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她的人生 这是张惠景第二次被打了。 在初夏傍晚学校后面的乒乓球台。 嘴角轻微的淤血。打她的那群人早已走光。 学校里静悄悄的。 张惠景背着破掉一只肩带的书包,散落着一半的发。 橘黄色的灯光已亮起。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生冷的杀气。 自行车的链子也掉了。 她自觉的立即蹲了下身,徒手修好了它。 常常总是这样,在人生的许多时候 被揍的时候,被欺负的时候,在家挨打的时候 总是她一个人。 穿着单薄的白衬衣孤独的走在人群中 像是寂静的,又总是自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阴森。 没人知道,很久之前的她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在未升入这所学校之前,她还是个传说中成绩经常在年段有名的乖乖女 据说她是以特别优异的成绩来到这所学校。 她总是习惯性沉默,脸上的表情总是淡淡的。 班里那些经常以无所事事为荣的杂草型学生,很是看不惯张惠景那股劲,好像全世界她都没放在眼里 像是某种没来由的嫉妒。看到一样特别美好的东西,虽然和自己无关,但是就是不爽它的存在,就是想把它毁掉。那些人对张惠景的情绪大概就像这种。 她总是不合群的。闹腾的女生堆里看不见她,扎推讨论男生的女生群里也看不到她。整天就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坐在那,永远见她坐的直直的,奋笔疾书的在写着什么。 在某些人的眼里,学霸本身就是一种让人嫌恶的存在,况且还是个个性这么不讨喜的女学霸。 第一次被打,是在晚自习通往宿舍的路上,安静的张惠景正走在林荫小道上,突然被人揪住肩膀往暗黑处拖,噼里啪啦一阵轻微的拳脚。张惠景居然连叫都不叫,黑暗里犟着一双大眼睛,像是含着某种习以为常的怨恨。打她的那几个人看她模样那么不痛不痒,觉得甚是扫兴,毫无成就感。没多久就意兴阑珊的走了。 暗黑中张惠景惯性的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没事人一样隐没在黑暗里。 在家里和父亲吵架时,她也总是这样隐忍或是咬牙切齿的对着父亲怒目圆睁。她越是这样不肯妥协的反抗,父亲的愤怒就越是节节攀升,像是要把她往死里掐死那样。 张惠景素来和父亲不和。像是天生的死敌,却又在上帝错手安排之下,变成终身难以断绝关系的一家人。 父亲不仅思想上多年毫无进取,顽固不化,对这个家更是只有伤害,毫无建树。好赌成性也就算了,还喜欢偷家里的钱,出门借别人的钱,封建的母亲不愿把钱存入银行,总是把它们锁在屋里或者放在床缝里,这个禽兽每次一回家,总要翻箱倒柜,把钱全部拿光,而母亲下次依然还是顽固的要把钱放在卧室里,只不过是把藏匿的位置从床缝转移到了窗帘顶上,然而这种愚蠢的转移,终究也是难逃母亲最后总是苦痛难当的跟她哭诉:钱又被你那杀千刀的父亲拿走了。每每此时,张惠景总想冷笑,这样令人觉得难堪的父母,是她实实在在的亲生父母。母亲永远都在怀疑他人,告诫她人心险恶,世上只有钱最好信任。连把钱存在银行她都固执的不信,还在使用存折存农村信用社。呵呵。每次说起这个奇葩的家庭,张惠景只想不动声色的冷笑,然而也只是静默的冷笑,这个世界上又有谁在乎,她今天究竟是在哭还是在笑。并没有温暖,只有无休无止的争吵和问题。母亲患有遗传性哮喘病,为了撑住这个家不散,她忍着身体上的病痛没日没夜的赚钱。由于过分操劳,又疲于应对这个世界的阴险和复杂,她的心里累积太多的怨气无处宣泄。对张惠景讲话的时候,动不动就脾气暴躁。言语上的暴力也是一种深度暴力,母亲的杀手锏是那种先用恶狠狠的言语伤害你,让你气的青筋暴起,狠话频出以后,她才会突然反省过来似的,讲两句好听的企图弥补她之前言语上的过失。给个大巴掌,看着你鲜血直流,好像终于良心有愧,赏你两颗枣。这是母亲多年来和她对话时习以为常的模式,虽然永远那颗枣都会在后续登场,但那个大巴掌所带来的愤怒和委屈,常常像一根毒针,刺得她的心生疼。 一切都是命。爷爷得癌症临死时前的一天晚上,这样轻微的跟她说过。 她不信命,不肯认命,却又被命运捆手捆脚的扔在这个小地方,无处求生,也无处速死。 比起学校,她更不喜欢家里。永远总在潮湿和微干之间转换的地面。固执的母亲在每个角落堆满舍不得扔的旧物和吃过的药瓶,那些药瓶密密麻麻堆积在白色箩筐里。大厅的绿色铁门下的缝隙,设置之初离地面间隔了太多空的缝隙,每次入夜后门一关,门外臭水沟的老鼠就会一只一只悄无声息的爬进门内,有时候她夜里下楼喝口水,会在黑暗中听到老鼠们慌忙四窜的声音。其实很小的时候,张慧景很怕老鼠,属于一看到就会尖叫的那种。后来受到惊吓的次数多了,她恍然醒悟,自己绝不是那种可以娇羞连连惊声四起怕老鼠的弱女子,她人生的模式决不能走这种需要倚靠别人的路线。她的世界没有那种别人替她撑腰的荣幸。 这些家事张慧景从来不在同学面前说起,她不是个在情商上有能力轻易碾压对手的那类人,她甚至是厌恶所谓情商的,为什么人要带上伪善的面具,并以此为荣?讲一堆好听的话,如若不是发自于真心,难道不会觉得羞耻反而沾沾自喜,这究竟是怎样一种自圆其说的逻辑,并且大肆流行起来的呢? 张慧景自有她自己自成一派的傲气,哪怕没有可以镇住他人的家室为她撑腰。她眼中的世界和别人似乎不太一样。只要发疯努力,想要的一切总有一天会要到吧。她总爱这样咬牙对自己承诺到。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在母亲身边,对人世间的艰辛耳濡目染,她的基因里有后天对生存养成的恐惧和敏感,她永远都在担心自己努力的不够,担心结果的不好都是自己无能造成的。这些细微的脆弱埋藏在她深海一样的内心,年复一年,灰尘累积,无人抚平。 第三次被打的发生,只是因为张慧景在数学课上解答出了一道特别有难度的题目。数学老师激动的把她夸成人间难得一见的天才,也许是老师的溢美之词过于袒护,刚下课没多久,张慧景又被堵在学校门外的小巷里。 一群无所事事的杂草学生饶有兴致的望着她。一副特别想看好戏上场的样子。 这次围攻她的人都是一群陌生的面孔。 张慧景依然维持着一贯生冷的模式。 不讲话也不求饶,穿着白色校服,斜挎着背包,麻木的站着。 许是她那种漠不关心的神情,恼怒了领头人。 他二话没说,揪起张慧景的头发,发狠的把她的头往身旁的墙壁砸了一下。 张慧景一下就被虐的神智有些不清,被那人揪住衣领,转身扔进墙角里。 ”还以为你有多狂,原来这么不经虐。“领头人调笑的看着在角落里表情痛苦的张慧景,一脸得意。 按照往常,张慧景顶多装做没听见,不反抗就是最好的反抗,胡闹的人自觉没趣就会走开。 这一次,张慧景突然像月圆之夜变身狼人的野兽一样,恶狠狠咬牙切齿,抬头看着领头人。那孤清的模样,像是在不动声色的说”那你又还能把我怎样,敢把我杀了吗?“ 领头人劈头盖脸过去就是一巴掌。 张慧景撑着力气顽强的起了身,像只被解禁的小野兽,愤怒到极点的吼叫出来”你有本事杀死我啊,真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领头人估计从来都未曾领教过一个向来不言不语的人真正的发起狂来是多么可怕的一个样子。 出离愤怒的张慧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子,她像是被一种奇怪的力量劫持着,控制不住的戾气像妖气一样从她的身体里膨胀开来。她陷入某种癫狂的状态,像是拿起屠刀要为名除害的魔教,教主和信众都只有她独自一人。吼叫着噼里啪啦的对着那群杂草生一顿乱吼。 那是张慧景第一次使用行为上和言语上的暴力,以前她总以为只要默默忍受,那些欺负自然而然就会消失。可她完全不懂,这个素来欺软怕硬的世界,根本就是总爱拿善良的人开刀,只有发自心底的狠,才能让他人敬畏三分,想要在这种氛围下突围成功,必须忘记掉自己女生的身份,忘记掉自己也会怕也会痛的柔弱。像个混黑帮的老大那样,装出一种强大的气场,吓住别人,这样她才能安全。 自从知晓这个唬人的秘密以后,张慧景就迅速立即果断的剪掉自己的齐耳发,剪成利落干脆的短发,已经决定好了,从今往后,要以更狠绝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放弃身为女生轻声细语的特权,变成一个“人若犯人,我必犯人”的偏执狂。 我不需要什么道理,我就是我自己最大的道理。从那一天起,张慧景就开始决定做另外一个自己。 第一卷 青梅竹马 宋毅晃着双腿坐在客厅闲闲的翻着一本时装杂志。 