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楔子(一) 陆春晓刚从会议室走出来,手捂着头,连续开了几个小时的会议,头痛欲裂。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他妻子的短信。 转眼,他和苏南溪已经分开大半年了。 虽然每隔几天苏南溪都会给他发一条短信,无关痛痒的生活琐事,但看久了便心生厌烦。 彼时,他还记得苏南溪姣好的容貌,得体的举止,以及灿烂温暖的笑容,脑海中关于那一张脸,深刻鲜明。 三年,也不过三年的时间,将从前的一切强烈的感情都磨平,渐归平淡。 当初娶苏南溪是因为爱,但这份爱并不长久,后来恨占据着整个婚姻生活,与苏南溪分开了大半年,他的生活似乎才刚刚恢复正常。这次本以为又是无聊的关切短信,却不想是一张婴儿的照片,婴儿打着呵欠,右眼半眯着,左眼水润明亮,白皙的皮肤令人忍不住想去亲一口,看这孩子能够看到苏南溪的影子。 一样的鹅蛋脸,一样的杏眼。 他的脚步滞了滞,身后两名特助都狐疑地停止了步子,相视一眼,都不明白老板这是怎么了。 “你们都去工作吧。” 老板发话,再好奇也得忍着。 陆春晓面色凝重,再仔细看那张婴儿照,眉头蹙起,这并不像是个恶作剧,于是立即回拨了电话。 “你在搞什么鬼?”语气甚是不耐烦。 电话那头的人闷不作声,陆春晓以为是心虚。 “说话。”陆春晓直接吼了出来。这个女人,总是有那能耐让他不能镇定。 “南溪给你生了个儿子,你要不要过来?” 什么?陆春晓刚想问个清楚,电话就被掐断,嘟嘟的忙音传来。 那是许丛的声音,他妻子的好朋友。 苏南溪,你又做了什么?陆春晓恨恨的想,一拳头捶在白色墙壁上,发出闷响。 回到21楼,右手扣了扣特助的办公桌,简单吩咐了句“取消我这个星期所有的安排”。 盛佳最关键忙碌的时期,他这个老板离开一个星期,是不像话的,可是他有必须要立即处理的事情。他和苏南溪的关系,林林总总,都是要解决的,而他拖了大半年。剪不清,理还乱,苏南溪,他到底该拿她怎么办?这真的比他遇到的任何一个商业危机还要难处理。他和苏南溪并不是一份简单的感情,最令人头痛的是这中间还牵扯着陆家和苏家利益。 “呀,老板,您的手在流血。” 陆春晓蓦地收回手,隐在了身后,握成了拳头状。 “没事。”  特助还在恍惚中,老板就已回了办公室。 第一卷 楔子(二) “不是晚上还要继续开会吗?”对面桌子的小薇诧异地问。 盛佳最近在忙着和苏氏集团的合作案,公司处于紧张的低气压中,老板每天都在加班,员工们自然也不敢懈怠。老实说,以盛佳的规模,是不足以有实力和苏梓徽合作的,但是既然苏梓徽有意提拔,她家老板也就何乐而不为了,听说苏梓徽是老板妻子的亲叔叔。 “小薇,我还没见过老板娘呢,你见过吗?”杨朵按捺不住地问。 “婚礼上见过一面,蛮高冷的,没有方小姐看上去温柔。” “嗷嗷……听说当年陆家和苏家联姻,婚礼很盛大,真可惜那年我还没回国。”话锋一转,“其实,我挺鄙视小三的。” 说起方小姐,在盛佳是无人不知的,表面上的身份是盛佳的人事部总监,实际是传说中的陆春晓他最爱。 小薇“嗯哼”一声,提了提嗓子,站起身,“老板,您要走了吗?” 陆春晓阴沉着脸,“我不在的期间,所有工作照常,由方青瓷小姐暂代替我主持大局。” 临走前,陆春晓若有其事地瞅了一眼杨朵,然后迈着稳健的步伐,坐电梯下楼。 杨朵吁了口气,“他干嘛那么看着我啊?我说的话被他听到了吗?丫的,我会不会被……”杨朵做了个杀头的动作,小薇但笑不语。 盛佳大厦地下停车场。 陆春晓握着手机,怎么也没有勇气去拨打苏家的座机,到最后颓丧叹气,还是等找到苏南溪搞清楚情况再说吧。 翌日,陆春晓以一种极尽疲惫的姿态出现在ROBER医院。  苏南溪住的是最好的病房,苏梓徽还租下医院的私人花园,好让苏南溪散步、出来呼吸新鲜空气。一如苏南溪从前的作风,从不亏待自己。 陆春晓跟在护士身后到了苏南溪的病房,输入了密码后门开了,陆春晓走进去,房间装潢得极其奢华,一间主卧、两间次卧、还有一间休息室。苏梓徽坐在沙发上翻看着报纸,背对着陆春晓。 “来了。”他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陆春晓。“南溪不喜欢孩子,正闹着要把孩子送人。可是,陆春晓,你真的愿意你陆家的孩子随了别人的姓?” “这就是她跑来马德里的原因?”陆春晓的语气不温不火,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他心里清楚,那股怒火正在熊熊燃烧着。 