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就你们家姑娘这长相,没有十吊钱做嫁妆,瞎子瘸子都不娶!”大牛村北头,一座稀稀疏疏的枯树枝围起来的院子里,头戴红花的陈媒婆迈出泥坯墙屋子,一脸嫌弃地往外走,“连口茶水都没有,害老娘喝一肚子白水,呸,穷秧子!” 屠老汉和李氏年近六旬,追不上年轻麻利的陈媒婆,站在院子中间,望着陈媒婆的背影,听着骂骂咧咧的声音,又是难堪,又是难过。一转头,看见小孙女屠飞鸢站在门口,忙挤出笑容道:“阿鸢别担心,不就是十吊钱吗,爷爷奶奶凑得出来。” 屠飞鸢垂得低低的脑袋点了点,肩膀一缩,退回屋子里。 屠老汉和李氏隔着门安抚几句,便抱了柴火,到灶边烧午饭去了。 生火烧饭的声音渐渐传来,方才关上的那扇薄木板门,悄悄打开一条缝。屠飞鸢从门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往村后边的河边去了。 河边,屠飞鸢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圆滚滚的脸,圆滚滚的腰,圆滚滚的腿,像一只圆滚滚的大冬瓜。脸皮黝黑,比村里最黑的汉子还黑。瞎子瘸子都不肯娶她,何况何公子? 何公子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从来都是穿得干净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连最热的时候,都不像村里别的男子一般,穿着短褂短裤,或者赤着膀子。他就像一根青竹,像一棵青松,只有村里的李露儿,十里八乡最美的姑娘才配得上他。 屠飞鸢低头对着倒影出神,直到一股奇怪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啊……嗯……”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男女混合的声音。似猫叫,似呻吟。 屠飞鸢好奇走过去,拨开草丛,等到看清里面的情形,不由呆住了…… 屠老汉和李氏做好午饭,便去喊屠飞鸢:“阿鸢,吃饭了。”谁知推开屋门,屠飞鸢却不在,不由奇道:“这孩子,哪里去了?” 二老关上屋门,便准备出去找,却听一声惊呼传来:“屠爷爷,阿鸢溺水了!” “什么?”二老顿时吃了一惊,“李家丫头,怎么回事?” “阿鸢溺水了,现在河边昏迷着。”大牛村最漂亮的姑娘李露儿站在篱笆外面,一身杏黄色的衣裙,白生生的面上露出焦急道。 “老天爷啊!快带我们去!”屠老汉和李氏连忙向外走去。 李露儿在前边带路,屠老汉和李氏跟在后面,很快来到河边。 河岸上,一群妇人站在高处,对着下方河边上躺着的身影指指点点。 “伤风败俗!” “不要脸!” 一句句鄙夷与轻蔑,听得屠老汉和李氏一阵心惊肉跳:“我家阿鸢做什么了?” “屠大爷,你们家阿鸢也太不像话了。就算没爹没娘,也不能做出这种事?” “就是,往日看着挺老实的一个孩子,怎么不要脸起来,堪比窑子里的姐儿呢?” 屠老汉与李氏脸色铁青,却更担心小孙女儿,强忍气怒,下了河堤。 河边上,屠飞鸢浑身湿哒哒地躺着,眼睛紧紧闭着,一动也不动,身上的衣裳乱糟糟的,半个膀子都露了出来。 “阿鸢?”屠老汉与李氏连忙跑过去,抱起昏迷不醒的小孙女儿,给她拢好衣裳,焦急唤道:“阿鸢?醒一醒?” 屠老汉看着昏迷不醒的小孙女儿,又急又怒:“发生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她不要脸呗,勾搭王家小子,被王家小子踢到河里去了。”河岸上,一名妇人不屑答道,“若非李家闺女救了她,你们看见的就是一具尸体了,你们可得好好感谢李家闺女。” “不可能!”李氏抬头驳道,“我们家阿鸢不是那种人!” 岸上响起一声怪笑:“难道是我们冤枉她啦?真是长得丑,心也不正,怨不得人都说丑人多作怪!” “就是!看看人家李家闺女,又好看又善良!” 旁边,李露儿低头绞着衣角,柔声说道:“婶子们别这样说。阿鸢她……也是心里苦。” 屠老汉又急又怒,转身对站在旁边的罪魁祸首道:“王家小子,你说清楚,我家阿鸢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她?” 王有禄是村长家的小儿子,素来是个游手好闲的混不吝,没人敢招惹。他小孙女儿素来是个胆小的,又怎么会惹王有禄?屠老汉不相信。 “阿鸢啊,你醒醒啊!”李氏则抱着小孙女儿流泪唤道。 好痛!好难受!斐鸢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仿佛有一大块淤泥堵在里头。喉咙苦得要命,身上沉沉的,一点力气都没有。身体里像是烧起了火,又仿佛被水淹过,四肢百骸都被堵塞。 偏在这时,四面八方传来一声声刺耳的妇人腔调:“伤风败俗!” “丢尽大牛村的脸了!” 是谁在大吵大闹?斐鸢不觉蹙眉,门卫在哪里,把闹事的都拉出去!秘书呢,怎么叫人在她办公室外面闹腾,还想不想干了? 这时,忽然一个慈祥和蔼的声音传入耳中:“阿鸢?醒醒?” 谁在叫她的小名?斐鸢蹙眉。 “阿鸢,好孩子,快点儿醒醒,别吓爷爷奶奶。”慈爱的声音再次传来,犹如一股清泉,冲开堵塞筋脉的淤泥。 爷爷奶奶?斐鸢心中一惊,蓄力一掐,猛地睁开眼睛。视线陡然开阔起来,一抹明亮的阳光涌入目中,映出贴在脸畔的灰褐色布料,粗糙剌人。不远处,是清蓝的天空,柔软的芦苇,清澈的小河。 她明明记得自己带着公司的员工们出去旅游,遭遇缆车断裂,坠入山崖了。这是怎么回事?斐鸢努力睁大眼睛,转动着视线,却看到一个个古装打扮的人物在四下晃荡。 斐鸢抬起眼睛,看向上方。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慈爱与关怀地看着她,顿时脑中一空,脱口道:“奶奶?” 蓦地,一个粗嘎的声音传来:“醒了?那就不关老子的事了!管好你们家的小贱货,再勾引老子,可就不是踹到河里这么简单了!” “呸!”一口唾沫吐下来,直直落在李氏的脸上。 正文 第二章 只见跟奶奶一模一样的面孔受辱,斐鸢心头大怒,猛地坐起身,张口刚要说话,却见一道佝偻的身影拦在王有禄的身前:“凭你一人说不算数,你不能走,得跟我们阿鸢对质。” “滚开!老不死!”王有禄抬手便去推屠老汉,同时脚一抬,狠狠踹在屠老汉的胸口。顿时,屠老汉就倒在地上,衣袖被河边的石子划破了,露出瘦巴巴的手臂,一片鲜红涌了出来,一瞬间染红了衣裳。 “爷爷!”看清屠老汉的面孔,斐鸢顿时急红了眼,从没有人能在她面前伤害爷爷奶奶!刚要爬起,不防身后一空,陡然吃不住力,仰了下去。却是李氏站起身,举起巴掌追着王有禄打过去:“你个狗东西,欺负我孙女,还打人,我打死你!” “滚开!老贱货!”王有禄没走成,一时恼了,抬起巴掌扇到李氏的脸上。他年轻力壮,这一巴掌就把李氏扇得倒在一边,他得意一笑,扬长而去。 斐鸢大怒,快速抓起一把砂砾,爬起来就朝王有禄扬过去。谁知手扬到半空,蓦地脑中一阵刺痛,一幕幕不属于她的记忆,像播电影一般,在脑中播放起来。 心情烦闷的少女在河边散步,却意外撞破一对奸情。村里唯一的读书人,何青云的未婚妻李露儿,同村长家的小儿子王有禄衣衫不整地翻滚在一处。被发现后,李露儿威胁少女不许说出去。少女不肯,便被威胁、死拧、溺水…… 灰绿色的河水在眼前缓缓流动,如松如竹的少年站在水波中,手持书卷而立,清俊淡然。不能让何公子吃亏,是少女昏昏沉沉之际,弥留的念头。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的刺痛渐渐消散,斐鸢睁开双眸。