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古店 一 第一章 扇(1) 夕阳的残红斜照在石阶上,几盆文竹被随意的摆放在门口,门框两边的对联已发黄,看不清字迹,应该有些年头了。只是框上的横批隐约还可以看清,写着“寻缘访古”四个大字。 一个旅人站在门口,抬头看着门框上的匾。“嗯……寻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吧,也许可以淘到好东西。来到这个历史悠久的城市,不去古董店看看是遗憾,而且这个店可是好不容易才在这个不起眼的小胡同里找到的,也许淘到宝也说不定。 踏进这个不大的店铺,感觉有些阴森森。虽然店面不大,但里面东西却是繁杂且多。四面墙都放着高至屋顶的木架,除了门的位置,其他的墙面都被木架占领,让人倍感压抑。木架里的东西塞得满满,古籍书画,首饰玉坠被随便的堆放在一起,看上去不过是些古物什玩,再细瞧,摆放在木架往里的东西都已经落了一层灰。店内正中放着一个正方的大玻璃柜,直径有两米多,占了店里大部分空间,里面放的和木架上的东西差不多,只不过,看起来保护的都很好,至少没有落了灰尘。 这里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客人。店内东北角,一把摇椅上,躺着一个女孩,长发随意的用一支发簪挽着。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但发式气息却让人感觉像个年过四旬的妇人。手里捧着一本发黄的线装书,似是没发现有人进来,兀自翻看着,她大概是帮人照顾店面的吧。 “先生想要什么随便挑吧。”突然说出一句话,语调冷淡,毫无感情,不像其他店铺的老板,见客人来了都会热情的迎上去招呼客人买东西。 “我随便看看,不知道店里有没有小件物品,我是旅游来这里的,太大的东西不方便带走。”这女孩子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却让人不由自主产生敬畏心,不自觉间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 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继续看着书,“不知道先生想要什么样的小物件,玉佩首饰还是字画书籍?”慵懒的口气,让人感觉她似乎很久不曾休息。 “这……我也不知道想要什么,只是觉得在这个店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呵呵。”说出这样毫无头脑的话,才觉不妥,只好尴尬的笑笑。但心底却真觉这里有他要找的东西,否则怎么会找到这不起眼的小店。 慵懒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喜悦,转瞬而逝。“仔细看看,这里一定有你想要的东西。”她冷淡的声音充满诱惑。 旅人奇怪店主的态度,即使替人照顾店面也该推荐些什么,这店铺藏在胡同深处不易寻,能来一两个人也不容易,这样的态度怎么能卖出去东西。 走到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书,这本书很旧,看起来年头久远,还是线装的,书页已然泛黄卷边,翻了几页居然还有虫蛀的痕迹,生怕一不留神便给撕碎了,更加小心谨慎。里面都是繁体字,看不太懂,又放回原处。 转身面向另一个木架,里面有件东西吸引了旅人的目光。一把折扇,被一堆杂玩压在下面,只露出扇柄。轻轻抽出那把折扇,似曾相识的感觉立刻涌上心头。 一看就知道这是把做工精良的扇子,扇骨看似是用紫檀木做的,颜色深暗,浮雕了梅花的图案,可以看出深润的包浆,隐隐有木香入鼻;扇面是绸布所做,画的也是梅花,布面已经变成深黄,该是上好的料子,侧看还可以看出绸面的光泽,触感也极润滑。但绸布上的梅花色艳如血,好像是用真的血画上去的,颜色艳丽,不曾褪色。梅花旁边还有几句诗,字迹和落款已然模糊,但却不影响整体的感觉。扇子轻轻风在手里掂量着,“老板在吗?我想买这把扇子。” “我就是老板。”依旧是那样的语调,看了一眼旅人手里的扇子,眼底闪过不易察觉的光。“这把?真的想要?那你开个价吧,多少钱想买这扇子?” 旅人微微一惊,没想到她就是店主。随即低头,这扇子先不看年头,光看做工,紫檀木现在更是稀有,画工也精细,虽然字迹落款都已看不清楚,但对整体的影响不大,古董多多少少都有点损坏,只要不是仿品,这价钱不小于四位数,可身上的钱只够回家的,实在难以开口。“这……这扇子也是难得的物件,做工也好,料就更不用说了,恐怕不便宜,我身上的钱也不多,但我实在喜欢这扇子。” 店主有些不耐烦,“你能给我多少钱?有多少就给多少,这扇子你拿去就是。” 旅人一震,心里百般纠结。这女孩是怎样的人啊,有多少给多少?跟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区别。想到这又仔细瞧她的神色,看起来精神正常,莫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却还是边说边把手伸进衣袋,“我只剩下这些了。”掏出十几张零钱,十块二十的,大概也有三四百块。   店主淡然道:“就这些吧。”随意的把钱放在一个纸盒子里。 “扇子要收好,这可是明朝的。”走之前,店主说了这样的话。细想这话里好像还有别的意思,但又想不出有什么。暗自叹口气,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这把扇子,先想想怎么回家吧。从这个城市回家坐火车也要两天一夜,拿出手机,迅速的找到一个号码。看来,只能让家人来接了。 对于叶清来说,这个旅行是劳累的,回到家以后,爸妈没少唠叨他。“花几百块钱买了一把破扇子,你这臭小子,我什么时候教过你乱花钱了!连坐火车回家的钱都没有,还得我们大老远的去接你,败家子!” “败家子,败家子,就会骂我是败家子。要是告诉他们这扇子值多少钱,哼,还不乐疯了他们。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朝扇子。”把玩着手中的扇子,怎么看这扇子都觉得眼熟,看来看去也没发现什么,只不过是把古扇,扇子不都是一个样,索性先睡一觉。 -------------------------------------------------------------------------- 新浪微博:梦梦夢尋古 群:91777541 寻古店 一 第二章 扇(2) 正日当头,湖面平静,对影成双。 女孩的脸上微有愠色,声音却依旧清甜,“你从前答应过的,为什么反悔?!”手中拽着他的衣袖,恼怒的拉扯着。 “那时年少不经世事,随口戏言,不可认真。更何况……更何况你我是亲兄妹,怎能通婚。”少年皱紧眉头,在两眉之间形成一个“川”字。脑海中依稀存留着当年与她对话的情景,现在想来真是讽刺至极。兄妹相恋,有违常伦,若传扬出去,自是败坏门风,让父母蒙羞。 三岁那年,自己多了一个妹妹,看着尚在襁褓的她,粉嫩脸颊,明亮双眸。年幼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妹妹是最漂亮的,从此对她爱护有加,甚过父母。年纪渐长,有时把她当做妹妹,有时又觉她不光只是妹妹,而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 不知不觉间,所谓亲情渐而变质。他知道这是不对的,压抑着不作任何表现,甚至慢慢疏远她。直到有一天她跑来找他,哭着说他不愿理她了。 情急之下将她抱着,尽诉心情,她听后不若他预想的那般嫌恶害怕,反而满心欢喜的说她所想与他一样。 那之后这种不正常的感情便成了他们之间的秘密,不为外人知的秘密。但终究是太过天真,只想着成日在一起便好。一起看戏、一起出游、一起过节。 时间总是要过的,如今他们都已长成,皆已到婚配之龄。该嫁人的嫁人,该娶妻的娶妻才是…… “你反悔了?”她的脸色立刻阴了下来,扯住他袖口的手也慢慢垂落,直直盯着他。 少年不敢看他,缓缓开口:“盈盈,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从前年少无知,如今你已过及笄之年,我也已过弱冠,不该这般孩子气。你也是读了书的,总该明白何为伦常。”湖水反射着耀眼阳光,晃得他一时目眩。 “你我之间清清白白,两情相悦,如何有违伦常了?”叶盈狠狠擦着眼角,恨自己不争气居然哭了。 叶卿看着她,仿佛是个陌生人,似乎她从前的天真烂漫已经消失不见,她说话的语气,再也不是从前的叶盈,这一切是自己亲手毁掉的。想来多说无益,下个月她就要出阁,错误的事情不能一直错下去,总该有个了断。“你该好好做个待嫁新娘,莫再想这些了。” 叶盈瞬时睁大眼睛,上前又扯住他,声音颤抖:“我不嫁,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我们走了父母如何?这事若传出去,父亲母亲必定动怒,亦要忍受世人唾骂。他们如今年事已高,父亲身体又是不好,你当我不曾想过带你走?但有些事情,不是一走了之便可解决的。”宁愿让她出嫁,也不能让父母受辱蒙羞。 这次她彻底死了心,眼底最后一抹希望全无。 “你下月出嫁,我……请人订做了这把扇子,今晨才画好,以你最爱梅花为题。”将那柄扇子慢慢打开,扇面上的梅花殷红刺眼,“听人说以血混入颜料,颜色艳丽不褪。”见她站在那里只呆看着扇子,却不接手,只好把那扇子硬塞进她手中。叶卿手腕的刀口还在隐隐作痛,何止以血混入,倒不如说是用血画的。 