阿姨在厨房里张罗着今晚的餐饭。 玻璃窗外的夕阳像是上帝免费赠送给人间的礼物,橘黄色的光亮映衬着整个黄昏。像是有某种细微的甜蜜在空气里缓慢的游走着。 门铃急不可耐的响了。 宋毅的嘴角扯出一丝了然于胸的微笑。 他知道那个闹腾精又在门外咋咋呼呼了。 宋毅~~~~~宋宋~~~~~我家小毅毅~~~~~ 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宋毅早已熟悉她一贯的套路,在他面前她的嘴上总是不正经,爱耍贫嘴,爱胡闹,活脱脱一个中二女神经。 ”叶芝慧,你的记忆力是不是落在超市忘记带回家了。“宋毅迅速站起身开了门,一脸宠溺的神情,嘴上却也是停止不了的,一如既往的刻薄。“你背包的里层第二个口袋我明明给你配备了多余的两把钥匙。” “人家就是喜欢你来开门嘛~~~“叶芝慧甜甜的冲宋毅一笑,嗲声嗲气的撒娇道。 黄昏里,叶芝慧提着大包小包,穿着宽松的衣服,绑着微卷的头发,一脸开心的站在橘黄色的光晕里。她从不怕自己无理取闹会惹宋毅生气,在她的人生规矩准则里,没有害怕宋毅这种字眼,宋毅是极少发脾气的那类暖男型男朋友。 她也知道,绝大多数时候宋毅是可以由着她胡来的,她也很放心的在他面前肆无忌惮。 从小到大,宋毅都让着她,所有人都让着她,自动围成一个亲情保护圈,给她爱和关心,给她幸福和温暖,她未必有童话故事里的公主那样的美貌,,却总在得到像公主一样多的爱。 亲戚朋友眼里的她总是这样,亲和力满分,嘴巴超甜,和谁都能迅速的自来熟起来。只是没人知道,她这种炉火纯青自来熟的功力究竟是天生个性里拥有的东西,还是后续为更好的适应融入社会环境而养成的后天性格,她从小就留着漂亮的长发,有着卡哇伊的声音。身上自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气质。 叶芝慧和宋毅从小就认识,读同样的小学,读同样的初中,升同样的高中。一路走来如影相伴,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撮合,既不用偷偷摸摸的搞暗恋,也不用你来我往的相互试探”勾搭“,自然而然的就在一起。一起上学,一起下课。这么多年来宋毅的身边只有一个叶芝慧,叶芝慧的身边也只有一个宋毅。 所有人都觉得,青梅竹马最适合白头偕老,宋毅也从不曾怀疑过,未来人生的走向,大概就是安安分分的毕业,找份小白领工作,和叶芝慧结婚,如此而已。那种令人熟悉的安全感,就是他预想中未来人生的全部,他从未想过打破它,他的人生几乎没经历过什么太大的坎坷,对于苦痛的认识,他是模糊的,一帆风顺的人生,哪来那么多对生活的愁和恨。浓浓的眉毛下,藏着的那双眼睛,从来都只主动生产笑意,他是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不太喜欢灰暗的东西,自动划分着人和人之间的差别,喜欢所有优秀美好的事物,所有优秀美好的人。像叶芝慧的笑容,清晨的一杯咖啡,晨曦的光亮。对于生活的热爱,一笔一划都直接清晰的刻在他的脸上。 只是有些时候他也会觉得无趣。他很少把这种无趣直接表现在脸上,有时候他会担心这种直接伤害到身边爱他的那些人。毕竟从小到大,他总是被宠着长大的。所有人都爱顺着他,舍不得他受委屈,舍不得他不开心,某种程度上来说,叶芝慧和他是同一种人,差不多的家世背景,差不多能够互相交流沟通的兴趣爱好,差不多的优良基因的后代,所有人都说他们是最相配的。所谓“金童玉女”的先天匹配。说的人多了,宋毅也就习以为常了,他从来不会去深究所谓爱情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得体会。他只是习惯,并且享受这种习惯带来的舒服,习惯叶芝慧的存在,习惯她说话的口气,习惯她走路时总爱用力抱着他的手臂,习惯她总爱吵吵闹闹咋咋呼呼,那种习惯让他有一种按部就班的安全感,只是有时候这份安全感面临着一些他不愿去触碰的困惑。 午夜梦醒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没来由一阵深刻的厌倦,那些熟悉的一切,有时候他突然也会萌生“异想天开的想法”,好想跳脱出去,去另外的世界看看,只是随便看看,他知道他总要回来,继续过这样的人生,过这样在别人看起来好喜悦,看起来好幸福美满的人生。 可是人生,真的像人们所预想的那样?一条路直直的开往地老天荒,直直的开往永无意外,开往遗骨收场?中途不会有情难自禁的岔路,不会有也许的可能的另一个更对的人出现? 那些不可言说的轻微的厌倦,是因为生活过于安逸才会产生出的条件反射吗? 宋毅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每当陷入这种奇怪的偏执里时,他都会迅速的呼叫叶芝慧,他喜欢叶芝慧身上那份开朗,跟她在一起时完全不必费多余的脑筋,许多时候,他怀疑叶芝慧压根就没有多余的那根容易敏感的神经,只要放下不必要的思想包袱,跟着她到处随便走一走,逛一逛,那种奔腾在空气里的喜悦,好像总会把他体内不可名状的一丝忧郁,静悄悄的谋杀掉。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冥冥之中的一些什么,只是有时候他深刻的体会到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仿佛在等待谁的出现,仿佛在等待一场命中注定的纠缠。只是这些隐隐约约的小情绪,他从来不会跟叶芝慧提起,叶芝慧不是那种可以谈心的对象,她永远好像没有精神上的烦恼那样,最大的乐趣旨在将”买买买“这三字真经完美的付诸于实际行动。宋毅有时候很喜欢她这种没心没肺的态度,有时候又讨厌无法和她进行走心的交谈,毕竟人除了基本的衣食住行,有时候还需要精神上的慰藉,她总是没个正形,大大咧咧,忘东忘西,有时候想严肃的和她说个话,她又总是哈哈哈被视频里某个娱乐节目逗得发出一阵残暴的笑声,宋毅熟悉她的这种中二,这种中二常常能够有效的缓解他那些突如其来的忧郁,只是有时候,他居然也会希望叶芝慧能不能有新的一面,带给他不一样的惊喜,眼前的这个叶芝慧,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她的任何的一个鬼把戏,任何一句自以为很有笑料的扯淡,任何一句不必明说的眼神示意,他都烂熟于心,叶芝慧于他,就像一道重复复习过一百遍的数学解答题,他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流畅的写出解答方案。 少根筋的叶芝慧从来也无法敏感的捕捉到宋毅的那些小情绪。她个性里并没有被植入一根想太多的筋,她琢磨不透那些复杂深邃的难题,其实也是懒得琢磨,这个世界有那么多值得她操心的事,路边流浪的小狗,星期二美妆店的除痘活动,周六晚上的预约大餐,她那小小的脑袋瓜子里,既装不了书上的道理,也装不了宋毅内心里不欲人知的忧郁。 所以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一生吗?宋毅有时候早上送叶芝慧去上学,偶尔会望着叶芝慧长长的美丽的秀发发一会儿愣,以后他们会怎样?就这样一直到白发苍苍?办一场让亲朋好友交耳称赞的婚宴,和所有变成大人的同龄孩子一样,养育后代,相互扶持直到晚年? 这真的是所谓的最佳模范的幸福爱情吗? 这种怀疑是否非常可耻,宋毅会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一大跳。 爱应该是永远不厌倦,永远不嫉妒,永远不浮夸,不该是这样游移不定的。 所以这些在日光之下仍然明晃晃的困惑,只是多余的无用的杂想吗? 真爱是什么?是像他和叶芝慧那样习惯成自然的存在。还是像别人口中传闻的那样天雷勾地火式的一见钟情,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所谓一见倾心的情谊吗?那是基于美貌上的觊觎,还是基于万千人海中,我独独遇上你的唯一。 这种胡思乱想常常像遏制不住的小精灵,一个个在宋毅的脑袋里像彩色泡沫一样升腾,落下,再升腾,再落下。 有一天我们会不会各自遇见一些什么人,改变了我们原本的人生轨迹,走向另外一条和先前设想完全不同的道路。 有一天我会不会遇见一个你,和这世界上万万千的别人永远不同,从未一样。 我原本按耐着满心的克制情绪,小心翼翼告诉自己千万别靠近你。 可我最终还是没能管住我那一颗 总想奔跑着去爱你的心 忘记掉时间,忘记掉空间,忘记掉琐碎和平庸,忘记掉所有原本老旧的世界 第一卷 贫穷只是习惯 天色渐暗,张慧景骑着那辆破旧的粉红色单车回到那个被众人称之为家的地方。 