风飘逸,衣袍上金线盘绣而成的金龙在他一个飞旋回身时,反射出耀眼的光。 陈长缨一眨不眨地看着。从那行云流水的衔接中,她渐渐地有些看出来了,司马非欢在练一套剑法,她看着这套剑法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仔细想了想,却又想不出一丝半点来。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随身的青剑早在落崖时就不见了,便随手抓起身旁的干枯树枝,在溪流旁的空地上,随着司马非欢一道挥舞起来。 千狐断崖上看着,圆月在空,清溪在谷,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伴着清凉夏风和潺潺水声,这情景,在小狐狸的眼中竟然有些不可思议的美。 突然,司马非欢从半空中一个旋转,利剑一指,俯身就向陈长缨攻来。 陈长缨一直在看着树顶上舞剑之人的招式,自然也看见了突如其来的攻势,红唇轻抿一笑,举起手中枝木顺势一挡,就与司马非欢交起手来。 一套剑法淋漓尽致地使出,陈长缨的剑法明显没有司马非欢来得精厚,可也应对自如,一招一式下并没有露出太大破绽。 待两人一套剑法各自出完,竟是一人一剑都抵在对方胸口,结束了这一场较量,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司马非欢对陈长缨的指导。 过去陈长缨总觉得自己资质平平,并不适合练剑,可今日跟着司马非欢一套剑法练下来,竟觉得游刃自如,仿佛自己天生就适合这套剑法一般。 收起树枝,陈长缨像男子一样拱手抱拳,由衷地说道:“谢了。” 司马非欢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脸认真的模样,眼睛里沁了一丝丝浅浅的笑意,收剑随意就在地上坐了下来。“不需要谢我,我说过,我和卷云道人之间有约定。” “什么样的约定?”陈长缨也在他身边席地而坐,已经第二次听他说起,便不再顾忌什么,直接问道。 “和你有关的约定,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司马非欢说着,往快要熄灭的火堆里加了一些树枝。“你在乾坤山上十年,远离红尘世事,此次你孤身一人去玉都,对玉都的一切都不熟悉,必得万事小心。” 他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陈长缨,陈长缨接过,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一柄可以伸缩的匕首。 匕首很小巧,被折成两折后只有女子手掌大小,锋利的刀刃藏在刀柄中,刀柄底部有个弯扣,轻轻掰动弯扣刀刃便弹出,将匕首重新折进刀柄里,弯扣又恢复原状,一般人不仔细看还会以为这不起眼的弯扣不过是匕首用在系剑穗的环扣而已。 陈长缨在乾坤门中也见过不少神兵利器,这柄匕首的刀刃极其锋利,说它能削铁如泥也不为过,一看就是用上好的寒铁精钢打造而成。 陈长缨毫不掩饰对这柄匕首的喜爱,眼睛里亮晶晶的。司马非欢早就料到陈长缨会喜欢这把匕首,如今看见身旁的少女对匕首爱不释手的样子,心里竟起了一丝欢喜。 “这是寒铁精钢打造的寒霜刃,削铁如泥,血不留痕,也许你能用得上。” 作者的碎碎念: 很抱歉啊,今天我出门撒欢,更新迟了,回来赶紧调了闹钟以后定时更新,不会有下次的。 感谢大家收藏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