苏南溪,你好样的,竟然背着我生下了孩子。 “陆春晓,你们离婚吧。” 陆春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这些年来,第一个劝说他离婚的居然是苏梓徽,这个为了让苏南溪得到幸福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不要再折磨南溪了,你们离婚吧,所有的阻碍因素我都会帮你排除,但是,请你坚定的和南溪离婚。” 陆春晓轻轻笑了,“叔叔,南溪不会同意的。” 这些年,苏南溪有多爱他,他都看在眼里,她为了他,改变了最初的性情,变成了家中长辈眼里最乖顺的儿媳,所有的温暖,她都甘之如饴地付出与他。 如果不是因为爱得太深,又怎会熬到现在?就连他与方青瓷的事情,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么多年,苏南溪是真的变了。 多年前,她骄傲得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屑一顾,而现在的她,在外人眼里,似乎有些可悲…… 不理会苏梓徽欲言又止的模样,陆春晓径自走向主卧…… 第一卷 楔子(三) 苏南溪睁开眼就看见陆春晓的身影,他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迎着阳光。 “醒了?”陆春晓转过身,眉头未来得及舒展开来,眼神有些阴鸷。 听到陆春晓的声音,苏南溪心里抖了抖,干涩的唇缓缓张开:“春晓,你……怎么来了?” 不应该啊……她叮嘱许丛和苏梓徽一定不可以告诉陆春晓的,这么多个月都瞒下来了,怎么能在这关键的时刻被发现? “春晓,你不要责怪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孩子,你不要孩子,我知道我不该留下这个孩子,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啊,这是我们的孩子。”陆春晓不喜欢孩子,这一点在结婚后不久,他就已经告诉过她了,这么多年,她都期盼着自己能够怀上孩子,可是陆春晓把措施做得滴水不露,她实在痛苦。 那晚,陆春晓醉得厉害,没顾得上,她感谢老天爷,让她真实的体会到了一个做母亲的激动心情。 为了不让陆春晓知道这个孩子,她只得回到马德里偷偷生下这个孩子。 苏南溪恳求的声音击打在陆春晓的心上,一下一下,轻而有力,他感受到了刺痛与酸意…… 她记得那些话。 好傻的女孩。 只是你知道吗?我不是不爱孩子,我只是不喜欢我孩子的妈妈是你,我只是在不要你苏南溪的孩子而已。 他突然觉得,自己哪里肯定错了…… 不该是这般残忍的,不该的。 “苏南溪,你叔叔让我跟你离婚,我考虑了会,似乎你这些年确实比较痛苦,如果你答应,我一定可以跟你离婚。”面对苏南溪,他少有的心软了,只要她选择离婚,他想,他可以放开她,他们这辈子再无瓜葛,无论再大的仇恨。 “不,我不要,春晓,我不要离婚……”她的心里还是存在着侥幸,她希望陆春晓回头,离开外面的花花草草,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陆春晓内心苦涩,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握紧了拳头,坚定了自己的内心,下一秒笑得邪魅,脸上是张扬的讽刺,迟疑地问:“那个孩子……” 苏南溪未让陆春晓说下去,抢着说:“孩子我会送给许丛,她会帮我。” “好。” 在听到这句话后,苏南溪终于放下心来,在陆春晓看不到的方向,眼角的泪渐渐流了下来,落在了枕巾上。如果再慢一点,她害怕从陆春晓口中听到什么对孩子不好的话,她也曾在那闪电般迅速的几秒里想到,也许,他是愿意要这个孩子的,也许,他会说,孩子,我们共同抚养吧,我的孩子不能送给别人。 可能吗?她自嘲地扯出了一抹微笑,呵……又痴了一回。 陆春晓满意的上前摸了摸苏南溪的刘海,“好好养着,我在家等你。” 苏南溪再也抑制不住地抽泣出声,她目送着陆春晓的背影,直到听到“卡擦”的开门关门声,陆春晓始终都不曾再看她一眼。 连现在她这样的情况,他都不愿意陪着她。 苏南溪不是不心酸,这样一个男人,终究是不值得她爱,可是,人生本来就有很多事,身不由己,比如遇见陆春晓,比如嫁给陆春晓,比如她也没有料到她会如此深爱着陆春晓,又比如陆春晓如今的薄情寡义是她始料未及的…… 许丛不止一次劝说她:“南溪,放弃吧,要对自己好一点,陆春晓不值得你的爱。” 