绿色闭合铁门上的油漆早已斑驳,握住坏掉的手把推门而入,屋内暗黑一片并没有令人安心的光亮,周围的一切都是杂乱的,无用的杂物像细菌一样遍布所有空闲的角落,没有铺瓷砖的地板上满是尘埃。打开厨房的灯,看到洗碗池旁堆积着的还未清洗的碗筷,电饭煲上的灯源还亮着,打开电饭煲,看到它四周边缘长久未洗,堆积下来的污垢。打开旁边的电磁炉准备温饭,一只小老鼠突然从电磁炉旁边的缝隙里仓皇落跑,张慧景早已见怪不怪了,轻微的嗤笑一下,盯着电磁炉上凝固已久的油渍出了会神,便利落干脆的洗好了碗筷,温好饭,随便配了点剩菜,吃了起来。对于吃的,张慧景从来不讲究,她很少去逛超市,就算有去,她也从来不会去逛零食区域,她总觉得超市里的零食都是明卖暗抢,有些食品的标价,完全就是赤裸裸的贴着穷人勿买的隐形标签,还好,张慧景的肠胃绝对不是不吃就会死那一类型的,对于吃的她向来的态度只是有的吃就行,压根不挑。只是这不挑的原因,到底是因为自己的经济能力负担不起想挑的欲望,还是她本身就不是个爱在挑吃的东西上浪费时间的人。潦草吃完,张慧景爬着楼梯去二楼,二楼的阶梯上永远有碎纸屑,有多余的尘埃,会散落着许多令人反感的烟头,二楼左侧方向的那间房,就是她独自一人的起居室。房门口永远堆积着种类多样的垃圾。有时候是一堆白色的废纸夹杂着数不尽的烟头,有时候是被捏扁的啤酒瓶,有时候是用脸盆堆积的满满的绿色玻璃酒瓶,有时候是吃剩的烤鱼,隔夜的一盆剩鱼面相模糊的,发散着令人呕吐的臭味躺在那里。对门卧室住的是张慧景的弟弟张和林。弟弟是班里有名的混混一把手,年轻气盛,典型的狮子座男生,酷爱面子,忍受不了独自一个人,特别害怕寂寞,独立性极弱的那种男孩,无论做什么事,他永远需要携带兄弟一起共谋。在张和林的世界观里,人一定得是群居动物才是正常的,像张慧景这种做什么事都独自一人,节假日也蜗居在房间里从不出门的怪咖,他内心里多半还是带着一些不言自明的隔阂。深究起来也许刻薄,但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同样的,在做什么事都喜欢独来独往憎恶独立性为零的张慧景眼里看来,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这群小孩永远要把时间浪费在抽烟,赌牌,说一堆又一堆对实际人生毫无用处的话上,他们耗干自己身上年轻的热情,却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日复一日的玩乐里枯萎,难道所谓的青春是这么不知所谓的荒唐? 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张慧景只是在心里吐槽,她不是个跟家里人有太多共同语言的那种小孩,小时候看见父亲和弟弟躺在一张竹席上聊天,那种和谐和亲昵感让她很是羡慕,她也曾经在心里隐隐生出过那样的渴望,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像别人家的小孩那样和父亲像上辈子的情人般相处着,可是她和父亲,许多时候更像上辈子不共戴天的仇人,或者是比马路上问路的路人还陌生。永远都是无法沟通交流的两个奇怪的存在。张慧景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他们出了问题。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从小到大,在大家眼里,她都是一个固执的存在,并不像别人家的女生那样,被很好的呵护着长大,记忆中永远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处理受伤的伤口,一个人穿着表姐们遗留的旧衣裳,一个人背着有些破损的书包。她习惯孤独跟习惯空气那样,她也习惯贫穷,习惯物质的贫穷,习惯爱的贫穷。 时间在悄无声息的流淌之中,终于用它不动声色的狠劲,悄悄的把她塑造成另外一个人。 ”如果这个世界上我不保护自己,谁可以保护我”“如果不在受到欺负的时候变得穷凶极恶,这个世界怎么能放过她这种一无所有的人。”张慧景自己给自己造了一张铜墙铁壁,像是每到月圆之夜就变身的狼人,平时的她还是那个总是习惯沉默的她,但是一旦受到攻击,一旦觉得形势危险,她的大脑就会在顷刻之间唆使她变成变成另外一个张牙舞爪的“泼妇”,只要大声的吼,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在言语上进行先发制人的刻薄,那大家就会害怕她,这个世界上总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软怕硬,软弱的善良的好脾气的总会被欺负,刁蛮的任性的胡闹的反而得到众人的畏惧。对于这个规章法则,她的内心是充满了然于胸的鄙夷的。可是她知道,必须采取一定的应激方式,才能在这个弱肉强食残酷的世界,安全的生存下去。 只是扮演凶悍的角色久了,连张慧景本身也会忘记掉,那些凶悍究竟是出于自己本能的自卫,还是想要虚张声势的掩盖自己内心深处的害怕。害怕面对自己其实是个内心十分缺乏爱的人,凶恶的最初是为了保护自己,需要大张旗鼓的伪装来保护自己,那也是因为从来都没有人愿意保护她。别的姑娘不开心时可以撒娇可以任性可以胡闹,张慧景只会沉默着不做声,她不是那种开得口示好的,嘴甜的人。她是硬邦邦的,令人觉得扫兴的小怪兽,不熟悉这个世界的法则,用自己的方式顽固的要跟世界对抗,横冲直撞的小怪物。没人有兴趣去研究这个小怪物真正的内心,大家都把她当成一个不讨喜的对象自动的排除在集体活动中。习惯了,她早就习惯了那些若有似无的排挤,最初的时候,面对这些看起来不太明显的恶意,她的心里奔腾着排山倒海的难过,最后那些难过变成不满,心里像是突然冒出一个声音说“凭什么我什么都没做错,却要这样被对待。”那些不动声色的不满混杂着年轻的骄傲,让她更加不愿妥协的自动把自己隔离出集体。原本最初的最初,她也是想要融入集体的,最后的最后,她自己先把自己放逐了,若这世界终究无我容身之处,那让我徒手自己为自己造一个城堡,哪怕它形状怪异,面目可憎,它也都是可以保护我自己,不受伤的城堡。 每个人的命运不同,后天际遇不同,有些人天生就只要负责吃吃喝喝,生活和工作上都不用太费劲,自然有朋友家人为他们鞍前马后的效劳,帮忙。有些人的一生,就像一个可笑的谎,就好像上帝每一次不高兴都要朝她的人生播撒恶劣的种子,那些由悲伤做底料的种子在她的生命里像病毒一样疯长,接踵而至不停止的伤害,依然泛着疼痛的过往,身边的人来了又往,最终都只是她一个人的坎坷跌撞,一个人的仗剑走天涯。 第一卷 第一次相遇 六月的暴雨说下就下。本来第一节体育课还是风轻云朗的。第二节下课的时候就已经是天雷滚滚,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张慧景站在狂风肆虐的走廊边上,听着猎猎的风响,看着远处山峦之上黑压压的乌云。不知道妈妈的菜摊收摊了没。这几年张慧景的妈妈开始做起生鲜生意,整天骑着一辆戴着棚顶的三轮车去批发市场拿货,拿回来后再去工厂附近卖,有时候张慧景会去菜摊帮忙,有时候她不会去,不去的时候心里想到妈妈这么辛苦,她的心里会控制不住涌起来自责和愧疚,去了之后,她和妈妈常常却也是彼此都是暴脾气的主,没说两句就开吵,妈妈的脾气也是不肯服输,跟头牛一样固执,张慧景也不是软柿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彼此互相斗着嘴,于是最后的结果往往变成妈妈气急败坏的赶她走,口口声声的说不需要她的帮忙。永远总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张慧景有时候刻意想要挽回这种局面,却一次次败在自己和母亲之间太过相似的脾气个性上。 暴雨像上天赐给众生的一个免费冷水澡,稀稀拉拉的从天幕里落下凡间。第三节下课铃响后,张慧景背着书包快步跑入雨中。“还是应该回去帮妈妈收菜摊”张慧景在第二节课的时候已经在缓神的功夫中决定了这件事。 雨势渐渐变得平缓,夏天的暴雨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极了某些人类的爱情。张慧景在雨中找到自己的破自行车,正要蹲下身开锁,旁边的一辆黑色小轿车突然失去控制,急冲冲的莫名其妙要往她身上撞去。张慧景一时有些愣住,关键时刻大脑自动开启求生本能机制,她几乎是采用滚地面的方式迅速的逃离小轿车疯狂驶去的方向。 “差点没命了”方慧景心有余悸的从雨中站了起来。