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时空走私 可以忽略的楔子:时空走私 “讨厌的停电!讨厌的能源危机,讨厌的霉女穿越俱乐部!” 整个大厅里都是水菀央郁闷的叫嚷声。 其实水菀央的叫嚷声并不响亮,充其量只能称作是嘟囔。但是霉女穿越俱乐部这个大厅的设备实在太好了,满大厅都是水菀央的回声。 李筝从手提电脑前抬起头,苦笑道:“好了好了,忍耐几天也就好了。等我发了新文,挣了足够的vip钱,咱们就可以凑足电费,提供你穿越了……你也快点写,去将你的文完结了。” 很牛逼的霉女穿越俱乐部,遇到了一个郁闷无比的问题:钱钱! 能源危机!电费涨价! 没有电,穿越机器就等于报废了。作为穿越俱乐部的第一霉女,不能上异时空欣赏美色,水菀央的心情,怎一个郁字了得。 为了凑足电费,霉女穿越俱乐部的霉女们,开始利用自身的资源——将自己的经历写成小说,上网络挣钱。不过网络小说真挣不了多少钱,已经一年了,二十多个作者还凑不齐穿越一次的费用! “我要挣钱。”说到挣钱问题,水菀央忍不住叹息上来:“靠些文章挣钱,啥时候才能发财?同仁们,我们是不是该改变一下思路,想另外办法挣钱?” “另外思路?”花雨抬起头,苦笑道:“在异时空,我们一个一个都很厉害。借助了超越时代的学识,想挣多少钱就挣多少钱,想泡多少美男就泡多少美男。可是,在二十一世纪,我们都不过是一群霉女而已!” “要不去炒股?”叶纤雪摁下了电脑上的回车键,提交了一份报表,“我新近帮人炒股,三个月挣了二十万。那来钱还是比较快的。”叶纤雪是一个证券公司的业务员,见多了电脑上的数字,对钱没有多大的感觉。不过证券公司的规矩,她不能给自己炒股,心中颇有些不甘。 “千万别。”燕无痕急忙说话,“去年的股市咱们看见了,今年的股市咱们也没有多少信心……”燕无痕是穿越俱乐部里的一个异类,身为二十一世纪人类,不用手机,不玩游戏,不进肯德基,不吃麦当劳,为人保守无比。 “做个广告,扩大营业规模。”广告公司的美编艾朵朵建议,“咱们这个穿越俱乐部知道的人太少……” “不能宣传。穿越事情,关系重大。”燕无痕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可还记得去年那一出?我们穿越俱乐部被人砸场子,整整关门十三天。要进我们俱乐部,必须审核……”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这个空间能源危机,电费涨价,但是不是所有的空间都能源危机啊,咱们可以……走私!”身为律师的宁芯终于抬起了头,冒出了这样一句。 “走私?” “也是啊,我们在这个空间挣不来钱,但是在异时空我们一个个都混得风生水起。到那边挣俩钱,换成黄金,带回来!嗯,干脆,带一些塑料人造玻璃过去,当作高级珠宝出售,保证天价!”思路超级活跃的小妹风行烈,立即提出了建议。风行烈还是大学生,正是风华正茂,粪土天下万户侯的年龄。 “时空走私,不错!”叶纤雪马上赞成,“我的客户里,炒股本金超过三千万的一个,就是靠走私起家的!弄个MP3,弄几盒火柴,弄个手电……都能挣钱!” “亲爱的姐妹们。”李筝叹了一口气,说道:“错了,时空走私,只是一种幻想!你们可算过运输成本?”身为中学教师的李筝,忍不住给一群不读书的人扫盲。“每跨越一度空间,每个质子就要花费一万度电。多少钱?你看我们俱乐部开设几年了,可有富婆来本体穿了?全都是魂穿!毕竟将一束脑电波送十度空间,花费的也不过是一万度电而已!你本体穿过去,得多少钱?等下再带一堆黄金回来,黄金再值钱,也够不上电费!再说,本体穿风险太大,在异时空万一遇到一个什么意外,本体没了,人也翘了,还说什么走私挣钱?” “唉。”一盆冷水泼下来,一群人全都怏怏不乐。 “其实,要走私,还是可以走私的。”燕无痕绕着大厅走了两步,说道,“咱们不走私黄金,咱们走私……” “走私什么?走私古董?”风行烈想到了一类比黄金更值钱的商品。 “走私古董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文物的年代。即使我们穿到兰亭,将王羲之的兰亭序拿来,拿到拍卖市场,得到的答案,也是赝品,现代人制作的赝品。”