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蛇蝎心肠 月上柳梢,深夜沉寂。 一只乌鸦哀嚎展翅掠过暮色庭院伫立在房檐鎏金瓦砾上,黑溜溜的眼睛好奇的透过镂空窗柩,望着对面屋子里的一举 一动。 明晃晃的烛光映照在纸窗上,勾勒出两具歪歪斜斜的身影,另一个渐渐萎靡下去,像是天边斑驳的星辰逐渐被铅云掩 盖。 “阿缨,你有什么遗愿尽管说吧,做为姐姐的我,或许还能帮你完成一两件,到了九泉之下别忘了喝孟婆汤,来世投 个平常人家做孩子。”夜离持着夜光杯,傲然冷漠的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女子,口气平淡,仿佛她现在不是在杀一个人 ,而是在超度亡灵。 被唤做阿缨的女子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抹冷笑,用手背擦了擦唇边溢出的腥味,双眼却不似将死之人一般黯淡无光 ,有的是冷冽的冰霜。 窗外的乌鸦再次嘶鸣一声飞远,良久,阿缨终于伴着笑开口:“我夜缨平生最后悔的事,最遗憾的事,你可愿帮我达 成?” “说吧,无碍的,既是你姐姐,你的遗愿我力所能及。”女子毫不在乎的回应,瞥过阿缨狠毒的目光心神木然颤了颤 ,寒意骤起。 第一次发现夜缨也会有这样愤恨的表情,原来相府的那个天真活泼的妹妹,在她的毒酒下俨然黯然无存。夜离深吸了 口气稳了心神,赤红的嘴角愈发张扬,夜缨的恨意她很是受用。 一口鲜血漫上喉间,一股腥甜。夜缨皱着眉头,强忍着又咽了回去:“我此生最后悔的事便是救了姐姐,此生 遗愿便是没有让你比我早一步死!” 她的语气始终很淡然,没有过多的力气去支撑她声嘶力竭,她想,若是那年夜离被蛇咬伤,她不主动提出换血,兴许 ,她夜缨的命还能多留几十。 又或许,那年被蛇咬的是她夜缨而非夜离,苏然或许喜欢的就不会是姐姐夜离了。 再来,夜离要是死在两年前,那么小皇孙也不会被她害死嫁祸在自己身上,也不会名正言顺万人唾弃的离开人世。 夜离边听着边移步到一旁的靠背椅上,浓妆粉黛的面容并未萌生怒意,纤纤柔荑把玩着桌上一支玉如意若有所思,沉 吟少顷语重心长:“我倒是要感谢你所做的一切,阿缨,其实你死的并不冤枉。” 夜缨怒目圆睁,冤枉与她是最贴切的词了,怒火至胸腔蔓延,顷刻间势要将她化为灰飞:“苏然只是被蒙在鼓里,总 有一天他拆穿你虚伪面具的时候,你你会不得好死!”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顺着嘴角落下,滴滴殷 红,在乳白的裙裾上开出绚烂的花。 夜离啧啧惋惜模样,“你就是这般急性子,生在官宦家不晓得隐忍才会命薄,”顿了顿,她又叹道:“一切是你咎由 自取,纵使你有恩于我,然,恩宠荣辱是以智谋取,我有办法害了皇孙嫁祸于你,自有办法在今后的日子里谨慎行事 而不露蛛丝马迹。” 耳畔嗡嗡作响,夜缨只能断断续续听到只字片语,腹间一阵绞痛,锥心蚀骨。她知道,时日无多,连夜离那翕张嘴也 模糊不清。 夜缨艰难抬手揉了揉眼,努力清明神智盯着眼前这个杀人凶手,定睛相望,目光似把利刃划过她的眉眼,她的脸庞。 生,未能痛下杀手刃她于刀下,死,她也要记住她的容颜,来生千刀万剐! 终于,夜离的面容铭记于心,思绪已然开始涣散,夜缨闭上双眸,嘴角捻出一抹苦笑。 夜已深沉,这个世道悄无声息了去夜缨这个名字,相府二小姐谋害皇孙御赐毒酒一杯断了性命。 “死得这么快?”夜离揶揄,起身在她尸体旁摔了玉如意,捋了捋衣袖上的褶皱,转眼换了副痛惜的神色,眼角略带 晶莹:“来人呐,来人!” 下人来得很快,赶忙收拾了尸体放进准备好的棺木里。老相爷花甲之年,面色一夜间更显老态龙钟。 他站在门前瞧着下人手脚利索,眉头紧锁,曾几何时,夜缨这个小女儿是他最疼爱的,曾几何时,这个最得宠的小女 儿便得蛇蝎心肠。 下人将棺木合上,那娇小的一抹身影再也不可见,他哀叹一声终于抬头看了看门框前战战兢兢的夜离扬了扬手,和蔼 柔声唤道:“离儿,过来,莫怕,来爹爹这。” 夜离梨花带雨扑倒在他怀里抽泣着,忏悔着:“是我杀了妹妹,爹爹,妹妹临终前说要化为厉鬼,不会放过我的。爹 爹,离儿好怕,好怕” 老相抚着她发丝安抚,没了小女儿,他还有这个懂事的长女不是,一块心结渐渐淡去。年迈的脸上和颜悦色,再也找 不见对过世女儿的留恋。 午夜,电闪雷鸣,轰隆隆的雷声由远至近,滂沱大雨随之而来,豆大的雨滴落在相府,呼吸间落败了满园春色。 万籁俱寂,夜缨只觉得脑袋沉得紧,梦里的景象一遍遍循环折磨着她。 一会儿是红妆十里,哥哥夜北骏马之上,喜袍飘然,他说:“缨儿,没想到你这么不懂事,大喜的日子怎能着一身白 裙?” 那是夜离泼了她一杯茶水才换下红衣,她解释,夜北徒留只有叹息。 一会儿是苏然拦腰抱着夜离从她面前而过,眉目斜斜入鬓,明眸里却酝酿着滔天怒火:“你明知她酒量浅,你邀她宿 醉是何居心。” 她望着他焦急的步子消失在拱门后,满眼的泪光委屈无人可述。 一会儿便是那道圣旨,龙飞凤舞的字迹,列数开的皆是她莫须有的罪名:太子妃夜氏,心肠毒辣,谋害皇室血脉,其 罪当诛。念其夜家功德垒垒,忠心可表,故贬为庶民,赐死。相府夜离秀外慧中,贤良淑德,即刻封为太子妃。 她疯过,癫过,跪在东宫冰凉的地板上苦苦哀求过,苏然于她只有血海之仇。 庄生梦蝶,生在重臣之家,一生十七年,秉着良心做事,处处忍让,而回报的不过只是凉薄的亲情,和那一杯辛辣的 毒酒。 苏然不会晓得,她从不饮酒,怎会邀夜离一醉方休。 苏然不会相信,她水性不好,却跳下西湖去救皇孙,被夜离拖入深水险些毙命。 一切都是枉然,浮生尽,她却死得不甘心。 都说人死如灯灭,在混沌的意识里,她尚还记得自己是夜缨,相府的夜缨。 雨终于在破晓时分暴雨停了,晨曦拂过古朴的院墙,落在半开的轩台。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夜缨抬了抬眼,映入眼帘的是鹅黄的帷幔,绣着朵朵牡丹,她神色微怔,这帷幔甚是熟悉, 好似她儿时用过的。 侧了侧身,她惊诧的发现自己竟在暖软的被窝里,脑袋似混了锅浆糊,她明明记得自己是已经驾鹤西去了。 莫不成水落石出,苏然派御医救活了她? 心头一喜,却在撩开被褥准备翻身下床刹那脸色苍白,她的手细嫩短小,身子不足五尺,那短小的腿刺痛了她的眼。 “怎,怎么会这样?”她喃喃自语,不可置信的垂眼愣神,瞅着自己这副缩水模样。 太多可能与疑惑纠缠导致脑袋一片空白,她怎么也不敢相信,十七岁的自己隔夜便成了孩童。 厚重的门扉被人推开,一双小巧软足踱进门槛,紧接着是一身翠绿的衣裳,还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女孩规规矩矩端着铜盆入内,福了福声算对她行了礼,再无声无息的将盆放在屋里的梳妆架上。 夜缨徒然脑袋轰一声炸响,在女孩转身离去时候生涩的开了口:“双儿” 女孩闻声,转过身又行了个礼,细长的眉眼里疑惑的看着她。 夜缨挑了挑眉,瞬间天雷滚滚,赤脚下了床,推轩望去,院里合欢花开得正好,白绒的花面沾了水泽,低低垂下。门 口青石板路旁是一株海棠花的小树苗,一尺来高,风中摇曳。 她以为是她的幻觉,脚心冰凉的触感却分外真实,不是梦! 并不傻,片刻便有了猜度,她转身看着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再次试探问道:“双儿,爹爹呢?” 少女,双手比划开来,做了个扒饭的动作,又指了指东北方向。 陈双双是她的贴身丫鬟,是个哑巴,凭十几年来的相处,她当然明白双儿的意思。爹爹用过早膳上朝去了。 她抑制不住激动,哈哈大笑起来,老天真是大开了眼,竟让她重生,她这短小的身材看来不过七八岁。 这时,她该还是相府受宠的二小姐,还安然的活在襁褓中,未遭夜离毒手,看来老天爷也不愿让她就此含冤而去,阎 王也不收。甚好,甚好,她便看看,以她十七岁的心智斗上年长一岁的夜离结果又是如何! 双儿被她笑得不知所措,打着手势问她怎么了,夜缨抿了抿嘴,收了澎湃激动的心潮,浅笑吟吟:“突然有些想阿姐 了,双儿你去看看姐姐在何处。” 双儿领了令这才辞去。 窗外彩霞渐露,碧扩蓝天,正是好天气,幼时她从未这般迷恋过春暖花好,那时的她又怎会明白人心险恶,既是天下 人皆指她蛇蝎心肠,那,她便如他们的意好了! 正文 第二章:锦上年华 双儿回来的快,她方洗了脸,梳了稚嫩发髻,和上一袭红衣灼灼的衣裳,她尚记得祖母没过世时喜欢喜庆,而那时的 她年幼,固执的喜素色。祖母虽未曾责备过,但显然日子久了她这小孙女也不大讨她喜欢了。 从双儿口中得知,夜离正在膳堂与夫人和祖母用膳,这夫人姓叶,单子一个言,并非夜缨生母,她生母宋氏早难产辞 世了。 夜缨琢磨了一翻,让双儿取来了针线,双儿惊讶的发现,她家小姐平素最讨厌刺绣,怎的心血来潮要在荷包上绣双生 莲! 然,夜缨的小心机岂是旁人能猜透的,就算有人看穿,于这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怎么也不会相信。 身体,是掩人耳目的最佳道具。 她熟练的拉着银白丝线,心里不由自嘲一笑,她儿时太过娇惯罢,而后年长遇上苏然后才深究着蜀绣,心心念念要为 他在蟒袍上绣出别样风采,没想到,学了两年,换来的是送命。 心不在焉不免扎了手,双儿乱了阵脚又是打水又是擦药,她推开双儿淡然笑道:“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双儿不明白,愣在一旁,夜缨掂着荷包抛得老高又不偏不倚落在手心,碾转着步子往膳堂去:“这点痛,比不了毒酒 腐蚀五脏六腑。” 踩在青石板路上,抬头,细碎刘海下,一双剪水眸子,墨色晕染,星辰缀点,眼底透着的是不合年龄的决然。 既然老天让她再活一次,她必然不会辜负天意的良苦用心,自当好生活得风光自在。 轻车熟路的到膳堂时,将近,屋内一派其乐融融耳语,夜缨微怔,嘴角抿了天真的笑,至门槛便兴高采烈笑道:“祖 母!你看,我昨晚绣了一个荷包!” 她扬着手,微胖的小手里攥着正是方才的作品,嫩黄的底衬着翠柳荷叶,银白莲花,煞是巧夺天工。 三人一愣,像是一家人正团聚,突然客人造访,纷纷搁下碗筷。 夜缨余光瞟过叶氏僵硬的笑心头一阵快意,脚下却是疾风扑倒在祖母怀里,嘟起嘴来略带撒娇,很是不习惯,还是娇 嗔道:“祖母,你看我昨晚熬夜给您绣的荷包,喜不喜欢?” 老太太怔忪片刻,颤巍巍接过她手中小巧的荷包,浑浊双目里闪过一丝亮光,花色均匀,绣功细腻,用指腹摩擦,还 丝毫不割手诧异道:“莲生双,这真真是你绣的?” “当真!”