叶盈机械的打开扇子,一枝梅旁有题诗,却因泪眼模糊看不清写的是什么,只隐约嗅到那未干的墨香还混有丝丝血腥,“我不想要这扇子,也不想嫁人,你去跟父亲母亲说说,我不要嫁给张家,你去帮我求求父亲母亲吧……” 叶卿见她这副模样,一时无话,只兀自叹气。 见他不说话,叶盈停止哀求,哽咽道:“既然你如此决绝,我也不再强求,只最后问个明白,从前种种你是否当真?”抬头时带落眼中蕴满的泪珠,落在绸布扇面上,很快便浸入,将那未干的墨迹晕染开来,再也辨不清写的是什么。 “真的,”叶卿紧紧握住她的手,“都是真的。” “你可曾相信有来世。”叶盈在他怀中,闷声问着。 “相信。”叶卿知道她要说什么,心中越发恨他们的身份。 “倘若真有来世,我们便不做兄妹就好了。”叶盈轻轻推开他,转身以背相对,“到那时候,不论相隔多远,我都会找到你的,你可等我?” 见她微微侧过身子,绝望的眼神里竟有欢喜,叶卿不由自主的开口:“等,我等你。” 只是简单的回答,叶盈却因这三个字,突然笑了,笑得璀璨,笑得决绝,这也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她的笑容。 叶盈背对着他,握紧手中折扇,决然道:“那便以此扇为记,此生过后,只要见这扇子我定能与你相认,你可是记住我的话……”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最后不见。 . 转眼便到了她出阁的日子,那次别后,再没见过面。只是时常望着她房间的方向发呆,不然就是盯着院子里的梅花树一两个时辰。 院中的下人正在整理花草,两个姑娘不过十五六,与叶盈年纪相仿,身份却差了许多。 “二姑娘也不知怎的,从上个月定亲到现在,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出门。”一个丫鬟边浇水边说着。 另一个听到转头看她,“何止,我这几天时不时见她倚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梅花树,手里还攥着把扇子。”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院中那棵梅树。 叶卿在回廊深处静静听着她们的话语,手腕处那已愈合的伤口竟又开始隐隐作痛。 “别管那么多了,一会儿新郎便来迎亲,姑娘嫁过去就是张家的人了,有什么事情该由张家人去费心。”两个丫鬟收拾好东西便离开院子,声音渐远。 驻足回廊中,看着她房门紧闭,踌躇不前。该不该去见她?还是算了,今日就要出嫁,不如不见。 良辰吉时到,新郎来迎娶新娘。张家与叶家联姻,早已轰动全城。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张家公子虽说不上俊美,却也才华横溢;叶家小姐生得好看,虽是任性了些,但早年张家长辈去叶家做客时见了叶盈很是喜欢,如此才定下的姻亲。 叶家人站在厅堂,看着媒婆把叶盈背了出去。 那背上的新娘,披着红盖头,临出门之前,暮然把头转了回来,隔着盖头不知是在看谁。满堂宾客顺着她转头的方向看去,是叶卿与二位高堂,自然是认为叶家的女儿舍不得父母兄长。但也只有他知道,她到底是舍不得什么。 鞭炮声响,震耳欲聋。叶卿只觉耳里尽是嗡嗡响声,脑里一片空白,想起两个月前的那个雨天…… 那日细雨连绵,街上行人不多,摊子也都撤了。   因避雨偶遇了张家的公子张琢,张家本就与叶家订过亲的,但张琢与叶盈从未见过,那次机缘巧合下张琢见到了未过门的妻子,心中悦意,回家便禀了高堂想要早点迎娶叶盈,如此婚期提前了一年。   鞭炮声响,震耳欲聋。叶卿回神,看着被媒婆背出去的新娘。与父母跟在后面送她出门,门口是同样一身喜服的新郎,满面红光的等在那里。 张琢见新娘上了花轿,心下才踏实,立刻上马带路。 迎亲的一行人渐渐走远,叶卿与父母依旧站在那里看着那远去的迎亲队。 叶夫人喜极而泣,不停用丝绢擦着眼泪,叶老爷拍着她的手安慰“女儿虽说嫁到张家,却也不是不回来了。”说完便相扶回去。 叶卿站在那里看着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迎亲队,亲朋友人以为他们兄妹情深,不好相劝,纷纷回了叶府吃酒,留他站在那里独自惆怅。 寻古店 一 第三章 扇(3) 晚间宾客散去,叶卿与叶家二老在小厅喝茶。 叶老爷仔细看着儿子,又想到叶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只剩下儿子。 “卿儿已过弱冠之年,妹妹都已经嫁出去了,你这个做哥哥的,也要快些找个娘子。”叶老爷满眼笑意的对他说着。 叶夫人也附和着“是啊,盈儿都已经嫁人了,你也要抓紧,看上哪家的姑娘跟我说,我给你找媒人去说亲。”脸上掩不住的喜色早已不是先前泪流满面的样子。 “我喜欢的姑娘已经嫁人了。”叶卿的回答让二老怔住,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今日有些累,我先去歇息。”起身匆匆离开,留下叶老爷与叶夫人面面相窥。 一夜无眠,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梅树,第二天清晨便匆匆出门。 徒步走到张家,几欲敲门却还是放弃。如今她嫁人了,就该让她安心过自己的生活,自己不该再涉足。只是想探听她的消息,不知她过得如何。在张家附近徘徊,最终找了一个摊子坐下,随便点了些吃食。 “听说没,张家昨天刚进门的新娘子死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叶卿听后身形一震。 “死了?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听声音这两人是在吃东西,话语不甚清楚。 “听说是自杀,今早才发现的,割腕,血流了一地,发现的时候地上的血都干了。死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把扇子,张家的下人费了好大劲才把那扇子从她手里拿出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周围人不多,那人说话的声音响亮,连摊主都竖起耳朵在听。 “死时手里还拿着扇子?真是端的诡异。怎么也没人看着?你从哪听来的?” “啧,张家出事的时候我正从家里出活,你也知道我是日日早起。正巧看见张家的管家慌慌张张的去请郎中,没过一个时辰就出来了,那郎中面色发白,我好打听就上去问了问,那郎中说是那段时候新郎正在大厅与参加婚宴的人喝酒,一直到今早才散了酒席,新娘子独自在屋里谁也没在意,新郎回屋时一看,死了!当场吓晕。”说着竟笑了两声,似是嘲笑那新郎的胆小。 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那人还在绘声绘色的说着。本想去张家打听她的消息,只要知道她过得好也就放心了,毕竟还是放不下,没想到,却听到她的死讯。 这消息很快在城里传开,叶家二老痛失爱女,伤心欲绝。而张家的人除了送来许多钱财,再没露面。 叶盈死后第三天,这日晴好,湖面波光粼粼,耀眼水光映在他的脸上,一层层荡漾开来。他一身白衣,呆望着水面,手中一只梅花,已然要谢了,枯萎的痕迹蔓延,有几片花瓣摇摇欲坠的挂在上面。花开的再美,也只是一时。将那只残梅轻轻放进怀中,在心口的位置。 “你可曾相信有来世。” “若真有来世,我们便不做兄妹就好了。” “到那时候,不论相隔多远,我都会找到你的,你等我吗?” 回想那日的话,竟是一语成谶,莫不是命运弄人?想到这些竟痴痴地笑了,手放在心口,隔着衣料触碰着那枝梅,“我等着你,你可一定要找到我。” 湖面溅起一阵水花,随即一圈圈涟漪回荡,终而恢复平静。 . “儿子,明天家里来客人,下班早点回来。”叶爸吐出两个烟圈,盯着正在看书的叶清。 叶清微微皱眉,眼光始终没有离开书本,“我明天还有事,跟朋友约了去吃饭。”语气有些不耐烦。 “不行!明天下班就回家!”叶爸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口气强硬。 “明天你爸几十年的好友来家里做客,你就早些回来。”叶妈拿起一杯茶塞进老头子手里,生怕他们吵起来,忙着转移话题。 知道父亲的脾气,最后还是妥协,“知道了知道了,明天早回来还不行。” 第二天叶清趴在窗前看着外面细密的雨珠,正寻思这样的雨天,父亲的朋友会不会不来了。只是这个想法过后不到十分钟,家门就被人敲响了。 叶爸急忙去开门,随后便听到他与另一个男人的寒暄声。 “老徐,这是你女儿哟?长这么大了?上次见的时候还是个小不点。”叶爸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回荡,听得叶清头皮阵阵发麻。怎么还有女儿……昨天老爸没说他老友要带女儿来。 叶清稍微整理下衣服,便走过去打招呼,“徐伯伯好。” “我儿子叶清。”叶爸边介绍边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以示他是个结实的孩子。 “你儿子长得挺精神。”徐大叔快速把叶清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把自己身后的女儿拉出来,“我女儿徐盈。” 那女孩款款而立,模样生得标致,长发披肩,像个瓷娃娃。 “别站在这,过来坐。”叶爸忙招呼老友坐下,“老伴~上茶。”叶妈早就准备好茶水端了上来,“对了,我儿子前段时间出去玩,花了几百块钱买了把扇子回来,让你家姑娘去看看。好几百块的扇子哟,啧啧。”语气中明显对那扇子耿耿于怀。 