燕无痕苦笑,“不成的。” “那到底走私什么?” “走私人才!人才走私!或者说就是脑电波走私!”燕无痕放低了声音,说道:“二十一世纪,究其根本,就是人才的竞争!” “将异时空的人才带回来?”李筝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比我们先进的空间都已经有了屏蔽穿越的措施,我们根本无法穿越。” “我们只能去比我们落后的空间,那些魂灵带回来有啥用?” “如果说,穿越到宋朝去,穿到风波亭,在岳飞被冤杀的一刹那,将岳飞的魂灵带回来,卖给需要的部门,那值多少钱?当然,现在的军事家已经不管冲锋陷阵了,但是古人的军事思想还是很牛的,将他弄到现代来,让他接受现代的军事思想,那会如何?”燕无痕悠悠说道,“特别是现在正在受压迫的某个石油产国,正疯狂的到处寻找军事家……如果送一个合适的军事家给他们,他们一定不吝回报……” “我去穿越,我去找一个军事家!”水菀央叫了起来,“古代的军事家有不少很牛的……嗯,去三国将诸葛亮郭嘉曹操孙策带回来?还是去宋朝将岳飞带回来?白起?廉颇?卫青?霍去病?李勣?李靖?就是将罗贯中带回来也很不错!” 前生梦断 刳腹取子(一) 北蒙山。绵延巍峨的山脉逶迤在云霞之间。 挺拔的古木遮天蔽日,千仞的悬崖欲倾欲颓。古木下传来啁啁的鸟鸣,还有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一切都像是沉浸在亘古的寂寞里。 如果不是靠着树干的那个人,北蒙山也许会继续笼罩在这一片安静与冷清里。然而,那个人将这一切都改变了。 那是一个身着盔甲的将军。只不过,浑身都是血迹斑斑,认不出盔甲的本色了。他靠着树干坐着,浓重的喘息声,惊起了树上的飞鸟。不远处还有一匹马,正啃着野草。不过一边啃着野草,一边却是呼哧呼哧喷着白沫。 边上的从人,忙着给他包扎手臂上的伤口;将军缩回手,苦笑道:“算了,血已经止住了。”正在这时,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远处马蹄声隐隐,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从人从地上一跃而起,说道:“公子,快走!”就要去牵马。 将军没有站起,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反正也逃不过……” 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交给从人,说道:“轻尘,你还有些力气,你骑马走。追风驹神骏,只带你一个,定然能逃脱!我留下,拦住他们!” 轻尘大悲,说道:“公子,你走!我留下,拦住他们……不管怎样,轻尘一定要保住公子的性命!” 将军一笑,说道:“你拦住他们?你拦得住吗?他们想要的是我,看见你拦着,不会从你身边绕过去?” 轻尘说不出话来,只哭道:“公子!你身子……你就不为孩子想想……” 将军摇头,说道:“轻尘,你不要有妄想,帝皇之家,没有夫妻,没有父子。他投生我家,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命运。现在死与将来死,其实并没有多少区别,何况还少很多痛苦?”将手中的东西塞给轻尘,说道:“记住我的话,将东西交给周晗将军!” “不……”轻尘大哭,“要吩咐周将军,你自己去吩咐去!我不干!” “易轻尘!”将军脸色蓦然变色,说道:“求你这么一点小事都不肯做吗?你陪着我死又有何益?你难道要逼我自戕在你面前?” 嗖地一声,利剑已经抽出,将军将剑锋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你,走还是不走?” 轻尘大哭,跪倒,接过将军手中的东西,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将军看着轻尘去远,悠悠的叹息了一声,顺手折下了一支树枝做拐杖,一瘸一拐的往山上走去。 …… 轩辕秦风带着五百骑兵风驰电掣而来。 说实话,对于这个任务,轩辕秦风并不十分喜欢。作为武将,他以服从为天职,从来不会对皇帝的命令说什么。