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狐仙传说 “妾呀么等郎来……” 冷清阴暗的废弃教学楼,短发女生瑟缩着不断前进。她停在门厅的正门前面,似乎在犹豫不决,是进去,还是就此止步,打道回府。 大约是想到了什么,女生清秀的眉头一皱,咬咬牙,穿过门厅进入荒芜已久的院落。 即将干枯的树枝在院落里疯长,地上是一层厚厚的落叶,腐烂,堆积。她走上去,它们便发出阴阳怪气的叫声。 学校网站上很早就有这里有狐仙的消息,只要将许愿人的名字和一小片指甲放在小玻璃瓶里,系上红绳,放在这里的瓦片底下,狐仙就会帮助他实现愿望。 可是狐仙会吸收他的元气,这也是狐仙要收的报酬。 女生知道,但却顾不了这么多,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碎指甲与一张红纸,纸上端端正正的写着三个字:顾亦欢。 只见她小心翼翼的放在不起眼的地方,然后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嘴巴一闭一合,念念有词:“我、我叫吴娇娇,请求狐仙大人让我宿舍的顾亦欢倒霉……让她在众人面前出大丑!” 吴娇娇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里面闪烁着的是嫉妒、不甘,以及浓烈燃烧着的欲望。 是的,她嫉妒自己的舍友顾娇娇,凭什么她就比她家境好?凭什么她凡事都可以依着自己的性子来?凭什么每周她的家人就会来看她? 她愈想愈气,嘴里不停祈祷,似乎真的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于这个“狐仙”。 吴娇娇起身,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准备离开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钻进她的耳朵,激起她身上一层鸡皮疙瘩。 “妾呀么等郎来,郎见那桃花儿开……” 她安慰着自己可能是有人在听戏,可转念一想,更加毛骨悚然。 这里是废弃五年以上的学校教学楼!没有人!没有收音机! 歌声越来越大,即使是吴娇娇捂住耳朵也无济于事,一句句幽怨的歌词像钻机一样钻进她的耳朵。 灰黑色的墙角处,忽的晃出一角青色的布料,吸引了吴娇娇的目光。那是一角青底白花的锦缎,白色的花纹密密的斜织着,不让人觉得精美,反而生出一种这其实是符咒的感觉。 吴娇娇一阵战栗,身体所有的感觉都被无限放大,她清晰地觉出,自己的牙齿在颤抖,所有汗毛都竖了起来。 画着精致妆面的女人的脸,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厚厚的白粉底,远山黛,长眉入鬓,朱红色的嘴唇,胭脂扫满娥眉。女人穿着精致的青白色戏服,头发半盘半放,发髻间别着的是绿色的牡丹和点翠簪子。 可是,她只有半面。半面妆。 吴娇娇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跌坐在地上不能动弹。画着半面妆的女人就这么靠近她,她甚至能觉出,女人青白色的戏袍轻轻扫过她的膝盖。 那不是布料的轻盈柔软,而是怪异的冷直、僵硬。 “妾不见郎归来……同葬南山下……”女人绵绵的歌声在空荡的废弃楼里回荡,吴娇娇只觉得周围鬼影重重。 女人的脸慢慢贴近她,而后她惊声尖叫,昏了过去。 画着半面妆的脸轻轻勾起一丝微笑,仿佛是在嘲笑,可似乎又是看破世俗的无谓,总之是说不出的莫名其妙。 她转身,朝着院子更深处走去,风撩起青衣。女人画着半面妆的脸又回头看看倒在地上的吴娇娇,扭曲的笑容随即绽放,她轻启唇瓣: “同葬那个南呀山下……” 唐朝的古董店似乎是在一夜之内就开起来的。 隔壁卖水果的老张前一天晚上凌晨才刚收了摊儿,第二天早上一来,就看见门面儿旁边原本的超市变成了挂着牌子的古董店。 那牌子有几分古装电视剧里的味道,用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的木材制成,站在它下面,浓郁的木香就直直的钻入鼻孔。 唐朝的为人让老张更觉得莫名其妙。 新店开张,他既不放鞭炮礼花庆祝,也不拜访邻居四里,他从窗户里瞄见过那个唐朝,他就穿着藏蓝色的长衫,留着半长不长的头发束在脑后,全神贯注低头擦着手里新收的宝贝。 古董店的男人身上不觉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味道。 “吴娇娇,你认识吗。” 唐朝抬眸瞥了一眼气势汹汹的来人,面无表情的继续擦拭着他手里的琉璃杯,半晌才回答,“认识。” 好不容易找到他古董店的顾亦欢长舒一口气,大力的拍着自己的胸口。 男人被她莫名其妙的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可也不问,就任由她坐在自己那张清朝的藤花雕凤椅上。 “昨天吴娇娇失踪了,后来被人发现她吊死在废弃教学楼的院子里。”顾亦欢摇晃着双腿,嘴里似乎在嚼着口香糖的样子。 见唐朝不理她,她也不生气,只是继续介绍自己,“我是顾亦欢,T大侦探社的。” “唐朝。”唐朝手里的琉璃杯被他擦得透彻明亮。 他上次见吴娇娇是一周前,古董店刚开张的时候,不知道吴娇娇从哪里听到的消息,说在他这里只要肯花钱,就能破解想破的谜团。 唐朝这里明面儿上是个普普通通的古董店,可只有内行人明白,唐朝是个私家暗探,只要你出得起价钱,他什么事都能给你查出来,什么古怪问题都能给你破解。 他倒没有觉得自己像他们说的那样神乎其神,原本在市东德古董店因为房屋拆迁,就搬到了市西。 那天,年轻女孩儿找到唐朝的古董店里,又是哭又是笑的,像是疯了一样跟他讲着自己看到的情景,废弃教学楼,狐仙许愿,画着半面妆的青衣戏子。 精致的半面妆容,诡异的歌声,吴娇娇的叙述让他泛起浓厚的兴趣。 于是唐朝爽快地答应替她查案,她感激不已,两人还约定好了详细讨论案情的日期。 “星期三她没来。”他语调透着无奈,“唯一一次联系就是她主动找上门,我这里也没有跟客户互通手机号的规矩。” 顾亦欢点点头。 吴娇娇是顾亦欢的舍友,两人上下铺。 她也是她大学以来最好的朋友,顾亦欢有什么东西都会拿来分享给吴娇娇,吃食、旅游券、打折卡,甚至是刚刚萌芽的爱情。 只是顾亦欢没有发现,她给吴娇娇的吃食她从来没有留给她一口,旅游券被吴娇娇和其他女生同游用掉了,打折卡被倒卖,连男朋友也在交往之后的一个星期告诉她,对不起,我喜欢上你的好朋友吴娇娇了。 吴娇娇和她的关系很微妙,宿舍里的其他人都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真心对待顾亦欢,可顾亦欢像是不懂的样子,依旧对吴娇娇很好。 包括她失踪之后,顾亦欢也是全心全力的查找线索。 “欢欢,她怎么对你你看不出来吗。”同宿舍的刘娜看到她翻箱倒柜的,不肯遗漏一丝蛛丝马迹的样子,心中替她鸣不平。 顾亦欢一边翻看着吴娇娇的笔记本,一边回答,“我怎么不知道啊……可是当初我刚进大学的时候丢了钱包,还是她请我吃的饭呢。” 刘娜一时语塞。她们全宿舍都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接受别人一点儿小恩小惠,就放在心上好久不忘。 “吴娇娇在失踪的前一天晚上接了一个电话,我起来上厕所,听到了。”刘娜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床上坐起来,低声说道,“我听到她说了什么半面妆,青衣女人什么的。” 她眼前一亮,停止翻看笔记本的动作,耐心的听刘娜接下来的话。 她说,那天晚上她看到阳台上有亮光,好奇之下就过去看了看。她是吴娇娇,心生厌恶,转身刚想离开,就听见女孩儿呜呜咽咽的声音。 刘娜听不了很清楚,就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词。 半面妆,青衣女人,狐仙许愿。 她起身,看见吴娇娇蹲在阳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女孩儿凌乱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容显得格外突兀。 这个场面令刘娜浑身不自在,再加上入秋天气微冷,她便回了屋里。 第二天等到大伙儿都起来,吴娇娇不在,刘娜以为她向往常一样去食堂给大家打饭,然后去教室占座位了,也没有在意,只是不免嘲笑吴娇娇的欺软怕硬。 整个宿舍里,她只敢给顾亦欢摆脸色,还不是因为她们欢欢脾气好? “然后呢?你后来没见过她吗?”顾亦欢眉头紧皱。 “我没在意,然后到了第二天晚上她也没回来,我才听你们说她失踪了。”刘娜撇撇嘴,手伸进提包里摸索了一会儿,才拿出一个小纸球儿。 顾亦欢接过,将它小心翼翼的展开。 那上面是吴娇娇的笔迹,T市东城路71号,唐朝。 她皱起眉头,想要再问刘娜些什么,可是对方却再三表示她真的只知道这些,她无奈,决定到那张纸上的地址去寻找,说不定能有什么意外的发现。 天不遂人愿,就在当天晚上,学校清洁工发现,吴娇娇吊死在废弃教学楼的院子里,画着半面妆。 “娇娇!” 吴娇娇的死亡并没有引起宿舍里女生们的惋惜,除了顾亦欢。 她疯狂的冲进被警察层层围住的废弃教学楼,楼外都是来看热闹的学生,喋喋不休的讨论着有关于这座楼的传言。 狐仙许愿,半面妆的女人。 “我是她舍友!你让我进去!”顾亦欢推搡着将她拦住的警察,脸上满是怒意。 这时一个便装的警察走过来,示意拦住她的人放手。这个人叫顾城,是顾亦欢的小舅舅,T市刑警大队的副队长。 顾城按住小侄女的脑袋。他知道她从小就迷恋侦探、判案,小时候抱着福尔摩斯全集看的如痴如醉,还曾扬言一定要考上军校。 他姐姐怕的要死,各种威逼利诱才胁迫着顾亦欢考上了T大。 “有些地方不是你这种小丫头能来的。”顾城将她往外推,却抵不住她抱住自己手臂摇晃着撒娇。 正文 第二章戏子迷踪 “就看一眼!她可是我的好朋友啊……”女孩儿嘟起嘴,卖力卖萌。 顾城有些汗颜。自家小侄女从小就情商低。刚才他已经给她宿舍的几个女孩子录完了口供,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不是谴责吴娇娇的为人。对方那么利用和不待见她,顾亦欢反而没有察觉,真不知道该怪谁。 经不住她的恳求,顾城答应放她进去看一样。 不过,就一眼。 顾亦欢在顾城的带领下,穿过墙漆斑驳的大厅,走到楼后的院子里。 院子里是泥土的腥气,以及植物、木头腐朽的味道,顾亦欢无法想象,她就死在这样一个地方。 吴娇娇的尸体被放在她吊死的树底下,女孩儿的脸还没有被白布蒙住,脖子上肿胀的青紫色勒痕触目惊心。 她的左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白色的粉底,细长的娥眉,殷红的嘴唇以及桃花色的双颊…… 右脸的苍白与左脸的精致形成鲜明对比。 她身上穿着的是一件青底白花的戏袍,密密麻麻的白色花纹让人浑身不舒服。 顾亦欢刚想凑近再看两眼,却被顾城拦住。 “妾呀么等郎来,郎见那桃花儿开……” 诡异凄婉的歌声突兀的响起,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场面一时诡异的吓人。 “顾队……”张芳菲走上前来询问该如何是好。 张芳菲顾亦欢是见过的,是刑警队的老人了,她小时候去找顾城玩儿的时候,她就经常抱着她逗她玩儿。 在顾城的示意下,张芳菲从吴娇娇的尸体上找到一个伤口,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女人的歌声从尸体胸口处得皮下呜呜咽咽的传出。在众人惊惧的目光里,她将尸体上不久前被人用麻线匆匆缝合的伤口割开。 她立即露出吃惊的表情,一阵反胃。 尸体在活着的时候,胸口就被人剜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小洞,迷你MP3就这样被生生植入她的皮下。 顾亦欢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推开拦住自己的顾城,转身离开。 他叹口气,任由侄女离开。 只希望,这场案子顾亦欢不要牵扯进来。 顾亦欢马不停蹄的赶到吴娇娇留下的地址。 随即就出现了她与唐朝自报家门的场面。 “你是说,吴娇娇找过你帮忙?”顾亦欢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思绪在她大脑里乱成一团。 吴娇娇是不是知道什么线索了?所以才被人杀掉了? 她想不清楚,可是冥冥之中又有直觉,她觉得面前这个叫做唐朝的男人一定能够帮助她,得知这件案子的真相。 唐朝抬眸扫了他一眼,“我没兴趣陪小女孩儿玩过家家。” 顾亦欢随即就被他这句话弄火了。