只见屠老汉与李氏满脸担忧地看着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双手抱着脑袋,躺倒在地上。 “我没事,爷爷奶奶。”两世记忆合并一处,斐鸢对眼下的情形了然于心,缓缓坐起,看向河岸。 河岸上,最醒目的是一抹杏黄色,全新的花裙子,掐出纤细的腰肢,衬得少女亭亭玉立。一张脸庞如缀着晨露的花蕊,无比娇艳,正是李露儿。 旁边,一名名妇人满脸嫌恶,向这边伸手指指点点。 “不知廉耻!” “勾引男人还被踢到河里,换了是我,早就找一根绳子吊死了!” 扫视一圈,不见王有禄的身影,斐鸢的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李家闺女就不该救她,如此不要脸皮,溺死算了!”又一个刻薄的声音传来。 斐鸢眼中一冷,看向嚷得最欢实的那名妇人:“婶子,你过来。” “干什么?”被叫的妇人不耐地拧起眉头。 “婶子过来就是了。”斐鸢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 妇人皱眉走下来,嫌恶地道:“什么事?快讲!” “婶子们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勾搭王有禄的么?”斐鸢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抬头看向河岸,一个个看热闹的身影。随即,唇角一勾:“看好了!” 说罢,猛地抬手,狠狠扇在身前妇人的脸上! “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长成这样也敢勾引老子?”斐鸢飞快抬手,又扇了妇人两个巴掌。 妇人猝不及防,连吃两个结结实实的巴掌,顿时大怒:“好哇,你个小贱人……” 斐鸢充耳不闻,抓住妇人的衣襟,用力一撕。只听“刺啦”一声,妇人的大半个膀子便露了出来。 “丑八怪,不要脸的贱货,敢勾引老子,老子打死你!”斐鸢身子一转,腿一抬,一脚把妇人蹬进河里。 只听“扑通”一声,妇人栽倒进河里,砸起一片水花。连吃好几口河水,不禁惊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河岸上的人全都惊住了。 屠老汉和李氏看着自家小孙女儿,亦是发起愣来,小孙女儿在做什么? “倘若大伙儿没有看到这一幕,只听王有禄说婶子勾引他,大伙儿信是不信?”斐鸢视线一转,看向站在河岸上呆愣的众人,“我不知道王有禄是如何同大伙儿说的,但是我虽然生得丑,也不会做出那种事,给家中蒙羞。” 通过王有禄的话,以及妇人们的指指点点,斐鸢大致猜到事情的经过。 必是李露儿与王有禄见少女不肯保守秘密,将她溺至昏迷,丢在河边。而后做下圈套,令人误以为少女勾引王有禄,反被王有禄嫌弃地踹进河里,又对外说李露儿救了她。 苟且通奸,颠倒黑白,害人者反成了救人者。思及王有禄欺侮李氏,脚踹屠老汉的一幕,斐鸢的眼中闪过冷厉。 “李姑娘,你不是好心的很吗?怎么还不去婶子家喊人,叫他们来接人?”斐鸢半转过身,看向河岸上的李露儿。 河岸上,做壁上观的李露儿,望着斐鸢冷厉的眼神,心里一紧。 斐鸢收回视线,看向河里:“婶子,对不住了,王有禄不在,无人与我对质,我只好请你来配合我重现之前的场景了。” 此时,站在河岸上的众人,纷纷反应过来。一时间,脸上的表情精彩得紧。 “小贱人!你等着瞧!”妇人在水里扑腾着水花,狠狠骂道。 只见已经有人下去捞那妇人,斐鸢勾了勾唇,扶起李氏道:“爷爷奶奶,咱们回家吧。” 走上河岸,擦过李露儿身边,斐鸢的脚步顿了顿:“李姑娘,纸包不住火……”一个邪魅的笑容浮现在斐鸢的唇边,捉奸要捉双,她一个都不会放过,“你,可要小心!” 李露儿看见她邪魅的笑容,不禁浑身汗毛竖了起来! 死肥妞,她那是什么眼神?李露儿思及屠飞鸢前后种种异状,心中惊异不已,一时竟没了主意。耳边听见那被救起来的妇人扯着嗓子大骂:“敢捉弄老娘!老娘撕了她个小娼妇!” “作死的小娼妇!打了老娘三个耳光!老娘不撕了她,下辈子投胎做畜生!”妇人拧着湿淋淋的衣角,破口大骂。 李露儿眼珠一转,心中计定,跑下河岸来到那妇人身边,口里谴责道:“阿鸢怎么能这样?”一边抽出手帕,擦着妇人身上的水迹,关切地道:“婶子呛着没有?阿鸢也真是的,怎么变成这样了?就算为了洗清嫌疑,也不能这样对婶子?” “什么叫变成这样?小娼妇从来都不是个好货!”妇人叉腰大骂,“不要脸的小蹄子,一肚子肮脏黑水!勾引了王有禄,还妄想清白,我呸!” 正文 第三章 只见妇人满眼怨毒,李露儿的眼神闪了闪,又挑拨几句,便从河边离开了。绕了一条小路,往何家的方向去了。 “你怎么来了?”何青云好奇地看着身前容貌姣好的未婚妻道。 李露儿低着头,水葱似的手指在身前绞动着,委屈地道:“我,我可能得罪屠飞鸢了。”便把之前在河边对妇人们说的那一套,略加改动,对何青云讲了一番。 “我没想到,她的名声因此毁了。”李露儿绞着手指,满面委屈,渐渐泪水涌了出来:“我只是想救她的命,我没想到会这样。” 何青云闻言,顿时怜惜地道:“是她自己行为不端,累了名声,与你何干?” “可是,我怕……”李露儿垂首抽泣,肩膀轻轻耸动,“我是村里亲事说得最好的姑娘,她是村里最难说亲的姑娘,我怕她因着恨我,便来破坏你我的亲事……” “露儿别怕。”何青云一脸正气地道,“倘若她恩将仇报,我不放过她!” “当真?”李露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地道,“不论她说什么,你都不会信吗?” “那是自然。”何青云说道,眼中闪过轻蔑。一边是娇俏貌美的未婚妻,一边是又黑又矮的丑八怪,孰是孰非,还不清楚吗? 另一边,被屠飞鸢搀着离开的屠老汉和李氏,走出老远都没回过神来。 “阿鸢,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奶奶带你去看大夫。”最终,虽然觉着小孙女儿变得奇怪了,但是对小孙女儿的担忧却占了上风,李氏摸了摸斐鸢的脸蛋儿说道。 斐鸢不着痕迹地蹭了蹭李氏的手心,余光瞥见屠老汉被血染红的衣袖,说道:“我有点不舒服,奶奶,我们去王大夫家吧。” “哎哟,那快点去!”李氏一听,顿时着急起来,连忙打头往村西头王大夫家去。 斐鸢没有哪里不舒服,到了王大夫家,只把屠老汉往前一推:“王大夫,我爷爷的手臂受伤了,您快瞧瞧。” “我不要紧,阿鸢先让王大夫瞧瞧。”屠老汉往后缩着,只把斐鸢往前推。 “爷爷,我骗你的,我怕你不肯来看手臂。”斐鸢也不瞒着了,直接说道。 屠老汉不由得愣住了。倒是王大夫呵呵一笑,看了一眼屠老汉的手臂,拿出药酒和绷带,拉他坐下包扎起来,口里说道:“你家阿鸢可真贴心。” 屠老汉此时也反应过来,呵呵笑道:“那当然,我们家阿鸢可是好孩子。” 包扎完手臂,屠老汉非要王大夫给斐鸢也瞧瞧,斐鸢摇头道:“我什么事也没有,就是落了水,又怕什么?天气这样热,就当洗了个澡。” 王大夫见她眼神清明,说话有条有理,打量几眼,收起药箱:“屠大爷,您家阿鸢没事。” 屠老汉这才放心,站起身来,摸了摸身上,不由一顿:“我身上没带钱。等我回去拿,一会儿就给你送过来。” “不着急,您得空送来就成。”王大夫瞥了一眼屠老汉满是补丁的衣裳,摇了摇头。 一家三口从王大夫家出来,李氏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了出来:“阿鸢,王有禄是怎么欺负你的?” “阿鸢饿不饿?天可真热,咱们快点走,回家吃饭去,锅里蒸了你喜欢的豆角。”