夜缨使劲的点了点小脑袋,也不怪祖母惊愕,她至小是什么性子,她最是清楚,依仗着父亲宠爱,蛮横无 理,娇惯得十指不沾阳春水,不如夜离讨人喜欢。 “哟,真看不出来,你这小丫头还能有这能耐!”老太太赞赏着,边将荷包递到叶氏母子跟前:“瞧瞧,瞧瞧,这丫 头手艺不比离儿差,离儿也看看。” 夜离尚不足十岁,小眼遗传了叶氏,直鼻丰唇体了爹爹,模样随算不上妖娆,也算得艳丽。 夜离捏着荷包,指尖不易察觉的收拢,将荷包紧紧捏在手心,嘴角却带了笑,正欲言其它,被夜缨抢先一步,“祖母 见笑了,缨儿手法拙劣哪抵得上姐姐凤毛麟角。” 老太太一听,这绣功过人且不居高自傲,这等小小年纪便懂得谦虚谦让,真是难得,顺势揽着夜缨坐在旁侧,命人备 了碗筷一齐用膳。 叶氏母子虽有不甘却也无从挑唆,夜缨只取荷包来讨老太太褒奖一番,叶氏大可言她个轻浮,而偏偏这夜缨又菲薄自 身,进退恰当,就算再刻薄也挑不出一根刺来。按照夜缨往常的性子,绣不出这么好的花色来,一张笨嘴从来都缄默 寡言,叶氏暗自皱眉,面上只得忍气吞声笑脸相迎。 饭桌上,听祖母讲起十五得去大慈寺进香,夜缨忆起这事来,算了算,这个时间该是她八岁的时候。 她扒着米粒,忍不住的眉眼弯弯,八岁!正是‘天真无邪’的锦上年华啊! 十五的大慈寺进香,她记忆深刻,那日去的只有四个,她,夜离母女和租母。那天该是风和日丽,夜离告诉佛祖太过 庄严肃穆,不如在她衣着上画些花花草草多喜庆。 那时的她,傻乎乎的从夜离那取了女子胭脂往佛祖金装上抹,这一大人生败笔无疑让祖母迁怒于她。 更深的故事发展,祖母卧病在床染了恶疾,从此撒手人寰,叶氏总在爹爹面前谗言,说是她惹怒了佛祖才会害了祖母。 今时今日,她势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偏偏,十五的这天,铅云低垂,如同一张墨色晕染的毯子掩盖了整个晴空流光,风沙过吹得人睁不开眼。 夜缨梳了个公主髻,发间一朵琉璃夕颜簪花,持了三十六骨的梅画油伞出了院门。门前的海棠花经不住狂风乱骤,她 小心翼翼的找来竹竿将它绑得牢固些。 天不如那日的天,人竟也不似那日的数,夜离染了风寒宅家休养,于大慈寺去便徒留三人行。 夜缨很不明白,难道因她重生整个世道都改了谱? 这些太过无影踪的真相她无从得知,只得乖巧的坐上轿子,沿途剥开橘子喂老太太品尝。 老太太已八十高龄,但身子骨健朗,鬓角白发梳得整齐,头上珠花伶仃脆响,贵气逼人。她坐在夜缨身侧,岁月刀刃 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一路含笑,眼睑下捻出深深的褶皱,她说:“缨儿,今日随祖母进香,可有什么愿望?” 夜缨抬眼,明亮的眸子里秋水滟艳:“孙女的愿望便是望祖母能长命百岁,福寿安康!” 老太太一听,更是乐的眼眯成线,嘴上责备她:“小小年纪,如此油嘴滑舌!” “没有!缨儿说的可都是心尖尖上的话哩。”随口的胡诌,这些日子以来她越是熟门熟路了,她夜缨只是一介女流之 辈,亲娘去的早,爹爹政务繁忙,她死了一次才明白,她在相府唯一能倚靠的便是祖母这颗大树。 靠牢了,再拉拢二哥,三哥,这样一来,对付叶氏与夜离又容易了许多。 两人的欢声笑语不断,叶氏只能偶尔插句话,当一朵绿叶陪衬着讪笑。 抵达寺院门口的时候,淅淅沥沥的细雨便如约而至,老太太遣散了夜缨由叶氏扶着往寺院里行去。 夜缨一个倒是无所谓,她本以为一切皆是按照记忆中的命运事态轮转,现下看来只能见招拆招了。 当然她不会再笨得落了夜离的套,前世她只是觉得这个姐姐体弱多病温婉如斯,一次次的凭着宽宏大量的心境去宽恕 ,最后才徒然擦亮了眼,亲情这种东西于她没有半分温暖。 大慈寺是洛阳百年老寺了,马车停在山脚下,撩开珠帘放眼望去,可见参天大树枝叶蓁蓁。杂草丛生的石板路一直延 伸到石阶前,连绵的阶梯上现出的便是大慈寺院门,虽有修葺,却还是掩盖不了流年在柱梁上留下青白苔藓。 她无事可做,索性展开油伞漫步雨中,总不能与那群侍卫大眼瞪小眼。一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顺着林间羊肠小道 ,愈发往里。 心里埋了事,她很想知道,若她认识苏然在先,苏然会不会喜欢自己呢? 直到徒然回想起那双狠毒的眼睛,背脊一阵凉意。抬头来已是林间深处,细碎的雨声弥漫耳际。 她伸出手来,雨伞滴落的水泽积在手心,浸在指缝间,从指间溜走。 想着祖母该差不多要回府了,她转了步子正欲往回走,一只白鹤惨叫一声,木然落在了她眼前。 雪白羽毛沾了银白的水珠,脖颈处俨然一个血洞,汨汨的往外冒着血泡,一支金色的箭矢是它致命的伤。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夜缨有些不知所措,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白鸽扑扇了两下翅膀,最终没能飞起,瞪着眼送了命。 良久,雨越发大了些,铺天盖地似要将整个大地都淹没,她僵着身子动了动,正欲抬脚离去,远处传来马蹄纷沓的声 音。 转角出的杨柳树下,露出了一角玄衣,紧接着是一匹枣红色的马匹扬着前蹄四脚驻在她面前。 二八年华的少年白绫束发,青丝驮了雨水耷拉在肩头,欣然身姿坐在马鞍上俯视着她,上扬的浓眉,素净的脸,一双 桃花眼映着她的剪影。他放了缰绳,跃下马来,拾起地上的白鸽,放进马背上的布袋里,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过罢 ,这才拱手道:“方才惊扰了小姑娘,真是抱歉!” 夜缨秀眉微蹙,这人她从未见过,为何重生的命运里突然出现?她不得不警惕,悄然往后退了半步,回道:“没事的。” 男子瞧着她那半步之间的距离,受凉而泛白的薄唇似笑非笑,“小姑娘孤身一人行驶在这深山,我带你出去吧?” 正文 第三章:苏景策 这一句示好的话并没有让夜缨萌生好感,反而更加谨慎三分,又往后退后了两步,踩过地上枯叶做出细碎声响:“不 用了,谢谢,我祖母就在前面,走上几步就好了。” 男子面上始终带了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眼前这小姑娘对他忌惮反而有趣,站在雨帘里,厚重的雨露在他细长的睫毛 上像是一颗颗水晶珠子。顿了顿,他笑道:“小小年纪就会说谎骗人,我方才来时并未见路上有人,连香火一向鼎盛 的大慈寺都了无人烟,这荒山野岭哪来的你家祖母?” 夜缨听着,黑白分明的眼不由的遑论,接着否定:“不可能,祖母今日到大慈寺进香,我离开时,我家的马车还停在 寺院门口呢!” “马车?你可是相府的人?”男子疑惑问道。 夜缨颔首,“我是相府夜缨,公子可见着了我家府上的马车?” “我来时,相府的马车已经打道回府了。”男子一步跨上马,捋了绿湿润的发丝,指节细长白皙的手像是在展开一匹 匹黑色缎带,动作漫不经心的慵懒:“估计以为你是先行回府了罢,既然不愿坐我的马,那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先行 一步了,告辞!” 夜缨还想问些什么,男子甩了甩满是水渍的衣袖,长鞭驱使,驾马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了来的方向。 飘飞的雨浸湿了刘海,顺着眉梢落入眼里,有些微弱的刺痛感。她抬起手背擦了擦,好让眼前的视线清晰些,那一袭 玄衣的男子,就好似自己的幻觉,若不是脚下留有一些润入泥土的血迹和深深的马蹄印子,她会恍然觉得如梦一场。 他说祖母已经进完了香回府去了,她心中一阵沉闷,倒是不怕祖母遗弃了她,怕就怕在听了叶氏的挑唆回府。 叶氏想的倒是周全,夜缨换做那恶妇的角度来耍小心机还原的经过该是这样。祖母出了大慈寺,没见她,询问之下, 叶氏肯定回答:小孩子没耐性,约摸回府了罢。然,若此时下人中再有一个得叶氏所用,必然添油加醋说是瞧见她往 来的路折返回去。 这样饶是祖母怒骂一翻,也就急着往回赶,怕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相府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回去,这才会派人出来 找。 一来一去至少折腾上一天,这一天里,她若真是个八岁孩童迷了路,大半都会遇到危险。而若是没遇到危险的情况下 ,叶氏说不定还会制造点危险的事来。 想到这,她刘海下的眉头紧蹙,她虽有十七岁的智商,却没有十七岁的身体,况且平心而论,若是叶氏真要派些杀手 来,就算十七岁的她也不能抗衡,连刀下逃脱都是问题! 这时,她有些后悔了,方才那男人说是带她离开应该答应下,总不至于在这荒山野岭,随时都有被野兽伏击或是碰到 人为因素的危害。 站的久了,小腿有些发酸,她索性寻了处榕树下避雨,掏出随身携带的锦帕搁在地上,蹲坐下揉起了小腿肚子。 油伞放在旁侧,此时天色近午时,就算相府的人速度再快,找来也是晚上了。 从大慈寺回洛阳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沿途的曲折她记得不是很清晰,休息片刻的她正欲起身离去。一声震耳欲聋的野 狼呜鸣让她蓦然缩了脖颈,抱着胳膊竖起耳朵来。 十七岁的心智,但毕竟只有十七岁,而且还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文是半吊子,武一点也不会。 还没等她平下心绪,狂风掠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接二连三从不同方位传来长短不一的狼啸。 夜缨努力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恨不得与榕树下的灌木丛溶为一体,她确实有些怕了,死过一次与好生生活着的人心境 是不同的。她知道濒临死亡的痛苦,大仇未报,她可不想得来不易的一次重生就这么白白糟蹋了去。 此起披伏的狼啸未歇,她灵敏的感官便能感受到有东西正在接近,而且越来越近!她警惕的抬头环视了一圈茂密的灌 木从,一群麻雀扑腾着从树丛中飞起狠狠吓了她一跳! 她抚着胸口,脸色苍白,恶狼不再乱叫了,夜缨这才心有余悸的站起往前走去,走出不到两步距离又被迫退了回去, 直到背后抵着宽厚的榕树干,再无路可退,紧紧靠着看着眼前一双棕色的眼,凛冽的光。 夜缨顿时呼吸都有些困难,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了狼,瞪着大眼,看着它两只肥厚的前爪踩过润土,一步步向她逼近, 想呼救的话却卡在喉咙,半天张着嘴言不出一个音节。 