双手往他的檀木桌子上一拍,还没等开口,就听见男人淡淡地说:“这是上好的檀木,拍坏了可是要赔的。” 她双手立即抬起脱离檀木桌,显然被男人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 “介于吴娇娇生前已经付了全款,这件案子我是一定会查出个水落石出的。”唐朝随手在抽屉里拿了张便签纸,龙飞凤舞的写下一串号码,“最迟明天,我会联系你。” “可……”顾亦欢还想再说些什么,在男人“我请你快走”的眼神中,可了半天也没可出点什么来。 行!为了吴娇娇!她走! 顾亦欢轻哼一声,转身大步走出古董店。 她身后的唐朝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离开的身影。 听刚才这个叫做顾亦欢的女孩儿的描述,这个案子最大的特点,而且贯穿目前所发生的所有的事情的,就是半面妆。 如果还有什么,那么就是那首他只知道一句歌词的戏。 唐朝拿起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将现在所能想到的关键字一一写下来。混乱的线索,神秘的歌词,画着半面妆的诡异女人。 这其中到底是什么东西把他们绑在了一起? 唐朝一个起身,拿起藤椅上的外套,锁好古董店的门就离开了。 “怎么,打赌吗,你一定是有新案子了。” 头发花白的老严头倚在四合院中间的躺椅上,看见唐朝门也不敲的就推门进来,也不着急,笑呵呵的调侃着来人。 “那可不是。”唐朝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随性的端起一杯未凉透的茶,就一饮而尽。 老严头眉头一挑,兴趣满满的继续询问。 唐朝也不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这件案件的始终全都倾囊相告。 老严头是唐朝初来T市时候的房东,两人都对探案有着莫名的执着,一来二往,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忘年之交。 唐朝将写有那句歌词的纸递给老严头,有恭恭敬敬的递上老花镜。 他盯着那张纸上的字迹,笑容瞬间收敛,眉头越皱越深,犹如碰上了一件十分棘手的大事。 “这是名伶周悠的歌。”老严头划亮一根火柴,将纸烧成灰烬。 唐朝是听过周悠这个名字的。是大约四十几年前的一个戏子,卖艺不卖身的清伶,后来因为勾引有钱人家的老爷,被主家太太从楼上推了下去。 死的时候正卸了一半的妆。 “你知道T大那座教学楼为什么废弃了吗。”老严头从躺椅上坐起来,打了个懒腰,“现在的校长刚来的时候,在那里见过不干净的东西,吓得不轻快,怕吓着学生,就封了。” “不干净的东西?” 老严头笑了。 也不怪唐朝不知道,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才刚上幼儿园呢吧。 当年T大的校长新官上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在晚上从那座教学楼里逃出来,吓得尿了裤子。 后来警方介入,才知道他在那里看到了画着半面妆的女人,唱着歌在楼里游荡,青白色的衣袍让人毛骨悚然。 警方只管人,管不了这等事情,也认为他是精神失了常。 可校长第二天就绝口不提这件事情,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别人再问,他也不肯开口了。 有人猜测他是害怕校长这个位置丢掉,也有人猜测他明白自己是看花了眼,总之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周悠当年有个弟弟,现在住在城西东和胡同里,你去问问吧。”老严头捋捋根本就不存在的胡子,提议道,“可是有一样儿,人家家里人没了这么多年了,少问两句就成了。” 唐朝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你说的那个直接来找你的小女娃,叫什么名字来着?” 唐朝说出顾亦欢的名字,老严头脸上的笑纹浮现出几条,不过他暂时还没打算把她警察世家的消息告诉唐朝。 “周记的烧鸡和酒鬼张家的酒。” 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一旦唐朝查案遇到什么瓶颈,从老严头这里得到了线索,就要买这两样东西犒劳老严头。 老严头喜欢这样两样儿,可自己却不去买,倒不是因为他缺钱,而是这两样东西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一个来回就要一个小时,老严头家在城南,烧鸡一买回来就凉了。 他第一觉得唐朝能耐大,就是因为他买回来的烧鸡永远是热乎的,那香酥的口感……啧啧啧,直让他老头子流口水。 老严头听他这么一说,一下子乐了,挥挥手示意他赶快去查案。 唐朝也不含糊,很快就坐着计程车找到了周悠的弟弟家。 周悠当年出事的时候只有十八岁,所以满打满算,她弟弟今年也就六十岁。一个六十岁的老人,能记住多少当年的事情? 而且不论记忆力,当年他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又能知道什么呢? 计程车到了东和胡同的巷口就停下了。那巷子太小,车子进不去。 唐朝付了车费正准备下车,这时候司机好心提醒:“小哥,这里扒手多,碰瓷儿的也多,你自己小心哈。” 他谢谢对方的好意。 周悠死后,她弟弟就成了孤儿,因为年纪太大去不了孤儿院,后来一直漂泊着,现如今住在这样一个棚户区,生活贫困到做扒手与碰瓷儿,倒也不令人觉得奇怪。 “大爷,知道有个叫周大成的人吗?”唐朝直直走向巷子里一个糊纸盒子的老头儿。 那老头儿干瘪的吓人,整个人瘦瘦小小的,皮肤又黑,只剩两只浑浊的眼睛突兀的盯着他,像是骷髅一样。 “我就是。”周大成停下手里的动作,不安的打量着来人。 但是眼见着对方穿着考究,满脸的贵气,他又不自觉的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孔。 “我父亲年轻时候很喜欢令姐的歌,想为令姐出一本传记。”唐朝满口乱说着,亏着周大成这个人没什么见识,丝毫不会怀疑真的有人愿意为他那因丑闻而死的姐姐出书。 他只觉得,出了书,自己能够获得多少的钱,好缓解一下自己现在的困窘。 “先生怎么称呼呢?嘿嘿……我这里地方小,先生凑活着吧。”周大成招呼他进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他那间小的窘迫的屋子。屋里满是散发着怪异味道的破纸壳和塑料瓶子,周大成打开开关,一只满是灰尘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芒,苍蝇和不知名的虫子嗡嗡的围着它转动。 唐朝明里暗里的套着他的话。 从他的嘴里他得知,当年他姐姐喜欢的男人姓程,他姐姐也不什么小三儿,而是那个男人要娶进家的姨太太,只因为主家太太嫉妒心太强,才闹出了人命。 他没有点破眼前这个无知落后的男人。 四十年前新中国早就建立了,哪里来的什么官老爷,姨太太? 周大成无意之中还说出这样一件事:十年前有人来找他,说是曾经欠周悠钱。那人一下子拿出了几十万。他想也没想的就收下了。 他姐姐当年可是名伶!会借给别人这么多钱并不奇怪。 唐朝在心里呵呵了几声。周悠为人吝啬是人尽皆知,再说了,作为一个清伶,唱到嗓子坏掉,在七几年的时候也挣不了几十万吧? 因此,那个男人反常的行为格外引起他的注意。 唐朝留了假名字与电话给周大成,告别后就离开了。 正文 第三章案情迷离 周大成这时候扯住他,讨好的笑着,露出黄色的牙齿:“先生……你给我姐姐出书,不留下点定金吗?” 他冷笑,“给你姐姐出书,你得出钱请编辑和出钱印刷,你还想出吗?” 周大成被他冷酷的模样吓了一个踉跄,连忙说着不要不要,而后便看着男人冷笑着离开。 唐朝下一个去的地方就是T大的那废弃教学楼。根据他手上的资料,这里之前的建筑群里,有一座是周悠固定演出的戏班子。 而那座教学楼好巧不巧就是周悠那个戏班子舞台的旧址。 刚到T大的门口,他想找个由头进去的时候,突然停住了。 唐朝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屏幕上就显示着一个人的名字——顾城。 顾城是他当时在警校的同学,两个人是哥们儿,也是死对头,多年前他还在警察局的时候,顾城就经常为他提供一些便利,到现在他不在那里了,两个人关系还是依旧的铁。 “喂,老顾,是我。”唐朝开门见山的说明了他打电话的意图,没有什么客套与拐弯抹角。 他那边也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毕竟两个人都清楚彼此不是闹着玩儿和耽误事的人,唐朝的本事顾城也是一清二楚的。 “你跟门口保安说顾城叫你来的,他不敢拦你。” 依照着对方提供的办法,他果然大摇大摆的进了T大。可是一进来,他遇到的不是顾城,而是顾亦欢。 “唐朝?你来这里调查?”女孩儿发出惊讶的质疑声,却忽的被男人捂住嘴巴。 他苦于她的智商着急。 “有什么线索没有?”顾亦欢不死心的望着薄唇轻抿的男人,不停地在他身边晃来晃去。 男人像是不受她影响一样,直直朝着被警察封了的案发现场走去。 顾亦欢看见他向小舅舅在的地方去了,不甘心的在原地跺脚,不再纠缠。小舅舅不让自己干预这件事,万一自己掺和了,惹烦了小舅舅,他告诉妈妈就完了。 顾城应该是跟手下的人打了招呼,唐朝一路畅通无阻。张芳菲在院子前面等着他,看到他过来了,就领着他进了院子。 彼时吴娇娇的尸体已经挪走了,她递给他几张法医拍摄的照片,男人的眉头随着看过照片的数量的增加,皱的越来越高。 这件案子,远比自己从前碰上的要麻烦许多。 不过他在跟最初接下这件案子时一样,唐朝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这一切全都是人为的! 张芳菲将T大的校长带过来,唐朝这时候才真正见到了老严头说的那个曾经被吓尿裤子的男人。 对方是干净利索的板寸,带着金丝边的全框眼镜,一身黑色的合体西装,脸上是官方的和蔼微笑,但却不带什么感情色彩。 “鄙人T大校长程玉海,还请唐先生多多指教。”他伸出手来想要跟唐朝握手,以示友好,男人却直直的盯着他看,尖锐的眼神让他心中一颤。 张芳菲故意咳嗽了一声,唐朝这才慢慢伸出手来,握住程玉海的手,缓解了这场尴尬。 可是经过他这么一打量,程校长的手已经冰凉、发麻了。 “听说程校长曾经在这楼上有过特别经历。”在张芳菲被顾城叫走后,唐朝和他站在窗前,眼看着是闲谈,实则对程玉海来说,是一场难熬的审问。 程玉海的头小幅度的上下摆动了几下,算是默认了。 唐朝眉毛一挑,转身与男人对视,“周悠的歌,我也是很喜欢。” 他跌坐在地上,嘴唇发白,不停摇着头,看样子是想起了什么让他可怕至极的事情。 他看着对方的反应,忽的想起了什么——周大成说过,当年喜欢他姐姐的已婚男人,姓程。 可是他转念一想,这个校长不过五十多岁,根本不能是他……可是程玉海的姓氏只是一个巧合吗? 唐朝想不明白,也不想再跟程玉海有过多纠缠,推门离去。 他没看到,他走后,男人从地上站起来,呆呆的盯着后院的方向,一直保持这一个动作,站立许久。 “悠姐……” 吴娇娇的尸检结果出来了,果然像所有人推断的一样,是窒息而死。 此时唐朝也有了一点发现。 比如,周悠当年还未等着下葬,尸体就已经不翼而飞了。据说当时的小报本来想要大肆报道,却被程姓男子压制了下来。 不过几十年以后,男人的名字早就无人知晓。 “这件案子挺棘手。”顾城与唐朝站在废弃的教学楼门前,他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唐朝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对视一眼,而后相视而笑,一同朝着楼梯走去。 这是他们多年养成的默契,不用说太多,一个眼神就足以让彼此明白对方接下来想要做些什么。 两个人踏着大理石做的楼梯,二楼一切正常,可是到了三楼,一切却又有了惊人的变化。 楼梯干净异常,与二楼铺满灰尘的泾渭分明。 但是T大的所有人几乎异口同声的说,这座废弃的楼,除了个别相信狐仙传说的人,会到院子里许愿,再也没有人敢来这里。 两个人在三楼摸索着,一间音乐教室引起了两个人的注意。 唐朝说不出来这里有什么异常的,就是觉得,这间教室尤为奇怪。他将自己的感觉说给顾城听,意外得到了对方的认同。 他伸手握住门把手,果然没有想象中的金属生锈的生意,他轻易地就打开了这间教室。 顾城紧跟着他身后进来,这间教室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凌冽的疾风吹动着窗帘,在半空飞舞。 “老唐……” 听到顾城的声音,唐朝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在钢琴上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录音机,他朝顾城伸手,对方立刻动作麻利的从口袋里掏出橡胶手套给他戴上。 两个人都期待着,这上面能发现谁的指纹。 唐朝提着录音机围着钢琴走了一圈,突然停下脚步,盯着钢琴上的几个指印看。 这分明是最近才留下的……周围一层后后的灰尘,唯独这里看到了钢琴本来的颜色。 顾城看着伙伴的样子,立即上前将钢琴盖儿掀开,让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一件青底白花儿的戏袍,上面还悠悠的散发着玫瑰的香气,衣服上摆着的是胭脂和眉笔,端端正正,干干净净的摆在那里。 两人索性将这些东西一收拾全都带着离开了现场。 顾城开车返回唐朝的古董店,而不是将这些东西交去警署鉴识科。原因十分简单,当两人在很多年前第一次以这种“警民一家亲”的方式合作以后,顾城就与唐朝达成了共识:两人一起发现的证物绝不交去刑警大队。 因为唐朝是从刑警大队辞职的人,于情于理,他再也没有理由去查看刑警大队发现的证据。 “肯定是个女人扮成那副样子吓人。”顾城将烟递给他。 他摆摆手表示拒绝,可这样子又惹来了顾城的奚落,“怎么,说戒就戒了?” 男人扫了举着烟的兄弟一眼,看不出来脸上是什么表情。顿了顿,他才结果烟,用打火机点着。 两个男人不再交流,就是在古董店门口静静地抽着烟。 这件案子在他们的脑子里被梳理着,所有发生的一切开始失控,远远脱离了两个人当初的想象。 随着一声巨大的撞击声,古董店的卷帘门被人拉开。 门外面站着的,是气喘吁吁的顾亦欢。 “小、小舅舅?”在看清顾城的脸后,女孩儿想跑已经来不及,被大步走过来的男人提起衣领,提进了屋里。 这次换唐朝惊讶了。 他一直都知道顾城有一个比他小不到十岁的侄女,可是没想到眼前这个蛮横的疯丫头居然是正主。 顾城按住顾亦欢的脑袋,扭向唐朝,威逼她叫人,“欢欢,这是你唐叔。” 男人黑线。他有点接受不了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孩子叫叔叔,更何况,还不能保证在她叫了自己之后,他还有没有好日子过。 “有什么发现?”唐朝好心的解救了她,开口将话题引向正轨。 顾亦欢从小舅舅的魔爪下逃出,吐吐舌头,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这是吴娇娇的日记本,日记一直记到她失踪的前一天晚上。” 三个人凑到唐朝的大檀木桌前,急切的翻开那个本子。 他们想知道她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哪怕是一点点。 “还有!”顾亦欢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是一张小红纸和一些碎指甲。 小红纸上是与日记本一样的笔记,写着顾亦欢三个字。 “她这是要求狐仙大人教训你吧。”顾城拿起那个瓶子翻来覆去的查看,“说说吧,怎么来的?” 顾亦欢白了他一眼,才说是有人今天敲宿舍的门,然后把这个东西放在了宿舍门口,连同那本日记。 可能是知道自己小舅舅有一个问题问来问去好几遍的问题,她将这条线索的几个重点故意重复了几遍。 她的重复给了两个男人将各种线索重新排序的时间,但唐朝却发现,脑子里的线索越是多,这件事反而显得越难处理。 像是陷入了一个怪圈儿,三人之间一时陷入了沉默,气压越降越低,气氛尴尬,却没人肯去打破。 “知道吴娇娇的校内网账号吗?”唐朝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顾城有些摸不着头脑,顺着男人的手指看去,日记上俨然写有这样一个校内网账号昵称。 悠然如梦。 顾亦欢作出一副明白的表情,打电话回了宿舍。一是让刘娜给她请假,二是她想起来,校内网的账号全都是学生的学籍号,而她们宿舍刚开学贴的学籍号还没有撕掉。 顾亦欢听刘娜将吴娇娇的学籍号说给自己,快速记下来递给小舅舅,“初始密码是1到6,碰碰运气。” 三人用笔记本登上校内网,抱着侥幸的态度,噼里啪啦的输入吴娇娇的学籍号,密码,回车。 电脑上立即显示,登入成功。 正文 第四章再次死亡 她马上就要来了。 吴娇娇校内网上过往所有的动态全部被删除的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条距离她前往唐朝古董店一天后的消息。 她说“她”快来了?那个她指的是谁? 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另顾亦欢摸不着头脑,可是顾城和唐朝却倍感意外。 那个她,说的一定是那个画着半面妆的青衣女人。可是那个人真的会是周悠吗?或者说,是周悠的鬼魂? 不可能。他们两个人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这种说法。 “我想再去一趟案发现场。”唐朝将账号退出,低声对顾城说,他相信对方会向往常一样为他提供方便。 顾城果然爽快答应,可是话音未落,就听见他的手机铃声叮铃叮铃的响了起来,他接起,脸色瞬间大变。 “周大成死了,在东和胡同的家里。” 顾亦欢的脑子嗡的就响了。 从前她们侦探社的活动,最大也就是帮老师家的老人找找猫,帮同学的弟弟找找失踪的玩具,现下这个案子,居然……居然接连死了两个人? 她长大了嘴巴,好一会儿都发不出声音,缓了缓,才结结巴巴的说,“周大成又是谁?跟这个案子有关系?” 如果这个周大成真的跟本案有牵连的话,那么吴娇娇的死就不是一桩单纯的谋杀案了!而是连环杀人案! 唐朝淡淡瞥了顾城一眼,见对方没有阻拦自己将这件事告诉顾亦欢,这才清清嗓子,说出自己现在查到的内容。 她是他的小侄女,应该算是“同伙”了吧。 那个青衣女人居然有可能是鬼魂?这是顾亦欢打死也没有想到的。 她家是警察世家,她爸爸是警察局副局长,妈妈是女警,小舅舅是刑警大队的,爷爷姥爷什么的就不说了,反正往上数好几倍都跟警察脱不了关系。 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无神论的警察世家的女孩子,你逼着她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这可能吗? “所以说,这件案子,你不要插手了,撑到月底我就给你转学。”顾城拍拍顾亦欢的肩膀。 男人的话似乎让女孩儿很难接受,反驳着她偏要插手就去推古董店的门。 两人知道她这是要去周大成那里,可故意坐着不动,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女孩儿被气得直跳脚,“你们两个快给我跟上来!” 唐朝和顾城这才慢吞吞的开始往外走,眼神中明显带着笑意。顾亦欢这个女孩儿似乎带着魔力,让人不自觉受她感染,被她呆呆蠢蠢的样子逗笑。 三个人站在街上打了半天的车,到都冻得瑟瑟发抖了,才招下了一辆计程车。 “哎,这大晚上的,你们仨这是要去哪儿啊。”司机大哥一口京片子味儿,也是自来熟,看着他们三个人风风火火,却又被冻得不行了的滑稽模样,不觉询问上几句。 顾城朝顾亦欢使了个眼色,不许她冒失的胡乱开口。这凶杀案比不得一般的小偷小摸的案子,跟旁人透露了,是铁定会招来麻烦的。 唐朝眉毛一挑,双手环胸,只淡淡说了一句,“东和胡同。” 司机大哥没讨着好,脖子一缩,也不自讨没趣儿了,只是看这三个人明显不差钱,也不像住在东和胡同的人啊。 这计程车在唐朝冷厉眼神的催促下,就像飞一样的到了东和胡同。 司机大哥将车停在东和胡同巷口,看见里头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的警察,还有看热闹的群众,一下子傻了眼。 这时候顾城才悠悠的从上衣口袋里掏出警察证来,“谢谢你协助办案。” 他连车钱都没敢要,开着车一溜烟儿的就不见了人影,比他送三人来的时候还要快。 这架势一定是大案子啊,他们这行儿碰上这个可不吉利,特别还是他这个开夜车的! “小舅舅,你真是我偶像。”顾亦欢一手举着顾城的钱包,还保持着想要付车钱的动作,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自家小舅舅。 顾城十分满意小侄女的崇拜,宠溺的揉揉她的脑袋,“那是,走吧。” 唐朝对眼前这对年龄差不满十岁的叔侄的互动,深感无奈,摇摇头,跟上两个人。 报警的是周大成的邻居,据说他们在傍晚听到了他家里发出一声巨响,吓醒了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孩子,对方想上门责备,敲门无人应答。 他们进去一看,才看到周大成死在家里。 邻居一家被吓坏了,一边骂着晦气,一边报了警。 周大成与吴娇娇一样,是吊死在自家的房梁上的,而且本就苍老的脸上被画了半面妆,不和谐的吓人。 白色的粉底被仔细的涂抹在男人脸上,细长的眉毛长入发鬓,鲜红色的嘴唇,在此时看来,像是被鲜血染红的。 青底白花纹的戏袍被套在男人身上,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线绣成复杂精密的花纹,绝不是机器能够织出来的。 顾亦欢看着眼前的情景,再打量着周围脏乱的环境,忍不住跑到院外,弯腰呕吐起来。 唐朝心中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情绪,鬼使神差的走到她身后,伸手拍拍她的背,让她能够好受一些,“如果真的想当警察,连这个都受不了,那可不行。” 她以为是小舅舅,刚想回头反驳,就看到身后的唐朝递过来一张纸巾,脸微微一红,说了声谢谢,这才跟着男人进了屋里。 “初步判断的死亡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六点,具体时间还要等法医的解剖结果出来。”张芳菲翻动着自己手里的记录,将其中夹着的口供递给顾城,“周围邻居的口供都已经录完了,无一例外都说没看到。” 顾城点点头。根据周围人的说法,周大成这个人游手好闲,为人性格孤僻,贪财好色,也没人愿意跟他来往。 唐朝看他忙着跟下属交接,自己径直走到院子里。周大成的尸体被从房梁上放了下来,还放在院子里没有被抬走,他靠近,只看见一块白布将他盖住。 唐朝蹲在周大成的尸体面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手上却迟迟没有什么动作。 顾亦欢站在不远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动作。 他将蒙住周大成脸的白布掀开,男人脸上的半面妆画的颇为讲究,是人细细描画的,也不像是一时兴起信手画的……因为他脸上的妆容与吴娇娇脸上的一模一样。 男人的手将白布全部掀开,像是想到了什么,拉过周大成尸体的手,用力掰开。 他的手心有一块黑色的油迹,不知道是从哪里触碰到的。油迹的右上方被粘掉了一块,形状有点模糊。 唐朝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纸巾,小心按在周大成的手心里,将图案印下来。 在一旁偷窥的顾亦欢悄悄走过来,眼神瞄上那图案。 这个图案……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啊? 全神贯注盯着那神秘暗号的唐朝,只觉得眼前一阵阴影,抬头时正好撞上弯着腰瞄图案的顾亦欢的额头,两人装在一起,女孩儿发出夸张的叫声,不免引着周围的警探朝着这边看来。 自然也有顾城。 “你这丫头。”他走过来提起顾亦欢的衣领,将小侄女提到一旁教训,“你唐叔办案的时候别打扰他,人家脾气大着呢。” 果然男人这时候正蹲在角落一身低气压,默不吭声的观察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呢,看起来像是玉佩的形状,可是葫芦形状的玉佩也不常见吧,大概是凶手在袭击周大成的时候,被周大成不小心将他的东西握在了手里。 巧就巧在刚干完活的他手里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沾染上了一块黑色的油渍,这就阴差阳错的把凶手的物件儿形状给留了下来。 凶手大概也发现了,大约是因为警察接到报警已经感到了,他来不及再回来销毁证物。 周大成的尸体在被监察科的人请示顾城以后,抬走了。唐朝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拉起顾亦欢就离开,还吩咐顾城看好现场。 他凭什么把自己小侄女拉走? 男人难得不满一次,可还来不及抱怨,好友已经拉着女孩儿火急火燎的离开了。 “你拽疼我了!”顾亦欢在唐朝身后不停吵嚷着,他受不了她叽叽喳喳的噪音,忍不住回头瞪了对方一眼。 