叶清无语的看着老爸,先前买回那扇子,他老人家一直骂他是败家子,现在又是这态度,这唱的哪出?眼见叶爸一直使眼色,叶清只好应了下来,带着徐盈去房间看那把对他来说价值不菲的扇子。 见他们走开,叶爸和徐大叔相视一笑,叶妈似乎也看出端倪,同是掩嘴而笑。 叶清有点紧张,这女孩看着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从书柜里拿出扇子,宝贝似地捧在手里给她看。 “咦?这上面雕的是梅花?”徐盈从见到那把扇子开始就目不转睛的盯着。 “是啊,扇面画的也是梅花。”叶清打开扇子递给她看。 阴雨天气,屋子里光线也暗,徐盈拿着扇子走到窗前,叶清也跟着站在那里。 “这扇子这么旧了,怎么画的梅花却那么鲜艳,就好像刚画上去的一样。”徐盈看着那鲜红的梅花,眼里竟开始恍惚,只看着扇面上点点红色的模糊影像,手指在上面来回游走,似是在触碰真正的梅花一般。 叶清耸耸肩,“梅花是不错,就是旁边的题诗和落款都看不清了,估计当初刚画好的时候墨迹未干就被水晕染造成的。” 徐盈点点头,轻声说:“我从小就喜欢梅花,就是可惜了题诗,不过落款倒晕染得不是很厉害。”说完把扇面对着天空。纵然是阴雨天气,却也比室内明亮许多,而且那乌云也不是很厚重,薄云的地方有光束透出。 叶清凑上前去一起观察扇子上面的字迹,却因为太模糊而放弃,目光逐渐向下看去,见她侧脸朦胧,那容貌分明似曾相识,却总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看这里。”徐盈把扇子拿到他眼前,用手指着模糊的落款,叶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朱红色的落款虽然不清楚,却比旁边的那首诗辨识度高些,“看得清是什么字吗?”徐盈侧眼看他。 又仔细看了看,“还是看不太清。” “落款是──叶卿。”徐盈语调幽幽,眼里似了然一切的神态,静静看着他的反应。 “叶……卿?!”一脸惊愕的看着她,又看向那朱红落款,突然的紧张,似乎一直以来内心深处那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期许,在此刻因为这个名字而全部明了。无数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闪烁,一些话语不停重复出现。叶清有一时的耳鸣,眼前有些恍惚。 徐盈放下扇子,仔细端详他的脸,“我好像在梦里见过你。” 叶清愣在那里,脑海中有一些影像快速闪过,随即消失,有些犹豫道:“我,我看你也挺眼熟的。” 错误的感情此生注定没有结果,却终究有来世相盼,若你坚信,必能实现。 寻古店 一 第四章 龙牙(1) 莫谐抚摸着手里的东西,比手掌要大一些、长一些,像犀牛角又似乎是象牙,可仔细看又不是。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看着手中的东西皱眉自语,在手里转了几圈下来,还是不确定这是什么。 昨天上午在一个冷清的胡同深处看见家小店,好奇心驱使便进去瞧瞧。进店才知道是个古董店,林林总总有不少东西,看得眼花缭乱。一直想买件古玩,但因为资金问题所以没敢下手。拍了拍钱包,应该够买个小玩意的。孤身背井离乡,在这个繁华的城市生活是不容易的,每天为了生活用度而拼命工作,余下的钱要存起来寄回家。看这家店开在如此僻静的地方,里面的东西也未必那么贵,根据以往经验,越是开在人多地旺的店铺,商品价格越高。 踏进门槛前,左右张望,这地方简直是鸟不拉屎啊,除了自己没看见别的活物。 三伏天走进店里,却是阴凉阴凉的很舒服,仔细看看也没有电扇空调之类的东西。有些莫名其妙,但看见墙架里那堆得满满的古玩字画,这点小疑惑也被抛到九霄云外。正摩拳擦掌准备挑选古玩时,那东西却跃然入眼。上前直接从架子中轻轻抽出来,那个似牙非牙,似角非角的东西。拿出来的时候,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沾染得满手皆是,吹去尘土才露出本色,是乳白色的。 “那是牙。”看出了他的疑惑,坐在角落的女孩淡淡说着。 突然听到声音,着实吓了一跳,从刚才进店没发现有人在,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你是?” “店主。”秋凉简短的回答。 “店主……店主?”没想到店主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可仔细看她的穿着,却很老土,那衣服的款式看起来像是百多年前的,八成也是古董。“你刚才说这是牙?是什么动物的?”莫谐低头看着,不太像牙,形状不对,大小不对,颜色也不对。 秋凉抬头看着他,丹凤眼上挑,“龙牙。”随即目光又回到手中那本发黄的书上。 莫谐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张了张嘴一时无话。如果是别人对他说那是龙牙,他会笑骂对方把他当三岁小孩来骗,可这偏偏是从那个女孩口中说出,从她脸上看不出调侃的表情,让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联想到那女孩是在拿他逗乐。 此刻莫谐的大脑有半拍停滞,那个传说中的神物,从古至今也没有留下什么确切的证据能证明它的存在。而此刻,手中拿着的竟是那神物的牙齿?! 莫谐抽搐着嘴角,语调怪异的说:“你说这是龙牙?龙的?” “不信就放下走人。”这样的话应该是生气了才说出来的,可看她脸上却毫无变化,但不知为何,莫谐却感觉到她是在用那无声的愤怒来驱赶自己这个不识货的菜鸟。 再一次低头看着手中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牙,或许真的是龙牙。色泽乳白,要真的是牙齿,就算一开始是白色的,经过时间的摧残,最后也会发黄,如果保养得当或许不会那么明显,但想想刚才拿出来时上面覆着的那层灰,也知道是没有好好保养了。在手里掂了掂,至少也有三、四斤的分量,敲了敲牙身,发出的声音也是实音,至少可以确定里面不是空心,摸起来的手感也不像石膏。莫谐就那样把牙捧在手中,放也不是,收也不是,手臂有些发酸。 这店主也真是,她可以说这是象牙或犀牛角自己都会信,偏偏选了一个谁都没见过的,可话虽如此,却拿着那东西舍不得放下,刚才听她说是龙牙的时候,真的有想立刻离开的冲动,但舍不得就是舍不得,最后还是怯生生的开口“那……这个多少钱?”不管是什么牙,至少不是石膏不是陶瓷不是塑料不是任何自己知道的东西做的,跟她砍价,用不多的钱买回去也不算太亏。 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开个价吧。” “我开价?我这是第一次买古玩。”没经验怎么开价,价格太高买不起,太低人家又不卖。莫谐一咬牙一狠心,伸出五个手指说:“五百!” 秋凉眉毛微挑,“好。”淡然的语气中混杂着不易察觉的喜悦。 “啊?!”莫谐百般悔恨的拿着钱,早知道这么好说话就出一百。从钱包里拿出钱,数了数还差几十块,翻遍两边的裤兜才凑齐。看着玻璃柜上那或整齐或零散的钱,莫谐一声叹息,把那东西宝贝的收好,转身准备离开。 “这龙牙是五千多年前的,”那女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十二生肖里独独没人见过龙,到底是不存在,还是有人看见了不相信,先人不会无缘无故把一个不存在的神物算在生肖里。”莫谐脑中不断回响那个奇怪店主的话,不知不觉周围车水马龙,竟走到大街上来了,再回头去寻,却找不到刚才的那条胡同。 . 已经两年不曾降雨,看着龟裂大地,叹口气,“这鬼天气,不知何时才落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远方的天空,湛蓝的天际没有一朵云。眼前的大地尽是干枯的庄稼,树上的叶子也早已枯谢,光秃秃的。呆呆的看着天,心里默默祈祷甘霖的降临。 “姚歌!别发呆了。”熵对着他喊道,这小子,总发呆,终日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可是歇够了?该动身去找水了,不然就要渴死。”从远处寻水回来,依然一无所获。 “哪里有水?这两年从未下雨,天气也热得邪门,部落附近的水源也都干涸,还能去哪里找水?”姚歌擦着脸上的汗水,向熵走去。 熵摸着下巴沉吟了片刻,“没水才要找,族里的水快喝完了,再找不到水我们都会渴死。”紧皱的眉头牵动脸上刀刻般的纹路,“听说这两年大旱,都是蚩尤干的,他们的部落一直有水源。” “为了与黄帝打仗,使出这样的手段,连我们的部族也要受牵连。”姚歌满口抱怨着。想到两年前开始的大旱到现在,已然渴死很多人。去年开始炎黄两个部族的存水都将用尽,几乎隔几天就有人死,如果找不到水源,过不了多久他们也一样。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蚩尤和黄帝打仗造成的,受牵连的不光是炎帝部族,其他小部族亦是不在少数。 “听族里长老传出消息,族长决定助黄帝去打蚩尤。”熵随手拔起一撮枯草,一根一根揪着扔到地上,轻轻一踩就碎了。离开水,生命就变得如此脆弱,几乎不堪一击。 “族长也要参与?!族里的人都快渴死了,我们的食物也没剩多少,大家这两年来就没吃饱过,怎么有力气去打仗?”要族人去参战无疑是送死,姚歌愤愤不平,狠狠把脚边一块石头踢远。 “没办法,不把蚩尤打败我们就只能等着渴死饿死,巫师说,是因为蚩尤把龙关起来了,龙不能升天,就不会降雨。” 