但是——轩辕秦风摇了摇头。 面前山路崎岖,轩辕秦风下令:“都下马。列阵前行!” “将军太小心了。”说话的是监军安有福,一个白白胖胖的太监,尖声尖气的说话,“易凤歌只剩下一个贴身亲卫,就是有通天能耐也设不了埋伏。” 轩辕秦风皱了皱眉头,很快就舒展开来,微笑道:“易将军从皇上征战多年,民间多有愚从的。只怕无知野民,隐匿在山间,到时候吃个亏,那就不好了。” “小心没大错,倒也是。”安有福笑,“也是……易贼就会蛊惑人心。” 轩辕秦风笑了一笑——突然叫道:“原地列阵,上山搜索!” 安有福道:“秦将军,怎么了?” 轩辕秦风指着地上的马蹄印说道:“大人您看。这个马蹄印突然浅了很多。本来易将军与随从共乘一骑,马蹄印很深。现在突然变浅了,定然是马背上少了一个人……” 安有福道:“是这样,不过下马的定然是那个从人!事不宜迟,我们快追!” 轩辕秦风摇头道:“既然有人下马,那就不能随便放过。万一下马的是易将军呢?” 正说着话,却听见前面禀告:“回将军,这边大树下有血迹!” 轩辕秦风也不管安有福,直接就向大树走去。看了一番,说道:“他们在这里歇息过。四面散开,仔细搜寻!” 安有福小跑上前,说道:“秦将军,还是分一半人去前面追吧……” 正在这时,一声长笑在头顶山峰上响起。有士兵叫了起来:“那是易逆的笑声!” 众人都是大惊,安有福一个哆嗦就要摔倒。轩辕秦风打了一个手势,一群士兵已经将安有福牢牢护卫在中间。安有福脸色煞白,轩辕秦风笑了一笑,说道:“安公公,听声音,易将军就在山峰上。我们要搜山,马匹却不能带上去,想要将这个非常重要的任务交付给公公,公公以为如何?” 安有福回过神来,笑道:“你放心,这事情就交给咱家吧。” 轩辕秦风道:“卢武,你带两百人留下照看马匹,保护安公公。” 安有福终于定下神来了,笑嘻嘻道:“轩辕将军,咱家祝你旗开得胜!” 轩辕秦风挥手,一群士兵分散而上。山峰顶上又是一声长笑,道:“不必费心上前面拦截了,我在这里!” 轩辕秦风叹了一口气,说道:“上山!” 前生梦断 刳腹产子(二) 山岭逶迤,山岭的后面是一条大江。现在正是夏天涨水季节,汹涌的波涛声透过重重岩石,一直传递到山岭的这一边。 易凤歌站在悬崖边上,拄着宝剑站着。山风猎猎,几缕散落的发丝卷起,掠过他那有些憔悴的面容。 虽然憔悴,依然英挺。那眼睛里是锋芒似乎永远也不会被磨钝。站在那里的身影,依然像一把剑,一把新发硎的宝剑。 他的身材有些臃肿,但是无损他那英雄的气度——是的,英雄的气度! 一群士兵呈扇形围住——然而,还有二十丈,却都不敢上前了。 天神一般的敬畏,已经深深的植根在心底。 轩辕秦风看着那个身影——那个身影,曾经是云国的天神。那个身影,曾经制造了三个月内连拔敌国十三城的神话。他的铁龙骑,已经成为了一个传奇,一个不败的传奇。即使在苏国五十万大军压阵的时候,逃难的百姓依然在路上相互鼓励说:“不怕,我们有铁龙骑!” 即使到了今天,民间依然在传唱——传唱英雄的故事,传唱易将军与云国皇帝慕容云翔君臣相知的故事。将军临危受命,皇帝誓死不负——这个故事,还会一代一代传下去,易将军的故事,还会成为一代一代的传奇。 只是现在,自己却已经将易将军逼入了绝境。 轩辕秦风不能再想什么——再想下去,剧烈的痛苦会将他撕裂。十多年了,那个人一直是自己的天神,自己仰望追寻的天神。十多年来,自己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与他兵戈相见,而且,自己会带人将他逼入绝境! 易凤歌站着,冰冷的目光里,竟然隐约有些笑意:“轩辕将军,你终于追上了。” “易将军!……”轩辕秦风说话竟然有些结巴,“皇上其实没有杀将军之心……只要将军将兵符递上……” “慕容云翔没有杀我之心……”易凤歌的笑容竟然渐渐明朗起来,“是的,我也相信,他没有杀我之心。” “将军!”轩辕秦风大喜,说道:“请随末将回去,末将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保住将军安全!” “可是,我却没有其他选择了。”易凤歌继续笑,笑容里竟然有些怜悯,“轩辕将军,北蒙山风光秀丽,做我的埋骨之所,也算不错,是也不是?” “将军!为何如此执拗!”