只是他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给别人一记刀眼的样子,有多么的吓人。 顾亦欢一委屈,嘴巴一憋,眼泪就掉下来了。 这也怨不得她矫情。这顾大小姐可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上下两家两代人都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儿上,她何时受过这种气? 更何况还是一个冰冷无比的眼神。 面对嚎啕大哭的小女生,唐朝这里真是历史第一次慌了神。 “哎……你这……”他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看着女孩儿蹲在原地低声呜咽,心中是说不出来的心乱如麻。 唐朝查案是十分拿手的,可是哄女孩子这种事也没人教他啊,更何况当初领着他上了这条路的老严头本身就是个老光棍儿! 顾亦欢伸出被男人握红了的白皙手腕,断断续续的说着,大约是唐朝怎么能凶他之类的话,她刚才不是故意要躲在后面偷看的。 他大约听了个明白,女孩儿抽抽搭搭还不停打着泪嗝的模样着实让人心疼,他动作轻缓的将她从地上拉起,笨拙的学着那几次看见顾城安慰小侄女的模样,将手放在顾亦欢头顶,轻轻揉揉。 “对不起,小丫头,唐叔错了。”唐朝将女孩子拥在怀里,安慰似的拍拍对方的后背。 顾亦欢的泪嗝渐渐停下,脑袋在对方胸膛上蹭个不停。 真爱撒娇。男人继续柔和的拍着她的肩膀,她也在他难得的安慰下渐渐缓和过来。格外难得的是,他居然没有半分真的觉得她矫揉做作。 正当唐朝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安慰下去的时候,顾城的声音不合时宜的打破了这份宁静,“喂,老唐,连我侄女你都想泡?” 他闻声立马不好意思的放开了顾亦欢,三人顺着街道往前走。 正文 第五章陷入敌手 顾城问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才突然拉着她跑出来,他模模糊糊的回答了几句。顾城见他这样,可能是心里也没底儿,就没再多问。 其实刚才在看到周大成手心里的图案的时候,他脑袋里隐约闪现出几幅画面,似乎是在废弃教学楼那里,可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跟谁在一起,才看到了那个葫芦形状的玉佩。 没错,他见过,那是一个用上好玉料雕刻的小葫芦,花纹全都是仿古的样式,绝对不是现代机器能够打磨出来的。 而且,那小玉葫芦晶莹剔透的样子还让当时的他多看了几眼。 到现在,唐朝却想不起来个仔细,索性拉着顾城和顾亦欢在大街上慢慢走。 “反正无论如何,去T大看看吧。”顾城不想放弃一丁点儿线索。 原本他以为,这只是一件谋杀案,可是到现在已经出现了第二个死者,他无法保证没有第三个的出现。 因此,越快破案越好,越少死一个人,他才越能觉出自己是一个警察。 唐朝点头。 多年的配合与默契,使得他明白好友现在心里的想法。 顾亦欢深感两个男人之间突然降低的气压,好心提醒道:“现在这个点,就算是去我学校,也不一定能进去吧,保安大爷们都休息了。” 唐朝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正犯愁小丫头提出来的问题时,一个抬头,正好看见顾城笑眯眯的看着他。那男人的眼里全都是狡黠。 老办法? 那当然。 他们隔着顾亦欢用眼神交流着,她却在中间看的不明所以。 这两个人到底在玩什么?她不已经是他们的同伙了吗,为什么还要瞒着她?还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顾亦欢轻哼一声,表示已经看出两个人的阴谋,却不屑知道。 “你个小妮子。”顾城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急什么?” 她怎么不急! 不过很快,顾亦欢就明白了这两个大男人的想法。 顾亦欢被顾城和唐朝野蛮的行径给惊到,也第一次知道T大的墙是可以翻进去的。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不带碎玻璃的墙的?”女孩儿跟着小舅舅笨手笨脚的爬上墙,最后还是顾城拉了她一把,她才勉勉强强的爬了上去。 不错,T大前些年为了防止小偷翻墙进入大学校园行窃,在比较矮的墙上头都用水泥镶了碎玻璃片。 唐朝一门心思的观察着校园里的动静,只好由比较闲的顾城来为小侄女解答疑惑。 一两年前,有个T大的富二代高价委托唐朝做私探,他为了收集线索要进入T大,那个富二代就为他指了这条路,没想到几年后的今天居然派上了用场。 “那那个富二代委托的是什么案子?”顾亦欢从墙头跳下来,小声询问。 他却看看小侄女,又瞄瞄好友唐朝,不吭声。 当年那个富二代委托的是女友出轨的事情,唐朝刚来T市,手头比较紧,没办法才接下来的,这么多年虽然不以此为耻,但还是不愿提起来的。 看着小舅舅满是奸诈的表情,顾亦欢仿佛知道了什么似的,立即乖乖闭嘴, 此时T大的校园里一片寂静,冷风疯狂的吹打在大树的枯枝上,每一棵树都像是一个扭曲变形的鬼影。 顾亦欢紧紧拽着顾城的衣角,贝齿在下唇上咬出一个深深的痕迹。 是的,她在害怕。 三人怕惊动保安室的保安,故意从学校后面绕道废弃的教学楼。 “虽然现在还弄不明白吴娇娇和周大成之间有什么关系,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唐朝站在吴娇娇吊死的那棵树下,“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同意。”顾亦欢观察着他的动作。 最初见到唐朝的时候,她还奇怪吴娇娇为什么会跟一个卖古董的联系,几天的相处让她明白,这个男人是真的有本事。 突然想起了什么,她开口问道,“可是你们为什么相信我说她是她杀呢?” 顾城用力敲了笑小侄女的头一下,笑她笨,可还是给她解释道,“你见过自杀的人先爬上树,再把自己挂上面的吗?” 顾亦欢这时候再一想,的确如此。她走了几步站在那颗枯树下,比划着自己的身高。根据她的记忆,吴娇娇跟她差不多高,但是以她的身高,绝对不可能什么都不踩就能够到最低的树枝。 然而就算是她爬上去的,那为什么那件青色的戏袍上一点灰尘、勾破的痕迹都没有? 这一切无疑不指向一个答案——他杀。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从大厅里响起,顾亦欢腾地站起来,却被顾城拉住。 于是三个人都看到了,那个女人。 青丝白花的戏袍,不断被冷风掀起,露出里面白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被精致的盘在脑后,整洁的有些怪异。 女人的左脸上画着半面彩妆,精致的眉眼,勾魂的红唇。她的步子却出奇的沉重。 砰,砰,砰。 三人像是被对方施了定身的魔法,没有人上前追去,一直等到那个身影消失,三个人才回过神来。 唐朝首先回过神来,一个箭步朝着女人的方向追过去,然而此时,那个鬼魅一般的身影早已经消失无踪。 顾亦欢被吓得喉咙发紧,吴娇娇和周大成的死状突然从脑海里跳出来,她浑身发抖的样子将顾城吓得不轻。 这可是大姐唯一的女儿,要是因为跟着自己查案而被吓坏了,自己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唐朝追了几步就回过头来,对伙伴们说,“保险起见,我们快走。” 其余两人点头,顾城将小侄女背在背上,三人准备离开。 顾亦欢忍不住朝青衣女人消失的地方看去,却发现那女人留下的脚印不寻常……似乎,似乎比普通女人的脚都大一些! 因为那女人消失的地方,除了一排她的脚印之外,还有一排唐朝进来时踩出来的脚印,两者竟然差不多大小。 顾亦欢的呼吸沉重起来,以至于她丝毫没有感受到,拐弯处的黑暗里,那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顾亦欢的确被这件事吓到了,被顾城的姐姐接回顾家养了好几天,才又活蹦乱跳起来。 唐朝那里一直没有进展,这那个案子似乎陷入了困境。 然而凶手那里也一直没有出手,不知道是在精心布置下一桩阴谋,还是真的就就此收手了。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甚至无法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顾亦欢趴在唐朝的檀木桌上,不知所措的看向对方。 他那边也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只是被动的等待着。他突然对现在这种状态手足无措,狠狠地敲了一下键盘。 “不如再回一趟T大。”唐朝冷不丁的冒出这样一句话。 顾亦欢摇头,总觉得那边真的再也查不出什么线索。被吓得那天之后,顾城和他以曾经很多次到东和胡同查案,也毫无收获。 这件案子就像是到此为止,戛然而止了一样。 拗不过唐朝,她跟他再次回到T大。但是由于上次的恐怖经历,顾亦欢打死也不肯再进废弃教学楼。 他将她在图书馆安置好,自己则独自前往弃楼。 唐朝前脚刚走,她突然想起上次那一瞥看到的东西! 对!是那个与男人脚一般大的脚印! 顾亦欢的尖叫声在图书馆回荡,所有人几乎是看着她冲出图书馆,拼命向外跑着。 她一想到他现在正在废楼里,说不定还会遇上那个变态,她的心脏就无法抑制的疯狂跳动。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找到唐朝!告诉唐朝! 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那根本不是个女人!凶手从始至终都是个男的! 万一唐朝正面遇上那个变态,他根本是占不到半点便宜的…… 顾亦欢在飞奔着穿过半个校园,可是丝毫不见他的身影。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正在笑着等着她的,不是唐朝,而是一个他们三个人怎么都没有想到的,真正的幕后真凶。 顾亦欢只隐约记得,自己在废楼门口被人在颈后劈了一记,然后就晕过去了。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面前的人,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的。 程玉海。 T大的校长!几十年前曾经被这里的东西吓尿裤子,差点职位不保的人。 只看见男人吊着嗓子哼唱了几句戏词,顾亦欢竖起耳朵仔细分辨了一下,更加令他毛骨悚然。 程玉海正在哼唱的那几句,就是吴娇娇死的时候,她听到的! “都是你干的吧,程校长。”她出奇的冷静。 她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在被反绑在身后,然而眼前这个男人越发诡异的动作,让她不禁出了一身的冷汗。 程玉海将一块青色的布披在身上,双手翘起兰花指,身段婀娜的原地转了一圈儿,嘴里轻轻哼着那首歌。 “妾把那桃花儿摘下来……” 他原地旋转多圈,步步到位的做着多年前流行的戏曲唱段。 顾亦欢的呼吸随着他的步调越发沉重起来。在跟着唐朝调查的时候,他们曾经十分仔细的调查过周悠,甚至是当时周悠的几个铁粉,才勉强了解了一些周悠身段、唱词方面的事。 现在程玉海正在表演的,正是周悠的成名曲。 他突然停下来,一把拽过顾亦欢,将桌子上不知道是什么的熏香放在她鼻子面前,她一闻立即浑身无力,脑子也晕乎乎的。 中药的她就这么被对方摆弄着套上一件青色白花的戏袍,女孩儿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她好像知道第三个人是谁了。 是她自己!顾亦欢! 唐朝前脚刚迈出图书馆,就有人喊他,说顾城正在门口保安室等他。他没有多想就过去了,可是去了才决出不对劲儿。 他又不是自己进不来,为什么要在那里等他?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个箭步朝着图书馆的方向冲过去,可是那里早已经没有了顾亦欢的踪影。 “这里那个女孩子呢?”唐朝随手拽住身边一个男生的衣领,大声的吵嚷询问着。 他快疯了。 正文 第六章神秘过往 因为他的一个失误,顾亦欢就这么不见了……而且很可能是被凶手劫走了! “那个疯子吗?叫着出去了!”男生挣开被他揪着的衣领,白了他一眼。 唐朝顾不了这么多,却因为更加慌乱而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顾亦欢。他只能给顾城打去电话。 “我的失误,导致你侄女不见了。” 他听到好友的话,什么都没说,挂了电话就往T大赶来。 