斑驳的树荫下,饿狼黑色的毛皮油光铮亮,白森森的獠牙显露,不疾不徐的向她走来,嘴里还时不时呜咽两声。 “你,你别过来!”她颤音喊道,却不知那狼根本就不识人言,依旧步履稳健的走来,转眼已经在自己跟前。 极度的恐慌致使她脑袋一片空白,想逃脚步却生硬的寸步难移。饿狼低吼一声,眼看着就向她扑来! 夜缨眼前一黑,两眼挂了晶莹,惊叫一声将身子缩得更紧了。可意料中身体的刺痛却没有传来,反而听到一声异响。 “它死了!”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夜缨这才睁开眼来,紧绷的神经在目睹那体魄硕大的狼躺在血泊里僵直不动终于松 懈下来。 脸色已是无血的惨白,险之又险从鬼门关过了一道,四肢发软顺着树干蹲了下去,咬着嘴唇倔强的不哭出声,手背非 快的拭去眼角泪花。 男子提着长剑在一旁的青草上趁掉血迹,悠哉的放进剑鞘,戏谑道:“让你同我走,你不听,险些成了狼群美餐。” 夜缨咽了口唾沫,抹干了脸上的水渍,白了他一眼:“我这不还没死吗!” “我要是不及时赶到,你还能活吗?”男子啐了她一句,顿了顿,仿佛感觉自己于一个孩童置气有些好笑,于是补充 道:“好了,小姑娘,随我一同出去吧,这深山里尤其狼多得厉害。” 夜缨一听狼这个字眼,身子有颤了颤,赶忙站起身拾起被狼爪划破的油伞站在他身侧,“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姓苏,名景策。你应该称我一声苏大哥,相府家小姐怎么这么没礼貌?”苏景策责备着,语气中却无半点怒意, 伸出皙白如玉的手,抬着她手臂将她抱起来坐在硬邦邦的马鞍上,“我要是不回来,你还能活命吗?” 夜缨不置可否,被他一抱,脸上有些发烫,她一清清白白的大姑娘还从未与陌生男子这般亲近过,但转念一想不过八 岁的皮囊有什么好知羞的也就释怀了。 苏景策一同跨上了马,将她禁锢在怀里,策马而去。 雨渐渐停了下来,夜缨紧紧抓着鬃毛,唯恐颠簸摔了出去,不得不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的是淡淡薄荷香,清雅馥郁 ,朗开的晴空,蔚蓝如壁,流光万丈下归来的烟啼鸣婉转。 她没闲暇欣赏春日美景,腹中空空又惊吓过度,坐在马背上脑袋昏昏沉沉,竟有些体力不支。 苏景策挑了眉梢,缓缓将速度放慢了些,疑惑道:“你没驾过马?” 夜缨单手抚额点了点头,虽然前世她在相府不受宠,但出门乘的都是马车。 骏马铁蹄踏过转角,正是大慈寺前,苏景策嘴角携着一丝狡黠,扬鞭马上背上狠力一大,烈马惨叫一声,四角拼命的 奔走在石板道上。 夜缨始料未及,一个重心不稳狠狠的撞在他怀里发出一声闷响,旋即紧紧抓着鬃毛惊呼起来:“你干什么!快让它停 下来!” 苏景然兴趣盎然的打量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明明很怕,却紧咬着唇,晶莹在眼眶转了几圈又逼了回去。 耳边全是风声,已是早春气候,春风却如利刃般划过脸颊,刺骨的寒。 一袭桃色儒裙灌满了风,似一张纸鸢,若不是她牢牢抓住鬃毛,她想或许会翩飞而起。自知苏景策是有意为之,索性 咬紧牙关匍匐在马背上,就算再快些也不至于从马上落下。 苏景策一面觉得好笑,按理说,这几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会声泪俱下,呼爹爹唤奶奶,这丫头真是好玩。 正当他再准备扬手起鞭,蓦然眸光凛色,动作极快的将夜缨揽在怀里,翻身跳下马去。 夜缨还在惊怵中未回神,又莫名的被他带下马,稳稳当当站在道旁的绿草丛里,紧接着向前驰骋的马在寒光下已鲜血 淋漓。 她木讷的看着三个黑衣人光天化日下出现在面前,灵光一闪有了决断,这些人,难道是叶氏派来的杀手?那恶妇的心 肠还真如蛇蝎,迫不及待就想将她除掉! 三个杀手面面相觑,眼风交流了片刻不敢冒然出手,于是领头的一个站了出来,声音各种蒙面布有些沙哑朦胧:“你 就是晋王?” 苏景策依旧是一副悠哉模样,颔首笑道:“既然要杀本王,为何还不动手?” 夜缨在他怀里愣了愣,这些刺客原来不是冲她来的?更让她错愕的是,苏景策竟是晋王爷,这人前世她虽没照过面, 但却听闻了不少趣事。 正文 第四章:晋王苏景策 苏景策是当今皇上最小的一位弟弟,算起来还是为将军,战功赫赫。曾在大淮之战与辽国之兵大战,率的草草三万兵 力中了敌军埋伏,皇上都已下圣旨命陈广将军前去支援,生要见人,就算死于战乱衣冠冢也必须带回皇城! 没想到,举国吊唁的时候,苏景策带着三万兵马突出了重围。更让人错愕的是,苏景策不仅活了下来,领着两万残兵 竟杀了回去,并且大获全胜。 无疑,这令天朝最富荣誉的事,载入史册也是奇迹之笔。 可,自古英雄没有多少人能善终,所谓高处不胜寒,天朝七十二年,也就是她前世冤死的前一年。 晋王被扣了个私通嫔妃的罪名锒铛入狱,不堪受辱在狱中自缢身亡,虽事后查明,皇上有追封加爵,娇楚留于后世的 却只有一堆白骨。 夜缨忆起这些事来只是片刻,想到苏景策的命运比她好不了多少难免不为这英雄哀叹一声。 这时,三个黑衣人已经拔出剑来,步步逼近,苏景策却不慌不忙将她搂得紧了些:“不要乱动,好生贴着我。” 夜缨木纳点头应是,瞥过他棕色眸光中露出萧杀之意怔了怔,本是风流不羁的笑面和尚,捻了笑容,棱角分明的脸上 宛如缚上了一层寒冰,然,这才是大将军之威。 三人分散,已围堵的方式,提着的长剑划过青石板摩擦出点点花火和刺耳的嗡鸣。 苏景策单手揽住她的腰,侧手抽出剑来,平着一指,指骨修长握着雕花的剑柄,顶端是一颗翡翠,淡淡光华流转,与 他我见的手相得益彰。 事已至此,拔剑弩张再有没有回旋的余地,三个刺客速度极快,如三条鬼魅划破长空而来。 苏景策不慌不忙,狠戾的招式刀刀毙命,皆被他轻而易举的化去。一剑险之又险擦过夜缨的肩头,被苏景策挑开,横 剑而去,即可斩了那人首级。 于二人在他的剑下也只如以卵击石,两剑落下只有应身而倒的两具尸身。 危险尽除,他仍旧是原先姿态,连脚步都未曾挪移分毫。冷着脸收了剑,浓眉锁成了‘川’字。 夜缨长吁口气,这才发现紧紧攥着他胸前湿漉漉衣衫,额头已是汨汨冷汗,许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慌乱开口询问 道:“他,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苏景然薄唇上扬了微笑弧度,眉头也渐渐松开,“要杀我的人很多,千奇百怪的理由都有。” 很多是多少?夜缨倒抽了口凉气,他倒是淡然,可每天担惊受怕被人刺杀岂不是很累?不过,转念一想,他武艺这般 高,定是不惧。 苏景策将她放下,怜惜的瞧着那匹马叹气:“又损失了匹良驹,”说着走上前去,马背上的布袋拾在手掂了两下:“ 今晚是回不了你家相府了,还好打了两只鹤,饿不着肚子。” 说完,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来往旁侧树林行去,夜缨扭扭捏捏挣脱开大步走在前,嘟囔着嘴不满道:“跟着你没好事!” 苏景策紧随其后反驳:“怎么就没好事了,我要是不带你出来,你早就葬身狼腹了,你这小丫头,怎么一点也不懂得 感恩戴德.?” “怎么感恩戴德了?要不是你,能落到风餐露宿的下场吗?”其实她并不是这般斤斤计较的人,可不知怎的,面对苏 景策她忒不想口舌上落下风。 苏景策一时哑言,半晌噗嗤笑出声:“你这小丫头啊,小小年纪倒是口齿伶俐,长大了看谁敢娶你!” 夜缨听这话猛地在树林前驻下步子,前世退婚让她心里藏了一条疤,任人一揭便血流不止。苏然是瞎子,冤枉她,他 皇叔也不是啥好苗,想到此,她扭头丢了苏景策一个大白眼:“谁说没人要了,又不叫你娶,你瞎操个什么心!” 苏景策一听嘴角笑意更浓,伸手抚过矮了他半截的脑门,“好好好,有人娶,这么可爱的小丫头,大了定是美艳倾城。” 他说的是实话,夜缨的模样五官清秀,柳眉大眼,顾盼生辉,撅嘴时一派天真无邪,长大定是活脱脱的尤物。 只是,这脾气这口气,怎的和大人无异?连刺杀她都不怕? 夜缨鼻孔朝天轻哼一声钻进了树林里,他忍俊不禁也跟了上去,这丫头真是有意思。 暮色四合的时辰,苏景策生起了篝火,这让二人半干的衣裳算是得到了解决。夜缨抱着膝盖,瞅着被烤得焦黄的白鸽 狠狠咽了两口唾沫。 饿得前胸贴后背,仿若馋猫水灵灵的大眼咕噜噜打转,偷瞄几眼又专注的盯着自己荷花纹理的鞋面。 “这个比较小,给你。”苏景策桃花眼被浓烟熏得眯成了一条线,伸手将外焦里嫩的鸽子肉递到她面前,还不忘嘱咐 ,“晾一会儿。” 夜缨爪子很快抢在手里,明眸里星光悦动,完全是忽视了苏景策的良言,张口就咬在鸽翅上,舌尖一阵刺痛刚想吐出 去,又瞥见他眼角噙笑,忍着疼慢慢咀嚼咽下,强装镇定赞道,“还不错,比起本姑娘的手艺还是差了那么点点火候!” “哦?”苏景策缓缓烤着另一只白鸽,狐疑看着她,“这个你来烤吧。” 夜缨神色微怔,干咳两声讪讪道,“我干嘛要烤给你吃?我有些困了,吃了我还得睡觉呢!” 苏景策不语,煌煌火光映在他脸上,半张俊脸清晰,半张陷在阴影里,毅朗的五官更加立体,眸光里尽是氤氲,看不 清眼底情绪。 他不搭话,夜缨只当埋头啃着白鸽,说实在的这鸽子肉被他烤出来还真香,油而不腻。要她烤着实是没这本事,她压 根就不会下厨,唔,有时候吹吹牛也是很有必要的,至少不会被人小瞧。 饱足和暖,她找了靠在火箸旁的树干安睡下,她现在对这苏景策是完全放了心。一,按命运的角度来讲,与苏景策的 相遇,就如同人生道上小小插曲,过眼云烟。二,苏景策是德高望重的王爷,没理由加害她。三,苏景策武功好,还 能起到保护作用。 浑浑噩噩的睡梦中,她�地发现,今日能遇到苏景策还真是幸运所致。 夜渐渐沉下,伶仃星光伴着下玄月露在树冠空隙间,洒下点点光芒,在林间斑驳。苏景策始终没有睡意,挑着柴火往 火堆里丢去,火星像是小型烟火,啪啪炸开。 林间鸟雀惊起,数十个人无声无息便出现在火堆前,全数跪下,诚惶诚恐低声服罪:“属下不知王爷有难,为及时保 护,请王爷责罚。” 苏景策起了身,捋了捋青色玄衣褶皱,脸上是无悲无喜,冷声开口,“既知有错该知怎么做了?” 其中一个胡须茂密,长相粗狂的男人面色难堪的紧,在地上拜了三拜:“属下自知失职,这些人会被替换去,属下自 断手臂请王爷开恩。” 苏景策不置可否,在男人拔出匕首时摆了摆手,“罢了,”他踱步到夜缨跟前,俯视着她一张熟睡面容,细长的睫毛 掩下,投出一片阴影,好似陷入噩梦,眉头锁得紧。