姚歌又踢出一块石头以泄愤,“蚩尤当真厉害,连龙都被他囚禁,为了达到目的做出这种事来。” “听说只要有龙的地方就有水,蚩尤部落一直有水喝。”低头看着脚下遍布裂痕的土地,继续道:“两年了,再不让龙升天,恐怕龙也活不了多久,生于水自然不能离水。” 无奈的摇摇头,两人同时望向远方的天空。 寻古店 一 第五章 龙牙(2) 一个月后,黄帝与蚩尤在逐鹿开战,炎帝带着族人攻进蚩尤部落后方,蚩尤部落惨败,向南方撤退。 “去找龙!”熵带着族人深入蚩尤部落。 姚歌从远处跑来,喘息的看着他,“熵,我们找了一整天,不知蚩尤把龙藏到了哪里,到处找不到。”着急的东张西望,“这里就这么大,能搜的地方都搜过了。” “那也要继续找。”熵的语气里透着疲惫,大家都很累,与蚩尤部落打了两天,已然精疲力竭。 各人四处分散找寻,姚歌站在原地环顾四周,稍稍站了一会儿,突觉心跳变快。周围声音嘈杂,火在燃烧发出的劈啪声,族人到处走动的脚步声说话声,还有翻找东西的声音。但在这杂乱的声音里,隐隐的还有另一个,低不可闻的声响。那声音似风呼啸而过,渐渐又变得无力。许是内心驱使,姚歌只觉发出这声音的,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 姚歌凭着感觉向西边的山奔去,跑到山脚下时那轻微的声音却消失。山下杂草荒芜,皆尽枯萎,一片死气,唯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微微平复呼吸,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那弱不可闻的声音再次响起,抬头去看,是从山上的洞穴内传出的。向着半山腰爬去,那里的杂草长至半人高,将洞口遮盖了大半。阵阵湿气从洞内涌出,周围的草木也皆翠绿旺盛,洞口长满滑腻的青苔,这里盎然的生机是姚歌许久不曾见过的。 它一定是在这里了。 姚歌走进山洞,尽头不远处就看到微弱光亮,本以为是火把的照明,走到那里时却俨然是条龙。那是一条不大的龙,无力的伏在地上,看起来很虚弱,眼神混沌,金色龙鳞散落在周围,一片片的,约有手掌大小。它的脖子上还锁有铁链,顺着链子看去,是埋在地里面的,不知道有多长。 看到姚歌,那条龙无力的发出一声长啸,眼神里满是哀求。若不是被禁锢在这里,那声音就该是龙啸九天了。 有若不可闻的哀求声传来,那声音似真似幻,在姚歌心底响起。 姚歌满脸疑惑的看着它,原来龙还会说话,见它抬头牵动那条铁链才想起有正事要办,“我这就把你放了。”说着上前握住铁链,只是铁链非徒手可断,姚歌从洞中捡起一块大石,对着铁链砸了下去。铁石相碰,迸出火花,猛敲几下之后去看,铁链上只是有轻细的划痕,反而震得虎口隐生麻痛 “徒劳无用,此乃蚩尤……从炼狱中带出。”似乎是用尽全力,说完便又虚弱的伏在地上,“炼狱火淬就之铁链,唯神可断。” 手中的石头落地,姚歌慌乱的抹着脸上的汗水,口中喃喃,“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吾寿将尽,欲救族人,必要舍己……”虚弱的声音再次在姚歌心底响起,不容姚歌做决定,它定定看着他,“舍汝一人,换族人性命,把这带走。”说完吐出一样东西,在血泊中露出隐约白色。姚歌上前拿起,竟是它的牙,上面沾满血污。 它身上的微光渐渐暗下来,姚歌双手捧着龙牙,无措的看着已无生息的它。 外面一阵轰隆雷响吓到了他,向洞外看去,不知何时乌云密布,闪电划破苍穹。 身后再次光亮起来,转身去看,刚死去的龙身上重新发出光芒,这次不再是那微光,而是耀眼明光。光渐强,照亮整个山洞,刺痛姚歌的眼睛,别过头去躲避,只是不一会儿便突然消失,整个山洞又暗了下来。回头再看,它已经不见了,连掉落周围的龙鳞也没有留下,只有渗入泥土的血迹和手上的那颗龙牙证明它曾经存在过。 姚歌走出山洞,外面点点细雨逐渐变大,山下的族人欢呼狂喊着,熵在远处对着他招手。将龙牙放进衣内,向熵跑去。 “你去了何处?看,水,落雨了!”熵双手捧着积满的雨水激动的说着,如获珍宝。 “龙……死了。”姚歌已然被雨水浸透,却毫无欢喜,手隔着衣服摸到怀里的龙牙。 “你说什么!”尖锐的嗓音犹如破空之雷一般,划破无形的祥和,“你说龙死了?!”族里的老巫师,手中握着法杖,步履蹒跚的走到姚歌身边,泛白浑浊的眼睛透着诡异。 姚歌半张着嘴看了看熵,才转过头对着巫师说:“它死在那个山洞里。”抬手指着西边的山。 扔下手中的法杖,上前扯住姚歌的衣服,颤抖的双手摇晃着他,“龙死了?真的死了?那我们该如何……该如何……” 熵一头雾水,巫师的举动太奇怪,不解的问出了什么事。 “这雨是龙死后最后降雨,龙死,今后谁来行云布雨?这里再也不会落雨了,我们只有迁到其他地方去。”松开双手,瘫坐在地。雨水溅落到土地,积流成小溪到处蜿蜒,这分明是充满生机的甘霖,却不成想是最后一次。 姚歌忙从衣内拿出龙牙,“龙给了我这个。”恭敬地递送到巫师手中,那上面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干净,发出荧荧白光。 巫师抚摸着手中的东西细细研看,“这、这是龙牙?”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浑浊的眼睛里竟透出熠熠光彩,紧盯着姚哥说:“我们有救了,不用迁徙,不用离开故土,哈哈哈!有救了!” 看着近乎失常的巫师,姚歌心里隐隐有说不出的惧意,因为他从巫师眼中看到可怕的东西闪过,就像野兽抓住猎物时的样子。 巫师把手中的龙牙高举过头顶,看着雨水湿润龟裂的大地,看着甘霖泼洒在每个族人身上,再看着姚歌,走到他身前问道:“姚歌,你不会忍心看着族人受苦吧?” “不会,当然不会。”姚歌回答得很小声,不敢去看巫师的眼睛。 “嘿嘿嘿,那就好。”巫师的笑容里透着诡谲,他伸出枯槁的手拍着姚歌的肩膀,然后又慢慢缩了回来,依旧是双手捧着龙牙的姿势,上前跟进一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你要舍身救全族!”下一刻,那颗龙牙已经钉在姚歌的心口。 一声闷哼,因疼痛而扭曲的面孔,慢慢低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的龙牙,血正从伤口溢出。此刻周围的一切都已不再,姚歌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正在慢慢变弱。 这突然发生的一切让在旁的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睁大双眼看着姚歌倒下,下意识的上前扶住他,“姚歌!”巫师还在那里笑着,近乎发狂,熵一把推开巫师,抱着顺势倒下的姚歌,“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杀他?!” “我没有杀他,他是被选定的人,不这样做这里就不会落雨,他是注定要牺牲的,他会变成龙!是我救了大家!我把他变成龙!”巫师越说越激动,对着苍天大喊,双手举过头顶欢呼。 姚歌因流血过多,脸色越发变得苍白,浑身痛苦的抽搐着。 “你疯了!疯了!”熵愤怒的咒骂着,眼看姚歌快要不行了。 姚歌躺在熵的怀里,涣散的眼神,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偶尔划过几道闪电。雨水落进他的眼中再流出,分不清是泪还是水。周围的族人还在狂喜着,没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情,“我……还不想死……不想……”每说出一个字,血水便从他口中涌出,慢慢抬起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始终落了空。 熵哭着握住姚歌伸向天空的手,那只手温度渐失,指尖已有些发凉。 钉在心口的龙牙发出淡淡光晕,慢慢扩大直到将姚歌的身体包裹住。一道光束穿透乌云直直打在他身上。熵抱着他,只觉双手热烫难忍,亟亟抽手而出,而姚歌浑身温度变高,在他旁边亦是炙热难耐,只好退至数丈远。 周围的族人终于被这光亮吸引而来,人人眼中皆是一团光晕,甚至那双眼浑白的老巫师,眼底也是白彻一片。大家围在那里,不敢近前。 轰隆一声雷响,隐杂着不知名的呼啸声,似有什么直冲入云霄,细看竟是一条小龙盘旋在空中,鄙睨着那些纷纷跪地膜拜的人们。 跪倒的人群中,唯有巫师依旧站在那里,狂笑不止,得意的对着人们说那条龙是他变出来的。一道闪电直劈而下,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一具烧焦的尸体立在原地。这许是对巫师杀了他的惩罚,虽然他再生为龙,却非自愿。 那条小龙在人群上空徘徊,久久不愿离去,阵阵龙啸声中透着不甘,最后终是隐没在密云中。 寻古店 一 第六章 龙牙(3) . 电话铃声扰人清梦,莫谐摸索着床头的手机,拿起来贴在耳边,含糊的“喂?”了一声。 “小莫,是我,公司安排你去陕西出差,时间仓促,明天就得出发。”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很大,是主任打来的,一贯的大嗓门在耳边阵阵回荡。 “陕西?不是吧?”陕西那边分陕南和陕北,不管是南还是北,只要去到城市里都好,可是公司每次给他安排的出差地点都是偏僻的地区。 “行了,今天收拾一下行李,明天一早公司的车来送你去火车站,在那边的花费留着单据回来报销。”说完立刻挂断,留下一串忙音。 莫谐对着话筒愣了半天,才慢悠悠的放回去。 下午收拾行李的时候,电视开着,声音调得不大,里面正在报道什么,只听提到“陕西”两个字,莫谐停了下来,走到电视前调大音量。 “近年来各地缺水现象日益增加,全国严重缺水地区以西北与华北地区为主。西北地区为:新疆,甘肃,山西,陕西,宁夏;华北地区为:河北、北京、天津、唐山……”电视里的新闻员用合适的语速念着水利部门的统计数据。 莫谐后来又接到主任给的详细地址,果然是陕西比较偏远的地方,已经靠近甘肃了。那里正是缺水比较严重的地区。 电视里还在报道着:“现各地政府为当地严重缺水村县修建母亲水窖,用以储存雨水雪水,减轻用水困难的现象……” 报道结束后莫谐才继续收拾行李,心里想着要不要多带几瓶矿泉水去。那颗所谓的龙牙也放进了随身的背包里,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带着一起去,这样才觉得安心。 第二天一早,楼下传来催促的喇叭声,莫谐拿着行李匆忙下楼,坐上车直奔火车站。 开往陕西的火车不是很拥挤,却也坐满了人,与莫谐同坐的是一个十八岁的男孩,一个人来这个城市旅游,路上互相聊了起来,不知怎么就聊到了蚩尤。 莫谐想起去年被公司派到湖南出差,也是个偏离大城市的地方,在湘西一带。那时候遇到个苗族大姐,是红苗的,当时那个大姐问他:“你们汉人都叫炎黄子孙,那你知道我们是谁的子孙吗?” 莫谐被她这样一问,一时竟想不起来,那个大姐笑着说:“我们是蚩尤子孙啊。”听到蚩尤的名字,莫谐才恍然大悟,蚩尤被黄帝打败后带着族人迁到南方,是南方许多少数民族的先祖,苗族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蚩尤战败,但他与炎黄共是中华民族三大始祖。 后来与那男孩又聊到陕西,“陕西很多地方都缺水干旱,严重的都喝不上干净的水,以前在电视上看有的村子,村民要走很远的路去有水源的地方装水,而那些水往往都是不干净的。” 本来莫谐正在感叹,但那个男孩却说道:“你是有多无知,我是陕西的我都不知道我们那里的人要喝脏水!” 看那男孩一脸鄙夷不屑,莫谐突然对他感到说不出的厌恶。陕西那么大的地方,这孩子又是住在城市里,当然想象不到,他恐怕都不知道在那些缺水的地方,人们要洗澡都是奢望。虽然同在一个省,但大城市与小村庄是天差地别的不同,连这点都不明白,是看书太少还是漠不关心。 莫谐对这样的孩子一向无好感,后来再没与他说话。 从火车站出来又换了几次长途车才到达公司指定的地方,放下行李到周边走走。 他所在的小县城不远处刚好有个小村子,莫谐看了地图,执意要去那里看看,没由来的。 脚下的土地因干涸裂出一道道痕迹,蹲下量了量,足以把他的手指放进去。这片土地好似是在哀叹,这里多久没下雨了。 翻过一座小山,远处有三、五个人聚集在一处小水洼边。走过去才发现他们正在装水,每个人身边都有三四个水桶,大概是他们一次来这里能带的最多数量了。舀水的都是妇人,水洼里的水不太干净,看起来很浑浊,再看他们都是小心翼翼,恨不得滴水不漏的把水装进水桶。 有个老妇人,看起来年纪最大,可能七十多岁,背着一个塑料桶,两只手还各提了一个铁桶,里面都装满了从水洼里舀出的水。莫谐站在那里,看着她步履稳健的朝这边走来。 “大娘?这里多久下一次雨?”她身上的皮肤和这里的土地一样,干枯皱黄。 听到有人问话,她抬起浑浊的眼睛,“一年就只下那么几次,每次就一点点。”夹杂着地方口音,老妇眼里满是无奈。 不知是不是很少看到外来的人,或是少有人关心这里的问题,老妇诉苦般滔滔不绝起来:“我们这啊,水太少,现在有政府出资给我们建水窖蓄水,从前啊,日子更苦哟,今天喝完了,明天没准就找不到水了。你看这个水洼,现在里面还有水,可是过几天就都没了。” 这个地方很干燥,暴露在空气中的水源蒸发很快,确实是今日有明日无的状态。 见莫谐一脸悲悯,老妇又说:“我们这里一直有个传说,代代相传,我给你讲讲。”带着莫谐找到一处阴凉地方,放稳水桶坐下。“每个地方都有龙,海里有海龙王,江里有江龙王,就连井里也住着龙王。听老辈人说,好几千年前呐,我们这里有条龙,但是被蚩尤关起来了,关了很久,直到蚩尤被打跑,炎帝带人来救它,可还是晚了一步,找到它的时候它快死了。龙死了就不会下雨,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找到它的那个人变成了条小龙,才给这里带来了生路。”那老妇似是真的看到龙一样,浑浊的眼里满是光彩,“这片土地上的人,在龙的庇护下安然的生活了百年,但后来不知为啥,那条龙自杀了,也许是它太累。据说它从天上直冲下来,一头撞死在地上。你看见的那个水洼相传就是被龙撞出来的,本来是个坑,很深,一下雨里面就满了。后来我们这,下雨就越来越少了。”讲完故事,老妇看莫谐听得出神,拍拍他说:“我知道现在城里人都不信这个,其实我们这里的人也有很多都不信。”她说这话的时候很伤感,但显然她是相信的。起身小心提起水桶,对莫谐笑笑便走了。 看那老妇渐行渐远,摸到脸上湿了一片,突然想起背包里的龙牙。 “龙可以降雨,如果这真的是龙牙,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这里下雨……”莫谐紧紧握着,漫无目的的走到刚才翻过去的小山坡,站在上面可以看见向村子走去的老妇,远远地已经变成一点。来回抚摸着那东西,却被牙尖划伤,指尖传来刺痛,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牙身上,那伤口很深,莫谐赶忙把手指放在嘴里含着。 不知何时乌云遮天蔽日,莫谐没有发现,却被手中那所谓的龙牙吸引。刚刚滴落在上面的血明明只有几滴,此刻却渗出越来越多,流得满手皆是。莫谐睁大双眼紧盯着手里的东西,眼底却渐渐有白光映出。 “快!快去拿水桶,盆,还有锅!能装水的都拿出来!下雨啦!快接水!”村民们纷纷从屋里跑了出来,锅碗瓢盆放了一地,还有人跪在地上,仰头张嘴贪婪的喝着雨水。 “奶奶你瞧!”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摇拽着老妇的衣角,指着远方天际,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远处那座不是很高的山坡上,有一团强光,犹如落在人间的太阳。一道光束穿透乌云密布的天空照在那里,隐约看到光里人影绰绰。 “那是啥?”孩子童声稚嫩的问着,引来周围村民的目光,同向远处望去。 老妇同是惊住了,只下意识的说:“那是龙啊……” “龙?”孩子天真纯净的眼睛看着老妇,满脸疑惑,记忆里找不到能与这个字对号的东西。 毕竟才几岁的孩子,“以前奶奶给你讲的故事,还记着不?”老妇边说边看着远处,目光不移的盯着。 孩子抓了抓头发,突然兴奋地叫喊:“记着,能让天下雨的!”能让天下雨,就是他记忆中对那神物的认识。 老妇欣慰的看着小孙子,抓紧他的小手,再看向那里时,光早已消失了。 有眼尖的村民指着乌云大喊,那里隐约有什么在翻腾,露出头来看着下面的那些人,眼里满是悲悯。 那场雨下了两天,就好像连老天都可怜那些人,狠狠哭了一场般。 .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秋凉看着即将散去的乌云,嘴角扯出一抹淡然至极的笑。 从前不是心甘情愿的,所以选择撞地而亡;如今自愿,再次化身为它,行云布雨。 寻古店 一 第七章 枫红(1) 如今正是炎夏,太阳用它的热情烤着大地。夏日的正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人们躲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不愿出来。 秋凉把摇椅搬到门口,抱着那本发黄的旧书懒洋洋的躺在椅子里。书捧在手里,没有看,微微闭着双眼任由毒辣的阳光照在身上。 一个阴影落在她身上,没有睁眼,“你来做什么。”眉头紧皱了一下,语气中满是不耐。 对方轻轻叹气,“好久不见来看你,你就不想看我一眼?” 秋凉没说话,依旧闭着眼别过头去。 “我好不容易来,你对我就如此态度。”男子双手插腰,低头看着摇椅里的人,这么多年了,脾气依旧没变。 “不好好在终南山守着,跑到这里来。”纵然满口责备,却还是回头看着他,时光荏苒,他还是那样,什么都没变。 见秋凉与自己说话,立刻高兴起来,从旁边搬来一把小板凳坐在上面。一个大男人坐在个小板凳上,着实不相衬,“许久不见,可有想我?我对你可是日思夜想~”说着便握住她的手一脸陶醉,真心话用看似玩笑的语气说着。 抽出被握着的手,“远远跑来就为了烦我?赶快回终南山去,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毕竟都是搪塞的借口,终日在这里无所事事,能有什么事情可做。他能来看自己心中欢喜,却还是要说些让他失望的话。 男子面色略有失落,看到她手中的书,问道:“卖出去多少东西了?”起身走进店里,东瞧瞧西看看,对着店外的秋凉说道:“还如此多的东西,何时才能物归原主?” “你这问题问得好,大概上面能给你答案,我就不知道了。”只要一闭眼,往事总是一幕幕浮现。不愿多想,起身用力摇头想把那些记忆甩掉,看来还是跟他在一起最轻松,至少他的关心都是真的。 见秋凉这样,立刻从店里跑出来,“怎么?又想以前的事了?” “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自由……”这话似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他说的。 “这只是时间问题,毕竟是对你我的惩处,把该还的还完,到那时我们就自由了。”蹲在摇椅旁,再次握住她的手,这次她没有躲。 秋凉任由自己的手被他握着,这少此刻有他在身侧相伴,心里是踏实的,“胜寒,多少年了……你这是第几次来看我了?” “已过七百年,每一百年我来看你一次,这是第七次。”