屠老汉不等李氏说完,就打断她道,并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 斐鸢的眼睛闪了闪,点了点头:“嗯,我饿了。” 她的爷爷奶奶,乃是天底下第一大好人,竟然有人敢欺负他们!眼前闪过王有禄抬手掌掴李氏,脚踹屠老汉的场景,斐鸢的眼中一片冷沉。 “阿鸢?”感觉到小孙女儿身上散发出来的不寻常的气息,屠老汉吓了一跳,忙道:“阿鸢啊,你心里若有委屈就跟爷爷奶奶说,爷爷奶奶给你出气,可不许乱来。” 斐鸢眼神一闪,点了点头:“我知道,爷爷。” 王有禄,他是村长家的小儿子了不起?姐姐是镇上大户人家的姨娘又怎样?哥哥在县衙里做事,就能一手遮天?胆敢对爷爷奶奶做这一切,早晚叫他还回来! 斐鸢眼中一厉,数个方案在心中闪过。 回到家,才走进院子,李氏便推着斐鸢进屋:“快把身上的湿衣裳换了。”然后,走到灶边,揭开虽然老旧,但是刷得干干净净的木头锅盖,一边往芦苇编成的筐子里拾着窝窝头,一边叹气道:“咱们家的傻孩子,何时才能不受人欺负?” 屠老汉用笼布包着手,从锅里端起一小碗蒸豆角,想起小孙女儿骗他看大夫的情形,干巴巴的脸皮绽出一朵花来:“你知道什么?阿鸢心里懂事。” “阿鸢,怎么还没收拾好?吃饭了。”李氏端了芦苇筐子进屋唤道。 “就来。”隔壁的小屋子里,斐鸢正拿着一把缺了一小半齿的梳子,吃力地梳着湿漉漉的头发。耙了几遍,才勉强把河边上沾到的砂砾耙去大半。随意拿了块布条,将头发松散绑在脑后,就放下梳子往正屋里去了。 “饿坏了吧?快吃。”李氏把小半碗蒸豆角放在斐鸢跟前,又从筐子里拾出唯一一块白面馒头,搁在斐鸢的碗里。 斐鸢坐下来,瞄了一眼筐子,低头拿起馒头掰成两半,一半搁到李氏的碗里,一半塞进屠老汉的手里:“爷爷吃,奶奶吃。” “哎哟!”李氏惊叫一声,把馒头拾起来放回斐鸢碗里,又从屠老汉手里的夺过来,一同塞给斐鸢:“阿鸢不是最喜欢白面馒头的吗?怎么给我们了?” “方才在河里的时候,我看见了水鬼,长得那么丑,那么凶。”斐鸢抬起双手,冲李氏比划道:“他说,如果我不孝敬爷爷奶奶,就把我的肠子勾出来炸着吃!” “啊!”李氏听了,惊得睁大眼睛,半晌没言语。 屠老汉却呵呵笑了,伸手摸了摸斐鸢的脑袋:“阿鸢一直都孝顺,爷爷奶奶都知道,阿鸢吃吧,阿鸢吃饱了,爷爷奶奶就高兴。” 老人不是傻子,方才被斐鸢哄了看大夫,便知道小孙女儿的心里也有些机灵劲儿。此时一听,立刻就反应过来。 斐鸢垂下眼睛,低声说道:“阿鸢不想被水鬼勾肠子。” 爷爷奶奶最怕她哭了,斐鸢再清楚不过。瘪起嘴,酝酿起来。不多时,眼睛里就涌出雾气,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正文 第四章 她生得黑,脸蛋又圆滚滚的,这样一哭,憨气里面就带了点儿娇。虽然还是不好看,但是惹人疼。哪怕屠老汉看穿了斐鸢的小心思,也不由得心疼起来:“阿鸢莫哭。” “阿鸢快别哭,奶奶吃,爷爷也吃。”李氏不如屠老汉心思细腻,只当小孙女儿被水鬼吓着了,连忙把两块白面馒头拿回来,自己一半,屠老汉一半。塞给屠老汉的时候,还瞪了他一眼:“快吃,再惹阿鸢哭,晚饭没你的份。” 斐鸢垂下眼睛,拿起一块杂面窝窝,飞快掩住弯起的嘴角。 吃过饭后,斐鸢端了碗筷出去洗涮。李氏想要阻拦,被屠老汉拽了拽,诧异地扭头,却被屠老汉引着往里屋走去。 “你拿三文钱出来,我去给王大夫送诊金。”屠老汉说道。 李氏偏头看了看他受伤的手臂,没说什么,蹲了下去,从杂物堆下面抱出一只陶罐子。在里面摸了一会儿,摸出三文钱来,递给屠老汉:“你孙女儿可真心疼你。家里就这么几个钱,用掉一文,她的嫁妆就少一文,她也舍得给你花。” 屠老汉呵呵一笑:“咱家阿鸢是个好孩子。” 李氏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把罐子塞回去:“攒了这么些年,才攒了两吊钱,阿鸢都十三岁了,这亲事可怎么办?” 屠老汉脸上的笑容慢慢不见了,一声不吭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我给王大夫送诊金去。” 院子外头,斐鸢将两老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屠老汉和李氏的年纪大了,耳朵不那么好使,说话的嗓门不知不觉就大了。斐鸢的身体年轻,轻易便将这些对话捕捉到耳中。她低头垂眼刷着锅碗,装作没有听到。 爷爷奶奶肯定不想让她操心,她就装作不知道就是。 等到日头不那么毒辣,便又到了下田的时候。小麦已经收割完了,眼下正是点玉米的时候。李氏背着一只深色麻布袋走出来,对斐鸢说道:“阿鸢在家看家,我和你爷爷去田里点玉米。” 斐鸢看向扛起锄头的屠老汉,目光落在他受过伤的手臂上,扭身关上屋门:“不,我跟爷爷奶奶一起去。” “那怎么成?”李氏连忙放下布袋,把斐鸢往屋里推去:“日头晒得很,把你晒坏了怎么办?”小孙女儿本来就黑,被日头一晒,更黑了怎么办? 斐鸢不由笑起来:“奶奶,我都这样了,还怕晒么?” 声音又清又脆,像银铃儿被风吹响一般,好听得不得了。面上不带半丝自怨自艾,反倒有些坦然和爽快。李氏一愣,随即绷起脸:“那也不行,能不晒就不晒。” “不。”斐鸢扭身绕过李氏,一手提起地上装着玉米种子的布袋,一溜烟儿朝外面跑去了。 李氏叫了几声,叫不回来,看着小孙女儿越跑越远,不禁又气又恼。 屠老汉却呵呵笑了:“阿鸢想去,就叫她去吧。你去屋里,把我的草帽拿出来,到田里给阿鸢戴上。” 李氏无法,叹了口气,进屋拿草帽去了。 斐鸢跑了一段,便停下来,扭身往回看去。只见屠老汉扛着锄头在前,李氏拿着草帽在后,相伴着朝这边慢腾腾地走来,只觉得心里满满都是欢喜。 从前的她怎么那么傻?竟然以为这样的日子辛苦。离开爷爷奶奶,跑出家门,削尖脑袋往上层人里挤。最后倒是混得人模人样,却有什么用?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家几趟,吃不到爷爷奶奶做的饭,看不到爷爷奶奶的笑容。 如今却怎样?纵然没了千万家产,没了绝色容貌,斐鸢都不在乎。那些东西,她能挣来第一回,就能挣来第二回。只有爷爷奶奶,才是经不得失去的。 头顶是炎炎的烈日,脚下是被烤得炽热的土地,周身吹着热辣辣的风,李氏走了一段,脸上就流下汗来。抬头看见小孙女儿满脸笑容,很是来气:“你瞧瞧你,犯什么傻?这么热的天,你非要跟来,给你草帽,快戴上。” 斐鸢只是嘻嘻笑,钻过去顶了草帽,便背着布袋一溜儿小跑,快活地走在前面。 到了田里,李氏去接斐鸢肩上的布袋:“阿鸢在地头玩吧,我跟你爷爷去干活了。” 斐鸢躲过她,将布袋塞进屠老汉的手里,然后抢过屠老汉的锄头,说道:“我跟爷爷先干一会儿,累了就换奶奶。” “你这孩子,你从没干过农活,你不会这个,不要碍事。”李氏有些生气了。 “我会。”斐鸢说道,把着锄头,弯腰刨起坑来:“坑不能刨太深,不然种子长不出来。也不能太浅,种子会被晒干的。”说话的工夫,已经利落地刨了三四个坑,个个深浅、大小都差不多,又整齐又均匀:“奶奶你瞧,是不是这样?” 李氏和屠老汉看着这一幕,全都惊讶起来:“阿鸢,你何时会的这个?” 他们从来舍不得小孙女儿吃苦受累,十三年来,根本没让她摸过一丁点儿农活。可是看着小孙女儿的架势,却是老辣熟练的老农民,这是怎么回事? “我爹爹可是中过榜眼的,身为他的闺女,我也不能太笨不是?”斐鸢一边弯腰刨坑,一边说道。 李氏和屠老汉听罢,不由相视一眼,有些担忧。小孙女儿好些年没有提过她爹娘了,今儿怎么突然提起来了? “爷爷,你快把种子点进去,不然一会儿坑就干了。”斐鸢不知二老的心思,一心只想替爷爷奶奶分担点儿农活,弯腰把着锄头,埋头刨着一个个坑。 屠老汉收回目光,提起布袋,掏出一把种子,往每个坑里放了三四粒,放完便用脚尖把土壤盖上,再微微踩实了。 