是啊,三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仿佛进入了一个死角,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盼着陆春晓回头,而陆春晓冷漠得令人心寒…… 是不是所有的夫妻都像他们这样? 婚后一年,陆春晓对她百般顺从,温柔宠爱,他们是所有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她有着别人艳羡不过来的美满生活,可是自从那个叫方青瓷的女人出现后,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陆春晓可以一连几天都不回家,他可以带着方青瓷去参加商业酒会,我行我素的在外面荒唐着…… 那些烂俗桥段都真实出现在了她的生活里。 而她,越来越会扮演妻子的角色,给他最宽容的理解,她在悲哀的同时希冀自己有个孩子,也许有个孩子就不一样了,可当她向陆春晓说出自己的想法后,陆春晓告诉他,这辈子,他都不会有孩子,他不爱孩子。 她被这一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打击得一蹶不振,陆春晓很轻易的一句话,打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可饶是陆春晓伤了她那么多年,她还是痴痴恋着他曾带给她的所有宠溺。而这些年,所有的痛苦都是靠着三年前的美好回忆支撑过来。 她从未想过,这世间有这样一种男子,令她如此痴狂。 但陆春晓,这个大骗子,骗去了她的一片芳心,却再也不会对她倍加呵护,仿佛他们之间的快乐都是假象,都是她脑海中臆想出来的,其实,她有时候也分不清,那些记忆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她又记起了三年前,她所经历的仿佛是昨日才发生的事情…… 第一卷 第一章 巴黎是用来路过的(一) 我们开始的最初不是因为我爱你,而是我知道爱你能够改变我的命运,于是我便爱你了。 ——苏南溪 一通火急火燎的电话将苏南溪从巴黎叫回了马德里。 她风尘仆仆地从机场赶到家,家里乱糟糟的,东西都被砸了个大概,苏平嘉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手在滴着血,脖子间是若隐若现的吻痕,南溪顾不得平日里冷静自持的形象疾步上前推开了卧室的门,室内厚重的窗帘遮住了所有的光亮,她开了灯,见到了满面泪痕的许长乐,她正坐在床上,目光呆滞,南溪粗鲁地掀开了许长乐的被子,与她猜测得丝毫不差,她看到许长乐赤裸的身子以及床单上那显眼的一滩红色后,懵了。 下一秒,苏南溪怒不可谒地给了许长乐一巴掌,用尖锐的语气质问:“那可是我爸,你怎么可以勾引他?怎么做得出来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许长乐低下了头,一丝辩解的意思都没有。 “我真想杀了你。”南溪咬着唇,气得牙痒痒的,拾起地上的衣服,胡乱给许长乐穿上, “我不要你了,许长乐,你不是我朋友了。” 听到南溪这样说,许长乐嘶哑着声音哀求道:“南溪,你别这样。” “别哪样?把你留在身边,我怎么知道你下次再犯贱的时候,我会不会一刀捅了你?” 拉着许长乐走出房间时,南溪看都没看苏平嘉,尽管她知道苏平嘉现在需要急救箱止血,可是她哪里还有脸面去帮他,许长乐的脚步迟疑了下,南溪狠狠地捏了她一把,拖着她走出家门。 她一边开车要将许长乐送回家,一边打电话让孟玖订两张飞往北京的机票,报了她和许长乐的身份证号,顾不得回答孟玖的问题,她就挂了电话。 “南溪,我不想走,我爱你爸。” “闭嘴!”她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许长乐会制造出这样的境遇,毁了自己最后的避风港。 “在你故意告诉我你哥哥去巴黎然后说服我跟去巴黎时,你就在策划怎么爬上我爸的床了,你以为你献身,我爸一心软,我就成全你们了,你做梦!” 拿到许长乐的护照和签证后,南溪不忘拉着许长乐去药店买事后紧急避孕药,许长乐不想吃,南溪狠厉地又打了许长乐一巴掌,顾不得麻掉的手,尖酸刻薄道:“别指望生个孩子出来就进得了我们苏家的门,我爸的女人多了去了,凭你有什么资格?” 许长乐泪眼朦胧,不可置信地看着南溪,在她慌神之间,南溪已经将药塞进她嘴里,给她灌了水,强行逼她咽了下去。 