看她神情恍惚,胜寒下意识的握紧她的手。 “七百年……凡人能轮回好几次了,罪业不重的大概也快从地狱熬出头去投胎了……”日影西斜,在他们两人身上洒了一层金红色,“走罢,太阳快下山了。” 胜寒也望向西边,满脸失望,“这么快……”伸手抚了抚秋凉的脸颊,不忘叮嘱:“有时间就多休息,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好好睡过,憔悴了许多。” 秋凉微微转过头不去看他,“快走吧,被发现你不按时回去,以后你也别想再来了。”次次如此,让他先走,这样或许都不会有离别的伤感。 “那……我走了。”依依不舍的站起身,影子落在她身上,她依旧别着头没有看他。 叹了口气,转身向西边走去,每走一步,身子就越发变得透明,映在地上的影子也变得虚无,最后消失不见。 秋凉回过头,看着日落方向,眼底悲伤瞬时流过不作停留,“什么时候才能自由……” 翻开那本泛黄的书,书上写满了许多名称,全是为大篆所写,秋凉喜欢大篆,这大概是唯一自己能随意选择的。有一些字的上面划了红线,往下看这一页都是划满红线的。又翻过一页,只有半页划了红线。 秋凉捏着眉心犯愁,这本书有两寸半厚,翻过去的只有这书的一半。不禁苦笑“看来还要再等七百年。” 时间过得也快,转眼便到了傍晚,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来到秋凉面前。抬头看着小女孩,面无表情的出口“什么事?”这孩子也算是秋凉的邻居,住在这条胡同里的人不是很多,应上面的安排过几年就会换一批居民,毕竟住久了再不细心的人也会发现这里的店主不会老。这孩子家是离寻古店最近的人家,就住在隔壁。小孩子好奇心强,没事的时候就跑到店里来,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向秋凉讨要。 当时秋凉有些惊讶,“这孩子累世的恩怨情仇还真多。”这是她给出的结论。 “姐姐你看。”孩子献宝似的伸出手,“红色的叶子。”她手里赫然躺着一片枫叶,颜色鲜红,很是漂亮。秋凉接过叶子,不禁皱眉。如今是夏天,枫叶怎么会变成红色,而且在这个城市里的枫叶都是变成黄色,只有城郊山上的枫叶才会是红色。 “在哪里找到的?”捏着叶梗拧转着叶子,语气似是漠不关心。 孩子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口气,毫不在意的回答,“在小区的花园里,那棵树上的叶子都变成红色的了,特别好看,好多人都去那里看,还有人在那里照相呢。”清脆干净的童声,把知道的都告诉她了。 把叶子还给孩子,“知道了,去玩吧。” “我想去店里看看,有没有好玩的东西。”孩子指着寻古店,满脸期待。 秋凉点头默许,看着她高兴地跑进店里。从店内传出一阵东西轻微碰撞的声音,是她在翻找自己想要的物件。不一会儿就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玛瑙镯子,对着秋凉说:“我想要这个。” “拿去吧。”看了一眼镯子,是汉代的,这孩子每次来都会拿走一些不同朝代的东西,到底有多少恩怨等着她来了却,有多少罪债等着她来偿还。 “谢谢姐姐。”说完立刻将镯子戴在手上,但是却太大了,在她细小的手腕上来回晃荡,“我回家了,再见。”说完甜甜笑着,又是一蹦一跳的跑走。 再次看向那本书,上面写着“汉,玛瑙镯子”的那行字上面,隐隐划出了一条红线。 合上书闭眼,累了,多少年了都不曾好好睡过一觉,只要一闭眼那些事情就一次次浮现,不敢去面对,不想去面对,所以就算不睡觉也没什么。一直也没睡过,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但今晚真的想好好休息了。月光洒在她身上,今夜无风,让人觉得异常闷热。 “请问……”一个声音唤醒快要入睡的秋凉。 今日是怎么了,总有人来打扰。虽是满心不悦,却还是睁眼看着来人是谁。 一个中年女人站在她面前,四十几岁的样子,满面忧色。 见到秋凉醒来,女人几步上前,“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我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女儿?” “长什么样?”看在她还算有礼貌的份上,秋凉稍微缓和了态度。 “大概一米七的个子,眼睛很大,瓜子脸。”女人边说边比划着,说到一半才想起什么,在衣兜里摸索着,拿出一张照片递到秋凉眼前,“这就是我女儿,您看见过她吗?”秋凉起身凑近照片,照片里是个很漂亮的女孩,蓄着一头长发,双眼大而水灵,挺直的鼻子,丰满的嘴唇,有形的瓜子脸。 见秋凉不说话,女人又问道:“您见过她吗?”颤抖的将照片妥当收好,“她五天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报警了也没消息,我这几天一直找她,却怎么也找不到……这可怎么办,会不会出了什么事……”说到最后已经泪流满面,捂着脸哭了起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 秋凉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去小区的那棵枫树下找找吧。” 寻古店 一 第八章 枫红(2) “枫树下?”小声惊呼,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对,就是那棵叶子已经变红的枫树。”秋凉的回答漫不经心,无聊的翻弄着账本。 “这、这是什么意思?”女人瞪大双眼不解的问,转念一想又突然说道:“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在那里等我!谢谢、谢谢!”那女人再三道谢,转身便向小区的方向跑去。 看着远去的女人,无奈的摇摇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真是急疯了,居然会想到女儿在那里等她,或者说她其实感觉到什么,只是不愿去想? 几个小时过去,已然是午夜时分,秋凉依旧躺在外面的摇椅上,眼睛半闭半睁。先前尝试入睡,却终究不安稳,这么多年都没有睡过一觉,或许已经不习惯了,所以干脆不睡,这样躺着假寐更舒心。 算算时间,那女人也应该来了。此时向胡同拐角处看去,果然见那女人的身影向这边走来。 那女人形神恍惚的走到秋凉身前,“您说我女儿在小区的那棵枫树下,可我在那里等了很久都不见她。” 秋凉昂首看着她,寻思着该不该说,不说的话,时间久了等她再去找,岂不是烂得厉害?有些事情还是越早知道越好,合上手中账本,起身与那女人对视一会儿,才幽幽开口道:“把树下的土挖开。”说完便进了店里,店里没有电灯,秋凉在暗处轻轻转身看着她。 女人愣愣的站在寻古店门口,过了几分钟才回神,仿佛刹那间明白了秋凉的意思,双眼无神,低声呜咽着向小区疯狂跑去。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这声音打破了午夜的寂静。 第二天,社区里死人的消息很快传开了。就在那棵枫树下,埋着一个花季少女,原本漂亮的女孩,从树下挖出来的时候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有些分辨不出她从前秀丽的脸蛋了。女孩的母亲受了很大的打击,死死抱着女儿的尸体不肯放开,直到警方去了现场,才强行将那女人和尸体分开。 好好的一个女孩就这样没了,好好的一个母亲就这样疯了。 验尸的结果得出是因心脏被利器刺穿,心力衰竭致死。 少女的血渗进土壤,成为那棵枫树的养料,将枫叶染红。 没有人再愿意靠近那棵枫树,自此那棵树的叶子,每年夏天都是如血殷红,远看像团火,焚烬人心。 事情过去月许,慢慢平息下来,人们偶尔会议论起那件事情,凶手至今没有抓到,大人们一再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到处乱跑。 又是一个无风的夜晚,秋凉依旧在店门外的摇椅里躺着,那本发黄的旧书总是不离手。 一个人从远处走来,摇摇晃晃的,似是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秋凉抬头去看那人,是个年轻人,眼窝深陷,面容憔悴,脸色比她这个从来不睡觉的还要惨。 看着他慢慢走过来,秋凉没有起身,一前一后摇晃起摇椅,轻声道:“去自首吧,不然这么一直下去,最受折磨的是你自己。” 那年轻人颓然瘫坐在地,伏地痛哭起来。 “感情不可强求,这最后的结果谁也不能左右,即使你杀了她,她的心依旧不是你的。”摇椅停止晃动,秋凉双眼无神的看着前面,不知想些什么。这话细想,分明是对自己说的,凡人执着,自己又何尝不执着? 年轻人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月光映在她身后,逆着光,在她身上覆了一层浅白色,恍若神明,微弱至此的月光竟让他睁不开眼。 他神情恍惚的开口:“她说,就算我杀了她,她也不会喜欢我的,就算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不会喜欢别人,她认定的是那个人……”仿若又回到那天,重复在记忆中,在脑海中一遍遍撞击着他。 秋凉无声的叹口气,一个多月前这年轻人来到寻古店,那时候健康的孩子变成现在这番模样。 年轻人从衣兜里拿出一把小匕首,大概十几厘米长,刀刃上面虽然锈迹斑斑,却也足以致命。那上面还残留着已干的血渍,暗红色如铁锈。 当真是宿怨,他这已经是第二次杀她了,若还执着于此,以后恐怕要一直纠缠下去。 