顾城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路上闯了几个红灯,总之是没有出现车祸的,以飞速赶到了顾亦欢的学校。 他二话不说,上前就给了唐朝一拳。 他提起他的衣领,几乎是吼着说:“你知不知道我们家多宝贝欢欢!你现在总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想让她当警察了吧!” 唐朝神情恍惚的点点头。 时间恍然间似乎是回到了他们刚进入警察局刑警大队的那几年,唐朝交了一个刑警女朋友,两个人是警校的同学,实力不分伯仲,那个女孩儿又不像其他人那样矫揉造作,跟着唐朝探案,不怕苦不怕累。 两个人的默契就那样子一点点磨合了出来。 只是在一个唐朝十分有把握的案子里,女方却出了事情。 他还记得那也是快入冬的时候,他和女友去追查一个在逃的抢劫犯。本来是万无一失的,可是那人却狗急跳墙,劫持了她。 唐朝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在女友“不能把在逃犯放走”的眼神示意中,他还是开了枪,导致对方产生了同归于尽的念头,用刀刺到了她的脾脏。 就因为正中要害,她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失血过多被送进了医院。 特护病房外,即使是刑警队长再三安慰,也无法让唐朝对于自己的过失释怀。他总是觉得,如果那天是自己去追那个逃犯的话,她会不会就能活下来? 如果那天他没有执意开枪,她现在是不是还笑着在跟自己讨论案情? 他不愿意在这样假设下去。 这件事情之后,唐朝恍惚了好久。 他发现刑警大队到处都是他与女友的共同回忆,当年刑警大队的老队长拗不过他,只好通过了他的辞职信,就此放他离开。 后来唐朝去了很多地方,都是他女友生前想去,却因为做警察没有假期而去不了的地方。 他发现自己还是喜欢探案,就像那女孩子说的,他可以穷困潦倒,但是却没有办法不查案子。 不过他没有回刑警大队,而是在T市开了一个古董店。他原本也没有想要替人查案,做个私探,可是阴差阳错的接了第一单之后,他的生意就多了起来。 无奈之下,他才开出了天价的佣金。但是因为他真有本事,这些佣金倒也不显得多了。 顾城不停走来走去的脚步声使得唐朝更加心慌意乱。 现下他们手里根本一点关于凶手的线索都没有,根本就是凶手在逗着他们,看他们团团转却不得解的搞笑样子! “你别着急,你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告诉我。”顾城算是冷静下来了,他从地上拽起好友,皱着眉头问道。 唐朝详细的将这不到半小时内发生的事一一说明。 两个人提议先到废楼,因为据目击者说,他们看到顾亦欢尖叫着朝废楼跑去。两个人在废楼里里外外搜查一遍,就是没有找到关于她的一点踪迹。 她是真的有来这里吗? 她还在这里,还是已经被凶手转移了? 她现在有没有危险,还是……还是…… 两人不敢再想下去,只是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弃楼因为天气入冬的缘故,显得更加阴冷恐怖。没有人在的教学楼里是死一般的寂静,这时候传来的水声却越发的清晰。 像是水龙头没有被关紧,可是这个地方早已经被警察封起来了,又有谁会用这里的洗手间呢?更何况还是一个锈迹斑驳的水龙头? 滴答。 滴答。 两个人相视一眼,朝着对方微微点头,循着声音找过去。 顾亦欢再次醒来。 她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只觉得周围一片黑暗。 门因为生锈,打开的时候发出吱吱呀呀的怪叫声,她惊恐的抬头,就看见端着烛台的程玉海走进来,脸上是一种令人难以捉摸和形容的笑容。 “你小舅舅和唐朝,正在满世界的找你呢。”男人端着烛台走近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个地下室模样的地方才勉强有了一丝光亮。 顾亦欢这时候才看清,自己身上穿的,是跟死去的吴娇娇与周大成一样的青色戏袍。 程玉海自顾自的坐下,端详着她的脸,“如果不是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我还真不想杀你。” 因为她跟他的悠姐长的实在是太过相像了,连他都有些舍不得了。他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 她觉得自己在颤抖,连牙齿都在颤抖。她十分恐惧眼前这个男人。 他用一种几近迷恋的神情,观察着眼前女孩儿的脸,然后自言自语一般,讲起自己的故事来。 程玉海知道有周悠这个人的那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十五六岁,跟着同是富家子弟的几个同学,到当时城里最大的戏班子看戏。 虽说那时候已经改革开放了,可是不少地方的封建残余还是相当厉害的。 他作为当时程家程老爷和正房太太唯一的儿子,可谓是受尽了宠爱,但是却不偏不倚的在周悠这里着了道儿。 “不就是个戏子吗?再怎么好看也改不了贱骨头。”程玉海一脸不屑的跟着同伴朝着荣升戏班的方向过去。 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人和人之间是有明显的阶级差别的。 刘姓的小少爷一把搂过他的脖子,一脸神秘兮兮的说,“一看你就没什么见识。”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对方的话无疑挑起了程玉海的火。被全家人娇宠关爱的小少爷,什么时候被人用这种口气对待过? 刘少爷见对方真有想要急眼的架势,又是作揖又是道歉的,见着对方气儿消了,才不慌不忙的解释着。 那周悠啊,是南方戏班子来的,人也就十七八岁,可是已经唱了五六年的戏了,在南方也是个小有名气的角儿。她虽然是个清伶,可是为人上道的很,一颦一笑都勾人。 像什么?像狐狸精。 程玉海被他这神秘兮兮的样子逗得扑哧笑出声来,同时也对那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十分感兴趣,便也没有推辞去荣升戏班听戏的提议。 可如果他知道,那一眼便是穿越四十年的怨恨与爱恋,他绝不会去。 周悠穿着一身青色的戏袍,头发梳得格外精致。长长的眉毛直入两鬓,鲜艳的嘴唇,仿佛二月枝头的娇花。 她一颦一笑,一个转身,一个甩手,都比程玉海以往看到过的任何戏子都要美,都要动人。 青涩的毛头小子就这样对一个甚至都没见过真实面容的戏子,一见钟情。 程玉海在此后经常以各种由头出门,前往荣升戏班听戏,只为了见自己这个梦中情人一眼。 然而混迹江湖多年的周悠,怎么看不出这个毛头小子的心思,可是她高明就高明在,她不主动出击。她知道对方年纪轻,沉不住气,她就这么等着。 是谁说来着,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搁在谁那儿都是一样的理。 时间就在周悠的一句句唱词里过去了大半年,当她正奇怪对方怎么还这么沉着的时候,程玉海果然在某天的下午,她唱完一场会后台休息的时候,送来了花儿。 周悠便不慌不忙的开始了自己的欲擒故纵,吩咐丫头将那花送回去,又编了一套客套的言辞,说自己不能收。 单纯如年少的他,便这么信了,还在心里感叹自己喜欢的女人是如此高洁,爱慕便依着女人计算的,又加深了不知道多少分。 很快,程玉海试探性的追求就变成了疯狂的爱慕,他的所有零用钱几乎都砸在了周悠身上,买衣服,买首饰,吃饭,逛街,只要是她提出来的事情,他永远不会拒绝。 周悠满意的笑了。 可是因为这笔开销巨大,他不时还要向母亲求助,很快便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花钱捧戏子啊?你程大少爷本事还真是大!”程老爷将程玉海叫到自己的书房,一沓子私探拍摄的照片就被用力打在他脸上。 他怕自己的爹,可这次却硬气起来,“爹,我是真喜欢她!” “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程老爷被自己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感叹着作孽,便要去祠堂上香祭拜祖先请罪。 程玉海看亲爹气成这个样子,心里也有些害怕,可是再想想周悠那个娇俏的小模样儿,这残留的一点恐惧都没了。 “悠姐啊,如果有一天我没钱了,那咱俩怎么办。” 在他为周悠租下的公寓里,她贴心的为他削着苹果。 他看到对方一副温婉真诚的样子,“玉海,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你这么说可是伤透了我的心了。” 说罢,周悠还装作身份生气,将削了一半儿的苹果连同水果刀放到桌子上,发出一声砰的声响。 虽然这样演着,可是她的脑子却飞快的运转着。 程玉海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人,既然他能这样问自己,那就说明是真的有什么事情…… 她暗地思索着,大概是程家那边发现了她的存在。如果真像她推测的那样的话,不出几天,程家人就会来找她。 周悠自己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直响,而程玉海此时还沉浸在悠姐的真心与体贴里,她倒是真应了刘家少爷说的那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狐狸精。 “你要相信你的悠姐,如果悠姐都离开了你,谁还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呢?” 经过少年一番道歉,她才装出原谅了对方的样子,继续给他灌着迷魂汤。 她也是受够了这个情种,倘若是能拿着一笔钱离开,周悠也是不会拒绝,反而会十分的乐意。 她这样想着。 正文 第七章假面鸳鸯 事情的发展果然像周悠预料的那样顺利。 那天下午,程玉海向往常一样兴致勃勃的来到荣升戏班的后台,将新得到的玩意儿献宝一样展示给她看。 她欣喜的打开红色带有复杂暗花的锦盒,里面摆着的是一件戏袍,上好的青色云锦上,绣着白色的凤凰花纹,还有彩云与牡丹。 “这个啊,老板娘说可是凤穿牡丹。”程玉海一手附上周悠的,“我一定会让你当上那金凤凰的。” 说罢,他轻轻在她鬓角吻了吻。 周悠笑着打趣他,将那件青底白花的戏袍取出来,动作小心翼翼的。程玉海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这件子衣服,心里也有说不出的甜蜜。 她算是他的初恋吧,总觉得喜欢上这样一个琉璃一样美好纯净的女孩子,是一件格外幸福的事情。他这样想着。 女孩儿将身上的桃红色戏袍脱下来,兴致勃勃的换上那件,一边换还一边不停的询问着程玉海,她好不好看。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真漂亮,逗得女孩儿的眉眼都笑弯了。 多年后,发染风霜的程玉海再想起这一幕,他是真诚的希望,这是真的。 “等到我十八,能正式接管家里的印件,我就用八抬大轿娶你回家。”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向心上人做着承诺。 周悠脸上勾起一丝莫名其妙的笑容,在他看不到的角度。 她心里何尝不渴望能有一个像程玉海这样的男人,真心的爱她、护她,免她颠沛流离,免她无枝可依,可是经过这几年的摸爬滚打,她已经明白了,没有谁是能靠得住的。 不说他现在并没有拿到程家的印件,就算是等到他成年的那一天拿到了,程家老爷也不像是那种会轻易放权的人。 所以,综合各种思考与顾虑,周悠觉得,自己最好的结局,就是等着发觉自己儿子被狐狸精迷惑的程太太找上门来,给自己一笔钱,打发了自己。 那样她也有了借口离开程玉海,也好教会那个青涩的毛头小子,什么是戏子无情。 可是想到这里,周悠心中居然泛起一股莫名的不舍之感。 大约是因为这许多日子里,他是真的对她好吧,将她那颗冰冷的心给捂化了……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本来就是配不上他的人。 早先是因为对程玉海的感情是假的,所以才配不上他,现在是因为她前期的欺骗,已经失去了肆意享受他爱的权利。 “好啊。”周悠将桌子上的提子摘下一颗,塞进程玉海的嘴巴,“到时候你可等让那花轿围着内城走上三圈儿,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周悠嫁了个好归宿。” 男人笑着不断说是。 这是两人幻想的美好未来啊,只是两个人从根本里都明白,这个未来不是有多难达到,而是根本遥遥无望。 