李氏狠狠瞪了一眼闷葫芦似的屠老汉,走在斐鸢前头,用鞋底把先前割小麦时留下来的麦茬踩倒,不让它们刺伤宝贝小孙女儿,口中试探问道:“阿鸢啊,怎么提起你爹爹了?” 十三年前的一个晚上,在京里做官的大儿子突然回来,留下一个女婴,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名字,就匆匆离开了。随后,与大儿媳一起,再无音讯。 小孙女儿从小就长得黑,不像屠家人的白皙,但是像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大儿媳,五官秀美动人。李氏和屠老汉怜惜她没有爹娘在身边,对她百般疼爱。却不料当年虽然肤黑但是灵秀喜人的小娃娃,渐渐长成了又黑又矮的大冬瓜。 正文 第五章 斐鸢没想那么多,她提起那素未谋面的爹爹,只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会种田的事实,闻言笑道:“奶奶不是问我为什么会刨坑吗?因为我随了爹爹的聪明,看一眼就会。” 李氏听她说话脆生生的,一派快活,压下心底的疑惑,没有再问。 日头渐渐偏西,空气的温度也逐渐降了下来。西边云霞布满半边天空时,一家三口收起农具,有说有笑,往家里走去。 快走到家时,远远看见院子里的情形,三人全都惊住了。李氏扯着嗓子尖叫一声,迈起脚步往家里跑了过去:“老天爷啊!这是哪个杀千刀的干的?” 斐鸢握起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眸被云霞映得赤红一片。 前方,枯树枝围起来的篱笆,被人全都推倒,露出光秃秃的院子。角里,仅有一块木板遮在上头的灶台,被人捣得粉碎,只余下一口黑漆漆的大锅。旁边,碗碟全被打碎,散落一地碎瓷片。屋门不见了,只有一片片碎木板,凌乱躺在地上。 “老天爷啊!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李氏飞快冲出屋子,抱着一只纸篓子站在门口,愤怒地大喊道。 里面本来有五六只鸡蛋,是上个月屠老汉做寿,三儿媳妇给的。李氏和屠老汉舍不得吃,都给小孙女儿留着。本领打算晚上给小孙女儿摊鸡蛋饼吃,谁知都不见了! 再看满屋子里,唯有的几件家具都翻倒着,被子也被人扔在地上,上面满是脏兮兮的脚印。屠老汉的身影顿了顿,一声不吭,弯腰拾起地上的碎木板,拎了锤头修起来。 “老天爷啊!这是不给人过日子啦!”李氏愤怒地大叫道,转眼看见屠老汉闷不吭声地修门,气道:“你个没用的老东西,快去打听打听,究竟是哪个天杀的干的?” 打听了又怎样?一家三口老的老,幼的幼,逮着人又能怎么着?屠老汉绷着脸,瞥见小孙女儿的身影,低头继续修起门来:“天晚了,快把灶台修葺下,给阿鸢做饭吃。” “做什么饭?鸡蛋都没了,做什么饭?”李氏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哭天抹泪起来。 屠老汉看了她一眼,脸上的褶子皱了皱,丢下手里的锤头,往灶台边上走去。一边修灶台,一边对斐鸢说:“阿鸢,去你三叔家吃晚饭吧,咱们家吃不了了。” “我不饿,一会儿再去。”斐鸢说道。爷爷奶奶不去,她才不会去。抬脚走到方才屠老汉修门的地方,拿起锤子,接着修起来。 屠老汉的脸上动了动,又垂下去,闷头修起灶台来。 李氏只见爷孙俩一个比一个木头人似的,悲从心生,大声地哭起来。哭了一会儿,没人理,渐渐觉得没意思,起身进屋,收拾起翻倒的家具和被子:“要我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干的,我跟他拼命!” 斐鸢抿着嘴唇,眼神闪过厉色。 如果她没猜错,这是杨有田家干的。杨有田家,就是晌午骂斐鸢最厉害,被斐鸢一脚踢到河里,杀鸡儆猴的妇人胡氏。她吃了这个亏,必不愿意。斐鸢想过她会报复,却没想到竟是以这种方式。 皱了皱眉,有些懊恼。于时下女子而言,最恶毒的不外乎是流言。斐鸢不怕这个,她这辈子就没想过嫁人,不论什么流言,都伤不了她一丝一毫。原以为胡氏的报复方式会是这般,却没想到…… “哎哟?这是怎么了?”忽然,院外响起一个刻意拔高了的妇人声音,“屠大爷,你们家做什么缺德事儿啦,怎么被人把灶台都砸了?” 斐鸢抬头去瞧,看清来人的面孔,不由笑了。丢下锤头,拾起一块木板,在手里掂了掂,起身往外走去:“婶子怎么有空来了?”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胡氏。晌午吃了斐鸢的亏,咽不下去,回家便告给男人。吃过饭后,便带着家伙砸了屠老汉的家。她还嫌不够,巴巴跑来几趟,就等着听屠老汉一家的哭腔。 “我听到有人哭,赶紧过来看看。屠大爷,要不要我叫我家有田过来给您帮把手呀?”胡氏装模作样地道,“你看,你们家大儿子虽然有出息,却是许多年没有音讯了。二儿子、三儿子虽然在身边,却……啊!” 斐鸢本想给胡氏留几日清闲日子,待她解决了李露儿的事再收拾她。没想到胡氏等不及,这就凑上来了。手里拎着木板子,劈头盖脸地朝胡氏打过去:“婶子,晌午两个巴掌没喂饱你?” 玩心眼,斐鸢自问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不敢保证百分百能赢。但是,玩粗的,斐鸢输过谁? 前世最落魄的时候,被七八个男孩子追着打,斐鸢都能生生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口肉来!后来成为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遭过一次绑架后,斐鸢就请了师父专门教她拳脚,最不怕的就是玩拳头! “我这个人,最是孝顺,既然婶子没吃饱,我再管婶子一顿!”斐鸢往胡氏的头上打了两板子,趁她抱头自顾不暇的时候,收了手,一脚踢在她的膝弯处。胡氏不防,哀叫一声跪倒,斐鸢趁机一脚踩在她背上,举起板子狠狠抽她的屁股:“婶子慢慢吃,这顿管饱!” 斐鸢不打她的脸,这也是有讲究的。倘若把胡氏打成猪头,回头她告给男人,纠结村民来闹,却不好收拾。倘若打她的屁股,谅她不敢脱了裤子给人看。 木板抽在胡氏的屁股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胡氏又痛又羞,气得哇哇直叫。斐鸢毫不手软,一下下抽得实在:“我家的家事,婶子知道得不少?” 屠家三个儿子,大儿子最有出息,也就是屠飞鸢的爹,却十几年没有音讯。二儿子最没出息,除了搜刮二老就没别的事。三儿子最是冷情,除了逢年过节,再不来看一眼。 这三个儿子,一直是屠老汉和李氏心中的痛,被胡氏嚷嚷出来,可谓是生生往二老心头插了一把刀。斐鸢两世之中,最恨的便是别人欺侮爷爷奶奶。 “阿鸢!”屠老汉和李氏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阻拦:“阿鸢,快住手,不能打了!” 屠家在大牛村的最北头,前后都没人家,但是胡氏这样大声叫嚷,只怕一会儿也要来人了。屠老汉和李氏虽然生气胡氏的作为,但是更不想小孙女儿落下不好的名声,连忙拉她的胳膊。 正文 第六章 “爷爷奶奶别管!”斐鸢拨开两位老人,狠狠一脚踩在胡氏的背上,将板子换到左手拿着,弯腰拽住胡氏的裤腰,猛地往下一扯! 胡氏顿觉下面一凉,顿时挣扎得更厉害了:“小贱蹄子,你做什么?”偏偏她被斐鸢踩在腰眼上,任她如何四肢抓爬,就是翻不了身,察觉到斐鸢的意图,胡氏吓得脸都白了:“你住手!快住手!” “你叫吧,尽管大声叫,叫大伙儿都来看你光着屁股的样子!”