前世行凶,在湖边将她和那男人杀死,最后却换来她生生世世至死不变的誓言,但这誓言却不是对他说的。 而他也发了誓言,只不过是毒誓罢了:生生世世,只要他在,定不会让他们两个在一起,就算她对他无情意,也要让她恨他。 这样至少也是留在她心里了,虽然是恨。 在前世的时候,他也是这个样子,杀了那两个人以后,终日惶惶不安,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总觉得那二人的鬼魂会向他来锁命,吃不下也睡不好,终究受不了内心折磨,去官府自首。 曾想过自杀,但始终没勇气下手,还是让刽子手来了结这条命的好,至少不用自己动手。 经多日审讯,定下罪名,秋后问斩。 如今又是一个轮回,前世毒愿实现。 轮回就像一个圆圈,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这世间安有几人能摆脱轮回的宿命? 凡人难有,仙人亦同。 “怎样才能摆脱?”他看着秋凉,至诚发问,等着她给指出一条明路。 “放下心中仇恨,感情的事强求不来,一切顺其自然,勿再执着。”秋凉淡淡的说着,冰冷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悯。 年轻人点头,“这匕首……” “去自首,交给警方吧。”回想那日,他来店里偷走了这匕首,秋凉是早就知道的。 年轻人摇晃起身,对着秋凉说:“若真有来生,我不会再做这样的傻事了。”言语虚弱却坚定。 秋凉点头目送他转身离去,只是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回头看着秋凉,不确定的问:“你……是神仙吗?” 秋凉看着他,眼中似有什么闪烁。他却摇摇头,自嘲的笑了笑,世上怎么可能有神仙,继续着脚步渐行渐远。 几天后,树下埋尸的案子告破,警方没想到凶手会自首,至少没想到会这么快自首,更想不到的是,凶手会用一把明朝的匕首杀人。 . 记得曾有人问秋凉,怎么才能避免悲剧重演,秋凉说:放下。 寻古店 一 第九章 面具(1) 又是一年上元灯节,长安城里热闹非凡,远远看去似是浸在灯火阑珊里的不夜城。 坊内一户人家的后门打开,探出一个脑袋,东张西望一阵之后又缩了回去。 “有没有人?”一个焦急又胆怯的声音问着。 “没人,……四娘,你真的要出去?”婢女小心翼翼的问着,不自在的扯着衣角。 “当然要出去!”李云晴伸手轻拍婢女的脑袋,然后探出头去,左看右看,确定真的没人之后,大步跳出门外。 李云晴深深吸气,仿若从牢狱脱出般,“总算可以出来了!”兴奋不已的声音回荡在坊里。 “四娘,你这样偷跑出来,主人发现我会被骂的。”婢女的声音糯糯的,甜软入耳。 “多嘴,我今日一定要出去,谁也别想拦我!”李云晴眼里闪着贼光,对着婢女大吼。今日阿耶携妻妾和三个哥哥出门拜访亲友,那些家丁下人也都偷偷溜出去逛灯市,自然是没人能拦她。 李云晴从小就如男孩子般,淘气到无人能管,李父有四个子女,老来只得这一个女儿,舍不得打骂,也就随她去了。 但是,在她八岁那年,发生的事情让李父对她这个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出现了态度上的极大转折。 那年天很蓝,水很清。有一天李云晴和一群野小子出去玩,非要上树掏鸟窝,结果爬上去后才发现自己下不去。坐在树上不敢下来,那群野小子见事情不妙一溜烟儿全跑了,瞬间消失在五里外。李云晴害怕得一直哭,结果重心不稳从树上摔了下来。那天李云晴没能等到家人来援救,便已负伤,幸而那棵树不是很高,摔断了左腿而已,休养了许久才好。 为了不让宝贝女儿再出事,从那以后李父再也没让李云晴出过家门,逢年过节要出门拜访亲属也是紧紧盯着,让她片刻不离视线范围。 “你怎么能知道我的感受。”李云晴握拳含泪对明月,虽然这八年间曾试图多次溜出,但每次都会被发现,后果就是阿耶加派人手看着她。 “八年,我错过多少美好的日子。”摇晃着眼白上翻的婢女,李云晴着实对这次能出门激动不已,整个坊里再次回荡着她的声音。 今日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安静的坊里一片漆黑,只有月光洒在地上,巷子两头是无限延伸的黑暗,坊墙隔绝了繁华市集的灯火和人声,一里一外仿若两个世界。 “四娘也真是的。”婢女虽是嘴里嘟囔抱怨,但想到逢年过节自己都可以回家看看,四娘却只能关在府上不可出门,确实可怜。 “小玉你发什么愣,还不快过来!”李云晴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坊门,在门口对着婢女大喊。 她这样喊叫倒吓着了那婢女,见四娘走那么远了,应了一声急急忙忙追上前去。 市集里人潮缓动,比肩接踵,路人边走边向街边小摊张望。男女成双成对携手看灯,这般繁华热闹的景象,大概只有在长安城里才能得见。加之大唐律法有夜禁,除了这样的节日在晚上可上街娱乐,其余时间入夜后不得有人在街上走,所以每年只得那么几次可以逛夜市,长安城里的郎君娘子们必然是不会在这天留在家中的,纷纷涌上街头逛灯会。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亦是元宵节。天气虽寒,但仍挡不住人们的好心情。 婢女提着裙摆,亟亟跟在李云晴身后,这里人山人海,一不留神就找不到人了,因为个子太小,抬眼望去看见的都是人头。 “四娘等等我。”婢女气喘嘘嘘的跟在她身后,生怕跟丢了她。 李云晴不耐的回头,看着跟自己有段距离的小跟班,小声催促道:“慢吞吞的,快点快点。”待婢女跟上来后才又继续前行。 行之不久前面人头攒动,将市集围堵得水泄不通。似是在围观什么新奇玩意,李云晴踮着脚却看不见,皆尽被人挡住,只好拉着婢女向前挤去。 “各位郎君娘子都来看看啊~刚到的昆仑奴!”贩卖奴隶的摊主站在木台上高喊着。 李云晴带着婢女挤到前面,眼见木台上站着一个个男人,皮肤黝黑头发卷曲。chi裸上身斜披帛带,横幅绕腰站在那里。 “这是什么人呐?”李云晴小声说着,不敢久视那些昆仑奴,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样子,且衣着luo露,如此天寒竟也穿这么少,长安城还未开放至此,在旁围观的娘子有的别过头去不敢看,有的捂住眼睛从指缝窥视。 婢女听到她的话,耳语道:“四娘不知道,近几个月已经送来好几批了,听说这昆仑奴性情温良又体格壮实,很多贵族都抢着要呢,我看今天这些奴隶也要被抢光了。” 李云晴听她说着又看向台上,见那些昆仑奴确实都很健壮。果不其然,那贩奴的摊主喊了几声之后便有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出钱要买。 “走吧走吧,不看了。”纵是怎么身强力壮性情温良,自己也不可能买回去。 钻出围观人群,往前的路上人倒是少多了,想来都是被那些昆仑奴吸引堵在那里观看。 走不多远,前面有处摊子,是卖面具的。长安的上元灯节,人们喜欢戴着面具赏灯猜谜,不知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李云晴多年不曾出门,见了面具自然心里欢喜,三步并两步跑到摊子前面,那摊主正愁没生意吆喝着,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小娘子前来,急忙堆笑招呼。 婢女跑到李云晴身边,“四娘要买面具?”抚胸顺气,偏头看着那些色彩艳丽的面具,自己竟也想买来个玩玩。 “这么多面具啊~”从架子上摘下一个美女面具,看得入神。 小贩看了忙说道:“这位小娘子好眼光,这是西施面具,你看这做工多精细,要不要来一个?只要二十文。” “小玉,你来帮我挑,挑个好看的给你也买一个。”李云晴放下西施面具,又拿起一个红脸的。 小贩看到在旁解说“这是关公脸。” 看了看没觉得什么特别,抬头见上面也挂满了面具,皆是黑底上描画了人脸,仔细看,这正是刚才见过的昆仑奴。 “拿下来我看看。”李云晴抬手指着高挂在上的面具。 小贩依她指示拿了一个递送到她手中,“这是近几日才新到的昆仑奴面具,如今贵族以府上有昆仑奴显示其地位,会做生意的人抓住机会也做了面具。” 李云晴戴上面具猛然闪到小玉面前,吓得她尖叫连连,遂而摘下面具,满意的点点头,“就要这个了。”不能买个昆仑奴带回府上,买个面具总是可以的。 “小娘子要这个面具?这比其它面具要贵,五十文一个。”小贩殷切说着。 “你还怕我付不起?”瞪了小凡一眼,颐指气使的对他说:“再拿一个给我。” “是是。”小贩连声应着,又摘下一个面具递给她。 李云晴拿着两个面具兴奋不已,立刻戴上,另一个塞给身旁的婢女。 小玉有些不情愿的拿着面具,这面具贵是贵的,可上面画的昆仑奴比那真人还恐怖,真骇人……还是那个西施面具更好看些。 付钱之后,小贩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小娘子大方,这面具不如真人抢手好卖,今晚算上小姐也只卖出去六个,走在街上少有人与小娘子重样的,倒也显得独特。” 婢女老老实实的戴上面具,紧紧跟在李云晴身后。 继续往前走,戴面具的人越发多了,卖面具的摊子也密集,几乎每个摊子都有卖昆仑奴面具,只是不知那些摊子卖出去多少,迎面来的人群有三三两两带着昆仑奴面具的从身旁经过。前面不远处聚着一群人,台子上挂了不少灯笼,心里猜想是灯谜会。急不可待的上前去看,不自觉加快了步子。 李云晴在人堆的外围,踮脚看着里面挂着的灯笼。只是那灯笼看得见,上面的字却看不清,密密麻麻一片,不知写的什么。