轩辕秦风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跪下,大哭。 …… “皇上,为何如此执拗!”宫装美妇跪倒在皇帝面前,大哭。 慕容云翔伸手将美妇拉起,说道:“袖子!朕并不想为难他,朕也没有杀他之心——只是现在众口铄金,朕只是想要将他召回京城,问个仔细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朕与他是十三年的交情了……” 风盈袖跪倒不起,哭道:“皇上!他对皇上,是一片忠诚!皇上这样一道圣旨,将他的心都泼冷了啊……凤歌向来是偏激的性子,皇上……”哭泣哽咽,声不成声了。 慕容云翔突然暴怒起来,说道:“他的性子,他的性子!他的性子,朕比你清楚!你给朕起来……朕坐在这个位置上,不能光考虑他一个人的感受,朕必须考虑的是,国家,朝廷,国法!国法不能为一个人而废,这个道理,你也知道,他也知道!” 风盈袖道:“皇上!您……想想十三年前吧,他还是一个孩子,就已经效忠与你!您能不能看在十三年前旧事的份上,饶他一回!” “十三年前!”慕容云翔厉声道:“不要与我说什么十三年前的事情!”思绪却在一瞬间回到了过去…… 整个皇宫都是大火,到处都是宫女太监的悲号声。风声火声兵戈声,声声乱耳;刀影剑影杀戮影,影影惊心。处处都是尸体,连花园也不例外。瑟缩在一树花丛下,慕容云翔是如此恐惧,恐惧得忘记了自己是谁。 慕容云翔很幸运。他是皇帝的第九子,一个不起眼的宫女所生。皇兄们向来不注意他。叛乱的二哥杀了一群哥哥弟弟,却惟独忘记了他。 一切终于平静下来了,慕容云翔才跌跌撞撞跑出了皇宫。那时,皇宫的守卫还是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一个穿着太监衣服小孩子悄悄混出门去。没有想到,还没有走出京城,他就已经饿昏在街头。 等慕容云翔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小少年。他趴在自己的床沿,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自己:“你醒来了?”声音里包含着善意,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一个黑乎乎的玉米面窝窝头。慕容云翔没有接,“这是哪里?你是谁?”慕容云翔警戒的问。 “我姓易,叫易凤歌。”易凤歌脸上是一片骄傲,“这是我家,我一个人的家。” 慕容云翔才注意到,这是一个小小的窑洞,简陋无比,也昏暗无比。不过,家却收拾得很整洁。值得让人注意的是,屋里居然有一堆书,一堆旧书,那数量,居然比五哥的书房里的书还要多!“你都看过了吗?”慕容云翔忍不住问。书是奢侈品,很多人家都买不起! “我靠淘书挣钱。”易凤歌见慕容云翔注意到了书,忍不住骄傲的介绍,“很多富贵人家的儿子不爱书,一辈子也不看书。我用低价将书买了来,再高价卖给需要的人……嗯,当然,顺带,我自己也要看一看,顺带确定一下价格。” “你一个人做?”慕容云翔问,“大人会赖账,还有……这么多书,说不定有人抢劫。” “不怕。”易凤歌仰起头,一脸的自豪,“做这个生意的爷爷留给我很多书,其中有练武的……我打得过他们。曾经有一个无赖秀才要赖我的书,被我打成了一个猪头。我一个人,一点也不怕……换成是你,一定会怕的,是不是?” “你一个人,一点也不怕……我一个人,也不怕。你看,我一个人从皇城里跑出来。”慕容云翔忘记了方才的恐惧,只想向新交的朋友炫耀。 “你从皇城里出来?你一点也不怕?”易凤歌惊讶的说,“那里边,听说死了很多人……” “我母亲死了,青姐姐死了,红姑姑死了……”慕容云翔听到“死”字,不由想起了很多亲人来……他终于哭了。 “我的父亲也死了……母亲也死了,只剩下爷爷,现在爷爷也死了……该死的大人,他们为什么要打仗?”易凤歌为慕容云翔擦着眼泪,却将自己的眼泪落在慕容云翔的脸上……两个小孩,抱在了一起。 “我要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战争!”慕容云翔对着易凤歌,发下了这辈子的第一个誓言。 “我也要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战争……谁如果要打仗,我就先杀了他!”易凤歌对着慕容云翔,也发下了他的誓言……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十三年了,易凤歌尽心竭力的辅佐慕容云翔,慕容云翔也全心全意信任易凤歌。十三年携手并进,十三年同生共死,十三年的故事,足够成为唱书老人口中五百万字的传说! 然而—— 易凤歌渐渐恃宠而骄。御史说他在御街打马、抢夺民宅,言官说他军中饮酒、擅发军饷。自己也曾疾言厉色警告,他却不过笑笑而已。 最紧要的——他居然私自带兵进苏国! 带着五万铁龙骑,他进入了苏国! 更可笑的是,自己下诏书询问这件事的时候,他只轻飘飘回答了一句:士兵需要历练。 士兵需要历练——就历练进了苏国? 这时候,一个居住在边境的富商邛玉,千里迢迢,进京告状。告的状很简单,就一句话:易凤歌有自立之心,在边境称王称霸,诛杀异己! 慕容云翔并不相信易凤歌会有异心,但是这个指控让整个朝廷震动——按照朝廷法度,他派人前往边境,取易凤歌回京……慕容云翔相信,只要易凤歌回京,真相终究会大白,自己与易凤歌,也能恢复如初—— 再说,国家已经安定,天下已经太平。凤歌实在没有必要再在边境呆下去了,那风霜会将他的肌肤冻得粗糙龟裂。 只是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已经来到半路的凤歌听闻了确切消息,居然逃走……一切都证实了邛玉的指控! 慕容云翔有些怨恨,有些愤怒。实在想不通凤歌想要做什么? 而按照朝廷的法度,凤歌的行为已经形同谋反。一切终于偏离了正轨……慕容云翔所希望的正轨! 只要抓住他——只要抓住他,我们之间一定要交心谈一次……慕容云翔发誓,在心里发誓,朕与他之间,不能有任何误会! 只是,这是误会吗? 一阵冷冷的风吹过,慕容云翔听见了自己心底的质问。 前生梦断 刳腹产子(三) “轩辕秦风,起来!”易凤歌的声音是恼怒而严厉的,“你好歹也是一军统帅!” 轩辕秦风涩声道:“请将军不要为难末将!” “为难,为难……”易凤歌微微苦笑,“我何尝想要为难你……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别无选择!” 轩辕秦风酸声道:“将军,皇上……” “十三年出生入死。十三年君臣相知。十三年,十三年才写就了今天的传奇!我再也想不通,十三年,为何敌不过轻轻一句谣言?只要再一年,再一年,我就可以将苏国拿下,我就可以将十四殿下接回,我就可以让云国三十年之内,再无兵灾!可是,为什么……连一年的时间都不给我?”易凤歌目光掠过轩辕秦风,消失在茫茫天际:“大功无赏!我早就该明白这一点……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只是,现在狡兔并未全死,飞鸟并未全部猎尽啊……” 轩辕秦风道:“将军,皇上并不是不念旧情的人……” “秦将军,我想求你两件事,行不行?”易凤歌的目光在一群士兵脸上掠过,缓缓问道。 轩辕秦风怔了一怔,说道:“只要不碍国法,末将力所能及,定然不辞。” “这些人,都是你的心腹吧——第一,保住我的真正身份,不要外传。第二,帮我将孩子送进皇宫,送给皇上。皇上那点旧情,我不要了,但是这个孩子,总得有人将他养大……” 轩辕秦风莫名其妙,说道:“将军,你到底说什么?” 易凤歌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你与我交往不多,看不出端倪——我肚子中的孩子,已经有了九个月。” “将军,你是说……” “我是女子。”易凤歌的笑容有些凄凉,“我将全部的感情都交给了皇上……如果我进京,进大理寺,到时候狱中产子,身份定然泄露。皇上将成为天下的笑柄,云国士兵士气,也定然沮丧。所以,我不能进京……可是现在,现在,我如果不进京,不知会生出多少祸端来。” 易凤歌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就像一盆忘记放盐的小菜——然而,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却是平地一声惊雷! 