许长乐猛地咳嗽起来,用手抠着喉咙,想要吐出来,可是她明显感觉到那颗药被水冲进了胃里,没有任何的转圜余地。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苏南溪的狠劲儿和许易安简直如出一辙。 她苦笑,难怪他们相爱过。 到达巴拉哈斯机场刷好机票后,离登机还差半个小时。 南溪冷冷地看着一旁垂头丧气的许长乐,警告道:“今天这件事我们都要忘记,谁都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我绝对不放过你。” 她押着许长乐上了飞机,直到飞机起飞,南溪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发生在马德里的戏,才算是刚刚落幕。 第一卷 第一章 巴黎是用来路过的(二) 苏南溪在一场挣脱不开的噩梦中被人推醒,眼前的世界是一片漆黑,她取下眼罩时还有些恍惚,直到听到许长乐的声音。 “你醒啦。” 她怔了怔,并不去看许长乐,只是略微低了低头,用手轻轻拭去了脸上残留的眼泪。 “做噩梦了?” 南溪没有否认,机舱里灯光黯淡,提醒着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当然会困,近二十四个小时里,她最多的时间都是待在飞机上,只因那个在心中魂牵梦萦多年的人在巴黎,她便不顾一切的跑去,想要偷偷见见他。 哪怕就一面,甚至是他的背影,她都能满足。在梦中与他相见过太多次,早已记不清他们之间有多久没有在现实生活中见面了。 而就在几个小时前,她也以为,自己是可以见到他的。 可是那通令她这一辈子都感到难堪的电话,生生拉开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粉碎了她积累至今的勇气。 她走向他,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我听到你叫着我哥哥的名字。” 这话就像晴天霹雳般在苏南溪的心里炸开,她有些失控,转过头面向许长乐,疲惫地否认:“不可能。” “你让他救救你。” 苏南溪哑口无言,百口莫辩。噩梦中的情形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那么无助绝望的境地,她孤身站在最热闹繁华的街头,她拼命地喊着妈妈,她被坏人压在身下,她听到他们令人作呕的笑声,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她求许易安救救她…… 呵……如何救呢?那一年,她八岁,在马德里,许易安十二岁,在中国。那个时候,许易安根本就还不认识她。 苏南溪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起。 “你在巴黎见到他了吗?”许长乐好奇。 苏南溪逼迫自己去隐忍泪意,可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崩溃。 她闭上了眼,语气中不无失落地说:“没有。”沉默片刻后又说:“我想,对我来说,巴黎是用来路过的,他也是用来路过的。” 说完这句话后,苏南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空荡荡的,咬紧了牙却终究还是哭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取出面纸,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真的不懂,别人的爱情为什么那么简单?她和许易安的距离怎么就那么远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勾引你爸吗?”许长乐鼓足了勇气问,虽然知道她现在很恬不知耻。 不等南溪回答,许长乐继续说:“因为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再过一个星期我就要回国,我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我想试一试,哪怕今后在你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我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南溪,他比我大了两轮,可我还是爱他。” 