凝视了片刻,他转身对着男人吩咐道,“去查查相府夜缨底细, 要详细。” 浓密胡须的男人拱手,自是明白了自己主子话中含义,瞟了眼夜缨谨慎了些,“这些事,得找尊主,那,属下这就去?” “不用,你将她送到相府外,本王还有要事处理,以火流星通信,迅速跟来。”苏景策说着已不疾不徐的往夜色深处 走去。 雨后的夜里,林间是潮湿的空气,幽幽花香,鸟兽啼鸣,他的步子一路往前,不知尽头景物,是万丈霞光,还是火海 刀山。 夜缨一觉睡得很难受,梦里依旧是前世的种种,然而,却怎么也醒不了,梦魇的网将她困住,难以挣脱。 当那一杯毒酒逼近她的时候,她看到夜离阴沉沉的脸,好似从地狱爬出的鬼魅,终于惊叫一声转醒来。 “缨儿,怎么了?哪里痛?”老太太焦急问道,眼睑下乌青,花白的头发有些蓬乱,显然是折腾了一宿。 “祖母?”夜缨惊讶着,再抬头看着屋子里挤满的人,叶氏,夜离,爹爹夜传颂,双儿她不是该和苏景策在一 起?难不成做了个梦? 她木讷的样子让老太太愈发的慌张起来,“缨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昨日去了哪,有人欺负你了?” 夜缨摇首,她不笨,自然是猜到是苏景策将她送回来的,并且还没与相府的人照面。蓦然撅起嘴来,抽抽搭搭,“祖 母,缨儿险些就见不上你了,有狼,差点就把缨儿吃掉了。” 她的手使劲揉着眼,加上刚睡醒,眼圈不多时便红的像兔子,这才抬头委屈的看着一干人,“你们为什么把我丢在外 面,祖母,你是不是不要缨儿了?” 老太太听她三言两语的讲诉,更加心疼连连责备叶氏母女,这场闹剧半真半假,遇狼是真,她躲起来才活了命是假, 徒步归来昏倒在相府门口是假,真真假假间,是一家之主相爷唤下人寻郎中来这才作罢。 正文 第五章:圣旨之祸 时光荏苒,一晃平静的过去了一年,算来她已经九岁了,这个年纪在相府凭着乖巧懂事的性子倒是没生出什么是非。 是有那一天,彼时雪满庄园,天地皆是茫茫银色,夜缨站在院落里为那株海棠树苗清理积雪,双儿急急跑来,鞋底践 起雪白,在她面前比划着。 她愣了愣,瞧着她比划的奇形怪状,像是戏耍猴戏,半晌才隐隐有了猜测:“圣旨?怎么了?” 双儿扒着光溜溜的下巴做了个捋胡须的动作,又怒目圆睁,原原本本还原了相爷夜传颂怒火中烧的模样,这会夜缨算 是明白过来了:“圣旨丢了,爹爹很生气?” 双儿点头如小鸡啄米,又换了副尖嘴猴腮的嘴脸,阔步往屋子里走。 夜缨拨掉海棠叶上最后一绒雪,疾步往屋子里跑去,圣旨丢了,爹爹正在气头上,叶氏正往这边来说要搜查! 此事无风不起浪,既然叶氏点名指姓要搜她厢房自然有根据,这些日子她除了去见见祖母还真没碰到过叶氏母女,看 来叶氏终于沉不住性子有所动作了! “双儿,快找!找圣旨!”夜缨慌张开始翻箱倒柜,这屋子里除了双儿与她根本就没多余的奴才,在不经意间有人偷 偷摸摸往这屋子里放些东西也很难有人察觉! 双儿杵在门口像跟木头,完全不知自家小姐为什么要在屋子里找圣旨,夜缨急得跳脚:“有人把圣旨偷偷放在了我房 间里,要嫁祸,你赶紧找,不然等到叶氏抓到把柄跳进黄河洗不清!” 双儿反应过来,也慌了,圣旨是皇上颁布,下属若是丢了便是对皇上不敬,这要是有人故意藏起来,闹大了满门皆罪 ,轻的查出来定然会惹得相爷责罚。 她没什么头绪,但换做一个小孩的思想来看,必然是好奇心驱使,那么藏的地方也不会太隐蔽。夜缨找了床榻上,床 下也没有,一时成了热锅蚂蚁。 宛如无头苍蝇乱撞半天,正瞥见月亮门后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在顶满积雪的梅花树后徐徐而来。夜缨大呼不好,正准备 去关门,不经意打翻了梳妆盒,简单的几样首饰,一卷明黄之物正躺当中。 她一惊,连忙藏在袖袋里,这时一行人已行至门口。 叶氏隐晦笑着,挽着长长兔毛,身后是十几丫鬟奴才,她如意算盘打的好,带着这些人来,目睹从这房子里搜出圣旨 来,还怕夜缨意气风发? 这些日子她算是受够了,以往夜缨总是顽皮捣蛋,这段日子突然就转了性子,虽然依旧调皮,但是绣功愈发的好了, 一手如蚯蚓弯弯曲曲的字也写的清秀公正了,连琴曲也略懂一二。 一年来,无论是老太太还是老相爷对这个小女儿是越来越溺爱,相爷总是不言以表,但在她面前没少嘱咐多管管夜离。 她嫁入相府十多年了,为相爷生了三个孩子,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夜缨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所出的嫡女,多年 她觉得就算她不插手,夜缨早晚也会被一大家子嫌弃,现在她已不得不拔了这颗眼中钉,就算拔不掉,磨平了也是好 的。 想到夜缨往后在相府备受歧视的样子她都忍不住要仰天长啸,还好,一贯端庄稳重的她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口。 屋子里一炉火炭正烧得旺,幽幽的蔚蓝火光,袅袅青烟模糊了夜缨一张小脸,她正专心致志的拨着黑炭,抬眼见她来 放了铁钳福了福身,“娘亲怎么有空来看缨儿了?还带这么多人?” 她打量着叶氏身后的人,暗叫幸好发现的快,叶氏淡然施笑,“我听说,你贪玩拿了祠堂供着的圣旨,所以带人来问 问。” 夜缨虽称她一声娘亲,却丝毫唤不起她的母性,这么说着问问,一个眼色,身后众人已然走进屋子开始又一轮的翻箱 倒柜。 “你们干嘛!我没有去过祠堂啊!什么圣旨?!”夜缨焦急喊起来,“我让爹爹把你们赶出相府,你们竟然不将我这 二小姐放在眼里!” 叶氏不屑冷哼一声,假意安抚道:“只是看看而已,缨儿不必恼怒,若是不查明,难服悠悠众口。” 悠悠众口,亏她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夜缨面上憋屈嘟啷着小嘴不满,在叶氏的威严下,只能坐在圆木凳上拨弄着炭 火。 一行人,该翻的地方都翻过了,首饰盒也翻了个遍,整个屋子一片狼藉,双儿不知所措站到她身侧。 叶氏眼睁睁看着一行人无果,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色苍白的宛如丹青里的人,稍加用力,便会裂开,更像是一朵盛怒盎 然的花,随着季节渐渐枯萎,萎靡成一团枯干。 扭曲的五官几乎皱成一团,狠狠的瞪了两眼随行姑婆,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来:“再找,特别是梳妆台!” 姑婆无奈的将梳妆台东西又倒腾了一边,根本就没有她想看见的圣旨,双儿惊恐的看着回过神来愤愤的上前在叶氏面 前比划半天,叶氏不耐其烦推开她:“死哑巴,滚一边去!” 她不懂双儿的意思,夜缨懂,双儿知道这些事都是叶氏一手安排,无声的骂她呢。她拨了拨火炭,已经是烧得通红变 成了灰白的尘埃,打发双儿去倒掉,再换些新的炭火来。这才看着叶氏巧目盼兮,“娘亲可不要听了别人胡言乱语, 怕是有人有心陷害缨儿,请娘亲明鉴。” 叶氏一张老脸,气还没消偏偏又不能发作,由青变紫犹如染缸,煞是精彩。 她估计是没想到,所谓的圣旨已被双儿抱出了门,成了相府杂物里一堆尘土。那时,将圣旨丢到火炉里也是无奈之举 ,圣旨藏在身上也不大保险,若是搜身若是不小心露了马脚,她便真的是调皮偷圣旨戏耍的夜缨了。 叶氏依旧是不放心,留了两姑婆候在她门口,美其名曰照顾,私心自然是监视。 夜缨并不担心圣旨没了,惹来不尊皇权之罪,也不怕满门抄斩,那圣旨不过就是嘉奖表彰之意,谈不上拿这圣旨办事。 后来,夜传颂发了不小的脾气,责罚了一干奴才也就算平息了风波,只是叶氏留在西厢院的两个姑婆依旧如影随形, 让夜缨很是苦恼。 白驹过隙,转眼已是来年的初夏,夜缨闲暇时都呆在屋里练练字,抚琴,这些她原本是不喜欢的,但为了讨好长辈这 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前世,她肆意妄为活够了,这一世,定是先苦后甜。 说老姑婆也不是好无用处,譬如今日夜传颂有事找她,老姑婆通报起来比双儿利索的多。她正在房中书写通鉴史书上 的一段话,写到一半匆匆搁了笔往大堂走去。 老姑婆一路在耳边解说,说的是府中有贵客造访,说是听闻相府小姐清棋书画皆精进,又闻学识渊博想要见识见识。 夜缨心底嘀咕着,能是哪位能人尚在相府可称为贵客,而且夜离才十一岁,而她才是九岁的小娃娃,谁没事要见她俩 人? 难道是苏然?她心里咯噔一下,忆起那张淡漠的脸色来,脚步如灌了铅,不由的问了姑婆:“是皇宫的人吗?” 姑婆沉吟少顷,含糊答:“奴婢也不知,应该是了吧。” 心绪瞬息澎湃起来,但更多的是紧张,上一世,苏然于她只有伤痕累累,这一世若是早些遇见,是不是情形又有不同 了呢? 念到此,她不在迟疑,拔腿便往主厅跑去,什么闺秀风范,什么三寸莲足,她只想最先出现在他面前,而不是让夜离 抢了先机。 未进,便闻厅堂中有断断续续人言交流,时不时夹杂着爹爹欢声笑语,她喘着粗气扶着门案喘息,脑袋却急不可耐的 往里张望,现在算下来苏然也不过十二岁,还有些期待年幼的苏然是否依然是冷脸不尽人情的模样哩! 正东张西望,俨然不知背后站了个人,高大的阴影将她圈在其中,紧接着脑袋被娟扇敲狠力敲了上,这才蓦然回过头 ,瞪着大眼看着眼前的人。 一袭青色玄衣,欣然而立,白绫束冠,手上是一把竹骨绢面的墨扇,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浓眉上挑,眸含桃花,薄 凉的唇嘴角微微上扬。这不正是去年遇见过的晋王苏景策? 夜缨顿时脑袋不大够用,盯着他期期艾艾问道:“该,该不会府中来的贵客就是你吧?” 苏景策挑眉,戏谑味十足“不然呢,我一路跟着你,跑这么急过来,你以为是谁?” “哪有?”夜缨反啐道,“你是客人,那厅里与爹爹在一起的又是谁?” “本王贴身侍卫,三念。”苏景策第一次对她自称尊卑,自然而然的展开扇面,扑扇着丝丝凉风,撩起耳际几缕青丝 ,孤傲的目光里多了分雍容。 这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完全是没有让夜缨有何动容,反而鸡皮疙瘩掉一地,不满得翻了个白眼碾转着步子往屋子里 行去,小声嘀咕道:“还三念呢,我是五想!” 正文 第六章:访客 当然,这句话一字不落的收入苏景策灵敏的耳朵,只是欣然笑了笑,跟着她一同入了厅堂。 夜缨没想到,三念着一名讳想来该是偏偏公子,温文尔雅,可正与爹爹侃侃而谈的人哪有半分书生模样,粗狂魁梧的 身材,还有那从鬓角一直纠葛到下巴壳。还真有点明白这名字的含义,三么,五大三粗的三! 