听见这句话的士兵,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轩辕秦风说不出话——面前这个人,告诉自己说:我是女子。 我是女子! 我是女子!! 我是女子!!! 轩辕秦风说不出自己在那一刻的感受——天似乎塌陷了,大地也似乎在疯狂的旋转。 他——是女子? 他,竟然是个她! 那个带着五百骑兵日夜兼程行走八百里救驾的人,是女子? 那个带着三千骑兵奔行两千里,越过浩瀚沙漠奇袭匈奴巢穴的人,是女子? 那个带着两万铁龙骑三个月内连下苏国十三城的人,是女子? 脑子轰隆隆作响,再去看面前的将军—— 易凤歌站在,面上依然是一片平静,嘴角甚至是一片温和的微笑,似乎自己方才说的,是平常不过的事情,根本不是什么惊天秘密! 仔细看去,面前这个人,面目其实非常清秀。不过眼睛中的锋芒,气度里的英挺,掩盖了作为女性的细腻与温柔。 轩辕秦风想要说话,但是嘴唇发涩,发不出声音。停了一会,才说道:“将军,我不信……” 易凤歌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这事情天下没有人相信……请转告皇上,我已经吩咐下去,铁龙骑绝对不会因为我的死而起叛逆——只是苏国的事情,却要拖延下去了。天下遗憾,莫过于此……” 轩辕秦风想要说话,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说什么好。 易凤歌转过身,向一条岩石缝隙走去,轩辕秦风心“突”的一下,急忙叫道:“将军!” 易凤歌笑了一笑,说道:“你在外面守着,剖腹取子,到底不雅……” 轩辕秦风失声道:“将军!” 后者已经走进了岩石缝隙,只听见“哧”的一声,盔甲纽带已经扯断,一身盔甲,落在了地上。 轩辕秦风叫道:“将军……不可……”扑进岩石缝。 可是,迟了! 剑锋如虹——只是,现在这剑锋,对准的不是敌人! 虽然背对着轩辕秦风,轩辕秦风依然看见了那喷涌而出的鲜血——他还听见了,将军咬着自己牙齿的咯吱声! 将军那并不魁梧的身子软倒在地上……轩辕秦风浑身像是被定住了,他浑身抽搐,不能自主。直到孩子的哇哇哭声传来,他才回过神来,厉声叫道:“将军!”声音里已经带着深深的绝望!是的,绝望! 将军,将军,将军,轩辕秦风心中如天神一般的将军! 将军就在自己面前,刳腹取子! 如果说片刻之间,轩辕秦风是被将军的女子身份惊呆的话,那么现在,将军的举动,将他的整个世界都击碎了——将军,天下有这样的将军! 定在那里,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该上前,帮将军止血! 又是“哧啦”一声,将军撕破了衣襟,将孩子包裹上了。轩辕秦风才如迷梦中醒来,厉声道:“将军!”扑上前去。 易凤歌将孩子递给轩辕秦风。笑容很虚弱,但是很平静:“孩子交给你,你能将他平安交给皇上吗?” 轩辕秦风哭道:“将军!” 易凤歌扶着岩石站了起来。蹒跚的转过身,拉过衣襟掩住伤口……其实掩不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了,将军的整个人,已经成了血人! 轩辕秦风这才发出破碎的声音:“将军,我先帮你包扎伤口。” 易凤歌笑了,扶着岩石走出了石缝:“没有必要了……死人还包什么伤口?” 轩辕秦风失声道:“不——”看着易凤歌从他身边走过,禁不住再次浑身颤抖! 易凤歌手在岩石上一借力,身子平平飞起,落在山峰顶上的平台上——方才,她就站在那个位置。现在还在那个位置,在一群士兵的包围中间。 身子这样一动,腹部鲜血再次如泉汹涌。鲜血洒落地上,成了一条血色的道路! 身后就是汹涌的北蒙江。 易凤歌看着轩辕秦风,声音已经有些无力:“两件事,能做到吗?” 轩辕秦风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知道点头,点头,点头! 易凤歌温柔的一笑,说道:“请你转告皇上,我不怪他。”转身,身子就往下飞去。 她的身形,像一只飘飞的蝴蝶。 下面,北蒙江正汹涌。 前生梦断 当年旧事(一) 请你转告皇上,我不怪他。 