苏南溪终于心平气和下来,吸了吸鼻尖的酸意,嘶哑着声音说:“我要不是他女儿,我也会爱他,就冲着他那好皮囊,他可是马德里模特圈里不老的传奇。你要不是我朋友,许易安的妹妹,我也同意你爱他,可你就是我朋友,就是许易安的妹妹,改变不了的。”也正是因为这种的关系,所有的可能都成为了不可能。她绝对不会让许长乐与苏平嘉再有什么瓜葛的。不然,许易安会恨死她的。 许长乐自嘲地笑了,含着泪说:“所以,就算被你怨恨,我也不后悔啊。” 对于苏平嘉,苏南溪的感情很矛盾。 两年前,她去做了DNA比对,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对自己那么冷漠生疏,整整十五年,就算是养了一只狗,也该有些怜惜关爱之心,可他并没有,哪怕让她发现一丝一毫他在爱着她的举措,她也不会如此怨恨他。她要摆脱掉他,想了很久了。 此外,她更不想承认自己借着许长乐的事这样理直气壮地去往中国,是多么的恰到好处。 因为,许易安要结婚了,新娘却不是她。 第一卷 第一章 巴黎是用来路过的(三) 当地时间下午三点零五分,法国航空公司一架从马德里飞往北京的AF1701客机缓缓滑行在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的跑道上,舷窗外阳光热烈,晴空碧蓝。 她数次路过这座城市,见到的天空永远都是如海一般的蔚蓝,那么高高在上,无边无际,令人心生向往。 飞机稳稳地停下,机舱里的中国旅客都迫不及待地解开安全带,伸手去取行李,疲惫的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归心似箭。 “终于到了。”许长乐长吁了一口气,情绪有些失落。 下了飞机后,许长乐对苏南溪说:“我要去洗手间,你看着行李啊。” “我陪你一起去。” 许长乐瞥了一眼苏南溪,发现她的额头上已经出现细细密密的汗,脸上也不似往日的沉着冷静,微微透露出一丝丝不淡定。 “你的人群恐惧症又犯了?” 苏南溪没有答话。 许长乐去洗手间后,苏南溪扫了一眼四周,而后低了低头,看着脚下光滑明亮的大理石地板上她的影子,发着呆,不一会儿,身边又多出了一个高大模糊的影子与她的影子交叠在了一起,她抬起头,看向来人,愣住了。 饶是见惯了异国风情的各式帅哥自认为对任何男色都有免疫力的苏南溪,也无法不承认此刻她的心中多出来的那份悸动的真实性,如此突兀,令她感到万分羞涩。 那分明就是一张比苏平嘉还要好看的脸,白皙的肤色,浓眉大眼,搭配着高挺的鼻梁,一身名牌西装显得他的身体更加颀长挺拔,所有的比例都恰到好处,不见丝毫瑕疵,堪称完美。此刻,她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贪婪地欣赏着他的美,而他那明澈的双眸中投射出来的干净的眼神也落在她的身上,她更是觉得好奇,是哪里出现问题了吗? “呃……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你挡在男厕所门口了。” “啊?哦。”苏南溪猛地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出了男厕所的入口,满脸歉意地再把目光重新投向男子时,只听他冷冷的道了句谢谢后,如风一般,轻轻地离开,背影风度翩翩,苏南溪吸吸鼻子,空气中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男士香水的味道。果然有魅力的帅哥,都是冰美人啊。 许长乐出来后,苏南溪拉着行李箱与她并肩走出三号航站楼,走到机场摆渡车等候处,她又看到了那名男子。即便只是一张侧脸,也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许长乐突然意味深长的笑了,然后大步走向男子,苏南溪正觉奇怪,只见许长乐拍了拍男子的肩膀,激动地说:“陆哥哥,这么巧在这里遇见你。” 苏南溪的神经紧绷起来,姓陆。 “南溪,快过来,我介绍帅哥给你认识。”许长乐将帅哥两个字眼咬得极重,一脸得意。 苏南溪走近,表情有些僵硬。 “南溪,这是陆哥哥,我偶尔会跟你提起的陆春晓。陆哥哥,这是苏南溪,我在马德里最好的朋友。” 陆春晓上下打量了下苏南溪,礼貌性地伸出手,“你好,苏小姐。” 第一卷 第一章 巴黎是用来路过的(四) 陆春晓,我们、好久不见。 她应该要这样回答的。