夜传颂见二人一前一后进屋也没多想,顺势牵着上前来的夜缨向苏景策介绍道:“这是臣的小女儿夜缨。” 苏景策甚是和蔼的笑着,夜缨瞧着他风流样,扭扭捏捏,不甘不愿的福声问安:“夜缨见过王爷!” ‘王爷’二字她咬的极重,打心眼里从来就没当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王爷。 “免礼。”苏景策泰若自然举止大方,还若有其事的打量夜缨片刻称:“相国真是好福气,生得这么个灵气逼人的好 女儿。” 夜传颂连连谦虚,“多谢王爷抬爱,我这女儿除了会写一手好字,绣些小玩意儿,倒是挺机灵活泼的。” “能写字?那本王还真想一睹妙笔。”苏景策边说边移步到顶座太师椅旁,下人沏了茶。他执着雾霭腾腾的杯盏,掀 着杯盖荡了荡澄明的汤汁,带着征询的口吻问她:“可愿写副字赠予本王?” 夜缨皱着秀眉,秉着习性本想白他一眼,但碍着爹爹颜面,一个白眼正往外丢徒然演变成月牙般的眉眼,浅笑吟吟, “王爷哪的话,只是夜缨笨拙,哪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 “无碍的,写得好与不好,本王定当留个纪念。”苏景策再次出言,这句话让她无从反驳,只能恨恨咬牙,这家伙分 明就是跟她过不去! 她一个九岁的孩子,这晋王也真能狠心与她这孩童执拗! 夜传颂见他如此相求,有机会让自己女儿发光发亮怎能错失这等良机,赶紧让人准备笔墨纸砚来,定让夜缨好好露一 手,也让相府长长脸。 她拿着笔久久不去蘸墨,这字她前世来唯一能称得上才艺的也只能勉强算数了,谈不上一字千金,好歹也能媲美大多 史官。 那时在相府处处受人冷眼排挤时,她甚至有时候想逃出相府逍遥自在,说不定给人写写对联,刻刻牌匾还能混及温饱。 至于,白送苏景策一副字她还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 这时,叶氏正带着夜离姗姗来迟。夜缨小心翼翼的驮了墨,笔杆是上好的玉石,握在手中有浸浸的凉意。细软的笔毛 在洁白的宣纸上搭上第一笔:衣冠楚楚,玉面禽兽,笑如春风,口腹蜜剑。 四个词,褒义贬义各两个,秀气的楷体,落笔虽称不上苍劲有力,但确是柔如水,细如棉,让人一看便是大家风范。 她隔了笔,在宣纸上吹了吹,淡淡的墨香渐渐干去,提着一角呈在苏景策面前:“这是奴家送王爷的字,王爷可喜欢?” 苏景策看着她明媚的双眼丝毫没有戏耍之意,暗叹真是会装,他敲着绢扇在手,若无其事称赞:“小姐的字真写的不 错,三念收起来送到天涯坊装裱,放在本王书房。” 叶传颂手心涔涔冷汗,他第一眼看这四个词险些魂不附体,没想到这晋王真是好度娘,被自个女儿骂了还能这般平静。但终归苏景策是皇亲国戚,还是个大将军,年轻有为,不是他这个丞相能轻易得罪的,在苏景策转身的空时,他肃 穆的小声指责道:“这字是能乱写的?真是白夸你了!” 夜缨弩了弩嘴,完全没有犯错的自觉,那些字是她看到夜离想出来的。 三念从她手里结果宣纸,毕恭毕敬捧在手上退下。夜传颂一刻也未卸下,领着苏景策又热情的为他介绍了夜离这个长 女,不过苏景策的态度好像淡薄了不少,只是称如花美眷便没了下文。这才晃晃悠悠端坐在太师椅上,掂起温凉的茶 盏轻抿薄茶说明了此次来意:“宫中开设学堂,皇兄的意思是让本王寻些皇孙贵族到宫中陪同皇太子殿下念书,所以 来看看老丞相府内可有适合人选。” 夜传颂神色微怔,坐到旁侧的檀木椅上疑惑道:“宫中有此等大事,老臣孤陋寡闻了竟未曾听闻。” “这是宫闱秘事,当然不能朝堂正议。”苏景策眉稍微挑,显然是不乐意叶传颂的质疑,紧接着扫了眼夜缨,“本王 看这小姑娘倒是挺适合,虽只是陪皇太子伴读,但,相爷该是了解其中辛秘。” 他意味深长的一语惊醒了叶传颂古谭一般的心,这伴读事小,那若是被皇上或是太子看重那就是飞凰成凤的大事!他 这相爷虽是天朝功臣,只是却是个平民人家,要是能与皇室沾亲带故,往后在朝野的日子又是不同。 思前想后,他正要答复,夜缨却突然站了出来:“我去!” 两个字很清晰的表达了她的意愿,刚开始还琢磨着苏景策来没好事,这回总算靠谱了一回。陪着苏然,她想这是一个 上天赐给她的良机,日久生情这种东西谁又能笃定呢? “哦?那丞相意下如何?”苏景策询问家长意见,叶传送却面色窘迫,瞟了眼伫立在椅子后的叶氏母子二人,尴尬回 答:“那还是得容老臣准备准备,毕竟两个小女儿都未曾出过门口,总得体面些面圣。” 苏景策眸光收了众人表情,嘴角蕴笑,放了茶盏,起身展开折扇来:“那好,准备好了便送到晋王府罢,本王还有要 事处理,等处理好了便带她一同进宫。” 夜缨怀着忐忑心情恭送了晋王这尊大佛,忍不住就要往西厢跑去,她要收拾行装,她要去见苏然,日日夜夜,朝朝暮 暮! 她方抬脚,便闻老臣想干咳一声,顺势驻了步子,不明所以的看着三人,顿时有了恐慌:“难不成爹爹不想让缨儿去 皇宫?”她敏感的瞧着叶氏拽着爹爹的半截袖口,连连退后了几步决然道:“我一定要去皇宫,一定!” 叶传颂撇开了叶氏拽着袖子的手,这个微小的动作让夜缨吃了颗定心丸,又听他拍着自己肩膀嘱咐着:“衣服不用带 很多,隔三差五爹爹回去看你,带上双儿,有个什么事让双儿出宫报个信。” 这样的爹爹,她从未见过,一时间酸楚从四面八方向她扑来,第一次感觉到亲情的温暖像是潮汐转眼便要将她淹没。 夜缨捻了眼角湿润重重颔首,浓浓的鼻音里只剩感激:“谢谢爹爹。” 但是,夜缨没有想到的事,天是会变的,人是会变的,就连感情也是摇摆不定的。 那晚,她收拾了很多东西,除了必备的衣物,就是一只雕着鸳鸯相依的白玉竹管的笔。她想既是陪他念书,自然要画 下他的样子,他儿时的模样。 等着东西都备齐,让双儿带上,自己去与爹爹告别,静谧的夜,墨色的天色,挂着繁星如许,月如圆盘,这个相府像 是笼了层薄纱,飘渺的美。 这时已是初夏,蝉鸣蛙噪,萤火虫点点绿光在夕颜花藤的空隙里扑飞,整个温度也是鲜有的凉爽。 她步过花园,走过一条长长走廊远远便见书房的烛火如豆,半掩的门案里依稀有人影晃动。 夜缨心头一喜,轻快的步子片刻便至门前,去推门的手却硬生生僵在半空,最终无力的垂在门案上的芙蓉雕花花蕊上 ,指尖深陷其中。 书房里不止叶传颂一人,她听的出那般刻薄的声音,那般锐利如刀的声音,声声划在心上,一刀,一刀血汨汨 从伤口处往外冒。 “老爷,夜离可是您的孩子,你难道不该为她的前程考虑?”叶氏的声音很大,她不想听都不能,“夜缨只是那红楼 女子的女儿,是不是你亲生的还是问题,你就这么打算让她去宫中?” 伤人的话,只是伤了她,叶传颂一声也没吭,夜缨轻蔑自嘲,怕是爹爹她也觉得自己来的不干不净,或许从没当她是 亲生女儿罢? 叶氏的话没有间断,“我才是相府的正夫人,想当初那贱人将你迷的晕头转向,最后背着你与其它男人幽会老爷你又 不是没瞧见,还好是难产死了,不然这相府还不知道要被她闹成啥样!” “我辛辛苦苦把离儿,北儿,倾羽拉扯这么大我容易吗,就这么一个进宫伴读的机会您也偏心夜缨,你还有没有良心 了你?!” 叶氏哭哭啼啼,几欲快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许是叶传颂受不了她的呱噪,又或者确实也如叶氏说的那样厌恶 夜缨及夜缨生母,吼了一声止了叶氏哭闹,接着安抚道:“去让离儿准备准备,我去找晋王打个商量,最好别让离儿 在宫中给老夫惹什么乱子!” 夜缨苦笑,送开了雕花伏案的手,颓然沿路折返,原来,原来,不管她再怎么努力,在相府她不过就是个外人,夜家 就像是一个牢牢围起来的圈子,就算她挤破了脑袋依旧是个局外人。 正文 第七章:跟我走 不知何时,厚重的云絮遮掩了夜色,繁星不在,月色稀薄,黯淡无光的相府连萤火虫也不知所踪。 夜风拂过,缭乱了她的发丝,园中枝叶蓁蓁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她隐隐瞅着一身影站在跟前,英姿飒飒,他清脆醇厚 的声音,如同雨中一把纸伞,如同银装素裹中的一轮冬阳,如同碧波西湖上的一叶扁舟。他说:“跟我走。” 夜缨第一到晋王府,却不如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不像是王孙贵族住的府邸,更像是山明水秀处一处清闲山庄。 若不是入府时,褐木牌匾上有着‘晋王府’字样,她真会误认为闯入哪个员外庄园。 门墙上皆被枝叶藤蔓掩盖,进内,是一条月白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满园的杨柳拂发,树节间高挂着灯盏,映出一派 渺渺无影的朦胧,沿路是些开到荼蘼的花。 夜缨心情舒畅,一路摘柳抚荫,“你这王府是植物园?这柳树遮的都看不见树了!” 苏景策挑了拂眼枝桠,看着她雀跃的模样,眸光沉沉:“你就不怕来了我这植物园把你拐跑了?” “拐去皇宫,我乐意!”夜缨毫不遮掩对那红墙绿瓦宫阙的憧憬,转身后退着走:“你为什么不选夜离进宫?爹爹的 意愿是让夜离入宫伴读的。” 话到此,她明眸里一闪即逝的失落,原本他认为爹爹是爱她的,她心念的复仇在那句温暖的话下曾经动摇,没想到, 自己的一片赤诚换来的是对夜离的偏袒。 “谁说要带你入宫的?”苏景策玩味一笑,“不过是编个合适的理由把你骗出来罢了。” 夜缨挽着一条柳枝,蓦然愣住,纳纳不明他笑意何为,“骗我?难道根本就没有伴读这回事?” 苏景策颔首,“你为什么这么想进宫?” 夜缨脸色煞白,但在昏暗的光线下不大显眼,她进宫无疑是为了苏然,心心念念就想去见她,上辈子他对她的误解太 深,这一世她想先入其主。没想到苏景策却木然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刚刚萌生的喜悦又刹那间暗淡无存。 苏景策绕过她走在前面,前方柳树无几,开阔的视野里是亭台楼阁,他敲着折扇,声音从远处传来:“你只需跟着我 三月,三月后再入宫。” “什么意思?”夜缨更是莫名找不着北,望着他欣然背影,一袭青衫溶于夜色,在飘扬的柳絮间模糊。 晋王的想法向来不是人能揣测的,夜缨遇到三念的时候,他正将那副褒贬相衬的字抱在怀里,装裱的眶是紫竹,很朴 实的雕花相钳。 三念带回的不止那副字,还有在相府的双儿。三念说:禀王爷的命令,已经去相府打点好了一切,相爷已经知晓姑娘 现在已经在晋王府了。 这个打点,自然是断了叶传颂让夜离进宫的事,夜缨不明白,既然是伴读为何要等到三月后? 三念也只是含糊的说:“应该是还要经过训练吧,毕竟是皇太子殿下的伴读不是。” 夜缨渐渐释怀,她前一世被指婚做了不足数月的太子妃,其实是阴差阳错。那日夜离同她出府在桃花岭上游玩,不料 夜离被蛇咬伤,她背着夜离去城中医馆求医,遇上了微服出巡的皇太子苏然。 