程家的主母是在周悠唱完一场戏之后,直接到后台找的她。 在对方自我介绍之前,她就仔细观察过对方的穿着。她穿的是上好的锦缎旗袍,披的也是当地锦衣坊的狐皮,虽然半遮掩着,可是周悠还是看见了对方手腕上的大金镯子。 “是程家太太吧。”她起身,用小茶几上的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水。 程太太也算是有教养的,婷婷的坐在沙发上,低头抿了一口茶水,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眼前的女孩儿。 长的是特别漂亮,眼睛里也有一股子年轻的灵动,并不像几个太太说的那样勾魂摄魄,反倒是画着戏妆的样子,特别小家碧玉。 周悠身上那件漂亮的凤穿牡丹青袍,程太太也是认识的。她儿子花大价钱请人做的衣服,她怎么能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玉海这个孩子性格耿直,又喜欢你喜欢得紧。”程太太将茶杯砰的放在桌子上,眼神定定的看向她。 谁知道,她不怒反笑,用桌子上的卸妆油抹着右脸,“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 她心里盘算着的是,程玉海的这份喜欢得紧,能够值多少钱。 “你笑什么?”程太太看着对方的笑容,这才明白刚才的失算。 周悠的勾人,不是体现在言语或者衣着的轻佻,而是一种体现在一举一动中的媚。 她右眼处得妆容已经卸完了,露出一只不施粉黛,灵动如猫的眼睛,“周悠愚笨,不知道太太是什么意思,倘若程太太说您也喜欢周悠喜欢得紧,我是断断不敢相信的。” “离开玉海,他那孩子经不起你的糊弄!”她抓紧了随身携带的小包,才使得自己暂时冷静下来。 她唯一的儿子,怎么能让这种女人给祸害了呢? 周悠停下自己手中的动作,卸了一半妆容的脸,透过大大的梳妆镜,被程太太看在眼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觉得毛骨悚然。 “太太让我离开心爱的情郎,准备出多少分手费呢。”周悠脸上泛起一个笑容来,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卸完妆的右脸。 谁知道事情发展到这里,就已经开始不受周悠的控制了。 程太太冷哼一声,“平时玉海养你花了多少钱,别以为我心里没数。” 女孩儿笑笑。 程玉海是疼她,有什么好东西都往她这边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也都是捡着好的挑过来。 说句不好听的,他恐怕对自己的亲老子都没这么好。 “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的。”程太太起身,走到镜子前,“你还不配从我这里拿钱。” 周悠一阵慌乱,这些都是她不曾想象到的。 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尖利,“你凭什么说我不配!” 话音刚落,她的手就已经拽住了程太太的袖子。 她也不甘示弱的扯住对方的头发,两人很快厮打起来,一路撕扯到门口,周悠以为这样子就能将她赶出去。 “你去死吧!” 周悠脚下一滑,只听见那样一句话,然后就是一阵剧痛,长久的黑暗。 程太太看着楼梯尽头趴着的女孩儿,以及满地流淌不息的红色液体,吓得尖叫起来。 T城第一小花旦周悠勾引程家少爷,被程家主母太太从楼下推下来,身亡的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消息越传越偏,甚至还有说法说是她勾引了程家老爷。 程太太因为在将周悠推下去的时候发出了巨大的尖叫声,引来了戏班里的人,被逮了个正着,扭送到警察局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 “狐狸精……会飞哎……一半的妆……” 程玉海在警察局里见到了神色恍惚的母亲,他尝试着想与她说两句话,可是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只得放弃。 周悠的尸体他见到了。 是在他看完母亲之后,由警局里的旧友引着,才得以见到的。他看到,自己悠姐脸上的妆容还没卸完,鲜红的嘴唇仿佛下一秒就会张开跟他说话一样。 他在停尸间小心翼翼为爱人卸完了脸上的妆,又给她梳了平时最喜欢的头发,还买下了她几个月之前想要,他却还没给她买的玉镯,放在了她的棺材里。 程老爷本来因为儿子经此一遭,能够想明白,远离那个害了自己母亲、害了整个程家的狐狸精周悠,可他没想到儿子反而变本加厉,不知好歹。 “你个不孝子!”他用拐杖狠狠打在儿子的身上。 程玉海是他跟正房太太的老来子,前面还有几个女儿都嫁做人妇了,这个儿子是他求神拜佛多年才得到的,程家的这一切也都是他准备留给儿子的。 现下看来,就算他留给他一座金山,他也是会给他败完的! 他忍着父亲的责备与打骂,他已经觉出来后背酸疼,再加上浑身倒冷汗,上面的伤口被沙得生疼。 “我没有错!我是真的喜欢周悠!”程玉海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来的。 可是正是因为这句话,程老爷的怒火噌噌的燃烧起来。他没想到,他期待多时的儿子的长大,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你知不知道,你妈已经进了警察局了!你还想让我也进去吗?”程老爷的拐杖毫不留情的继续责打着。 程玉海因为父亲的这句话,心中酸痛,“可是悠姐也没了……都没有了……” 说罢,他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经过这件事,程老爷被气得住进了医院,不见好转。 程太太在冬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从警察局放了出来,这也是程家花了大价钱才得到的结果。 可是她出来以后就神志不清了,连家里人都认不全,每天就是瑟缩在阁楼上,不肯见人,还害怕阳光,真是过着半人半鬼的日子。 荣升戏班因为失去了周悠这个台柱子,从此一蹶不振,不再常住在T城,而是全部去了南方。 具体是去了哪里,程玉海没去打听,也没心思知道。 “爹,你喝药吧。” 医院里,程老爷不停地咳嗽着。程太太被吴妈看管着,在一旁数瓜子。 虽然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是程家的家产经此一折腾,真的所剩无几了,家里的佣人、司机也几乎全部被辞退,留下的也只有程玉海的奶妈,吴妈了。 更糟糕的是,他几个姐姐的夫家听说程家破落,纷纷与她们离了婚,将她们赶回了娘家。本来就是为了攀附程家而结的亲,如今程家倒了,还留着有什么用呢。 程老爷看着自己的疯妻,还有这几个月来明显瘦了好几圈儿的儿子,直呼这是作孽,然后就是一阵老泪纵横。 “我现在也能撑得起程家。”一夜之间长大的他将药一勺勺喂进父亲的嘴里。 家里已经开始变卖铺子的事情,他没有告诉父亲,他只是想着,赶快把他的病治好,这样他们一家就是有希望的。 只是程老爷的病比所有人想象的都不好,他还是在第二年去世了。 像是受了诅咒一样,就在程玉海和吴妈忙着程老爷葬礼事宜的时候,程太太从二楼阳台上跳了下来,也死了。 程家长辈双双去世,丧礼也没见的办的有多大。 正文 第八章青衣戏子 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多少人前往吊唁。穷亲戚们无利可图,自然不会上门,其他酒肉朋友,更不要提了。 程玉海索性将程家剩下的田产、房产,以及祖宅,全部都变卖了,用一部分钱买下了荣升戏班的旧址。 他知道,自己的悠姐肯定还念着这里。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周悠说过,她想要自己当老板,开自己的戏班子,收上几个关门弟子,一辈子唱着唱着就老了。 剩下一部分钱他给了吴妈,让她到乡下去颐养天年。 像他预料的那样,她拒绝了那笔钱,就像当初两手空空来到程家一样,身无长物的离开了。吴妈一生都待在程家,没成亲,自然无儿无女,然而他就像她的孩子一样。 至于程玉海他自己,则选择了出国。国内已经没有什么好眷恋的了,他想趁着出国,忘掉这里的一切。 但他唯独不想忘记周悠。 他也明白,周悠一开始是因为他有钱,有喜欢她、尊重她,她才答应跟自己在一起的,可是到了后来,那些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也是装出来的吗? 出国前一天晚上,程玉海与自家老宅的买家做完交接手续,鬼使神差的又来到了荣升戏班的旧址。 戏台子还没来得及拆掉,恍惚之间,他仿佛还能看见周悠穿着他送给她的那件青底白花的戏袍,画着长长的远山眉,在戏台上婉转歌唱的样子。 当初,他就是被她在舞台上的光芒万丈所吸引。 “悠姐啊,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呢。”程玉海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戏台子上的木纹。 这天晚上,他比过去的大半年里,任何时候都要四年她。 思念那个也会跟他撒娇,偶尔吃点儿小醋的女孩子,思念那个会一边骂着他笨,一边给他削苹果吃的女孩子,思念那个顾盼生辉,明眸善目的周悠。 程玉海蹲在舞台上,痛哭起来,用力捶打着木质的地板。 他很想她,只可惜,注定已经阴阳两隔。 程玉海再一次回国,已经是十几年以后了。 他一直没结婚,是因为他一直没能忘了那个叫做周悠的戏子。 因此他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荣升戏班的旧址。 可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听人说吴妈回乡下认了个干儿子,后来她病重,那个干儿子就拿着他托付给吴妈的房契寻过来,将他买下的荣升戏班的旧址给卖了。 后来几经转手,地皮就到了政府手里。 果然是命中注定啊。 望着已经建成的T大,程玉海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可是他却拔不动了腿。他想,可能是悠姐想让他替她守着那个戏台子,那抹清净。 程玉海托了儿时的几个现在小有成就的玩伴,又将这些年从国外赞下的一点积蓄砸了进去,凭着自己留学海归的文凭,成了T大校长职位的空降兵。 学校里的很多人起初都身份不满,说这个校长是托关系进来的,一定没什么本事。可是程玉海很快就让他们见识了自己的厉害。 T大在他接管以后,一连好几年的优秀合格率直线上升。 而他也为能守在周悠最喜欢的地方而高兴,也心甘情愿做这件事情。 直到程玉海听到几个学生突然讨论起废弃教学楼的故事,这段过往的伤疤才被真正的揭开。 “哎,你听说了吗,咱们现在上课的那座楼,原来可是个戏班子呢。”痞痞的男孩子小声的与同伴耳语着。 同伴点头,向四周看了看,低声与同伴讨论起来,“我爷爷从前喜欢到这儿来听戏呢……你知道这戏班子是怎么倒的吗?” 两人嬉闹了两下,第二个男生才说出关于周悠那件事。只不过他绝对是以讹传讹听来的,因为他居然告诉同伴,她是因为勾引了程家老爷,才被主家太太从楼梯上推下去的。 程玉海轻咳一声,两人看到他的存在,慌乱的跑开。 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种悲凉的感觉。他不喜欢别人以这种方式记起悠姐,也不喜欢别人在悠姐的地方上,这样讨论她。 “悠姐……我为你赶走他们好不好?” 思绪回到从前还跟周悠在一起的日子,程玉海仿佛还能看到穿着青底白花纹戏袍的女孩儿,婷婷娉娉的站在自己面前。 仿佛她还张口叫着,玉海。 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情绪,程玉海觉得眼角湿湿的。年少时候的爱恋是人这一生最难忘却的,无论多久,它将会跟随你一生。 突然的,他决定要为悠姐做点什么,用他现在的力所能及的方式。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也为也不能为她一掷千金。 程玉海一连几天几夜无法入睡,他脑海里全都是最后一次与周悠见面,他看见她头发层层叠叠的盘起来,戴上新鲜的玉兰花。 周悠穿着那件他送的华贵戏袍,脸上画者精致的妆容。她本来就漂亮,化上妆后,更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风情。 勾人。 鬼使神差的,程玉海买来了与当年周悠穿的青色戏袍相像的衣服,还有假发,化妆品。他自己躲在房间里,小心的装扮着。 很快,他看着镜子里打扮成青衣的模样的自己,仿佛真的看到了她。 “玉海,我回来了……”他抚摸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着。不错,他是疯了,为了他的悠姐,疯了也是值得的。 妆扮怪异的男人,嘤嘤呀呀的唱着小调,在镜子面前不停的打转,做着周悠唱戏的时候经典的动作,唱念做打,娇媚无比。 程玉海仿佛又看到爱人的影子,一时间无语凝噎。 T大的校内网论坛上,突然有人发了这样一个帖子,一时间惊起大浪无数。 那篇帖子详细的分析了曾经发生在那做教学楼上的灵异事件,并无一例外的将他们与当年周悠的事情牵扯在一起。 甚至说,他在那里看到了青衣妆扮的戏子,唱着周悠的成名曲。 还说那里住着狐仙,就是周悠被主家太太杀死以后,怨气太重,附在了一只小狐狸身上,久而久之成了狐仙,现在回到她死的地方来报仇。 这件事很快成了学生们的谈资,也有网络高手想要去追查那个发帖的ID,可是一无所获。 但这件事并没有按照程玉海预料的方向走,那座楼反而成了大家寻宝探秘的鬼屋。这一现象无疑惹怒了他。 他正苦于怎么办,一次巡视学校,就听到几个学生议论,还说想要见见那个女鬼,看看她长的漂不漂亮。 好,既然你们想见我的悠姐,那我就让你见好了。 程玉海脸上露出阴暗的笑容,一个周密的计划在他脑海里渐渐成形。 而后的几天时间内,他不断地完善着自己的阴谋,并寻找实施的时机。他想,他这一切都是为了周悠。 他是真的疯狂了,为了自己那所谓的爱情。 很快,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新任校长程玉海在教学楼遇到女鬼的消息,就在T大校园里炸开了锅。 倘若是别人说自己遇见女鬼,这些学子们恐怕还是不信的,可是介于他来T大以后做出的那些丰功伟绩,全校师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程玉海笑了,他要的就是这样。 他一连装疯卖傻好多天,直到这件事被捅到了教育局,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他才肯停手。 然而就在此时,热爱八卦的群众们也给了他一个很好的理由:怕被辞退。 于是又过了些日子,他扮成青衣的样子,在深夜出现在教学楼,专门吓唬那些下晚自习的学生,学校有女鬼的说法越传越凶…… 程玉海抓住时机,就在这时提出了要封教学楼的说法,学校董事会因为家长、学生的联名抗议,也无可奈何,只好同意了他的提议。 封教学楼的那天,程玉海站在楼门口,他仿佛能看见周悠满心欢喜的对他说,玉海,还是你为我着想。 他笑了,笑的灿烂,却无比扭曲。 “你果然是个变态。” 听完程玉海的故事,顾亦欢的恐惧越发加深。 如果说刚才她只是有种他疯了的感觉,那么现在她就可以肯定,他已经疯得彻底了。 像是那种有肉体却没有灵魂的走兽,靠着一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感情,支撑着他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 “那只是我对悠姐的爱……你懂什么!”程玉海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喜还是悲。 顾亦欢瑟缩在一个小角落里,盯着那蜡烛的灯火左右摇摆。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小舅舅和唐朝在哪里。她也是奇怪,在这种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的场合,她居然还会想起唐朝那张脸。 亦或是说,是他那张脸铺满了她的整个脑海。 “你也是知道的太多了。”程玉海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化妆用的东西,然后靠近顾亦欢,“我一定会给你画的很漂亮。” 她睁大眼睛盯着逐渐靠近自己的恶魔,却毫无反击之力。 她想,我不会就这么死了吧,像吴娇娇和周大成一样。 “你既然喜欢周悠!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了她唯一的弟弟?”为了拖延时间,顾亦欢开始绞尽脑汁的跟对方搭话。 程玉海此时却只是笑笑,不说什么。可逐渐的,那一抹笑容变成了讽刺意味浓厚的嘲笑。 他在嘲笑周大成。 “就他?他配做悠姐的弟弟吗?”程玉海瞪了顾亦欢一眼,“连自己姐姐遗物都要拍卖的男人,配吗?” 原来,周大成从小与周悠相依为命,小孩子在那种风月场里,性情喜好难免受到影响,周大成也不例外。 他好赌成性,喜欢占人便宜。从前他姐姐还当红的时候,仗着她的几分薄面,自然是有人愿意忍受这口气的,周悠那几个老相好也愿意为周大成提供些便利。 可是她一死,俗话说得好,人情薄,东风恶,就没有人忌惮着他了。 于是乎上门讨债的、寻仇的,蜂拥而至。 正文 第九章葫芦玉佩 周大成没上过学,没多少文化,找不到工作,那些风月场子里的老板和服务生基本上都受过他明里暗里的各种气,也就没人愿意给他个机会。 周悠唯一的一点儿积蓄,很快就被他挥霍一空,在穷困潦倒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后,他开始变卖姐姐留下的遗物。 一开始是拿着她的珠宝首饰去当铺,当铺的人欺负他大字不识一个,故意将价格压得很低,他不懂这些,还当场破口大骂姐姐的这些珠宝都是假的、不值钱,让外人看了笑话去都不知道。 因此T市在那个时候,继周悠去世的第二个爆炸性新闻就是,亡故花旦弟弟嗜赌成性,千万家财挥霍一空。 也有娱乐小报的记者找上门来,虽然他们那个时候不叫狗仔队,可是跟现在的狗仔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个小记者为了挖掘、制造新闻,不惜诓骗周大成,怂恿他将姐姐生前的照片、衣裳,甚至是内衣拿出来拍卖。 这时候的周大成也是穷疯了的,十分欣喜的就接受了那个记者的提议,甚至感激涕零的表示自己可以跟他分一杯羹。 那个记者自然是开心的了,不过他心里到底是怎么嘲笑他的,也无从而知了。 这一天,周悠的遗物拍卖展做的很成功,当年很多喜欢周悠的名人商贾都参加了。 周大成穿的人模人样的站在会展中心,招呼大家,只是那言行,着实令人生呕。 那些来参加会展的人,明里暗里的讽刺他,他也是一副听不出来的样子,还谄媚的告诉别人,要多带几件周悠的遗物走。 当拍卖品中赫然出现她穿过的内衣时,全场哗然。 有几个人对着周大成就破口大骂,骂他不顾礼义廉耻,连亲姐的这种东西都拿出来卖,真是想钱想疯了。 周大成自觉有理,跟那人对骂起来,甚至想要动手去打对方,没家教这一点可谓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你爱买不买!我又没求着你,再说了,我自己姐姐的东西,我凭什么不能卖!呸!” 两人骂战越发激烈起来,也有很多本来就在心里对周大成不满的人,因为他刚才的言行而出演责怪起来,所有的人几乎一边倒的指责起了他。 可是到头来,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于是这一场拍卖就这么不欢而散,周大成不光一件东西都没卖出,甚至还因为人多、人杂,损坏丢失了好多。 当他回过头来想要去找那个记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天不孝弟弟拍卖姐姐遗物的消息,就在T市炸开了锅,周大成在当地彻底没有了立足之地,低价变卖了所有能换钱的东西,灰溜溜的离开了。 当时程玉海人在国外,这件事也是他回国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的。 他在外地找到了周大成,好心将他接回T城,念在他是周悠唯一的弟弟的份上,为他租了房子。 可是周大成却自我膨胀起来,花天酒地,狐朋狗友一下子就多了。每周都有新的要账人去T大找程玉海。 他侧面告诫他有点儿数,却被对方不屑一顾。 很快,忍无可忍的程玉海停止了对这个寄生虫的供给,他居然拿着周悠为公布过的遗照去卖。 特别是这几年,他越做越过分,在听说了T大吴娇娇被杀案的始末经过之后,他一口咬定人是程玉海杀害的,借此勒索对方。 他拒绝,周大成恼羞成怒先动起手来,这才被他杀死,挂在了自家的房梁上。 “那种败类,该死。”程玉海将一根食指粗细的麻绳挂上悬梁,招呼已经被自己画上半面妆的顾亦欢,“你也该上路了吧。能为悠姐而死,去到那边做她的仆人,你会幸福的。” “该上路的人是你。” 男人的声音响起,顾亦欢闻声看去,只看到一个过肩发束在脑后,穿着青灰色长马褂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说,欢欢,我来救你了。 在顾亦欢心里,唐朝的风头彻底盖过了小舅舅,成为她心里的超级大英雄。 她不知道如果他晚来几分钟,她会不会就被程玉海吊死了。 她只记得他上前一个快手,就劈晕了对方,而后就把她搂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安慰着,却掩不住满满的自责。 唐朝说,欢欢,对不起。 顾亦欢开口想要安慰她,却就此昏死过去。 程玉海被赶来的顾城的人给带走了,不久就要判刑。身上背着两条人命的他,要判成什么样子,大家心里都有数。 司法机关以故意伤害罪与杀人罪起诉了程玉海,他也被免去了T大校长的职务,新的校长很快就走马上任了。 顾城带人去搜查他在市区的房子,当打开一扇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包括因为被程玉海劫持,刚刚出院的顾亦欢。 那是一面墙,墙上贴满了一个女人的照片。那女人的姿色是数一数二的,更令人吃惊的是,顾亦欢的眉眼和她还有几分相像。 顾亦欢像是中了邪一样,不顾唐朝的拉扯,缓缓走近那面墙,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女人的脸。 你一定是悠姐吧,你到后来一定也有爱过程玉海,对吧。 照片上的女人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笑容明媚的看着顾亦欢。 “欢欢,走吧。”唐朝上前拍拍她的肩膀,看见女孩儿恍惚的回过神来,点头说好。 程玉海就像是讲故事一样,在去了警局之后,絮絮叨叨的将这几年的故事都讲给了录口供的同事听。 他们一开始还认为,是他为了减轻自己的刑罚,胡编乱造了这些事情,可是经过大致调查,这一切都是真的。 天气逐渐变暖,春天转眼间就不远了。 距离程玉海的案子被判刑已经几个月了,行刑的日子也近在咫尺。 “我要见顾亦欢。”他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的筋,在一天早上醒来后,他突然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顾城给唐朝打电话说了这件事儿,唐朝想拒绝,可是顾亦欢却坚持要去。 “将死之人了。”她莫名其妙的说了这样一句话,连善于观察人的他都听不出这句话的意味。 顾亦欢在当天下午被安排去见程玉海,他穿着囚服,还是她最初进T大的时候,站在讲台上做演讲的那副自信满满的潇洒模样。 可是不同的是,那时候他还是满头的黑发,如今已经全白了。 “你找我?”顾亦欢坐在他对面。 其实她知道他找她,可是这时候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玉海对她笑笑,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她透过这个笑容,就可以看到他年轻时候的青涩模样的感觉。 “突然很想见你。”男人儒雅一笑,“其实到最后,就算唐朝不来救你,我也不会杀了你的。” 女孩儿不解的目光被他尽收眼底,仿佛自嘲般的笑容在他脸上转瞬即逝。 “我说过你长得像悠姐,既然你们去了我家,也应该看到那面墙了。我本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悠姐的脸,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脸开始变得模糊了。我害怕我会忘记她,就找来那些照片,可是我有时候还是会晃神……直到我见到你。” 说罢,他从脖子上解下一个玉佩,递给顾亦欢。 那是一个精巧的小玉葫芦,一看就是上好的美玉。 “把他给唐朝吧,这样他心里唯一的谜团就解开了。”程玉海一脸轻松。 大约是真的轻松了吧,再也不用心惊胆战去隐藏自己耳朵罪行,小心翼翼的守护自己的秘密,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 哪怕下一秒,他就会死掉。 