刚才采取的滚地面的方式果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从雨中站起来后方慧景摸了摸有些微痛的屁股和手臂,不禁自嘲到。 “同学,你等等” 张慧景听到背后有人这样叫她,那人的声音,听起来自有一股少年人特有的气息。不禁回头一看:有个小少年撑着黑伞从车上走了下来,在雨中朝她所在的方向缓慢的走了过来。 ”他这是要干什么“张慧景在心里狐疑的嘀咕了一下,然而也假装没有听到,继续脚步不停的往前走。 ”同学,请你等等“后面少年的声音似乎更急了。 感觉他好像是要快跑过来了。张慧景目光冷冽的猛地一回头。 这是张慧景第一次正面和宋毅接触。 笔挺的像树一样的少年,浓到让人不得不注意的大眉毛。一双眼睛正带着点焦急的望着她。 "我没事”还没等对方开口,张慧景先干脆直接的回答到。 “胳膊肘那边流血了。”眼前的男生说着,突然向前猛地走了两步。 一把黑伞突兀的顶在张慧景的头上。 “你都淋湿了”少年温柔又带着疼惜的举着伞对张慧景说到。 生平第一次,有人这样对张慧景嘘寒问暖。张慧景的心上流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从小到大,都不会太有人去关心她的生活,这是她淋过的第几次暴雨也不得而知,家里的伞总是破旧的,有时候她去店铺里买伞,贵的那些,她舍不得买,每次贪便宜,买便宜的用,骑车又不方便,一下两下就用坏掉了,“难道买贵的就更经得起折腾吗?碰到刮大风下大雨不照样坏,不更心疼,张慧景顽固的替自己辩驳到。而雨衣,她更不喜欢,碰到下大雨,往身上一套,经常被雨水打的一脸湿,过个红绿灯犹如淋生死大敌。索性她就从来不带伞,反正年轻,淋淋更健康。张慧景永远懂得适时自嘲。 ”手肘不疼吗?“少年关切的问道。 张慧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肘,果然正在流血,刚才忙着避险,一时没有注意到自己居然还流血了。 ”没事,流点小血不碍事的。” 张慧景淡淡的应付到,便骑着自行车急急的赶往妈妈的摊子。 “同学,同学” 张慧景没再理会后面人的叫唤,问得那么仔细干嘛?准备赔钱给我吗?他好意思给我还不好意思收呢。这种小伤她早就习以为常了。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难不成还要在他面前嗷嗷的叫疼,要他付医药费不成,这种讹人的无聊把戏。她不屑做。 宋毅看着那个湿透全身还流着血,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生登上自行车,迅速的消失在他视线里面。 微微的皱了下眉“真是个不好接触的女生“”感觉好像多回答我一句就要耽误她办大事似的“”手上的伤口真的不要紧吗“”为什么脸上的神情那么的不待见他“宋毅一向是个有着”好好先生“美名的温柔男生,和班里的女生都相处的不错,他自诩自己为“雌雄同体”那类型的男生,平常和女生一起玩,他都很快能融入她们,女生不都是爱任性爱胡闹,一有点小伤就会发脾气,哭啊什么的,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个脾气这么难融的女生。 “受伤都不会哭吗?”“下雨天不需要撑伞吗?”“不害怕生病吗?”宋毅那爱替人瞎操心,爱胡思乱想的大脑不禁冒出这一连串的疑问。 第一卷 她居然会杀鱼 家里雇佣的阿姨打电话给宋毅,让他去学校往青姑街方向右拐的那个菜市场买点豆芽菜和带条草鱼,晚上准备做水煮活鱼。 阿姨前几天在家里搞卫生,不慎摔了一跤,幸好是摔在厚地毯上,轻微跌伤,加上室外又在下雨,便拜托宋毅走这趟。 宋毅并不知道阿姨常去的那个菜市场在哪里,平时他根本不会自己去这些地方,有时候在车上偶尔路过这些地方,看到菜市场里人挤人,地上满是碎菜叶和菜农商贩扔弃的垃圾,他就会轻微皱眉,这些地方看上去真的好脏乱差的直观感。底层人民的人生,他确实是想象不出其中的辛苦和艰辛,从小到大,他就是在蜜罐里长大,爸爸舍不得打,妈妈舍不得骂,姐姐也十分疼爱他,大家都顺着他,不肯他刮风也不愿让他淋雨。他甚至不知道受苦是什么滋味,也无法感同身受那种辛苦。 司机跟他说到了的时候,宋毅还在车里发呆出神。 司机问他需不需要陪他去,宋毅摆摆手,决定自己独自去感受一下菜市场的氛围。 地面上湿漉漉的,有些微地方不平,小小的坑坑洼洼里都是积水,宋毅慢慢的撑着伞,小心翼翼的走过水坑,四处观摩着周围的景象。 虽然是下雨天,但雨势不大,又遇上下班放学高峰期,菜市场一片繁忙。猪肉摊的中年男人正在专门砍肉的肉架子上动作迅速的砍一块大龙骨,批发菜的商贩正在计量称上称着一捆上海青,还有露天贩卖的手工制作的糕点面包销售,贩卖蜜饯瓜子各种炒货零食的摊子,贩卖凉皮凉面珍珠奶茶的摊子,贩卖卤肉猪耳朵猪心的摊子,长沙臭豆腐小吃摊,烧烤摊,手抓饼,水果摊,各种各样不同的卖点。仔细围观一圈下来,居然觉得很新奇很好玩,平时进惯了餐厅和吃阿姨煮现成的,第一次完全融入到这种地方,难免觉得新鲜。 四处浏览一圈后,宋毅开始专心寻找阿姨吩咐他买的食材,黄豆芽比较好买,只是草鱼这东西,宋毅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购买? ”来来来,新鲜的草鱼,现买现杀“ 正当宋毅犹疑不定之时,听到一声清脆的吆喝声。 宋毅循着人声,发现了吆喝人所在的位置。 那个女孩正在卖力的替一位顾客从白桶里舀起一条鱼,和顾客计量好价钱以后,便用力的把鱼往地上一摔,”太残暴了。。。“宋毅忍不住在心里不满道,只见那女孩面无表情的把鱼从地上捡了起来,蹲在地上,淋着小雨,迅速的去掉整条鱼的鳞片,剪掉两边的鱼鳍,用剪刀从鱼的腹部剪开,用手掏出鱼的内脏,掏完内脏掏鱼眼旁边的红腮,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做完这些工作再把鱼往水桶里一洗,洗完往菜板上一扔,按顾客吩咐往身上划几条横或把鱼从鱼头开始剁成几大块。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那个女孩子速度超快,想必她杀过的鱼应该不计其数。早已经深谙杀鱼的技巧。这杀鱼的功夫算是练出来了。 宋毅走到那个鱼桶旁边看了看,几条大草鱼正在欢快的游动着。他先想象了一下阿姨平时买菜是什么样子的,然后便按照假想中的那样,假装很有经验的开口对那女孩说道”给我一条最新鲜的草鱼,价格算便宜点哈。“ 那女孩连头也没有抬,先帮其他顾客称好青椒和蔬菜,转个身动作麻利的捞起一条草鱼,这才抬头看了看宋毅,眼神里闪过片刻的惊讶,继而就恢复平静的说道”先生,你看这条行吗?“ 宋毅这才发现原来眼前这个会杀鱼的女孩就是刚才在学校里差点被失控的车撞倒的那个女孩,就是那个手肘受伤流血了也不当回事的女孩,就是那个表情臭到他好像欠了她一百万,爱答不理的女孩。 ”你说可以就可以“宋毅干脆的回答道。 张慧景眼神犀利的瞥了宋毅一眼,沉默的用小小的绿箩筐舀起一条大草鱼,猛地往地上一摔,生猛的把惨遭摔死的草鱼拽到菜板上,刮鳞片,剪鱼鳍,破肚,掏鱼鳃,听说草鱼的鱼泡很有营养,于是便贴心的把鱼泡用小白色塑料袋装了起来。做完这些基本工作,她抬头问了问宋毅”你是不是要做水煮活鱼,是的话我帮你切片。“ 宋毅点点头。 便看见张慧景把鱼头剁开后把鱼身平放,用刀从鱼骨处横向一刀一刀的切。 宋毅看着张慧景一手血淋淋,脸山却始终是处变不惊的模样。思绪不禁飞到好远好远,真是个奇怪的女生,居然还会做这样残暴的营生,完全就是女汉子的风格。 张慧景一边杀鱼,一边在心里嘀咕:怎么在这种狭窄闹市,也会遇到同校的人。” “杀好了”没一会儿功夫,宋毅就听到张慧景叫唤她的声音。 付好钱后,宋毅带着一堆血淋淋的鱼块,离开了张慧景家的菜摊。 走了好远好远之后,宋毅到底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张慧景,她还在雨中吆喝着,头发在风雨的作用力下,变得有些潦草和凌乱。手肘上那个伤口还在泛着轻微的红。她的妈妈还在三轮车前吆喝着卖菜。 “她家是不是很穷。”“她爸爸去哪里了。”宋毅望着张慧景卖力推销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再一次发出疑问。 第一卷 狭路相逢狠者胜 宋毅和同学去教务处汇报关于下周运动会的相关事宜。隔着教务处的窗户,在对面窗户里某个老师的办公桌前,居然又看到了她。 这是宋毅第三次看到她。 她嘴角带着轻微的淤伤,眼角似乎还有轻微摩擦。依旧也是凌乱着头发,眼神里的冷清依旧很吓人的样子,抿着嘴唇,只听见老师正滔滔不绝的讲着一些老生常谈,也不见她回答什么。 ‘那个女孩是谁?“宋毅忍不住问了问旁边的同学。 