那时,他问起身份时,她只是说是相府的人,后来宦官上门求相府两个小姐丹青,弄混了身份。 苏然于是求皇上指婚,指的是她这个相府二小姐。之所以说是指婚出错,是因往后的日子,苏然频频对夜离的好。 苏然在她指婚之前是有婚配的,只是那是个宫娥不能入皇室族谱,产了小皇孙后便不知所踪。 苏然对这小皇孙甚是宠爱,夜离却在那年挟着同游西湖从船上推下了水。 往事一幕幕在心涧,让她闷的有些喘不过去,夜已更深雾重。她住的是晋王府一处别院,站在围栏旁看着庭院里一处 假山,溪水潺潺深吸了口气,坐在围栏上靠着梁柱,缓解着沉重的心情。 笛声悠扬,不知是何时响起的,也不知是何处传来,婉转的音节像是一点点抚慰心灵的仙药,听在耳里怡人心神,闭 上眼,听着便觉昏昏欲睡。 迷糊中,她梦到有人拿了绒毯盖在她身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在房中的床榻上,银色被褥绣着牡丹纹络,抬眼正 撞见那张俊朗的脸。 苏景策半靠在一旁的菱花椅上,把玩着一支碧色竹笛,见她醒,淡色薄唇浮出淡笑:“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那么想 进宫。” 夜缨揉了揉发酸的脑门,青丝没有簪花的禁锢,像一匹黑缎子披在肩头,散乱开来的发丝遮了半张脸,良久她开口反 问道:“女孩子都梦想着皇宫,这样需要理由吗?” 苏景策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她半刻,轻疑道:“那女子为何会对牢笼一般的皇宫心生向往呢?” “因为”夜缨一时哑言,她不知其它女子如果想入宫是为了什么,她的理由是再简单不过,只是为了一个人。 顿了顿,秋波流转,她有了结论:“皇宫是天子的家,天下之大,其它地方只要有心轻而易举便可涉足,而皇宫却不 是想进就能进的,每个人都有好奇心,我一直想皇宫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而苏景策却噗嗤笑出了声,缓缓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将滑落在地的被褥提起,掖在她身侧,“你可知你说谎的时候, 总是会东瞄西看?” 夜缨木然又是一愣,一张小脸渐渐发烫,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际,为了掩饰尴尬她故意高了嗓音,辩解道:“我 怎么就说谎了,我说话就是会东瞄西看,你别以为很了解我似的!我俩相识才几天!” 苏景策坐在床榻上,若有其事的算起来:“去年的一天加上今年的今时今日该是两天!” “对,就是两天!你才认识我两天,你拼什么说的好像认识了我几年似的!”夜缨撇着嘴不满,索性钻进被褥里,薄 荷香的被褥盖过脑门,将自己置身一片黑暗中。 心砰砰跳得厉害,她从前一直都没发现自己说谎时的小动作,被苏景策这么一说�地有了心虚。 她不想让人察觉她与九岁的孩童不同,可是遇到苏景策总是会不经意间说出一些成年人才会说的话,也总会控制不住 生出成年人的心智。 在她看来,这苏景策就像阴魂,总是不散,只要出现,准打乱她的生活,没什么好事。在黑暗中努力回忆着前世她干 了什么坏事,是不是哪里对不住苏景策这尊大佛了,埋头苦思半晌,还是没有头绪,上一世生活里除了夜离与叶氏这 对母女,再加上苏然,根本就没有人来撩动她平静的生活。 前世过往云烟思索了个遍,这才觉得被褥里好闻的薄荷清香有些熟悉,本来消下的滚烫猛地又附上了两颊,她掀开被 子,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苏景策诧异道:“你怎么还不走,不要告我这间房是你的居室!” 苏景策桃花眼挑了挑,“你怎么知道?” “” 一声乱嚎响彻王府,夜缨只能说苏景策变态,忒变态了,好端端的一个王爷,一府之主居然住偏房,住就住了吧,为 什么偏偏让她也住进来? 天地间一声惊雷,直接把她劈了个外焦里嫩,懊恼后,她唯一想的便是和衣穿鞋,就算露宿墙角也不�在他的床榻里。 苏景策矫健的将她鞋踢得老远,语气中有了丝不悦,“我以前是睡着了,数月前住书清堂去了,这被褥也都是下人新 换的,那点不合你意了?” “真的?”夜缨问,瞧着牡丹花色的银丝被褥妥了心,苏景策再变态也不至于用这么女孩气的被子不是? 苏景策板了脸,“你是睡不睡了?” “睡!”夜缨干笑,她反应有些过激了,一个九岁的女娃娃是不该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这类原则的,方躺下,她就开 始下逐客令:“你站着我怎么睡得着啊,你走,你走。” 苏景策抚额,“这是我的府邸,我想在哪就在哪,睡个觉怎么这么多要求,其它孩子该是希望人陪着,装也不知道装 得妥帖些。” 说着,踱步到菱花椅前拾起绒毯往门口行去,夜缨傻愣的目视着他从容的跨过门槛,伸手合上门扉,将门外的大片夜 色隔离。 他说什么来着?夜缨脑袋有些转不过弯,他说:装也不知道装得妥帖些! 心一紧,她赤脚踩在地上蹭蹭开了门,而门外却没有那人身影,微凉的风拂上她的面,夏日的风不该如此的凉,凉彻 骨髓。 围栏旁有着幽兰摇曳,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苏景策已经知道她并非九岁?怎么可能?她本来就是个异数,细数天 下还有谁同她一样死后重生? 要他只是猜测还好,必定她自认为在苏景策面前频频露出马脚,以后稍加悉心注意就好,但每每面对苏景策,就很难 已九岁的心思对待! 正文 第八章:我可以帮你 那句话让夜缨耿耿于怀,然,苏景策仿若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翌日的天,是蔚蓝底,多多如棉絮一般的云朵挂在苍穹,偶尔有一两群白鹤成群结队划破长空,飘零的羽毛总是落在 柳树枝头。 双儿一大早便过来寻她,挎着厚重的包袱在肩头,夜缨瞧着不是滋味。双儿比她大上了六岁,是个苦命孩子,十二岁 便被狠心的爹娘卖到相府为婢。在相府总是唯唯诺诺本本分分,可惜是跟错了主子,上一世,是被叶氏活活打死的。 念着双儿的苦,夜缨将厚重的包袱接下,双儿却连连摆手,指了指门外做了个奔跑的姿势。她明白过来:“晋王准备 带着咱们出远门?” 双儿点头,夜缨正看三念向二人走来,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王爷已被了马车,请夜缨姑娘随小的一同过去。” 去哪,三念没说,隐隐琢磨的是,苏景策说的三个月后入宫,那这三个月会带她去哪?如果按三念说的训练,难道这 晋王府不能训练吗? 马车早已停在门外,苏景策依旧是一身青纱靠在马轩处,远远的便让三念带着其他人先回避。 “又怎么了?”夜缨问道,行至他跟前,仰望着他肃穆铁青神色,“这是又要唱哪出戏?” “进马车再说。”苏景策边说,自己已经揽开轿帘俯身进去。 夜缨始终撅着嘴,虽然不乐意,但她还是想弄清楚苏景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马车内倒是奢侈,宽阔的空间里两张华丽的素色的背靠椅,一张玉石桌,琉璃灯盏里盛满了灯油,灯芯陷于油中。 苏景策挑着左侧的位置落座,俊脸不悲不喜,深沉的目光落在她面容上开口:“今日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我师傅。”苏景策坦然,“这人以前的你而言或许没什么必要,但是现在你的一切都是拜他恩赐,你有必要见见这 位恩人。” 夜缨坐在右侧的背靠椅上,大眼骨溜溜转了转,“我的恩人?” 她哪来什么恩人,何况是晋王师傅,她从未听说过战功赫赫的晋王有师傅,不管是今生还是前世,史书从未提及。 脑袋里灵光一闪,他昨夜说她装,现在又说以前现在,莫非?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本去触碰琉璃灯盏的手颤了 颤,险些打翻了灯油。 苏景策棕色的眸子,宛如琥珀一般的透亮,又如深潭一般的深邃,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娓娓道来:“你的想法是对的 ,你以为你为什么十七岁枉死,又奇迹般的重生,世道转眼便成了八岁光景。你还真以为是上天垂怜?不过是一场机 缘巧合罢了!” 夜缨猛地抬头,他依旧是平淡无波的面色,心潮已经不是用震惊能够形容的。苏景策知晓,他什么时候知晓的?而且 ,好像这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她木然觉得背脊发凉,只能僵直着身子继续听着苏景策言说的前因后果:天朝七十二年,做为天朝第一大将军的苏景 策受奸人所害,含冤受辱,一身功名不复还妄加了个私通之罪。 这些是史书记载,夜缨未曾料到,事实比史书来的更惊骇世俗。 天朝七十二年,晋王已有天朝半数兵权在手,前世的他只图报效国家,维护皇帝江山。人都说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真 正应了苏景策的处境,皇上并不因他的功劳而感激这个弟弟,受奸人挑唆居然是对这个臣弟心生疑虑。那夜,皇帝婉 言相邀饮酒听戏,话语里或多或少,或明或暗让他交出兵权。 当然,苏景策没有按照皇帝的意向将兵权拱手相让,否则他也不会惨死。他是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才得到的东西,为 何皇帝一句话便要挥手要了去?他被匈奴一剑洞穿了胸口的时候,又有谁念及过? 他险些丧命的时候,皇帝可曾想过他这个臣弟为他这么拼命保江山是为了什么? 昏庸一时,糊涂一世,皇帝再三劝说未打动晋王的心,甚至开出了裂土封王诱人的条件。苏景策俨然拒绝了,这无疑 让皇帝觉得他这人不识抬举,且更信了奸臣之言。 那晚,海量的他竟然伶仃大醉,醒来时是哭天喊地的淑妃和皇帝那张恨不得剥皮饮血的脸。 那时的苏景策还想着,该是有人陷害,皇帝肯定会查明还他一个清白,所以在送往天牢的途中他有机会逃走都给放弃 了。 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午夜时,皇帝便衣带了几个侍卫用铁链将他活活勒死在牢狱中。 史官皆是天子臣民,书写的只是片面之词,夜缨听着,不由得绷紧了神经:“比我还惨上三分。” 说这话,夜缨是由衷的,以前只是觉得这晋王死的糊涂,没想到却是比窦娥还冤。