正看得眼花缭乱之时,身侧却响起了念诗声: 燕草碧如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是李太白的《春思》,这首诗自己早就知道,只是不知为何,从那人口中念出,却似别有情意在其中。 转头看向身侧那人,戴着与她一样的昆仑奴面具,但与自己所戴不一样。他的面具底色为褐色,而自己的是黑色。那男子手中提着盏灯笼,上面所写正是他念的那首诗。李云晴听那人声音悦耳,不自觉靠近了些,全然不知自身已贴在他身侧。 那人忽然低头看她,声音若缓流的溪水,流过玉石般,“这位娘子,你再靠过来,我就要被你挤出去了。”说着摘下脸上的面具,满眼含笑的看着她。 寻古店 一 第十章 面具(2) 李云晴窘然的向后退了几步,亦摘下脸上的面具在手中翻弄,“……你声音好听,想凑近些听得清楚。”抬头看着他,只觉他身上似乎发出光亮。 那人什么都没说,轻笑着看了她一会儿,遂将他手上的面具给李云晴戴上,而李云晴手上的面具却被他拿走戴去。这般面具的交换,李云晴却是在后来才发现。 “我的声音再普通不过,听我声音悦耳,我见小娘子悦目,大概是前世有因缘,今生今日相识……”那人周身似有檀香萦绕。 “郎君是学佛之人?”李云晴一时在想他所讲的因缘是指什么。 他又是一阵轻笑,“我是与佛有缘之人,你大概是与我有缘之人。”他话中似有别种意思,李云晴却从中猜不透那言外之意。 那人定定看着她,又想说什么,却被寻她而来的婢女打断。 “四娘!”小玉拨开人群跑到李云晴身边,又是一阵气喘,今天晚上是她与李云晴的追逐之夜,总是一转眼就不见了她的身影。 她的出现打破了某种微妙气氛,李云晴一时无措的看看那男子,又看着小玉。那男子只是轻轻笑着,柔声说:“或许以后有缘分能再见。” 李云晴隔着面具看他,稍稍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带着些许失望,低头看着脚尖,抢在小玉要开口之前说道:“回去吧……” 婢女茫然看向那带着相同面具手提灯笼的人,转身向李云晴追去。 回到家中时,父亲与妻妾兄长都还未归,那些家丁见她从外面归来,都当是什么也没发生般,毕竟是他们看管不力才让四娘偷跑出去,若主人回来知道,大概这个月的薪饷都要被扣,于是个个心照不宣谁也未提。 匆忙回到家中,婢女已然累个半死,整个晚上都在跑来跑去的跟着她,草草服侍李云晴洗漱更衣,自己便飞一般的冲进下人房去睡。 李云晴熄了烛灯,坐在床边看着圆润的月亮。手中的面具翻来覆去,对准圆月,就像给天上的月亮也戴上这面具一样。月光透过面具的眼孔穿透,像那个人的眼神干净柔和。 房中檀香缭绕,在香炉里静静燃烧,闻着满室香气,正如那男子就在自己身侧。 后来的日子里,李云晴渐渐独爱檀香,曾经喜欢的花香不再用。找来了各式檀香点在屋子里,每日香气不断。那面具被她挂在床头,日日对着,时而傻笑时而落寞。 若一个人能重复着每天所做的事情,那时间便飞快如流水,不待去细想早已过去很久。正如当她过完十八岁生辰时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别后已经过了两年。这两年中的上元灯节,尝试着偷跑出去,但再没成功过。李云晴本想着,今年再试试,可惜,还没等到上元,门当户对的人选已经出现。 下聘的那天,她躲在暗处看见了未来夫婿,笑起来竟和那人有些相似,本想与父亲大闹一场不肯成亲,却因为这点应允了。 两年来因为那个人,读了些许佛经,更深的佛理大概是不能参透了,毕竟自己只是个凡人俗人,但却明白何谓随缘。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居然惦念了两年。看着床头有些褪色的面具,李云晴突然笑了。 成亲那天来了许多人,一桌桌酒席挤满厅堂,杯影交融。 李云晴跪坐在新郎身旁,看着他接过别人的敬酒,来者不拒的饮下。不知是谁先起哄,要她也饮一杯,酒满溢出的玉杯立刻举到面前,满堂宾客瞬间将视线转移到她脸上,虽然说笑不停,却始终都在盯着。李云晴不善饮酒,却碍于面子勉强饮下,一杯饮尽即有人拍手叫好,还要她再进,却被新郎挡下。 “我来!”已经有些微醺的新郎抢过杯子饮尽,众人见他袒护也不再逗弄。 李云晴不知这是什么酒,咽下时如火烧般入喉,嘴里有些许甜味,也不觉得很呛口,但从没喝过酒的她终究是不胜酒力,区区一杯已让她有些晕眩。迷迷糊糊的看见大厅门口站着一个人,新郎起身去迎那人。 “先前听你说今日要去法门寺,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新郎很高兴,命下人拿了软垫,拉着那人坐在自己身侧,对李云晴说:“来见见我表哥。”新郎侧身,李云晴看见那人微笑着看她。那笑容让她心痛,两年来在心里生根的人,竟是这般场合重遇,这是多讽刺。 李云晴眼里有些模糊,只隐约见那人表情微变,却还是笑着,不知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新郎拿来酒杯与那表哥对饮,毫无察觉李云晴的变化,是站在后面伺候的小玉看见,忙拿着丝帕上来为她擦拭,“娘子怎么哭了?” 新郎听到转头看她,李云晴抚胸小声道:“刚才那杯酒吃下,觉着不舒服,我先回去歇息。”起身由着小玉扶她出了大厅。 回到新房遣退小玉,房门被关上的刹那泪如涌泉,心里对这份感情更多的是遗憾,今天终于知道什么是造化弄人,明明有机会见到的,但是谁也不知道对方,就这样错过。捂脸痛哭,泪水却还是从指缝间流出。 那夜秋雨连绵,诉说着悲伤季节里的那些情愁。 有些话或许一生都不会说出口,深深埋在心里,让雨水替我传达;有些人或许这一世便这样错过,深深烙在心里,来世待我寻你…… 成亲月许,夫君待她甚好,她说最喜欢看他笑,他便常常笑着给她看,但究竟是喜欢他的笑容还是难忘那与他相似的笑容,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十五中秋节,又是一个圆月。李云晴独自坐在花园里,手里拿着那昆仑奴的面具,颜色不比当年艳丽,保存得再怎么完好,也不能阻止褪色。 “弟媳一个人在这里?”多少次出现在回忆里的声音,此刻听到却犹如身在梦中。 李云晴抓紧手中的面具,回身去看他。月光洒在他身上,笑容依旧,却也多了释然。他缓缓向前走了半步,“表弟在前厅招待亲友,他让我来寻你去吃家宴。” “是,……表哥先去吧,我稍后就到。”两年了,本以为当年少女的情愫已经淡去,可再见到他时却还是抑制不住的悸动,不敢去看他,眼睛毫无落点的乱转。 他没有离去的意思,定定站着看了她一会儿,转而目光落在那面具上。轻轻从她手中把面具拿出,放在她脸上,笑容有些无奈与遗憾,声音依旧清朗,“当年的小女孩长大了。”说完又将面具放下。 李云晴心里一惊,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声音有些颤抖的问:“你认得我?你还记得我?” 接连的追问终于让他的笑容消失,低头看着手中面具,“我自小与佛结缘,常去法门寺听法,时候久了,自然认识些僧人。三年前寺里来了位云游的高僧讲经,他看见我时对我说,我从前两世都是出家人,所以今生与佛亲近,但却有夙缘未了。若遇见了或许会与那女子成亲,若错过了……那便是错过了。我追问会是怎样的女子,那位大德只是说等我看见就会知道。果然两年前的上元节,我看见了你,你可曾记得我当时说过,或许有缘还能再见……” 李云晴哽咽着点头,“记着……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着。” 他轻叹着说“自别之后我到处寻不到你,不知你是被关在家中的,所以仅以样貌却打听不到。你长年不出门,连附近人家都不知你的样子……若我那天问了你的名字,或许现在是不一样的结果。”把面具放回她手中,就此突然上前抱住她,似悔之入骨般紧紧抱着,“但我们终究是错过了,佛家说前世今生,此生无缘,不知来世还能不能再见。”说完便松开了她,有些依依不舍,这最初也是最后的拥抱。 李云晴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身影,面具脱手落地,小声的对着远去的他说“来世待我寻你……”他听不到。 那夜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四个月后她从夫君口中得知,他出家了,说是跟随一位大德离开长安,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或者,就不回来了。 . 秋凉手里拿着面具,看着眼前的女孩。 昆仑奴面具,唐。 漆料早已脱落,只剩下木雕的外壳,还是颇有些分量的,转交给门外久等的女孩手里。 女孩拿到面具很高兴,心里说不出的欣喜,正如穷极一生都在寻找的东西终于寻着了。虽然这面具贵了些,花了她不少钱,但在于其独特雕工,其他地方没有见过,亦是手工雕琢,只要重新上色就好,多花些钱也算值得。 秋凉看着她,轻声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和合,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 那女孩听闻抬头看她,“这话什么意思?” 秋凉摇摇头,回去坐进摇椅里,那本旧书上又多出一条红线。 女孩虽是疑惑刚才店主的那番话,却也不愿多想,拿着面具离去。 看着女孩远去的背影,不知道她这一世还能否遇到那人。等再相见的时候,对方心中不会再有她一人。 当年那人终是没听到她曾说来世寻他的那番话,带着看破红尘的心思遁入空门,一心皈敬三宝,修持佛法,抛开尘世间的一切。最终有所成就,如今早已在雷音寺亲闻佛法,待他再入世时她已经不认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