斐鸢勾唇冷笑,三下两下扒了胡氏的内裤,挑在木板子上,松开脚,退后一步:“看见没?如果你敢把我打你的事说出去,这条内裤会落在谁手里,我就不保证了。” 胡氏又羞又气,抓起裤子赶紧套上,爬起身,看着被斐鸢挑在半空的内裤,脸上又青又白:“你,你,你这丫头怎如此歹毒?” “滚!”斐鸢冷冷地道。 胡氏的脸上涨得通红,怒而转头,冲着屠老汉和李氏嚷道:“你们教的好孙女!” 屠老汉早在斐鸢扒胡氏裤子的时候,就背过去避进院子里了。李氏虽然也惊呆了,但是回过味来,心里不免觉得解恨:“你快滚!别脏了我家门口!” “你们……你们等着瞧!”屁股火辣辣的痛,又丢了内裤,胡氏又羞又窘又恨,却丝毫没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扭头跑了。 “阿鸢,这条……脏东西,你还真留着啊?”李氏虽然对斐鸢的做法解气,但是看着那条脏兮兮的东西,还是不禁恶心。 斐鸢挑着木板:“谁要留它?” 挑着胡氏的内裤,走到灶边,丢进了柴堆里:“一会儿做饭,当柴火烧了。” 就算胡氏来偷,也死活找不到。这个把柄,就算捏死在斐鸢的手里了。 李氏站在院子里,透过模糊的光线,看着胖墩墩的小孙女儿,眉眼仿佛闪过冷诮,恍惚见到了当年大儿子的模样。 天黑透时,一家人才勉强把家里的东西收拾个大概。门勉强拼好了,灶台也糊好了,就是碗被摔了,没有家什吃饭。 “我去老三家借几个碗。”李氏说完,抬脚走了出去。 斐鸢随后起身:“我陪奶奶一起。” “不用你,你在家歇着。”李氏一把将斐鸢推回屋里。 屠老汉也拉斐鸢:“就这几步路,你跟着做啥?” 斐鸢只好留下来。 李氏去了许久,不见回来,斐鸢站起身道:“爷爷,我去找奶奶。” 失而复得的亲情,让斐鸢百般珍惜,一点儿也经不得再失去。生怕李氏有个闪失,急急向外走去。 “你在家待着,我去。”屠老汉劝不动她,便把她按回去,自己起身往外走去。 才走到院子里,李氏便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只篮子,喜滋滋地道:“我今日去得巧,老三家在炖肉呢,我给阿鸢要了半碗。” 进屋放下篮子,揭开笼布,顿时香喷喷的味道飘了出来。是小半碗土豆炖肉,肉还不少,李氏端出碗来,喜滋滋地对斐鸢招手:“阿鸢快来吃。” “真香。”斐鸢没客气,走过去捏了一块土豆塞进嘴里,然后又捏了一块肉,偎到李氏身上,往她嘴里塞去:“奶奶居然要来了肉,可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奶奶也吃。” 李氏本来不想吃,听了斐鸢的话,不禁乐得咧开嘴。斐鸢趁机把肉塞到她嘴里,李氏嗔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嘴甜起来了。” 屠老汉就没那么好哄了,见斐鸢端着碗过来,摇了摇头,起身往外头走去:“我烧火做饭去。” 李氏把碗从篮子里拿出来,然后抿嘴笑着端到斐鸢的眼前:“阿鸢瞧,这是什么?” 只见碗里头,装着五六只红皮鸡蛋,斐鸢不禁讶异道:“三叔三婶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你玉儿姐姐回来了,她给我装进来的。”李氏说道,撇了撇嘴:“依着老三两口子,给我装一块肉回来,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狗日的,老娘十月怀胎生了他,给他娶媳妇,给他盖房子,他就这么对老娘……”李氏端着鸡蛋往里屋去了,嘟嘟叨叨的声音传出来。 斐鸢忍俊不禁,背过身捂住嘴,一抽一抽地笑起来。奶奶骂人,从来都是把自己一道骂进去。 笑着笑着,渐渐止了。低头瞧着脚上针脚细密的鞋子,是李氏亲手纳的千层底。奶奶别伤心,他们不孝顺你,阿鸢孝顺你。 不多会儿,饭香味渐渐浓郁起来。 “饭好了,来吃饭。”李氏把面汤和窝窝头端进来,还有一小碗摊的鸡蛋饼,“阿鸢今天累坏了,多吃点补一补。” 斐鸢清脆地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就吃。谁知,筷子夹到一半,蓦地从手里掉下去。“啪”的一声,摔在桌子上。 “怎么了?”李氏吓了一跳,看着斐鸢的手,只见那只手颤得厉害,顿时明白过来,气道:“是不是胳膊疼?你这孩子,我就跟你说,你没干过活,不用你,你偏犟,一亩地的活都给你干了,可不胳膊疼了?” 斐鸢吐了吐舌头。这个身体实在太娇了,一点儿重活也没干过。本来下田回来时,就有些虚脱了,偏偏遇到胡氏,便强打精神撑着。熬到这时候,真是一动也动不了了。 李氏见斐鸢试着拿起筷子,却是手抖得跟筛子似的,气得搁下碗,起身坐到斐鸢身边,夹起鸡蛋饼,喂到斐鸢嘴边:“看你再逞能!” 斐鸢放弃了自己吃饭,张嘴享受着李氏的慈爱:“奶奶,你知道什么呀?干了一下午活,我觉得自己瘦了有一斤呢。照这样下去,每天瘦一斤,一个月后我就身段儿苗条,人见人夸啦。” “你就做梦吧!”李氏又好气,又好笑,板起脸道:“吃饭!” 入夜后,大牛村沉入一片寂静。 李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哎,你觉不觉得阿鸢有些不对?” “有什么不对?”被推醒的屠老汉声音还有些含混。 李氏道:“中午在河边,你瞧瞧她的所作所为,简直变了个人一样。下午在田里的时候,一亩地几乎都是她倒弄的,死活不叫我们插手。还有傍晚,她对胡氏做的事,简直骇死人了。你说,她哪里来得这些主意?” “从前阿鸢性子软和,你说她不像老大的闺女。如今阿鸢有主意了,你又觉得不对。”屠老汉的声音带着点儿困意和不耐烦。 正文 第七章 “可是……” “你别疑神疑鬼的。阿鸢爹小的时候,你就老怀疑抱错了。”屠老汉翻了个身,“你我两人都是庄稼人,生了个儿子却做了大官,你觉得对劲吗?阿鸢就是像她爹,有什么不对的?” “也是。”李氏说道,声音渐渐带了骄傲:“咱家大海,从小就不凡。要我说,若是咱家朝中也有亲戚,说不定大海能考个状元,不止是榜眼。” 屠老汉没应声。 黑暗中,李氏的抽咽声渐渐响起:“整整十三年了,大海一点儿音讯也没有,他还活着吗?” “别想那些没用的!”屠老汉忽然斥了一句,“去那屋看看阿鸢,她今天吃了惊吓,又干了一下午活,别晚上蹬被子着凉了。” 李氏抹了把泪,坐起身,摸黑往斐鸢的屋里去了。 斐鸢的确没睡好,她此刻陷入前世的梦境,梦见爷爷奶奶先后去世。空有大把的钱,空有响亮的名头,却换不回来爷爷奶奶的笑容。伏在灵前,痛哭不已。 “阿鸢?阿鸢?”李氏才走到门口,便听见里头有呜呜的哭声,吓了一跳。 走到床前,借着月色一看,才发现小孙女儿只是被梦魇着了,便伸手推她道:“阿鸢?快醒醒,别怕,都是梦。” 斐鸢渐渐醒来,睁开眼睛,只见李氏站在床边,猛地坐起来,撞进李氏怀里,“哇”的一声哭开了:“奶奶!” 她是混蛋,斐鸢是混蛋!甚至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她都不在身边! 李氏连连拍着她的后背,哄道:“阿鸢乖,阿鸢不哭,心里有什么委屈,都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出气!” 李氏已是五十多岁的人,这个年纪做农活都有些吃力,却还想着给她出气。斐鸢埋在李氏的怀里,摇头说道:“没有,奶奶,我梦见水鬼来勾我的肠子。” 闻言,李氏不禁好气又好笑,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傻孩子,胡思乱想什么?” “我没事了。”斐鸢抹了抹泪,推李氏道:“奶奶快去睡吧。” 