可是当苏南溪微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默默消化着自己陡然生出的许多紧张忐忑感,甚至都不敢去直视他那清澈明亮的双眸。 “你好,苏小姐。”陆春晓挑眉重复着,语气中带着揶揄,这个女孩大概是在为方才在男洗手间门口的那一幕感到不好意思吧,他猜测着。 苏南溪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握住了他那宽厚温暖的大手,“……你好,陆先生。” 她略低着头,表情淡淡,松开了陆春晓的手,退开了一小步,然后抬起头,将视线移向别处。 一旁的许长乐见状,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她的好友大概是第一个见到陆春晓后还如此淡定的人了,也太处事不惊了吧。 陆春晓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孩,浅浅地笑了,有意思。 苏南溪算是容貌姣好的,唇红齿白,长发飘逸,身材……看上去也很正点,前凸后翘的,只不过她的身上多了份遗世独立的清高,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违和感,这样的女孩难免有些阴郁,不够讨喜。可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无意间露出来的天真率性的模样,又觉得这个女孩太多变,令人捉摸不透。 而苏南溪满脑子想的是,这便是她和陆春晓时隔多年后的再遇啊,可是她表现得太糟糕了,她真的很想忘却自己先前用那花痴的神色盯着他瞅的事实。 周围的气氛有些静寂,就连许长乐都不敢轻易开口说话了。 好在,这时,机场的摆渡车来了。 三个人有些沉默地上了车,车上只有少许的座位,大多数的座位都被拆掉,以便容纳更多旅客。苏南溪挑了一个最末的位子,许长乐坐在她身边,陆春晓坐在她们对面一排,正好方便了许长乐跟陆春晓聊天。 “陆哥哥,你回南城吗?” “对。” “我们也是。”  “小乐这是毕业了?” “是啊。”许长乐的语气中带着些不易令人察觉的惆怅。 苏南溪十分鄙视许长乐的话痨,看来她早就把她们为什么回来的原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个陆春晓的魅力还真大。 “苏小姐,你一向都是这么沉默的吗?” 话题突然转到苏南溪身上,她看了眼陆春晓,冷着脸,说:“不是,我只对陌生人沉默。” “看来对于苏小姐来说,我还只是陌生人啊。”陆春晓故作失落地说。 许长乐帮腔道:“陆哥哥,我这个朋友向来慢热,但人很好,处着处着她就能成疯丫头了。” “我可真期待苏小姐有一天在我面前能变成一个疯丫头。”陆春晓开玩笑说着。 苏南溪不知道要怎么作答,索性就选择了沉默,暗自握紧了拳头。 陆春晓,原来是真的。 再见到你,我真的不能好好面对你。 第一卷 第一章 巴黎是用来路过的(五) 苏南溪觉得自己快被憋坏了,可她却又不得不藏好自己满腔的愤怒。 “咦?你的助理他们怎么没跟着你呢?”许长乐随口问道。 “我刚度假回来。” 许长乐觉得新奇,“去哪里度假了?” 陆春晓怔了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痛楚。“马德里。” “啊?那我们应该是坐的同一航班飞回来的。对了,你去马德里度假怎么不找我呢?我可以带你四处转转的” “呵呵,不用了,我对马德里还是挺熟悉的。” “马德里是座好城市啊。”苏南溪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吸引了许长乐和陆春晓的注视。 “不是吗?”她声音明快地问。 陆春晓没有回答,陷入了沉思,只觉,心如刀割。 苏南溪将头偏向车窗,望着干净的车窗玻璃,轻轻地笑了。 真有意思! 飞机抵达南城时已是傍晚,苏南溪下了飞机后就戴上了墨镜以掩饰脸上的倦意,她的步子很快,许长乐小跑着才追上去,与之并肩。 苏南溪却突然停下了脚步,看向许长乐,冷淡地宣布道:“许长乐,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就不再是朋友了。” 许长乐没有想到苏南溪会这样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的话,愣了愣,然后一脸不可置信地问:“南溪,你是认真的吗?” “你知道的,我说话向来是作数的。” 她说得轻巧,许长乐有些难过,原来在马德里,苏南溪说她不要她了,是真的。 