同学漫不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窗户里的女生,说道”啊,那不就是打架女张慧景嘛。“ ”打架女。。。。。”宋毅的嘴角流露出惊讶的神色。 “是啊,经常看到她在小巷里被别人打或打别人”同学答到。 “为什么要打架?她看起来不像是个坏学生啊。”宋毅百思不得其解。 学习成绩很好,只是被集体排挤,大概是因为个性很孤僻。“八卦的同学将自己听到的小道消息统统一股脑倒给宋毅。 ”个性很孤僻,被集体排挤。“宋毅想起初次跟她见面时,她那么难以沟通的样子。 ”真是个奇怪的女生。“ 宋毅抬头望了望还在对面挨批的张慧景,脸上闪过一丝探究的神情。 从教务处出来后,同学去了教室。宋毅决定独自去校外的中华书店转一转。 最爱的漫画书出新番了,宋毅爱不释手的拿着新出炉的漫画去结账,出了书店门口,看到街对面的张慧景正背着书包穿着白衬衫独自一个人在等红绿灯。 ”她真的从来都只是一个人吗?“ 宋毅站在街对岸,连自己也毫无意识到的开始不自觉的打量着张慧景。 张慧景脸上的表情真的写着一副大大的”生人勿近“. 跟这种人相处究竟该掌握哪种技巧和拥有怎样的突破口?宋毅的脑海中不禁冒出这样的疑问。在班里宋毅一直属于人缘很好的那种,他喜欢组织活动,吆喝集体一起参加,和女生相处,他也一直很有绅士风度,尽量说好话让着女生,他碰到过的女生多半是爱玩爱看小说,胆小,有的还爱生气爱胡闹,个别还爱哭。像张慧景这种刺猬寒冰型的女同学,他还真是第一次见。所以跟这种女生究竟该怎么做朋友呢?宋毅实在是生出了一些想要靠近了解张慧景的好奇心,至于这种好奇心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而产生的,连宋毅自己也不明白。或许他也不想太明白。 正当宋毅胡思乱想恍神之际,看到张慧景又被一群人围住。领头的那个使了个眼色,大家便拖着她往僻静的小巷子里去了。 宋毅急忙跟了上去,躲在一堵快歪掉的破墙之后,侧耳听着墙内的动静。 “如果他们有打她。”宋毅在心里想着,他就立即跑过去支援张慧景,尽管他根本算不上认识她。 “放开,你们又打算干什么?” 宋毅在墙外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暴吼。“这,这居然是张慧景发出的,太。。。太不可思议了。” 宋毅忍不住透过破墙上的墙眼,偷瞄了一下墙内张慧景的表情。她涨红了脸,几乎是青筋暴起的恐怖样子,两只眼睛里杀气腾腾。 “死开,你们这群小瘪三。”张慧用尽蛮力挣脱开牵制住她的人,像只失心疯发作的野狼,愤怒的咆哮道“”全部都给我滚,别以为我很好欺负,我不怕打架,有种就把我打死了,没那本事就别整天瞎朝我叫嚷,我不是个好惹的人,你们给我记住了,谁要是以为我很好修理,不妨上前来试试,打残了算我的。。。”说这些话的时候张慧景几乎是声如洪钟,那气势俨然一黑帮大佬出街的架势。 那些原本企图欺负她的校园小混混,瞧着张慧景那股怒目圆睁气势逼人的样,也是有点蔫了,输人不输阵,继而只能装模作样的对张慧景说道“下次再跟你算账。”便灰溜溜的逃了。 “宋毅不可置信的隔着一道破墙看着独自一人仍待在原地的张慧景。 大概是因为刚刚暴怒过后,所以张慧景的脸上仍然有红色未退的余烬,可能是使用太多的内力来动怒,宋毅明显的看到张慧景的右手手肘以上的部位在狠命的发着抖,非常使劲的在发抖。 “你还好吧”连宋毅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控制不住的走到她的身后,柔声的问道。 张慧景明显是被吓了一跳,转身看了看问话的人。 居然又是他,他为什么在这里?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他看到了什么? 张慧景完全不希望自己暴怒发作的那一面被谁看到,她只是不想任由自己被谁欺负而已。她根本无意于像那群小瘪三一样去做一个校园恶霸,她所做的一切纯属自卫而已。 宋毅原本希望自己的关心可以得到张慧景的回应,然而张慧景只是充满不解的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走了。 ”真的是个超级超级难相处的女生啊。“被无视的宋毅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同时心里升起一股不服气:行走校园这么些年,从来都是个社交高手,哪里有我攻克不了的人际关系,我就不信,我还不能成功的和你做上朋友。”宋毅心里的那股劲也上来了,他决定回去好好打听打听张慧景,对她来个大起底。 第一卷 她的工作 然而知道张慧景的人真的少之又少,大家只知道她脸上挂伤,学习成绩很好,个性很闷,其余的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在班级里面,她就像是个隐形人一样的存在,几乎是不讲话的,也未曾见她跟谁过从甚密。 人间真的有独立存活,不倚靠集体而活的人吗?宋毅这种永远都热衷集体活动的人实在是无法想象那种孤独到总在独来独往的人生,究竟该如何度过? 张慧景像个巨大的谜团,在宋毅的心里留下再也挥之不去的印象。 忍不住想要去揣摩她,靠近她。 立定了心意之后,宋毅依靠他强大的社交手腕积累下来的人缘,收集各方小道线索和资料,汇总出了关于张慧景的“前世今生” 宋毅不愧是宋毅,他居然还收集到张慧景的小学毕业照,照片上的张慧景笑得一脸灿烂。 “原来她也会笑啊”宋毅看着照片上笑颜如花的张慧景,弱智的自言自语道。 张慧景的资料里显示她的成绩一直不错,只是为什么她不合群?只是她为什么会被人殴打。闲得慌的宋毅像个福尔摩斯办案遇到疑难一样陷入了思考。 宋毅家里都是信基督教的,他一直坚信神爱世人。他觉得生活是值得热爱的,人是群居动物,融入集体才能感受到大家庭的温暖,能感受到集体的爱。他不明白为什么张慧景要活的那么孤僻?他只是出于好奇想要去了解跟自己的生活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人。 张慧景对宋毅的印象仅仅只是停留在见过几面而已。她没有宋毅那么有闲有空去揣摩别人的人生,她自己的人生都像一摊烂泥,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都能正常运行,实际内核已经烂到不能再烂,有时候张慧景会觉得十分恐惧,这种恐惧的来源大概是因为贫穷和疾病,贫穷是很罪恶的一件事,只有真正处在贫穷境地里的人才能感受到贫穷对于人生所造成的巨大伤害。因为穷,所以活着常常充满着巨大的愧疚感,不敢有半点松懈,若然有松懈,便觉得自责,一定得有许多事做才让自己处于一个十分忙碌的状态,这样才能抵消由懈怠或者享乐所带来的罪恶感。其实深究起来,这种不堪重负的愧疚,是出于对自己家境的一种积极反抗的无奈。张慧景无法改变这样令人觉得深重悲哀的家庭,无法在这种情境里活的没心没肺,她甚至完全无法从心里救赎自己哪怕一分一秒。那些不可对他人言说的苦痛像颗毒瘤一样,固执沉默的在她的心里日以夜继的折磨着她。她无法卸下这种自出生就携带在身的辛苦。无法跟自己的生命和解。 张慧景和弟弟张和林虽然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但是相差四岁,母亲怀张慧景的那年,正好是自身遗传性哮喘病患得很重的时候,母亲年轻时的那个年代,因为特别穷再加上当时的医疗条件不好,根本也不可能像现在那样有产前孕检各类检验胎儿是否健康的标准,大家不过就是怀上了便生了。张慧景作为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很不巧的把母亲和父亲个性加基因里最不好的部分都给遗传了。8岁那年张慧景的遗传哮喘病像埋伏在身体里多年的隐形杀手一样浮出水面,因为突发急性哮喘,张慧景被送到医院吸氧抢救。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醒来的时候鼻子里插着管子,管子旁边连着制氧机器。病床旁边站着一堆大人。三天里她连挂了十几瓶的点滴,总算是把小命捡了回来。自此以后张慧景的童年记忆里,每隔几周她就要去看一次病,就要去挨一针,要吃几包药,一遇到变天转季节,先是鼻子堵塞,再就是开始咳嗽,然后就是肺部开始出现陆陆续续不停歇的喘息声,发病的时候上楼梯也喘得厉害,有时候在家爬个楼梯,气喘的剧烈程度堪比好像一个气顺不上来就要去见上帝的痛苦境地,那时候年幼的张慧景总是一边给自己拍胸腔,一边在心里想自己还真是不如死了算了,有时候她睡觉平躺着也喘,喘得十分难受的时候,需要在头后枕着很高的枕头或者衣服才能在后半夜勉强睡着。