易凤歌留下的那句话,在空荡荡的大殿里回响。轩辕秦风的声音干涩粗哑,不及易凤歌声音的万一,但是内中的深情与绝望,却是表露无疑。 慕容云翔的心脏,猛然之间停跳——随即,望着轩辕秦风,望着这个忠心耿耿的臣子,突然疯狂大笑起来:“你说,他是女子……他在你面前刳腹产子?他生了一个儿子,说那是我的儿子?” 轩辕秦风点头:“是。回皇上,正是。” “不!……”慕容云翔厉声说话,声音绝望而且疯狂,“不,不是!他是男人,怎么可能是女人……我与他同生共死十三年,怎么可能连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轩辕秦风……你好大的胆子,追丢了易凤歌,还编造了这样一个荒唐故事……你该当何罪?”他厉声呵斥着,刷的抽出了腰间的宝剑,对准了轩辕秦风,“你……该当何罪!” 轩辕秦风抱着孩子,没有分辨。其实他也不知如何分辨。巨大的悲哀,巨大的绝望,笼罩着他的心…… 他没有动,就这样直直的对着慕容云翔的剑尖。 慕容云翔的剑,在微微的颤抖…… 轩辕秦风再次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皇上!” 没有多余的话,轩辕秦风的眼睛里,是肯定,完全的肯定…… 易将军……那绝对是易将军,不是女替身。易将军的气度,天下无人能模拟一二。然而,皇上却说易将军是男人!易将军那温和的笑容,那温柔的嘱托,现在还在他的耳边回响……女替身怎么能编撰出这样的故事,这样不能让人相信的故事! “他死了,他死了!你还要编造这样的故事来欺骗我……你还要来欺骗我!” 却听见殿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皇上,轩辕将军的话,是真的。” 走出来的人是贵妃风盈袖。 风盈袖是一个二十六岁的美貌女子,娇弱的身躯只有盈盈一握。现在的她,形容憔悴,眼角是满满的一汪泪水:“皇上,臣妾以性命担保,轩辕将军的话,是真的……轩辕将军手中的孩子,确实是皇上的骨肉。” 风盈袖的声音不响,却似是一个霹雳,再次在慕容云翔的头顶上炸响! “确实是朕的骨肉,易凤歌居然是女人……”慕容云翔几乎晕厥,手扶着龙案站着,“你与易凤歌之间,到底隐瞒了我什么?她是女人……我与她之间,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风盈袖走到轩辕秦风旁边,抱起了孩子,低声道:“可怜的孩子!……皇上,您是否还记得,五年前,一次中秋夜宴,您与易将军一边喝酒,一边赏月时候说的话?” “那时候朕说了什么话?”慕容云翔摇头,头脑轰隆作响,他已经不能思考,不能回忆,“那时朕说了什么话?” “那时候,您说如果易将军是女人,那么皇后之位就是她的。……” 记忆的帷幕刷的拉开,慕容云翔回到了五年前。那个晚上的风似乎特别温柔,月亮也似乎特别圆满。与自己最心爱的臣子最心爱的女人一起喝酒赏月,脱却了君臣形骸,渐渐有些忘形了。 喝了三杯酒,易凤歌的脸上泛起了两朵红晕。朦胧的月光下,自己只觉得易凤歌眉梢眼角流露出的温柔之意,甚至超过了风盈袖。于是,仗着几分酒意,搂着风盈袖,大着舌头,自己就调戏自己的臣子:“凤歌,你很像一个女人,你如果穿上女装,一定比袖子还要美貌……” 风盈袖在边上,脸上已经变色,哑声道:“皇上!” 被风盈袖这样一叫,七分酒意就散了三分。正要想办法自我解嘲,却看见易凤歌并不生气,眼角甚至是笑意:“皇上,若妾是女子,皇上该如何待我?” 易凤歌居然不生气!自己不由大喜,轻轻推开风盈袖,就要去拉易凤歌:“如果你是女子,皇后之位就是你的……袖子,不许嫉妒!” 风盈袖也是盈盈的笑意:“皇上若要定别人为皇后,妾是定然要嫉妒的。但是如果定凤歌将军做皇后,妾无话可说。” “那就这样定下来了……”酒意再次满上来,自己打了一个酒嗝,酒气喷在易凤歌的脸上:“你做朕的皇后……” “不过皇上,妾还是宁愿做个男人。”易凤歌没有推开自己,温和的笑:“皇上的边疆,还要臣帮忙扫除……五年六年之内,还不能安宁呢。” 自己当时是哈哈大笑。大着舌头道:“是!假如你做了朕的皇后,朝廷上该闹翻天了……谁有你的能耐呢,哈哈。” “所以,臣只能做男人了,皇上,您的后位,还是让给别人吧。”