可是,她实在舍不得,她想挽留,苏南溪却已经走在了前面,她的背影如此决绝,令许长乐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挽留的勇气,只觉陌生,这哪里还是她朝夕相处了四年的朋友。而且,以她对苏南溪的了解,就算追上了,结果也改变不了,苏南溪向来说一不二,决定的事情就算八头牛也拉不回头,何必再让自己难堪。 许长乐在心里泄气的想。 “看来你们有些误会。”陆春晓走到许长乐身边说。 许长乐表情苦涩,轻轻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说。 苏南溪低着头开了手机,打算订酒店,却没有想到会在接机口撞上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她连续说了好几声“对不起”,然后她就听到头顶传来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 “南溪。” 苏南溪抬起头看向那人,大感意外,“苏梓徽,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接你啊。”他答得理所当然。 “骗人。”她不相信苏梓徽神通广大,能知道她提前回来。 苏梓徽坦白:“我接到我哥的电话了,似乎你们闹得很不愉快。” “我没和他闹。”南溪没好气地说。 下一秒,苏梓徽亲昵地勾住南溪的肩膀,带着她离开。 陆春晓看着那个和苏南溪氛围融洽的男人,觉得很是眼熟,等想起他是谁时,只觉得不可思议,然而那两人已经走远。 许长乐站在陆春晓身边,感慨道:“那个男人跟你不分伯仲,究竟是谁啊?怎么会和南溪认识?他们看上去关系很不错。” “苏梓徽,现在苏氏集团的当家人。”陆春晓说完嘴角勾出了个优美的弧度。 “什么?”许长乐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苏氏是南城首富,向来低调,鲜少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许长乐不知道并不足为奇,但她无法理解,这些年苏南溪都生活在马德里,怎么会与苏梓徽认识,并且关系那么好。但转念一想,苏南溪对自己的事情从不多说,反倒是自己,什么话都会对苏南溪说。 第一卷 第一章 巴黎是用来路过的(六) “你这朋友来历不简单啊,能让苏梓徽如此相待。” “我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怎么回事?” 许长乐感慨一声,“一言难尽。” 见她这般敷衍,陆春晓也不再一探到底。 “很晚了,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回来还没来得及告诉家里人,他们见到我一定会大吃一惊的。”许长乐有些不情愿。 “那你是什么意思?去住酒店吗?” “嗯。”暂时,她只想一个人呆着,静静地想想自己的未来。 她在马德里失去了一生中最珍贵的东西,那晚的画面被她珍藏在脑海中最隐蔽的盒子里,一度,她都认为苏平嘉对自己是不一样的。尽管她对他下药了,可是她能感受到他对她的身体不是无动于衷的。或许,他也在喜欢她。她为这个想法感到欢喜。 然而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确认,就被苏南溪带回了中国。 她能够感受到,南溪在害怕。 “我的确是在害怕。”苏南溪不避讳地说。车窗外霓虹渐渐远去,苏南溪开了车窗,凉凉的风轻拂脸面很是舒服。一路上,她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中国这件事详细地跟苏梓徽说了一遍。 一旁的苏梓徽嘴角带着笑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害怕什么?” 苏南溪认真地说:“害怕许长乐真的成为我后妈啊。” “有这个可能吗?我哥阅人无数,难道会对一个小姑娘有感觉?”苏梓徽很难相信这个可能。 “我不敢赌。”一生中,总会遇到一些事,一些人,不敢去想,不敢去赌,怕最后的结局带来毁天灭地的伤害。 苏梓徽玩味地说:“就算许长乐成为你后妈,你都长这么大了,她也没可能虐待你。” “许长乐有个哥哥,如果他知道他妹妹跟我混在一起,失去了什么,相信我,他不会让我有好日子过的。”许易安睚眦必报的个性,她以前见识过。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许易安?