有时候因为肺炎,身为女生的她还会吐出恶心的黄痰,粘稠的白痰。整个青少年时代,张慧景就在这种断断续续的病痛折磨中独自长大的。所以几乎可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理解她个性里的敏感孤僻和冷淡。同样的,这些私人的少年往事张慧景也从不跟人提起。说了又有什么用?博得一个最佳卖惨奖吗?值得庆幸的是,伴随着年岁的增长,张慧景的身体抵抗力渐渐增强了,发病的次数再没有小时候那样频繁,有时候遇到变天或转季节,提前做好防范大概就可以幸运避免肺部的突袭。只是少年时代那些灰暗的夹带着隐秘痛苦的生病经历,还是在张慧景的人生纪念册里留下难以磨灭的浓重墨彩的一笔。 学校周边新修了一条步行街,有许多品牌加盟店入驻校外,张慧景早早的找好了兼职,在一家汉堡店当前台收银员,她向老师申请了不参加晚自习的资格。因为她平时的总成绩不错,再加上老师也多多少少知道她的家境,所以老师允许了她的特殊申请。 张慧景知道母亲很紧张她的学习成绩,所以在汉堡店兼职上夜班三个小时之后,她会加紧把作业补完,她一直是那种会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默默扛的人,也许真的是应了那句俗话: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张慧景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她早慧也懂事,懂得应该怎样做才不会让别人对她当不必要的心,张慧景对于妈妈的感情,多少是怀着又爱又恨,她厌恶母亲的凶悍和粗暴,但她亦怜悯母亲的辛苦。她始终不忍在学习成绩这块太伤母亲的心。她宁可自己把所有痛苦吞咽下,当个不会开口诋毁命运的哑巴,该忍,忍,该狠,狠。张慧景的人生信条几乎可以完全梗概为这六字真言。 宋毅是因为在晚自习和别人打赌打输了,被派遣出校门买汉堡奶茶做为输家的代价。他找了个身体不适的狗血理由骗过了门卫。大概是天色正暗再加上宋毅长得一副”我不会说谎“的正人君子样,门卫居然真的放他出了门。宋毅哼着小曲悠闲万分的走进汉堡店,隔着汉堡店欢迎光临的玻璃门,宋毅又再一次看到张慧景。 她带着有汉堡店专属log的黑色帽子,穿着绿色的工作制服,在收银台那里十分耐心的跟着顾客介绍着什么。 宋毅不由自主的推门进去,站在收银台的边缘一侧,假装看着点餐单,实际是竖着耳朵在听旁边的张慧景说什么。 跟上次在小巷里遇到的那个一脸便秘,凶巴巴的张慧景不同,眼前的张慧景在汉堡店通明的白炽灯下,几乎是另外一个人,舒展着眉眼,几乎是跟顾客聊天的方式在跟顾客十分亲昵的推荐着今日的特价套餐,像是个专职促销员,用尽全身的喜剧细胞在卖力推销。 原来一脸生人勿近的张慧景也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宋毅像发现了秘密宝藏般感觉到一丝不知该怎么具体形容的欣喜,特别短暂的在心里转瞬而过,好像稍加不注意就感觉不到那种叫做欣喜的情绪出现过。 看着旁边的顾客点好餐走了,宋毅壮着胆子假装若无其事的走到旁边顾客刚才的位置,轻声问道”请问有什么好推荐?“ 张慧景也又一次认出了他,但并没有欣喜,相反脸上还闪过一丝不太乐意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见到他的神色,为什么每次做不想让校内的同学看到的事时,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总会出现?张慧景的兼职时间只在晚自习结束之前,基本上这个时间段是用来服务校外人士的就餐高峰期,晚自习下课时间一到,她就立马准时开溜,她不想在这里看到同校的同学,她觉得难堪。她更不想自己”赔笑“对顾客推销自己的样子被任何同学看到,那笑容有加的亲和力说白了就是为了多推销套餐多拿抽成而已。但是没想到,人生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的那种,偏偏每次这种”私人秘密“的事都会被眼前这个奇怪的男生撞到。 ”先生,你一个人吃还是两个人,这边吃还是打包?“张慧景强装平静的柔声问道。 宋毅随便点了几个套餐,看着张慧景熟练的往电脑里一阵手动。 趁着后面的配餐人员还在配餐的功夫,宋毅看眼下的时间地点都刚刚好,就顺势抛出一个话题,想和张慧景随便扯扯淡。没错,他就是痴心想着要扯出一个朋友关系出来。 ”张慧景,你在这里兼职吗?“宋毅几乎是谄媚的笑脸贴上去的。 张慧景第一次听到有个异性的嘴巴里那么亲昵又喜气洋洋的叫出她的名字。 ”先生,我们上班时间规定不允许扯促销之外的话题。”张慧景冷漠的官方回应道。 宋毅的满腔蠢蠢欲动之心在张慧景无情的打击之下,瞬间结为二月寒冰,一肚子企图和她、热络的话都化为脸上一个还未来得及消化的尴尬。 第一卷 一个人你都不会害怕吗 宋毅的确不是省油的灯。“想来我堂堂一个社交高手,这世上哪里有我攻克不下的交际难题”他拧在张慧景这个难题上了,别看宋毅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骨子里也有类似哪吒的脾性,决定好的事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办到为止。所以一再在张慧景面前吃闭门羹的宋毅,并没有觉得意兴阑珊,相反他骨子里天生不为人知的反叛,倒是让他在尴尬徒生之余滋生出更多想要靠近征服的欲望。 宋毅走出汉堡店门口,顺手打了个电话,叫了另外一家熟悉的奶茶店店员帮忙送奶茶到汉堡店门口来,他聪明的把打包的汉堡套餐一并拿给奶茶店店员,自己转身又走进灯火通明的汉堡店,挑了一个靠窗的位子,翘着二郎腿,饶有兴致的望着在收银台那边忙碌的张慧景。 张慧景并不是幼稚的小孩童,她并没有那种闲心去发现宋毅正在用一种顽皮的小孩观赏心爱玩具时的表情,很兴致勃勃的看着她。后厨配备正处于高峰期,值班经理在后门虎视眈眈的观察着每个兼职生的表现,张慧景捏着一把冷汗挺直着后背,用更加灿烂的笑脸对顾客好声好气的推销到。耳边的头发因为忙着收钱,接收后厨餐点,已经像个怨妇一样个别根轻微的撇向两旁。她不敢分心,担心自己分心出错会影响兼职工作,毕竟现在想要做兼职的女生也是太多,有的女生需要兼职是因为穷,比如她,有的女生需要兼职纯粹就是因为不喜欢读书,在学校犹如坐监狱,需要把大把大把闲散的时间拿在校外浪费掉,浪费的比较有价值的方式就是兼职,又可以消磨时间又可以赚钱,何乐而不为。张慧景所在班次的经理又是个超级难伺候的角色,吹毛求疵的主,很爱鸡蛋里挑骨头,整天穿着一身黑色女式西装制服,戴着个黑框眼镜,脸上常常一副别人欠了她一百万顺带着偷了她家车的更年期妇女专属表情。大概是年轻时所感受到的爱太少,慢慢累积的戾气在中年后都凝聚成一股杀人于无形的怨气,所到之处总会刮起一阵肃萧的风,给人一种即将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恐惧之感。所以说,千万别让缺爱的女性爬上任何一个职位高层,通常情况下,他们会变成虐尽底下苍生的黑面神煞。 张慧景自问从小磨砺多,抗压心理素质已经是同龄阶段无人能敌的强悍,但是面对性格如此难测的值班经理,她也是心里怀揣着即将摔死的小兔,脸上强带着十万分镇定的神情。 但张慧景不知道的是:黑面神煞对张慧景的印象一直挺好,这姑娘身上有一股隐忍的劲,做事十分卖力和勤快,根本不像其他的兼职生,需要她像个后妈一样在后面恶狠狠的跟踪监视,别的小姑娘一看就是来打发时间忽悠混日子,张慧景的做事风格,倒好像一个誓死为国效力的忠臣,一到上班时间,穿上工作服,她的眼睛里只有尽全力推销的魔怔念头。如果每个兼职生都像张慧景这么省心,那我真的可以提早退休三十年。黑面神煞每每面对身边不成气候,做点小事就囔囔不满半天的其他小女生,总会发出这样的慨叹。 宋毅已经用望夫石的傻帽方式盯着张慧景看了好久,由于他凝望的姿势过于投入,搞得身边的顾客都以为这位小伙子貌似举止神态都与常人有异,不知是否合适伸出友情之手帮忙拨打120遣送就医。 那边张慧景为了赚钱的兼职工作陷入魔怔的忙碌里,这边宋毅看着对顾客们眉笑颜开的张慧景,再想想她对自己那副十万分不爱搭理的样子,居然不由自主的展开神脑补。 在宋毅自己搭建的梦幻世界里,张慧景绝不是一向那副千年寒冰脸的死样子,梦境里的她是另外一个她,毫不吝啬的一直在向他展露美好的微笑,脾气也不是现实世界里这样硬邦邦老牛一样难以取悦的脾气,非常好相处,轻言浅笑着,很符合一个温婉姑娘的标准形象,重点是:梦里的张慧景很给他面子,属于他问什么就回答什么的“有问必答的天使张慧景。