李氏便回了屋,将此事同屠老汉一讲,两人都笑了起来。 “这回你不觉得不对了?”屠老汉笑道。 “那傻孩子。”李氏合上眼睛,没了心事,很快睡着了。 隔壁屋里,斐鸢枕臂躺着,睁着眼睛看向上方黑漆漆的一片。 这辈子,她再不是斐鸢。她是屠飞鸢,只是爷爷奶奶的心肝小宝贝儿,再也不离开爷爷奶奶半步!屠飞鸢醒来时,窗外已经亮了。看着天色,估摸有六点了,便坐起身,准备穿衣裳。谁知胳膊疼得厉害,不禁龇牙咧嘴,连连吸气。屠飞鸢咬牙撑着,下了床。 “爷爷,奶奶?”屠飞鸢推开虚掩的门,不见人在,便退出来一看,靠在墙边的锄头不见了,顿知屠老汉和李氏趁着清晨凉快,去田里干活了。 这会儿再去田里已经不赶趟了,不如留下来做饭。屠飞鸢抱了柴火在灶边,准备生火。屠老汉和李氏都是勤劳能干的人,又刚收了麦子,家里并不缺吃的。屠飞鸢想了想,从李氏收起来的宝贝篓子里拿出两只鸡蛋,又捡了几个窝窝头,烧火做起饭来。 屠老汉和李氏回来后,只见屠飞鸢已经做好了早饭,直是又惊又喜:“阿鸢起来啦?身上还疼不疼?” 屠飞鸢打了水给两人洗手,端着早饭跑进屋里,脆生生的声音充满了院子:“不疼啦。” “让爷爷瞧瞧,阿鸢做了什么好吃的?”屠老汉对小孙女儿的变化,心里高兴得紧,洗完手便笑呵呵地走进屋。只见桌上,筐子里是几只窝窝头,微微点头。视线一转,落在盛着蛋花汤的碗里,不禁凝住了。 李氏随后走进来,看见了蛋花汤,顿时急了:“阿鸢,你怎么把蛋花打得这么碎?” 二老仅有种田这么点本事,一年到头也就能填饱一家三口的肚子,想吃好的却是艰难。这几只鸡蛋,还是昨晚李氏去三儿子家,恰逢大孙女儿屠小玉回娘家,才给她装了几只,否则也是没有的。 李氏本来打算都留给屠飞鸢,此时只见屠飞鸢全都打成了蛋花,不禁急了,出去拿了勺子,使劲在碗里捞,想把蛋花都捞给屠飞鸢。 “奶奶别忙了,捞不出来啦。”屠飞鸢坐下来,捧起碗,掩住唇边的笑意。 可不是吗?一片片蛋花打得细碎,就像雪花一样,全然融进了面汤里,一片也捞不出来。李氏拧起眉头,张口要训屠飞鸢。还没开口,便被屠老汉打断了。 “阿鸢打蛋花的手艺,十分高明啊!”屠老汉坐下来,捧起碗端详了两眼,笑着赞道。 屠飞鸢从碗里抬起头,冲李氏说道:“奶奶,快坐下吃吧。” 李氏到底不高兴,吃饭的时候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跟屠飞鸢说。 吃到一半的时候,有客人来了。 “屠家爷爷、奶奶,屠姑娘,打扰你们吃饭了。”一个温和有礼的声音响起。 屠飞鸢抬起眼睛,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如修竹,挺拔地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两本书,眉目修谨而敬重,正是何青云:“我来还书。” “哟,是何家小子啊?”李氏连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接过何青云递过来的两本书,“好孩子,还想看什么书?走,跟奶奶去挑。” “奶奶!”屠飞鸢站起来,阻止李氏,“奶奶,咱家还乱着呢,书都没来得及收拾。等我一会儿收拾下,再借给何公子。”说罢,偏头看向何青云,“何公子下午再来吧。如果着急,一会儿过来也行。” 何青云怔了一下,点了点头:“麻烦屠姑娘了,那我一会儿再来。” “不送。”屠飞鸢拉着李氏坐下。 何青云不由得有些惊讶。往常来借书的时候,屠飞鸢总是送他到门口,今日为何……脑中不禁浮现出昨天李露儿说的话,身形一顿,抬脚离开了。 “阿鸢,今日这是怎么了?”李氏诧异地道。往常的时候,小孙女儿可是最高兴何青云来家里的。每次他来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光。怎么今日,如此冷淡? 屠飞鸢埋头喝着蛋花汤,只道:“没事。” 屠老汉从碗里抬起头,看了屠飞鸢一眼,又埋下头继续吃起来。 吃过饭后,李氏与屠老汉去田里干活。还有四五亩地的种子没有点下去,得抓紧时间。 正文 第八章 “阿鸢在家休息,就不要跟去了。”屠老汉说道。 “就是,把家里收拾一下,别耽误了何公子借书。”李氏吩咐道。 屠飞鸢点头:“我知道了。” 屠老汉和李氏便提着锄头与种子,一前一后走了。屠飞鸢目送两人走远,乖巧的神情瞬间敛去。想起何青云借书时,面上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溢出一声冷笑。 一个时辰后,何青云来了。 走进院子时,就见屠飞鸢搬了凳子坐在当门,脚下放着一只水盆,以水面做镜,一下一下梳着乌鸦鸦的长发。 “屠姑娘。”何青云颔首一礼,提着一只芦苇叶子编成的小篮子走进来,“屠家爷爷奶奶都下田了吗?” 屠飞鸢头也不抬:“嗯。” 何青云有些诧异。从前他每次来,她都会立刻站起来,恭敬又仰慕地叫一声“何公子”。佝偻着肩膀,拘谨地站在一边,或者回答他的问题,或者一声不吭。 “屠姑娘,书都收拾好了吗?”顿了顿,何青云客气地问道。 屠飞鸢这才抬起眼睛,打量他一番,最终视线落在他手里提着的篮子上。 “一些糕点,给爷爷奶奶尝尝。”何青云将手里的小篮子向前送了送。 屠飞鸢挑了挑眉。何青云借了三年的书,除了逢年过节,可从没有过这种表示。 如果东西是送屠飞鸢的,屠飞鸢定叫他怎么拿过来的就怎么拿回去。可是,既然是送给爷爷奶奶的,不妨收下。 “东西放下,你走吧。”屠飞鸢说完,又低下头去。 前世,作为酒庄老板,穿梭在各种场合,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裙下之臣更是涵盖各个年龄层的帅哥。眼前的少年固然有些姿色,却如清粥小菜一般,实在不是她的菜。 何青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屠姑娘?”他喊了一声,见屠飞鸢不搭理他,心中觉恼。到底忍住了,抿着唇,将手中的小篮子朝前头送了送。 谁知,屠飞鸢仍不接,不禁再也忍不住:“屠姑娘,在下想借两本书回去!” “不借。”屠飞鸢头也不抬,干脆拒绝。 何青云怔住,随即,眼中浮现轻蔑。屠先生是那样才华横溢之人,为何女儿如此不堪?整了整神情,把篮子放在一旁的水缸上:“可是在下的未婚妻,给屠姑娘带来的不便,令屠姑娘恼了?若是如此,在下替她给屠姑娘赔罪了。”说着,退后一步,弯腰对屠飞鸢拱手一礼。 他都如此给她面子了,她纵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吧?何青云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屠飞鸢。 屠飞鸢抬起头,看着身前的少年:“这个罪,你赔不起。” 何青云顿时满脸愕然。这个又黑又胖、又矮又丑的大冬瓜,她凭什么给自己难堪?紧紧抿起唇,转身走了。 屠飞鸢轻蔑一笑,低下头继续梳头发。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凭什么以为她会给他脸?若非借他引出李露儿,她一眼都懒得看他。 何青云憋了一股气,一路快步回了家。陆氏正在院子里择菜,见他两手空空的回来,不由讶道:“云儿,为何没有借书回来?” 何青云脚步一顿:“嗯,没有借来。”避开陆氏的注视,快步往屋里去了。关上门后,维持了一路的淡然再也绷不住,满脸懊恼与气愤。 果然如露儿所说,那个丑八怪不仅不知感恩,反而恩将仇报!而且,还牵扯到他!一头仰倒,扯过被子蒙住脸,咬牙切齿地抓着被子,心里从没有过的厌烦! 良久,何青云掀开被子,整了整衣衫,打开门走出去。 陆氏闻声看过来:“云儿去哪里?” “去借书。”