冰冰凉凉的小玉葫芦被他放进顾亦欢的手心,她想到唐朝说过的,在周大成手心里发现的那个拓印,恍然大悟。 她将小葫芦翻个个儿,果然上面沾着一块黑色的油渍。 后来她问唐朝,当时他为什么能那么快的找到她,他对自己说,是因为那天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个玉葫芦。 是他第一次到案发现场,由张芳菲带着去询问程玉海的时候。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你长得像悠姐一样漂亮。”程玉海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东西,亮闪闪的,“不过你又不像她……可是就算是这样,我再也不能忍受一个像悠姐一样的人,在我面前死去。” 顾亦欢一直沉默不语,全都是他一个人在絮叨。 后来他又讲了很多,像是要把他与周悠的故事全都讲给她听一样,讲得十分仔细。 从他与周悠第一次去郊外踏青,到她第一次给他缝补衣裳,到两个人规划的美好未来,到程玉海这么多年以来,对她绵绵不绝的思念。 几十年,那种思念,混杂着少年时候青涩的爱慕与勇敢,融在他的岁月里,熬成一生的荒唐,以及念念不忘。 “叫我一声玉海好吗,就像是悠姐一样跟我道别好吗,让我可以走的安心一些。”程玉海说出最后的请求,然后低下头去,不敢看顾亦欢。 大概是怕她拒绝吧,毕竟这是他人生里的最后一个愿望了。 顾亦欢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 她似乎有点能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仿佛真的能感受到周悠的情绪……如果是她的话,她会怎么做? 程玉海见她起身,以为她要离开,苦涩之感在全身渲染开来,“也好……” “玉海,走的安心些吧。”她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语气柔和的对他说。 男人苍老的面容上满是惊讶,随后也换上了与女孩儿一样的温柔。 “那,悠姐,你等着我吧。” “好。”她眉眼含笑的看着他,他双手一颤,眼就红了。 程玉海行刑那天,顾亦欢去了,还带了妈妈做的好吃的,送他最后一程。 他始终面带笑意的看着她,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平静。 他说,谢谢你,顾亦欢。 是她救了他,而不是周悠,这一点他记得。 程玉海的暗自算是就此结束了。 唐朝松了一口气,顾亦欢和顾城亦是如此。 正文 第十章温泉之旅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那位文质彬彬的校长,虽然有一点懦弱,但是还不至于杀人。 知人知面难知心。 这是顾亦欢在探案日记上写出的总结。 经过她的再三恳求,唐朝已经答应收她为徒弟了,大约也是因为她真的是做这一行的材料吧,他看的并不是顾城的面子。 因为—— “老唐,你不能这样啊。”顾城坐在唐朝的古董店里,与好友大眼瞪小眼,“你明明知道我们全家都不想欢欢做这一行!” 男人淡淡瞥了他一眼,继续敲打着笔记本的键盘,“可是她喜欢。” “哎,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呢?”他的大手往桌子上一拍,发出砰的声响。 可是奈何唐朝这个人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从年轻的时候就是个决定了就定了,永远说一不二的主。 顾城自然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脾气性格的,可还是忍不住跟对方磨叽。 这时候顾亦欢提着两盒蛋挞从外面走进来,“我师父不讲理?你敢再说一遍不?” 在这一次轮到顾城认怂了。他这个小侄女,他可不敢惹。 春天在人们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虽然还不时有几场小雨,可春风已经光临T城了,女孩儿们争相脱下棉服,换上了相对较薄的春装。 顾亦欢也不例外。穿着自己秋末买的,却没有机会穿的小鹿外套,她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一脸开心的把自己的蛋挞分给师父大人,却故意不给顾城。 “啧啧啧。”他故意逗着小侄女,“简直是有了师父,忘了小舅舅啊。” 女孩儿哼了一声,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拍在男人手上,“你爱吃不吃啊。” 他嬉笑着将蛋挞吃进嘴里。 倘若让刑警大队的人看到他们顾大队长有这么“俏皮”的一面,还不得个个吃惊的惊掉下巴啊。 “这样吧。”顾城讨好一般从口袋里掏出两张招待券,“这是我一老朋友送的,我请你去温泉度假屋还不成吗。” 谁知道顾亦欢在这个时候笑嘻嘻的将两张票抢过来,兴奋地在唐朝面前晃了晃,兴高采烈的说出了一句让她小舅舅大跌眼镜的话,“师父,我们去?” 等等等等!顾城的脑子嗡了一声,上次唐朝在东和胡同拥抱顾亦欢的画面,猛地跳进了他的脑海。 他满脸疑惑的打量着两个人。 欢欢喜欢成熟类型的?就是像他上次没收的女下属的言情小说里写的一样,成熟稳重的冰山扑克脸大叔?唐朝? 这个想法另顾城打了一个哆嗦。 “嗯,好。”看着顾家舅侄打闹,一直没有说话的唐朝难得说了句话。 话音未落,顾亦欢就看见他将笔记本合上,低头拿了一个蛋挞,吃起来。 师父吃蛋挞的样子,也是格外好看的哎。她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家小舅舅,继续回过头去盯着唐朝发花痴。 从顾亦欢手里接过那张温泉招待券,他还非常有人性的问了问顾城,“你真不去?” 此时他心里万马奔腾,就两张啊你没听见吗!欢欢要跟你去啊你没听见吗!我勒个去!我要是敢跟顾亦欢同志抢东西,明个儿他妈就剥了他的皮! 敢怒不敢言的顾城在心里默默吐槽着,却用一脸阳光、欢快,还夹杂着谄媚的表情看着小侄女。 “不去不去,我……我对温泉水过敏。” 见小舅舅十分识时务的回答,顾亦欢也没忍住笑意,噗嗤就笑出了声。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定下了温泉之旅。 顾城所说的温泉位于T市隔壁的F城的市郊,唐朝开车带着顾亦欢走了一个多小时就到了。 温泉度假村叫做玉白菜,有点奇怪但是独具风格的名字。 度假村占地面积很大,占了一个山头和山后面的平地,被郁郁葱葱的绿树包围着。 度假村的负责人是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色的全框眼镜,一身普通牌子的休闲装,为人全身上下泛着一股和蔼的气息。 他一听说他们是顾城的朋友,热情度就一下子蹭蹭蹭的往上涨了好几倍,他说他叫杜司诺,受过顾城的恩惠。 原来在前不久,他曾经被人冤枉送给进了刑警大队,家里人本来都打算卖了玉白菜度假村,花钱将他保释出来了,谁知道顾城看见这个案子,一口咬定是冤案错案,上头也很重视,着手调查,这才还了杜司诺的清白。 “你们既然是我大恩人的朋友,那就在这里好好住下,我保证你们玩儿的开心!”杜司诺一拍胸脯,大大咧咧保证的样子,让师徒两人都不禁露出了笑容。 他的性格让他们打心底里喜欢,也就不拘谨了。 时间很快就到了午饭,三人坐在度假村的餐厅里,杜司诺特地吩咐厨师多做两个荤菜。 厨师的手艺很棒,顾亦欢吃的一脸欢畅,嘴里还塞着菜,就含含糊糊的夸赞着,“杜叔,你这儿的菜可真棒!” 杜司诺看她吃得高兴,心里得意,发出憨厚的笑声。 三人就这样一边吃饭,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都知道了双方大约的底细。 “呀,我就觉得你跟顾大队长有几分像,心里想着,他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闺女啊,这才知道你是他侄女……是是是,这样你倒是真该叫老唐一声唐叔。”杜司诺也忍不住调侃起唐朝这个小叔叔来。 顾亦欢傲娇的轻哼一声,故意拿手里吃完的鸡腿去砸唐朝。 他满脸笑意的接住,嘱咐她快吃。 这个杜司诺家的情况他大约也知道了。应该是从前做刑警时候产生的习惯吧,他跟别人聊天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探知对方家里的情况。 杜司诺四十来岁,他的老婆前两年因为癌症去世了,膝下有一双儿女,大女儿刚上大学,小儿子才初中。他现在交往着一个在F城有固定工作的小女友,没个星期,她都会到玉白菜温泉度假村来一次。 “爸,我带着我同学来玩儿两天。” 顾亦欢、唐朝与杜司诺聊的正高兴的时候,杜敏敏刚好带着同学伍思来了,两人见了师徒二人也不面生,好脾气的叫人。 “成,你房间一直找人给你打扫着呢。”杜司诺依旧笑呵呵的,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杜敏敏和伍思就这样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就离开了。 春初是玉白菜温泉度假村的淡季,并没有太多人来这里泡温泉。因此今天晚上来餐厅吃饭的只有顾亦欢、唐朝,还有杜司诺一家,伍飞,以及另一队前来度假的人。 那一队人的组合十分奇怪,全都是俊男靓女,但却是两男一女的组合,女生跟两个人都十分暧昧,看不出来她到底是哪个的女朋友。 “这是什么啊,怎么让我吃?”女生啪的一摔筷子,整个餐厅的人都看向她。 女生染着一头黄发,身上穿着露肚脐的衣服。顾亦欢瞥了她一眼,瘪着嘴回过头去。 看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检点的女生。她这样小声对唐朝说。 他听徒弟这么说,没吭声,而是皱着眉头细细打量着那一行三人。 女生的打扮很时髦,两个男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平头男生不时跟女生调笑几句,而另一个戴戒指的男人则显得相对沉默。 女生没理平头男,自顾自的生着气,“你们带我来的这是什么地方啊?” 在一旁吃饭的杜敏敏听见女生不干不净的话,也不高兴了,“这菜就这样,你爱吃不吃啊。度假村也不是我们求着你来的吧?” “嘿,我可是花了钱的!”女生突然站起来,阴沉着脸看着她。 一个小女生就把自己给欺负了,说出去,不就谁都能欺负她了? 杜敏敏还想说什么,却被伍飞拉住,白了那女生好几眼,这才坐下。女生还想找茬,也被平头男和戒指男给劝住了。 “来来来,烤羊腿哈。”这时候杜司诺拿着一根刚烤好的羊腿,从厨房走出来,细心的为每个人割在盘子里,却唯独不给那个女生。 女生白了他一眼,装作不稀罕的样子,双手环胸背对着所有人。 令人奇怪的是,那两个男生也不再劝她,谢过了杜司诺的好意,开心的吃起饭来。 顾亦欢猜他们大概也是觉得女生做的有些过分了,才不加劝。她看看唐朝,对方早已经停止了观察,低头专心吃起烤羊肉来。 杜司诺烤的羊腿绝对是一绝!这是她吃了一口后得出的结论。 细腻的口感,脆脆的外层,让顾亦欢幸福的简直要飞起来了。 晚饭欢快的氛围将那三个人排斥在外,平头男和戒指男努力想要融入,却明显被杜敏敏所排斥。 在唐朝看来,伍思应该不是像她表面那样,柔柔弱弱,很好心的一直在劝架。 因为他从她眼神里面看到的,明显是一种打心底里散发出来的不耐烦。 这里的人还真是奇怪。 他放下手里的筷子,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吃饱喝足的顾亦欢擦干净手。谁知道她不仅没有不好意思,反而露出憨憨的笑容,看向师父。 “狮虎素好人呐。”女孩儿口齿不清的说着。 唐朝温柔的揉揉她的脑袋,示意她离开。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走,可是还想着再玩儿一会儿的顾亦欢还是跟着他离开了。 临出发那天,顾城千叮咛万嘱咐自己,有什么事一定要听唐朝的,他不说为什么,也不要问。 因为师父他永远不会害自己。 “师父啊,杜叔做的饭可比我妈好吃多了。”跟着师父在度假村的草场上点起篝火,顾亦欢娇憨的说道。 明亮的火光在黑夜熊熊燃烧着,发出耀眼的光芒,打在唐朝的脸上,留下斑驳的阴影。 “没事离着那两男一女远一点。”唐朝顺手将身边的干草丢进火堆里,“还有那个伍思。” 离那三个人远点,顾亦欢还能够理解,可是师父为什么要让自己离伍思远一点呢? 她明明是一个看起来那么无害的女孩子啊。 似乎是看出了小徒弟的不解,唐朝笑笑,揉乱她齐肩的短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