“而不是现实里这个总让他陷入难堪境地的硬邦邦的难搞的魔鬼张慧景。 宋毅真的是个热爱开脑洞的新时代好青年。沉浸在自己虚构的天使张慧景的形象里良久良久,想着想着居然还兀自自己笑出声来。若不是下晚自习的铃声及时的响起来,恐怕他还舍不得梦醒。 张慧景在下晚自习铃响之前的五分钟已经交接好下一个班次的相关事宜。铃响之后她就已经神速的溜到汉堡店的后门,伺机进行每晚都雷同的”一个人的步行之路“。每天晚上顺利完成兼职工作之后,张慧景都会像完成一个每日必过的难关一样长疏一口气。为了避免从前门出去不慎遇到同学的尴尬,她每天晚上都很机灵的走后门。后门有条长长的安静的柏油马路。每天晚上短短十几分钟的步行之路,是张慧景最愉悦的时光,有时候夏天的晚风亲昵的抚摸着她的脸庞,好像幼年时妈妈慈爱的手掌。这难得的喜悦,张慧景每次只敢静悄悄的独享,好像如果一不小心泄露出去,这小小的难得的小喜悦就会被上帝回收回去。 不知道是因为自小的贫穷造成张慧景个性里隐形的自卑,还是张慧景天性里胡思乱想和敏感的基因太强大,许多时候她都会固执的觉得自己天生就是个不适合拥有好东西的人,幸福快乐都是别人的,自己只有远远旁观的份,连这远远旁观的姿态也是抬不起头的卑微的,而不是理直气壮或心平气和的在远处羡慕着观望,那种观望是一种带着早已洞悉一切的自知之明的观望。知道这一切都不会是自己的无论是在过去还是未来,所以只是卑微的随便看看,看完就准备遗忘,像什么都没看到过的那样继续甘之如饴的去过属于自己的那个人生。 宋毅的魂在铃响的那一刻已经迅速的被身体召回。他眼尖的发现张慧景快速的逃往后门。 ”她这是在躲我?“自我感觉一向十万分之好的宋毅自作多情的揣测道,脑子里忙着胡思乱想,手和脚倒也没闲着,足够麻利,他半掩着头趁乱混进厨房,迅速的溜往后门,在橘黄色灯火通明照耀着的柏油马路上,看见前方的张慧景正闲情逸致的慢慢踱步走着,边走还边哼着轻快的歌。马尾辫在背后轻微的晃动着。这么喜悦感外溢的张慧景,宋毅还是第一次见,她一个人回家都不会害怕吗?宋毅望着张慧景在夜色中固执的背影不禁喃喃自语道。然而张慧景早已习惯这类孤独,犹如习惯世界所有打着”正大光明”旗号的“荒唐。 第一卷 两个世界的中秋 那天晚上,宋毅并没有让张慧景知道自己也曾在那条柏油马路上出现过,那个独自一人在灯火通明中轻松愉快漫步的张慧景,和他想象中的天使张慧景重合了。那个她看起来像是卸下千年防备的刺猬。他不忍心上前去破坏这份难得的美好,好像这种破坏一旦做成,会让他产生无法言明的罪恶感。他更愿意站在柔和的灯光下,默默的注视着那个在路灯下独自搞怪,旁若无人的哼着小曲,很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花样小姑娘张慧景。 自那晚以后,宋毅并没有再去汉堡店对张慧景做更多的蹲点和死缠烂打式的纠缠,且不说他的身边已经有一个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叶芝慧,况且他并不是那种智商和情商都欠奉的无脑公子哥,在和张慧景为数不多的接触里,他已经敏感的感觉到张慧景绝不是个普通寻常的女生,不是普通宿舍楼里那种说说俏皮话,耍耍帅,送送玫瑰花吃吃高级餐,逛逛街喝喝奶茶就能取悦的女生,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根本就不像一个女生,她更像是个背着一身沉重的盔甲要和命运决一死战的勇猛女战士。是把自己藏匿的严严实实的,时刻绷紧神经要和宿命进行绝地反击的铁金刚。这种女生,不是轻易靠着油嘴滑舌就能征服的。 也许宋毅真的是个拥有未卜先知技能的读心术少年,是张慧景的人生预言家。 九月的尾巴,中秋节在大家的欣然期盼中如约而至。宋毅同样也很欣喜中秋的到来,他喜欢节日,喜欢热闹,节日是法律创造给人们,让人们可以正大光明休息娱乐的日子,那天所有平日里匿名的喜庆都拥有理直气壮的理由,平时见不到的那些亲戚长辈从全国各地像变魔术一样冒出来。通常情况下这种亲戚聚会一定会有个多年未见美貌有加的小表妹,和一个事业有成年轻有为的大表哥。宋毅会喜笑颜开的混迹于各个表亲兄弟之间,和这个聊聊天,和那个谈谈未来,大家看起来都相处的那么融洽,就好像那中间长久分离造成的距离和隔膜压根就不存在。宋毅喜欢在人群中被热闹裹挟,那种被喜庆塞满胸腔的愉悦感,好像终于得到假释,拥有肆无忌惮任性的短暂权利。只是有时候热闹久了,他也不禁会像喝多了宴席上的葡萄酒般产生微醺的迷幻感,晕乎乎的望着这些谈笑风生的各色人群,心里又升腾起一些奇怪的疑惑:大家的谈论真的是出于久未联络甚是想念的真心吗?那些高谈论阔的人是想要显摆自己智商高的优越感还是出于对自身所学专业的热爱而发出的一堆看起来很有见地的说辞,时间和距离真的对彼此之间的交流毫无影响吗?这种打着大团圆聚会幌子的交际场所,说白了难道不是大人们变相巩固拓宽社交圈,扩大人脉圈的地方?宋毅他明白,自己长大后也要入这种圈子,也得捧着个酒杯到处堆着笑和别人寒暄来热络去。关于社交和情商,他从小就被教育一定要练好这两样东西。只是这种人为刻意的训练练久了,他心里难免升腾出早已了然于心的厌倦。这个世界上难道就没有不依靠情商而活下去的活人吗?所有人都必须修炼情商戴上伪善的面具才能被判定为隶属正常人的行列吗? 张慧景对节日的态度和宋毅恰恰相反,她不喜欢中秋节。严格来说,对有点“反动”气质的张慧景来说,所有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喜庆庆祝的节日,都是张慧景深恶痛绝的日子,她不明白这荒谬无常的人间,究竟有什么特殊的日子需要特地区别开来普通寻常的小日子来加以庆祝的。一年365天,几乎没有哪一天对她而言,有什么特别喜悦之处值得特地庆贺的。每年这个节日,从来都是冷清的和平常一样毫无差别。甚至平日里习以为常的那种冷清在那天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被小心思无限放大成带着讽刺和哀愁的悲凉。父亲常年在外赌博,这个家对他而言,不过是法律免费赠送给他的吃住旅馆,想回来就可以大摇大摆的回来,想走就理直气壮的穿着花衬衫继续出门寻花问柳。每逢节假日他就突然亲自上演大变活人的戏码,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企图在家里吃一顿免费的大餐,弟弟张和林社交朋友多,每个节日都喜欢呼朋引伴出门大吃一顿,他们无法忍受粗茶淡饭,也无法忍受独自呆在房间里的寂寞。妈妈要在市场里照顾生鲜生意,每逢这种喜庆的节日,她更是忙上加忙,完全舍不得收摊,她是女版葛朗台,年纪上了更年期之后眼睛里更加只看得到钱,根本对这种阖家团圆节日毫不当回事。所以每个中秋节,根本意义是哪个来说都只是属于张慧景一个人的中秋节,不仅没有任何高档或者低档的月饼,连加餐这种微小渺茫的愿望她都不敢奢望。她只是安静的过了一年又一年这样毫无人情味的中秋节,毫无惊喜,毫不特别,跟平常所有普通的日子一样。很偶尔的时候,她也会少女心爆棚,在脑海里幻想出现一个金光闪闪的人拯救她于这水深火热之中,只是这种妄想她从来也只是想想而已,每个孤独冷清的中秋和春节,她永远都只是一个人在忍受,或者是一个人煮了一锅红色辣椒的菜肉饭,自己独自坐在厨房昏暗的灯光里,一点点的一口一口吃着,配着室外家家户户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这个世界上遍布的所有角落,某一天的某一刻,有人正在畅快淋漓的喜悦和幸福,也就有人正在无边无际的深海里挣扎和无助。光明和黑暗,像两个相爱相杀的前世恋人,一直就那么矛盾的各自存在着。 我在我的渺小宇宙,眺望你那个世界庞大的辉煌灿烂的烟火,看得我泪眼模糊,满心凄苦。 第一卷 噩运 中秋过后,大家重回学校的心态都略有懒散。毕竟再过四天以后就又是令人热血沸腾的国庆假期。宋毅到张慧景的班级去找老同学商量国庆登山事宜。听见前面两桌的女同学正在热切的谈论着不知道谁的八卦。 “听说她爷爷当晚吐血吐了好多” “不知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一直请假到国庆以后啊”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劲爆的消息?” “我妈出去买菜,听那些大婶们说的” “她妈妈也在那个菜市场卖菜” “真的还是假的” 几个小女生脸上显露出不可置信的吃惊表情,像听一个惊天大秘闻一样听着中间那个一脸雀斑的女孩煞有介事的说道。 宋毅个性里那潜伏的八卦小基因也被这群女同学这么专注投入讨论别人八卦的抱团举动调动出来,看她们讨论的那么“热血澎湃”也不禁猪八戒瞎凑热闹的上前询问道:“嘿嘿,同学们,你们在说谁,和我分享一下吧。” 