何青云的面上恢复一贯的淡然,对陆氏行了一礼,便抬脚出门了。 李露儿坐在窗前,对着一只巴掌大的铜镜,扭动着身姿。王有禄新送给她的这根玛瑙簪子不错,红彤彤的,衬得她的肌肤愈发娇艳。 正对着镜子美滋滋地照着,忽然听到院子外头喊道:“露儿,何公子来了。” 李露儿抬头,透过窗子往外看去,只见何青云站在院子里,清隽的面上不见丁点儿笑意,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死肥妞对他说什么了?想到这里,猛地站起身。 随即,又想到已经跟何青云打过招呼,心里安定两分。将铜镜扣在桌上,整了整表情,挤出一副娇羞又惊喜的模样,小跑出去:“你来啦。” “露儿。”何青云对李露儿点了点头,目光移至李露儿的头上,温声赞道:“你戴这根簪子真美。” 李露儿的笑容僵了僵。从前的时候,他可没这样夸过她。为何今日,独独夸她的簪子?眨着眼睛,娇羞地道:“是爹爹买给我的。” “伯父真有眼光。这根簪子,很配你。”何青云真心说道。 一旁,李母的眼睛闪了闪,转身走开了。 簪子的来历,李家上下都是知道的。何家小子固然会读书,将来或许有个锦绣前程。然而,那都是将来的事。王有禄看上李露儿,时不时献殷勤,却是看得见的好处。于是,对李露儿的本事,李家上下只有赞赏的份。 “露儿,我有麻烦了。”只见周围没人了,何青云低声说道,眉宇透着一丝烦恼,“果然如你所言,屠姑娘记恨上你了,便连我也……今日我去借书,她便不肯借给我。” 李露儿听着他说话,心里一会儿拔高,一会儿跌下。听到最后,心里松了口气,还当什么,原来死肥妞赌气不肯借书了。面上却做出一副惊讶、气愤、不敢置信的神情,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咬起嘴唇:“她,她怎能如此?” 何青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她不能如此对你。”李露儿一脸不忿模样,“屠姑娘不能这样,你又没有招惹她,她就算有气也该朝着我来,我去跟她分说分说。” 死肥妞,倒是长心眼儿了!不敢揭穿她,就从何青云借书这里入手!李露儿的眼中闪过轻蔑,连揭穿她都不敢,死肥妞还有什么本事?窝囊成那样,害得她还得跑一趟!心下决定,如果三句话内,死肥妞不松口,她就狠狠收拾她一顿! 何青云跟在后面,向外走出去。 君子爱书,取之有道。他求助于未婚妻,也算不得不择手段。眼神闪了闪,浮现一抹势在必得。屠先生曾经考中过榜眼,他留下来的那些书,都有他做过的读书笔记,真正是千金难求。他一定要借到。 正文 第九章 李露儿的到来,屠飞鸢并不感到诧异。她拒绝何青云,为的就是李露儿上门。余光朝外一扫,何青云就站在篱笆外面,唇角微勾,低下头继续编辫子。 从前的屠飞鸢不会打扮,只懂得把一头乌鸦鸦的青丝绑成麻花辫,甩在脑后。衬得她的圆滚滚的脸,黢黑的皮肤,真正是土得不行。 方才对着水面梳头发的时候,屠飞鸢仔细打量过这副容貌,虽然黑了些,胖了些,却有个好底子。假以时日,瘦下来、白一点,必然是个美人胚子。 “屠姑娘,你为何不借书给何公子呢?”李露儿莲步轻移,走到屠飞鸢的身前,细声细气地说道,“何公子读书,是天大的事,你如此作为,乃是耽误他的前程,你可知道?” 姣好的面上,一副善良体贴,深明大义的模样。 屠飞鸢勾了勾唇,抬起眼,懒洋洋地道:“书是我爹留下来的,我想借就借,不想借就不借,碍着谁了?” 李露儿不禁一愣,死肥妞不是最喜欢何青云的吗?怎么当着何青云的面,却对这番说辞无动于衷? 屠飞鸢暗恋何青云,并没瞒过许多人。至少,李露儿心里门儿清。心里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表面上却对屠飞鸢很好。每当旁人欺侮屠飞鸢时,她便站出来“维护”一番。由此,村民们对她交口称赞——李家丫头,不仅生得好,心也好。 屠飞鸢也认为,只有李露儿这样貌美又善良的姑娘,才配得上何青云。故此,撞破李露儿与王有禄的苟且,才那样惊讶、气愤。 “屠姑娘,有什么你冲着我来,不要难为何公子。”顿了顿,李露儿试探说道。 屠飞鸢眼也不抬,一心一意地编着辫子。 死肥妞,居然敢无视她!李露儿深吸一口气,压下恼怒:“屠姑娘,你可是为了那件事,生我的气?我只是想救你的命,没想过会使你失了名声。你若恨我,我也没有法子。只是,你不应如此对待何公子。” 站在外面的何青云,听到此处,眼中浮现感动。看向屠飞鸢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嫌恶。露儿还是太善良了,就该骂屠飞鸢一顿才是。屠飞鸢这样的人,简直是心肠歹毒,为了一己之私,就破坏他人的前程! “演得不错。”屠飞鸢点了点头,忠恳地评价。 李露儿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向屠飞鸢的眼神,有些惊疑。死肥妞自从落水后,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原本的木讷、愚笨、憨呆,全都不见了。 只见坐在身前梳辫子的少女,神态慵懒,举止闲适,分明……不禁想起昨天在河边时,屠飞鸢冷厉的眼神。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李露儿眼神一沉,向前两步,微微倾身,压低声音说道:“屠飞鸢,你别给脸不要脸!再不知好歹,下次淹死你信不信?” 屠飞鸢迎上李露儿威胁的眼神,不由得笑了。如果村民们发现,他们心中美丽、善良、温柔体贴的女子,实际上是一个阴狠、自私、残酷、不知廉耻的贱人,不知心情是怎样?想到这里,有些兴味:“我不借,你们走吧。” 李露儿愣了一下,立时恼了:“屠飞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完,伸手往屠飞鸢的耳边拂去,指甲凶狠地掐向她的脸。 屠飞鸢眼神一冷,手中梳子往外一翻,迅速挡在面前。顿时,只听一声痛呼,李露儿迅速收回手。却是晚了,娇嫩的手背上,印着深深的数道齿印,鲜红鲜红的。 “好走不送。”屠飞鸢似笑非笑,收回梳子。 李露儿睁大眼睛,死死瞪着屠飞鸢。这个死肥妞,还真是变得不一样了!抿紧唇,恨不得把屠飞鸢按在地上,狠狠扇一顿耳光。然而,余光瞥见院子外头的何青云,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要如何才肯借?” “你凑近一点,我告诉你。”屠飞鸢抬起脸,对李露儿勾了勾手指头。 李露儿目露狐疑,盯着屠飞鸢手里的梳子,犹豫了下才靠过去:“你说。” “把你头上的玛瑙簪子摘下来。”屠飞鸢的目光向上一移,说道。 李露儿听罢,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原来你看上我的簪子了?”还以为死肥妞长什么本事了,原来不过是见钱眼开,看上她的簪子了!思及至此,不禁“呸”一口,斜起眼角道:“我给你,你敢要吗?” “谁说我要你的簪子了?”屠飞鸢勾了勾唇:“王有禄送你的东西,我要一半!” 李露儿猛地睁大眼睛,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屠飞鸢,你可真敢想啊!” “你可以不答应。”屠飞鸢视线一转,扫过院子外头的何青云,眸中浮现兴味。秋闱就快要到了,何青云舍得屠大海的笔记吗?只要何青云舍不得,李露儿就不得不舍得。 果然,李露儿掐着手心,咬牙说道:“好,我给你!” “我等着你。”屠飞鸢说道,忽然惊讶一声,“对了,王有禄送你的东西,我记得一共有八件。