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突然滑稽 的觉得皇帝和夜离真是绝配! 谈起往事,苏景策依旧平静,连口气里也没带丝毫情绪,像是讲诉的不是他为何死为何生。 苏景策是最小的皇子,出生不久先帝便去了,他的额娘执意要为先帝殉葬,留他孤单一人,他至小便封为晋王,从没 在皇宫中生活,送到了天辰上一座道观里静修。 那时他认识了尊主,他甚至不知尊主姓甚名谁,只知他在清风观中被捧为上宾。武是尊主一手教导的,尊主的武功多 高他没全数见识,学的也只是凤毛麟角。 他死的那年,三念从坟墓中把他挖了出来,肉身放进冰棺里就往清风观送,求着尊主想想办法。 尊主的有回天之力,却也不敢轻而易举动用,踌躇一载才想出扭转时空的法门让他活过来。 话讲到此处,夜缨除了震惊外已有了猜测,接着他的话说道:“这种扭转时空的法门,肯定是举行了慎密仪式,选了 特定时辰,那时恰逢是我毙命时候,所以我才” “没错!”苏景策赞誉瞟了她一眼,“这种异能可称为逆天秘术,尊主他来历是上古道人遗孤,这门秘术需要选一个 死者生前出生方位,还有死者死时的时辰。巧的是,我死于天朝七十二年亥时三刻,而你恰恰也是这个时辰。” 听了这么半天,夜缨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恩人以前于她没有干系现在却必须去见上一见了。不过这尊主既然通晓如此 厉害的秘术为何不出名,现今这世道还有这般能人在? 苏景策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还不等她发问,叹了口气慵懒的半卧在背靠椅上,明眸半掩:“尊主这种秘术是违背 常理,是当天诛,以自身寿命为代价,现在带你去见他是最后一面。” 气氛因这句话而显得沉闷,夜缨咽了口唾沫消化这些信息之余不免感叹:“这尊主待你真好。” “恩。”苏景策应答,仿佛这些故事已经耗尽了他心神,拨开帘幕唤了三念驾车去清风观后,便瘫软的靠在椅子沉沉 的闭上了眼。 夜缨知晓,这条命是沾了苏景策的光才重获新生,可是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她其实是死过一次的人? 一切的前因有了明确的答案,她反而感激苏景策告诉她这些,她夜缨虽是顽劣,但却活得有准则底线,滴水之恩当涌 泉相报,何况那尊主是赋予了她新生,她当然得去见上一见。 马车晃晃荡荡往前驶去,石桌上的琉璃灯盏的油颠簸得溢出盏沿,顺着烛台滑下,在石桌上绘出一副别样的图案,像 腊梅,像桃花,更像是一张笑脸。 太多的疑问还迂回心间,不知苏景策是假寐还是沉睡,她轻声问道:“你既然被皇帝害死了,现在讨不讨厌他?” 他靠着椅子,柔顺的青丝垂在扶手,浓眉如画,鬓角刀裁,紧抿的薄唇,整个模样煞是好看。 夜缨单手托腮,仔细的用目光勾勒出的模样,再予以心中苏然的模样做一个对比,衡量之下得出一个结论:其实这个 变态王爷长相很不赖,与苏然相比也不分伯仲! 正看的入神,对面的男人脑袋微抬起又落下,找了个更加合适舒服的位置枕着手臂,淡淡言道:“夜离害死了你,那 你讨不讨厌你那阿姐?” 夜缨撇了撇嘴,这算是他的回答?她讨厌夜离就如他恨皇帝?那她打算复仇,那他呢?夜缨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复仇很容易,而你要报仇的话很难,他可是天子呢!” 苏景策不耐烦的眉头微蹙,“现在走一步算一步,你要扳倒叶氏母女你也活不长。” “我也这么觉得。”夜缨耷拉了脑袋,她知晓,就算她再努力再拼命表现,在相府依旧没有容身之地,或许在叶氏母 女面前她就像个跳梁小丑。 “我可以帮你。” 正文 第九章:清风观 夜缨终于明白苏景策将她从相府带出来真正的用意,那就是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上,颠覆整个天朝。 不得不说,这是很壮阔又危险的事,她本来犹豫不决,苏景策的一语恰恰拨动了她心弦,让她动摇起来:“你在相府 的处境,就算你飞得再高,也不可能拜倒相府,相爷处处维护叶氏与夜离你一个若女子能奈何?终有一天我登帝,而 你自然功不可没,相府全数在你掌握之中。 “那你要我做什么?”夜缨疑惑,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承蒙他复活的恩泽而活,又说要帮她报仇,不可能了无 因果摊上这么好的事。 苏景策脸色稍有缓和,淡淡答复道:“还没想好,不过你得先习武。” 清风观在洛阳城外的一处深山里,所谓天辰山,地属江南,自然是一派清幽山谷。马车只能停在山脚下的官道上,一 望不及顶的山峦,一行人要徒步上山。 夜缨咽了口唾沫,这么高,上山腿不是得断了么? 她还没稳下胆怵,身侧的苏景策已抬起步子走远,青衫着身,薄雾轻纱套肩,在清风中飘然身姿。 阳光投下,在羊肠小道上映出斑驳,三念怜惜双儿带上那么重的包袱赶紧体现了男儿本质,将她的行李全数扛在了肩 头。 倒是苏景策,夜缨不止嘀咕咒骂了无数便,他习武之人爬高山自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可怜了她小腿酸痛手脚并用,几 近累摊在了石阶上。 放眼望去,漫无尽头的白石阶在绿色的树荫下愈发的扎呀,夜缨颓坐在石阶上,用手搭起帐篷往遥望了眼天际,初夏 的日子很难有这么毒辣的太阳,火红耀眼挂当空,白云皑皑的天际,流光万丈。 这样的好天气却着实害苦了她,豆大的汗水在发根聚集,顺着鬓角流入耳蜗,她今日出门还可以加了小衫,这时已经 脱下挽在手上,一件云水绿衫儿被她拿来当擦汗的帕子。 锦帕早已汗水浸湿,丢在了半路。山坡下,三念正同双儿说些什么,看得出双儿很开心。 她累得实在是走不动,苏景策站在高处,回首见她蹲坐在那,无奈的叹气向她喊道:“你要再不走,天黑也到不了清 风观,这野兽出奇的多,你这小身板还不够走兽果腹呢!” 夜缨撇嘴:“要吃肯定也先拿你下口!” 苏景策不怒反笑:“得,我老了,不足你这小身板肉嫩,啃也是先啃你。” 夜缨刚想反驳,逞口舌之快,却见苏景策已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她面前,二话不说,伸手便揽住了她的腰。 “你干嘛?”夜缨方开口,脚就已悬空,心下一惊,连忙紧紧抓着他臂弯,瞪着眼看着脚尖离着地面越来越高。 脚下的细草风中摇曳,呼吸间就已被参天古树掩盖。 轻功,这是武学上一门奇异的法门,夜缨幼齿时翻看过很多乱起八糟的古籍,书中有记载,腾空者武学之最夜。 她以前从没想象过一个人要飞起来,那该是有多天方夜谭?现在却着着实实的体会到了,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疑惑 :“还真有轻功这么武艺?” 苏景策淡色唇角紧抿,青色衣衫灌满了劲风,宛如丛林间一直翩飞起舞的青鹤。落脚是一处粗壮的数枝桠,脚尖用力 ,身体又一处窜到另一支树干上,与其说是飞,不如说更像是猿类在树于树之间跳跃。 耳边是咧咧的风声,苏景策在一处树干停下,轻笑道:“你要想学,也不难。” 夜缨愣神片刻后,眸光里星光熠熠的期待:“真的?” 苏景策从喉间发出一声:嗯。然后再往前面跃过,夜缨此时有些兴奋,初念及苏景策让她习武之事尚还不大乐意,如 今倒是更想尽早接触。 这种飞天遁地的功夫要是学会该是有多威武了,要是夜离往后加害于她,或是叶氏,她总会有搏一搏的力气。 清风拂面,清凉爽快,转眼已见繁树间开阔,一个偌大的山门在烈日下,发白的刺眼。 无疑,这便是传闻中的清风观,夜缨抚着门柱,经过暴晒后的石头烫得她指尖一颤迅速缩了回去。 山门内里是个朴实的土坝,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在楼阁前举着笤帚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落叶。 苏景策大步往前,夜缨跟了上去,这才面见一个一二岁的小道童确是在扫地,他闻脚步声抬起头来,恭恭敬敬作揖: “见过晋王。” 苏景策并不在意,拉着夜缨脚步飞快往观中深幽处行去,沿路的道人皆是施礼,他罔若未闻,健步如飞,中途拉了个 老道一同往前。 夜缨听着好像是去见所谓的尊主,穿过长长的回廊,已是下午,阳光已没了那般炙热。她一路小跑跟着二人,倒没有 像平素里一般心生埋怨,反而有些好奇,这通天之人到底是谁? 很快,走进了清风观的腹地,面前是一个院落,一扇木门破旧生出绿茸茸的苔藓,银丝一般的蜘蛛网笼罩着木门破开 的缝隙,一道生了铜锈的锁挂着两扇门扉正中,开来是久未经人开启过的地方了。 但是,论做梦,夜缨也不曾想到,就那么一扇破破烂烂的木门后竟是别有洞天。 四周树木以圆形画圈,围出一片空旷,目光暇接之处可见一座九层宝塔,琉璃之顶,四角皆挂风铃,宝顶之上一只仙 鹤婷婷。 塔后是一处屋舍,两层竹楼,青藤萝饶,更有听水声震耳,近其,才明白此处是悬崖峭壁,竹屋一半位于地面,一半 却衍生至虚空。 “这建房子的人真变态!”要入房门,首先要从踏身绕过,那是一段只有半尺宽的石板,抵着宝塔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夜缨虽这般嘟啷,眼却不禁往下瞟,这惊鸿一瞥,不得了,腿一软,趴着塔身再也不干往前一步。 身下是袅袅烟云,无边无际的空,对面颇为高耸的山脉,有一轮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却只闻流水声,不见落地潭。 她总算明白了,这不是闹着玩的,这房子就建在天辰山万丈悬崖,一失足那真真正正是千古恨�! 苏景策闲庭信步般在窄小的过道里来去自如,连老道也不敢再接近,只在塔旁跪地三拜,以示敬仰。 那房子里的人,不用猜,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肯定是那身份神秘的尊主,有通天之能,换天之力。 半天,夜缨靠在塔身不敢乱移一步,她深谙,要是风大些,她一溜烟滚好几下,尸骨都不剩。 苏景策已是阔步到竹屋前,回头看她不免失笑:“就这点胆量,以后还要在悬崖边练武,你又怎受得了?” 她不知这是苏景策的激将法还真要在悬崖练武,但瞬间一脸恶寒,颤音问道:“还还有有没有其它 的路?” 苏景策摇了摇头:“复活是很不容易的事,你若不付出动力,怎谈复仇?”