你喜欢他?” “我很久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失恋了吗?失恋的对象就是许易安啊。” “我那时还以为你是在开玩笑,说真的,我从来不相信你会真的爱上什么人,你生性爱玩,玩人玩感情,不轻易付出真心。真好奇,当你遇到那个让你付出真心的人,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苏南溪辩驳道:“我喜欢许易安好些年了,失恋了好些年,难道还不够真心?” “南溪,我看人很准的,你只是太无聊了。或许当你真的得到后,你就会很快丢掉的。” “你在侮辱我的爱情。”苏南溪不高兴了。“说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我们也是这两年才熟识起来的,你忘记了吗?从前你和苏家的其他人一样,有多反感我的存在。” 苏梓徽乐了,“我最亲爱的哥哥不结婚,身边带着你这样的拖油瓶,让我们心里太不好受了。谁知道这么凑巧,你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第一卷 第一章 巴黎是用来路过的(七) 苏南溪无奈的笑了,过去的那些年,说她和苏平嘉长得像的人太多了,多到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和苏平嘉的关系。而当年,为什么她会遇到苏平嘉?被苏平嘉收养?这些问题,苏南溪虽然很想知道,但从不问出口,因为她知道苏平嘉不会给她希望的答案。很多事情,她必须靠自己的力量一件一件弄清楚。 “如今许易安要结婚了,我彻底失恋了。”苏南溪沮丧地说。 “许宋两家联姻,为了救许家底下一家断了资金链的厂子。可宋家也并不如表面风光,许易安选错了对象。” “怎么会突然断了资金链?” “今年年初许易安的二叔许众贺和他的法国太太离婚了,因为外面的女人给他生了儿子。而近几年,许家在非洲一些国家投资了矿产,也没怎么赚到钱,所以没有足够的资金注入。说实话,这家厂子本可以转手出去,海丰集团可是一直对它虎视眈眈,但是订单都已经签到未来三年后了,这只下蛋的鸡,许家目前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所以也就硬是拖了大半年,如今让宋家注资,分出一杯羹出去,也好过江山易主。”苏梓徽解释。 苏南溪觉得头疼,“那为什么一定要牺牲许易安的幸福?” “牺牲?你用错词了。我听说主动提出联姻的可是许易安,他为了继承权,自己愿意做出牺牲,旁人可没有逼迫他。” “我从前就觉得他的野心很大,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拿自己的婚姻作为手段帮自己争取继承权。”苏南溪不无失落地说。 “其实,如果他知道你是我们苏家的掌上明珠,或许结局就是另一种可能了。” “可那就不是爱了啊。”苏南溪有些激动地说。 苏梓徽笑了,“你别告诉我,你就没有这样的想法?用钱吸引许易安。” 苏南溪沉默了片刻,坦诚道:“我追去巴黎就是为了告诉他我和苏家的关系,可是我们错过了。你看,我想把许易安留在身边的想法那么强烈,就算知道那不是爱,我也还是去尝试了。” 这一生,真正属于她的东西那么少,少到就算让她卑鄙地活着,她也想将幸福抓在手中牢牢的不松开,甚至几乎没有时间去思考许易安究竟是不是她的幸福。其实,冷静下来后,她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那份追他的勇气了。 “傻姑娘,在我眼中,许易安可配不上你。” “你未免把我想得太好了。” “因为我苏梓徽的侄女值得这世间最好的。我看到你刚刚和陆春晓在一起,你们认识?”苏梓徽饶有兴趣地问。 “你们认识?”苏南溪紧张地问。 “见过面,但是不熟,不然那时候总归是要上前打个招呼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是许长乐认识的一个哥哥。” “说实话,我挺欣赏他的,能力很强,这样的人将陆氏救活,才真的令人敬佩。你啊,就应该找这样的男人,而不是留恋那种想靠女人谋出路的人。”苏梓徽满脸鄙夷。 苏南溪没有接话,闭上了眼睛,浅眠。 心中一个声音在说:那就找这样的男人吧。 后来,苏南溪就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