一人一半,共是四件,你别数错了。” 李露儿瞪起眼睛,气得脸都歪了。这个死肥妞,倒是记得一清二楚。她不该每次得到宝贝,都戴出来显摆的。李露儿心里滴着血,面上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转身朝外走去。她可不会闷不吭声地牺牲,她要让何青云知道,她为他付出了多少。 谁知,身后传来一声:“何公子,我要考虑一日,你明天再来吧。” 李露儿神色一怔,狐疑地转身:“你什么意思?” “这件事,我不希望姓何的知道。”屠飞鸢低头拨去梳子上的落发,慢条斯理说道,“给我听见风声,这书可就不借了。” 李露儿的漂亮脸孔顿时扭曲起来,从牙缝里挤出来:“好!”好个死肥妞,敢贪她的宝贝,也不嫌烫手?脑中闪过一个身影,李露儿阴沉地笑了。 打发走了两人,屠飞鸢起身回屋,从床底下拖出一口木箱子。打开盖子,揭开一层层油纸,一本本有些年头的书籍便露了出来。封皮用类似小篆的字体写着书名,里面的内容是规整的文章,只可惜屠飞鸢一个字也不认得。 这个世界的字体,与前世相差甚多。屠飞鸢拿出两本书,翻了翻内容,几乎没有认识的字。不过,却在书中发现一个字迹。工整,有力,规矩。如果她没猜错,这就是这具身体的父亲,屠大海的字迹。 正文 第十章 屠大海是村里的风云人物,典型的飞上枝头变凤凰。当年考上榜眼后,人人口中都谈论他,三句不离他的名字。随着屠大海的音讯全无,才渐渐淡了下来。 屠飞鸢摇了摇头,把书放回去。官场沉浮,诡谲多变,老实规矩的人是站不住脚的。屠大海的字迹,老实又工整。字如人,屠大海写着这样的字,只怕是个老实规矩的人。这些年来,音讯全无,只怕…… 快到中午了,屠飞鸢折好油纸,盖上木盖,推回床底。走出屋子,来到西墙根下,揪了一小把鲜嫩的豆角。洗干净切成小段,搁在一只小瓷碗里,又切了葱末,撒在上面,外加一小撮盐巴。思考一时,进屋拿了一只鸡蛋,磕破蛋壳,卧在碗里头。 往锅里舀了几瓢清水,将小瓷碗放在篦子上,又蒸了几个窝窝头,烧火做起午饭来。炽热的火焰,烤得屠飞鸢很快流下汗来。闻着从锅沿里渐渐溢出来的饭菜香气,屠飞鸢不仅没有露出笑容,反而皱起眉头。 太穷了,家里实在太穷了。爷爷奶奶的年纪大了,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才行。天天都是窝窝头,一点肉星、油星都见不到。这样下去可不行。屠飞鸢一边往灶里填着柴火,一边拧起眉头。 中午的时候,李氏和屠老汉回来了。 “爷爷奶奶,你们回来了。”屠飞鸢迎上前去,“爷爷奶奶,累坏了吧?快进屋坐,我打水给你们洗脸。”接过屠老汉手里的锄头,又接过李氏手里的布袋。 屠老汉笑呵呵地道:“不用阿鸢,爷爷自己打水。” “你这孩子,还黏人起来了。”李氏被屠飞鸢挽着手臂,诧异小孙女儿的变化,更多的却是高兴。阿鸢从前就是太沉默寡言了,现在这样就好,活活泼泼的,以后嫁进婆家也讨喜。 屠飞鸢将脸颊贴在李氏的手臂上,贪恋地蹭了蹭:“我就喜欢跟爷爷奶奶在一起。” 前世,屠飞鸢不知父母为何物,从小就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爷爷奶奶是她唯一的亲人。这一世,竟是同样的际遇,有爹有娘却从来没见过。 不过,谁在乎呢?屠飞鸢的眼睛闪了闪,她有爷爷奶奶就够了。 “我瞧瞧阿鸢又做了什么饭。”屠老汉洗过手,往灶台边上走去。掀开木头锅盖一看,只见数块窝窝头围着小半碗香喷喷的炖菜,不由笑了:“咱们家阿鸢越来越能干了。” 屠飞鸢就喜欢听爷爷夸她,跑过去抱住屠老汉的手臂:“爷爷去屋里坐着,我把饭端过去,咱们吃饭。” 屠老汉笑呵呵地往屋里走去,一边说道:“阿鸢啊,爷爷奶奶不喜欢吃鸡蛋,往后你做饭啊,自己把鸡蛋吃了就行了。” 不喜欢吃?搁到现代的时候,鸡蛋遍地,再也不是稀罕物的时候,屠飞鸢或许会信。这个时候,屠飞鸢一百个不信。眼睛眨了眨,低声说道:“爷爷,咱们一起吃。否则,阿鸢怕被水鬼勾肠子。” 屠老汉听罢,摸着屠飞鸢的脑袋,呵呵笑了起来。 李氏跟在后面走进来,拧起眉头说道:“哪有什么水鬼?阿鸢别胡思乱想,你这么孝顺,不会有水鬼来追你的。” 屠飞鸢拧着眉,使劲摇头:“你们要不吃,我也不吃了!” “好好好,一起吃。”李氏怕小孙女儿又哭,怒其不争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怎么这么傻?有好东西还不赶紧抢着吃!” 屠飞鸢低头掩住窃笑,转身跑到灶边,把饭菜端了进来。 “味道不错。”屠老汉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鸡蛋炖豆角,放入口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氏也拿了筷子,夹了一筷子,只觉鸡蛋嫩滑,豆角香脆,忍不住点头:“咱们家阿鸢,天生就是个贤妻良母,谁看不上阿鸢,才是瞎了眼呢!” 吃过饭后,屠老汉和李氏休息去了。晌午的日头太热,这个时候下田吃不消。待到日头绕过正当空,两人才起身,喝了壶凉茶,拿起家什下田去了。 “田里活不多了,阿鸢不必跟去,在家看家吧。”临出门前,李氏嘱咐道。 屠飞鸢点了点头:“嗯。” 站在院子门口,目送李氏和屠老汉远去。屠飞鸢握了握拳头,爷爷奶奶,再等等,你们就不必如此辛苦了。 不久,李露儿来了。 屠飞鸢勾起唇,走上前,伸手道:“拿来。” 李露儿的手里托着一包东西,高高挑起眉头:“我再问你一遍,你非要不可?” 此时,何青云没有跟来,四下也没有人,李露儿便懒得装模作样,娇美的面上满是刻薄。 “我是不稀罕要的。”屠飞鸢垂下眼睛,屈手弹了弹指甲,“好似是你那未婚夫,非要借我家的书不可?” 李露儿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给你!”一把将手里的东西拍在屠飞鸢手里,娇美的脸蛋儿,狰狞得厉害:“总有一天,你会哭着求我收回来!” 屠飞鸢抬起眼睛,瞧着李露儿,轻轻掂着手里的包裹,忽然扬手,朝远处用力一扔。顿时,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划过,直直落在篱笆外面:“我可不敢招惹你,你既然不甘给我,便拿走吧。” “你!”李露儿瞪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物被屠飞鸢随手丢出去,气得眼睛都红了,再也按捺不住,尖叫一声朝屠飞鸢扑过去:“我撕了你个小贱人!” 屠飞鸢猛地回头,一双黢黑的眼睛直直盯着李露儿,眼神冷厉,隐隐闪动着血光。李露儿蓦地撞进去,顿时愣住,呆呆地停在屠飞鸢身前一步。 “滚!”屠飞鸢冷冷地道。 李露儿如被雷击,顿时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退后两步。胸中砰砰急跳,睁大眼睛看着屠飞鸢,满是惊惧。死肥妞,何时变得如此可怕? 不知不觉,退到院子外面。忽然脚下踩到什么,“咯吱”一声,李露儿连忙抬脚,低头一看,踩到的不是别的,正是方才被屠飞鸢丢出来的一包首饰。 “呀!”李露儿连忙弯腰拾起,打开手帕一瞧,只见两样已经坏了,银质蝶翼断了一扇,绿松石珠子断了线。一时间,眼睛红了。 这些东西,是她辛苦讨好王有禄才得来的!平时舍不得戴,一直放在匣子里,竟然坏了两件!李露儿咬着牙,恨不得冲进去撕了屠飞鸢,然而方才撞见的两道冷厉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没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