宋毅在学校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一是因为他家境殷实,二是因为他的个性是好好先生的脾性,所到之处,遇到的女生都是眉笑颜开的,认这个做姐姐,认那个当妹妹的,所以他的“女人缘”一直很好,是那种很纯粹的男女友情,身为一个性格超好的妇女之友,女生们也乐意和宋毅做朋友,乐意和他分享最新的八卦秘闻。 “哦,我们在说一个女同学,她家中秋节晚上出了一些变故。” “哦,谁啊?”宋毅漫不经心的一边召唤着自己的好哥们,一边表现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准备加入这场“八卦论贱” “张慧景,她爷爷昨晚突然吐血入院了。”一个女生事不关己的像献宝一样靠近宋毅的耳朵小声的说道。 听到“张慧景”三个字,宋毅脸上原本充满玩笑的神情不见了。 她又怎么了。连宋毅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当八卦对象换成了是她,他就整个无法事不关己的继续吊儿郎当的一起加入胡扯行列。 “她爷爷严重吗?” 宋毅瞬间恢复一脸正儿八经的严肃表情。 “据说是肝癌急性晚期。”那个有个酷爱在菜市场听八卦的妈妈的女生扔出了这个最劲爆的炸弹。 “肝癌晚期”宋毅脸上的神色凝重了一些。 “有人知道张慧景的家在哪里吗?”宋毅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她在班里很少说话,几乎没什么朋友。”八卦的女生堆里有个自觉仗义的女生对宋毅这么关心张慧景这件事表示了担忧,好心的想要提醒他,“张慧景这人脾气古怪,家庭成分复杂。” 宋毅少有的对女生有了些微的愠色。“所以她家到底在那里”这句话几乎是带着呼之欲出的脾气问的。 几个女生第一次看见平常总是惯性一副笑脸示人的宋毅有了动怒的架势,纷纷默不作声的在心里揣测宋毅和张慧景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妈妈知道。”最后还是那有个酷爱在菜市场八卦的女生缓解了全场的尴尬气氛,解围的说道。 宋毅早已没有心思和同学商量爬山事宜,而是拿着纸笔,在那个女生和她妈妈电话联系的过程中,详细的记录下了张慧景具体的家庭住址。 这个国庆,宋毅决定推掉登山计划,推掉和叶芝慧的游玩计划。就只做一件事:去找张慧景。 至于到底为什么这么紧张张慧景,人家家里出事关他什么事。这个问题,宋毅没有去深究。 只是我不想,不想让你一个人。不知从哪一面开始,宋毅的心里居然会升腾起这样一个念头。我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入你的生命,我只希望所有你危难的紧要关头,你都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国庆的第一天,宋毅特地起了个大早,按照那个女同学给的地址,找到张慧景的家。这是宋毅第一次私自没打一声招呼就去一个女同学家里。他的心里居然还有一丝不能明状的不安。 中秋节那天晚上,张慧景的家里确实发生了一些变故。 原本只是天色将晚未晚时,张慧景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张罗一个人的晚餐。突然有人从门外大声拍着生锈的铁门。 张慧景疑惑的循声出门一望,惊恐的发现拍门的人居然是爷爷,他的的手上都是鲜血。 张慧景的爷爷已经八十岁的高龄,年轻时想和弟弟一起去参军,他的母亲只肯让他弟弟去,把爷爷留在身边。母亲当年这么做,只是因为舍不得两儿子都离她而去,爷爷因为她的一己私心,过了一辈子的苦日子。弟弟参军以后,得到国家很好的分配,去了三明,后来逐渐积累家业,在三明安家立业,日子过得很滋润。爷爷年轻时唯一得到的一个机会,是被分配到一个化肥厂当工人。本来这也是国家的铁饭碗,没想到爷爷的运气烂到无以复加。明明是公家的化肥厂后来居然倒闭了。公家的厂在爷爷那个年代,居然也会倒闭,实在是相当稀奇。自此以后,爷爷当了一辈子的农民。从年轻一直到年老都在种地,说爷爷七十多岁将近八十岁高龄的时候还在自己下田劳作,恐怕没人相信,但爷爷那一辈的人从小就在过苦日子,文革前后大跃进那些年简直是饿肚子饿成习惯。娶了奶奶后,生了三个孩子,姑姑和伯父忙着建立照顾自己的家庭,张慧景的爸爸也就是奶奶最溺爱的一个儿子,从小就得脑膜炎,估计是把脑子“炎”傻了,从高二时就开始酷爱赌博,一赌就是一生死不悔改的角色,爷爷和奶奶曾为这个儿子整天只知道贪图享乐吊儿郎当伤透了脑筋,整天都苦口婆心的劝他早日回头,可他从来不曾真的回过头。 奶奶是先爷爷几年离开人世的。有一年开春过节,奶奶说她吃饭老觉得吞咽困难,胸口疼。爷爷带着她上医院去做检查,查出是食道癌晚期。直到奶奶被查出食道癌晚期,爷爷和奶奶才被迫停止手上的农活。之前这俩口子秉持着靠自己的绝对原则,一直很有骨气的不靠两个不孝的孩子,靠自己做农事自给自足。 奶奶被查出食道癌以后,医生说奶奶年事已高,无法进行手术,说是要给奶奶的食道装支架,没想到负责帮奶奶放支架的医生技艺不精,支架在身体内没放好,让年事已高,身体平时就病弱的奶奶连称这个手术实在是让她感觉太痛苦,张慧景一共有六个表兄弟姐妹。奶奶最疼的是三姐。那年三姐听说奶奶横遭医生如此无良的过失对待,心疼的眼泪直掉。 张慧景去癌症专属病房看过奶奶,在医院某栋楼的第五层,推开门进去,关着的玻璃窗外,天空灰蒙蒙的,整个病房里都是乌烟瘴气令人窒息的感觉。奶奶旁边有个老头,也是绝症晚期,一直在拼命的咳痰。房间里好像有无数看不见的病菌在飞速的旋转着。张慧景唯一记得的是父亲经常去厕所帮奶奶倒尿盆,洗尿盆。 后来奶奶强烈要求自己要回家去,她不愿自己临终时是在医院。大家按照奶奶的吩咐,把奶奶接回了家。刚开始前一段时间,奶奶还能勉强喝流质的东西和水,爷爷像照顾一个老孩子一样悉心的照顾着奶奶,早上还起很早去买豆浆,用吸管戳破豆浆袋,小心的喂奶奶喝。刚开始奶奶还能被搀扶着自己上厕所,要求张慧景搀扶着她去附近的庙拜祭,那时候奶奶的身体那么虚弱,还在佛前拼了老命的自己跪在了布缝的垫子上。虔诚的磕着头,祈求自她以后,家里的所有后人永远不要重蹈覆辙受她这样的苦。张慧景看着奶奶那个样子,在庙门外哭成泪人。 后来奶奶还是不可避免的越来越消瘦,瘦到最后只剩下皮包骨。临终的那天早上,奶奶躺在大厅某个角落的床上,一直在任性的说自己的腿太疼了让张慧景帮她敲敲腿,张慧景摊开奶奶那满是污垢的裤子,一直从上往下,从下往上的帮奶奶捶着腿,可奶奶一直跟平常不一样,一直在喃喃自语,一会儿说腿疼,一会儿说要拉屎,后来她真的拉了生平的最后一坨屎。据说每个临终老人人临死前都会拉一坨生前最后的屎。那一天奶奶开始弥留了,她睁开眼睛望着四周,只看见张慧景和爷爷,爷爷安抚着奶奶“今天是观世音的诞辰,你今天跟她走吧,这是个好日子。”奶奶一生信佛,相信爷爷所有的话,爷爷哄她走,她也就真的走了。 奶奶走后,大家给奶奶穿寿衣,脸上盖白布。守灵。第二天,大家一起去殡仪馆。那是张慧景第一次去殡仪馆。殡葬车停在福山,工作人员把棺木抬到需要火化的等候位置。等到快要火化的时候,工作人员通知亲属可以撑着黑伞到玻璃窗前泼矿泉水,寓意让死者快点了无牵挂的离开人世。 之后就是烧纸钱,在焚烧炉面前烧纸钱,磕头,跪拜。最后大家一伙亲戚坐在空地上闲聊着打发时间以等待骨灰。 那一年张慧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上殡仪车的感受,在靠窗的位置哭的泪眼模糊。在福山看到太多年纪轻轻就陨落的生命。那一天最小的死者才15岁。有个很小的小女孩穿着一身白,披着麻衣,哀悼她死去的爸爸。 这世界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喜悦的生,也有人在痛苦的死,从来没有谁能逃过死神的召唤。 爷爷被送往急救室,那天晚上张慧景和所有平时见不到的姑婶大伯都见了个面。不一会儿,他们都起身告辞。弟弟在深夜坐着他朋友的豪车和父亲一起来看爷爷。医生说爷爷这是肝癌晚期,没得治。张慧景很伤心,爷爷平时是很疼她的一个长辈,身体一向很好,没想到还真的是病来如山倒,说得绝症就得绝症。 那天张慧景提着保温桶从医院回到家中时,看见宋毅在她家门前焦急的等着什么。张慧景像压根就没见到他一样,径直打开大门往屋里走去。 宋毅一直想开口询问的那句:“你还好吗?,始终未能顺利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