顿了顿,苏景策抬起步子踩上了竹楼楼阶 ,入门前丢下一句话:“尊主时日无多,时间紧急,你要拜师拜的不是我,而是这尊主。” 她咬咬牙往前挪动了一小步,小腿险些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瘫软下来,幸好反应快,一把扣着塔砖这才不至于摔个粉 身碎骨。 一块碎石顺着她脚边滚落,夜缨喘着粗气,面色苍白如纸,她咽了口唾沫,继续往前走上一小步,每一步都胆战心惊。 苏景策说的没错,既然复活了,既然要报仇,她连这么小小的困难都克服不了,又谈何宏图大志。 尚且,竹楼里的是尊主,是她救命恩人,她夜缨不是鼠辈,自然要见是一面感恩。 风尤其大,像是一条条无名的动物在她衣袖里乱窜,有那么刹那,她张开手,感觉到自己就同一只纸鸢,会随着这风 一同卷入苍穹,不知定所。 二十步的路段,她走了近两刻钟,抵达竹楼前,全身力竭,整个身子抖得像是筛糠。 凉风过分外的冷,汗水早已浸湿了衣襟,回头看那一段路,她舒了口气嘴角渐渐有了笑意,有些东西不曾经历的时候 恐惧万分,走过才明白不是那么可怕,重要的是勇气。 扶着竹栏,依着苏景策的步子往上,踩在竹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苏景策倚在门框,眸中噙笑,似乎对她能独自过来很是欣赏,环抱在胸前的手指了指屋内,“尊主等你,进去乖张一 点。” 夜缨颔首,从苏景策身旁走过,一阵清新的薄荷香让她镇定了不少,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激动,埋着头跪在门口施三 拜九叩的大礼。 苏景策已不知何时消失在了门口,夜缨知晓这种高人不能贸然相见,跪在地上近乎匍匐的姿态,像是大臣等着天子宣 召。 果真,静谧的气疯里,突然有了声响,好像是有人穿鞋的悉悉索索声音,良久,夜缨不敢妄加发言,便听内室沙哑沧 桑的声音传来:“你就是夜缨?进来罢。” 正文 第十章:陶罐 夜缨想过尊主想象过一代尊主的样子,该是老态龙钟,白须及地,一张饱含风霜的脸上被岁月的尖刀刻下纵横交错的 沟壑。 却从来没有想过,尊主分外的年轻,竟与苏景策的年纪相仿。 按照苏景策所言,这尊主在他儿时便已是双十年华的偏偏少年,收他为徒已经是近二十年的事了,就算他也同他们一 样返老还童了那么几年,可现在这样也不像是二十多的男人。 一时间,夜缨看着这所谓的尊主,脸上乍晴乍雨手脚局促都不知往哪放的合适。眼前要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也许 她会和颜悦色的尊称尊主再出言感谢。 可如今在她面前的分明就是与自己实际年龄一般模样的少年,一想便是别扭。 她仔细瞟了瞟那张不算俊朗但耐看的面容,心生疑惑,难不成这尊主不仅有回天之力还有驻颜之术? 夜缨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又是吓了一条,容颜永驻这种秘术是历代帝王穷尽毕生也想追求的,想当年秦始皇寻灵 丹妙药不就为了个长生不死?那眼前这尊主是否真的能长生? 片刻间,诸多想法已经在她脑袋里一闪而过,不得不说她的思维还是挺开阔的,堪比天马行空,但转念一想,她又否 决了长生的想法,因上山前苏景策就说过,带她来是见尊主最后一面,难不成苏景策在骗她?这会她已经不知不觉拧 紧了眉头。 所谓的尊主坐在四角竹椅上并未看她,而是从半开的轩台往外望去,可见晴空无云。他似乎察觉了夜缨的目光,又好 像不甚在意,缓缓言道:“听策儿说,你是命数中的异数,你可知异数为何异数?” 夜缨一听从他嘴里说出‘策儿’狠狠的抽搐了嘴角,但碍于所谓的高人,还是乖巧的一五一十回答:“缨儿不知,请 尊主明示。” “异数”尊主叹了口气,望着天际的流云眸光深不可测,“在我施法之时曾推算天命,策儿的命数本是天子命 格,所以顺应天命让他活过来,而你的出现却打乱了命数,我现在虽然算不出这其中的曲折,可知?” 夜缨错愕,苏景策是天子,难怪他说他要推翻的天朝统治,她一介女流能影响什么格局,只当怕是尊主一时想不头侧 于是跟她挂了关系。 尊主并未真的侦讯她的意见,继续言道:“我只是希望,不管以后如何,你必须站在策儿的阵线,也许你的决定对于 他很重要。” “哦。”夜缨愣了半天,原是这尊主变相的嘱咐她而已,在夜缨想来,以后不管什么事她应该没有能力去左右苏景策 的道路,而且,也不可能有这个能耐去阻挡他,尊主该是多虑了。 半晌,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一袭灰色的粗布衫子着在身上,又恰是逆光,�在阴影里,恍然间如同与暗色溶为一体, 不见其人。 若不是,他起身的动作,夜缨会以为他不知何时消失在了房间里。 尊主起身也不于她说话,缓步走到一处阴暗的角落里捧起一个陶罐来,土质的陶罐上压着红布密封的很好。 雕着凤凰图腾的浮雕上有厚厚的尘土,他拂手抹去递到她面前:“我体态减弱,是不能教导你练武了,你咬破手指滴 上一滴血在盖上。” 夜缨不明所以,这盖子除了雕刻精细,不见有什么奇特之处,但见中央有小孔,按照尊主的意思咬破食指,一滴鲜红 如珠的液体顺着不大的伤口留下,在指尖晃了两晃。 “啪嗒” 盖子不知是何质料,是石不是石,是木不是木,血滴上去在盖上像珠子一般滚了滚,稳稳当当停在了盖上的小孔。 只见,那小孔仿若一张小嘴,吸的却不是鲜血,而是颜色,原本殷红的血珠子转眼渐渐变成了粉色,最后成了透明, 宛如水晶。 夜缨咋舌,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盖子一时间竟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这难道是个宝贝不成? 尊主难得的笑笑,“看来它们喜欢你这主人,”说着,尖着手将盖上的透明珠子拾在手中,摊在她面前:“吞下去, 这东西便与你心意相通。” 夜缨颤巍巍接过,鬼使神差举着珠子便含在嘴里,珠子的质地很硬,没想到入口即化,苦涩的味道刺激着舌尖,使得 整个口腔隐隐发麻。 那苦涩蔓延开顺着喉咙而下,她脑袋一阵嗡鸣,心里突然震撼,她清晰的感觉到罐子里的东西在动,很多很多,却又 看不透罐子里密封的到底是什么。 很明显,是活的,她怔怔的瞧着罐子傻了,难不成这里面装的如同神话故事里的三千恶鬼,现在认她为主,放出来岂 不是苍生浩劫。 神话故事里这种操纵恶鬼的人通常都是丧心病狂,贪欲极大,到最后没有一个是能善终的。这时,她才有了后怕,她 怎么这么莽撞,若是这尊主居心不良,想把她当一杆枪使,到最后可能会被这些恶鬼反噬! 她想吐,可是那东西已经汇聚五脏六腑,深入骨髓,已不是她能控制的。 尊主拍了拍陶罐,觉得夜缨的反应有些好笑,还好并未生怒,看穿了她的心思安抚道:“这东西并不是什么邪恶的东 西,这是你的保命符,一把无形的利剑,切记,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贸然打开。” 夜缨半信半疑,捧着陶罐没有什么异样,但是心却余悸未消,“这东西有这么神?是什么?” 他只笑不答,走上一张石榻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夜缨愕然,高人都这样?说话云山雾里的,根本听不懂其中含义,她伸手敲了敲陶罐举在耳畔倾听,里面好像本就是 空的根本就没东西。 她琢磨半晌,既然不让打开又不说明白,她索性将手搭在盖上用力的去扣,她想,这样总能让这尊主出言阻止把话说 明白,可惜她掰半天,小脸憋得通红,吃奶的劲用上也没将盖子掰开一条缝。 气不打一处来,这罐子到底封的有多牢,还说能救她一命呢,就这破玩意儿真到紧急的时刻,难道把这罐子当武器砸 别人去? 砸也得够坚固才行,可她手里的明明是个陶罐! 真是气得她只咬牙,想要开口问个明白,又碍着方才拧了半天没拧开盖子的尴尬,索性将陶罐用力砸在了地上,什么 破玩意儿还不如一把真矛实剑来的自在。 没想到那陶罐像是藤球,非但没有摔破反而弹起老高又落下,又弹起,一声声‘吱吱吱吱’的声音顺着陶罐的起伏一 会高一会低,听来分外的诡异。 这一举动总算是惹的尊主睁开了法眼,“本尊从不打妄语,这东西说你保你一命便不会骗你,好生保管起来,他已经 认你为主,你不管将它丢在哪,心念一动,自然会回到你手上。” “啊?”夜缨张着嘴看着跳来跳去的陶罐惊呼:“它真的有这么神奇?” 尊主缄默,又闭上眼来,打坐的姿势一尘不变,夜缨攥紧小拳头恨的只咬牙,不过看那陶罐终于是不跳了滚了滚滚到 一处桌角下,想起他所言的遑论不由心念一动。 陶罐本是卡在桌角,没想到夜缨动了那么一个小小的念头,那陶罐竟然自己滚出桌子然后像是一只小鸟,腾地升空, 她下意识的摊开手来。说时迟那氏快,转眼陶罐已经落在她手心,不偏不倚。 夜缨这回真是蒙了,注视着陶罐傻愣着,她现在已经不得不相信这个东西的能耐,不管里面是什么,炸药还是恶鬼, 但至少是她心神能控制的东西。 这时苏景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身后,若有所思盯着她手中陶罐良久紧抿的唇角微启:“是个宝贝。” 夜缨木讷的扭过头看着他,“你知道里面是什么?” 苏景策摇首,“尊主将这东西放在那个角落里已经几十年了,从来没挪动过,既然赠予你必然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他指了指墙角,是方才尊主从那抱陶罐的地方,夜缨不明就里,放几十年不动就是好东西了吗?那人埋在地里上百年 数千年不是也就枯骨一副? 她还没说出口,这便苏景策已经冷面喝道:“跪下!” 语罢,她脚上一疼,只闻竹楼板上发出一声闷响,而膝盖传来的痛楚让她几乎惨叫出声,身侧的苏景策随着她跪下, 两人就这么跪在竹板上,对着那一张石榻。 夜缨恼怒,这么就被人强迫下跪了!因是相府长大,至幼并未像皇室那般见祖宗便要跪安,算起来除了跌倒还正没向 谁跪过。 不等她发火,苏景策的脸色已铁青,垂眉低眼好似面临大敌的悲呛,又好似深恶痛绝的扼腕。 “策儿,不必行此大礼。”尊主缓缓睁开眼,灰色的瞳眸里清澈如水,可见精神抖擞。 苏景策却毫无预兆的往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夜缨在身侧不禁背脊发凉,这是真正的磕头啊,每一次撞击发出的 声响之大,她甚至都感觉自己的脑门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