易凤歌终于推开了自己的手,正色说道:“皇上是该立后了。后位给谁,皇上可曾想过?” 自己不高兴了,说道:“现在只管喝酒赏月,政事,明天再说!”…… 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易凤歌不止一次的自称“妾”! 她的所有言语,都暗示自己她是个女人!只是,自己将她那些言语都当做醉话,根本没有往心里去! 想起了这件事,其他的事情也都串起来了。 慕容云翔想起,易凤歌从来不在众人面前宽衣解带,从来不与别人一起泡澡,征战的时候,她甚至做到了寝不解甲。麾下数十将军,都可以为她出生入死,但是她从来没有与下属有亲密的肢体碰触,即使仅仅是手指尖。唯一与他有过肢体接触的是自己。但是十五岁之后,她也不曾与自己再有任何亲密的举动。自己曾在半醉的时候搂过她,她眉头皱了一皱,却没有拒绝。是自己发觉自己的行为太过无礼,及时放开了她……回忆那一次,才想起来,凤歌的胸脯,似乎稍稍大了一些,似乎稍稍柔软了一些…… 而现在回想起来,点点滴滴,都是证据!证明她是一个女人,不是一个男人! 可是,自己却生生错过了这么多细节……巨大的痛苦将他的心撕裂,他嘶哑着声音问道:“我与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隐隐约约已经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但是他必须确认——他不再怀疑易凤歌或者轩辕秦风编造了这么大的一个谎言在欺骗自己! 事实真相很难接受,但是,等真相被揭开,慕容云翔就发觉,这就是事实,而且是唯一的事实。可是发现这是唯一的事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错过……错过! “九个月前,您带着我去边关巡查。您喝了几杯酒,就忘了自己是谁……” “朕……酒后乱性?”慕容云翔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 “其实不是您酒后乱性,而是您中了毒……”风盈袖眼角是掩不住的悲伤,“那个毒药,不会轻易发作,如果不过量喝酒,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作。下毒的人显然是知道您好酒的脾气,而且知道您见到凤歌将军,一定会喝酒。他是捏住了您所有的性格了。” “她为朕解毒?”慕容云翔怔怔得问。解毒与乱性——有什么关系? “那种毒药,叫做酒仙醉。易妹妹说,您是在京师往边关的路上中毒,下毒的人手段非常高明,定然是武林高手。中毒之后,如果过量饮酒,毒药很快就会发作。如果一个时辰之内没有得到练过丹阳诀的处女血,那么一个月后中毒的人就会心力衰竭而死。易妹妹恰好达到了丹阳诀的第三重……皇上,您没有酒后乱性,易妹妹是自愿将身子给您的。” “原来是这样……那天朕也有印象,只不过,朕一直以为是你,一直都在叫着你的名字……”心头气血翻涌,慕容云翔喉咙口一阵腥咸,“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呢,你与她多年交情,知道她的一切秘密,为什么也不告诉我?” 前生梦断 当年旧事(二) “皇上!”抱着孩子,风盈袖含泪跪下,“易妹妹告诉妾,皇上是最冲动的性子,如果身份泄露,就不能保密。到时候易妹妹除了进宫之外,别无他途。而皇上的边关,还要有人镇守。何况皇上吃了整个暗亏,也不能就这样算了。那下手的人,多半来自苏国,她要查个水落石出。回京之后,我们就听闻了她带大军进苏国大扫荡的消息……多半就是为皇上复仇了。” “原来是这样……”慕容云翔口中腥咸再也压抑不住,“哇”就喷了出来,“正是这个行为,成了御史们言官们指控她图谋不轨的最重要证据……”身子往后倒去,耳边传来了风盈袖轩辕秦风的惊呼声:“皇上!” “命宰相关之洲进宫,封锁消息,不要让外面知道我病了……”这是慕容云翔晕倒之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慕容云翔,毕竟是一代君王。在关键时候,他将事情的轻重,分辨的很清楚。 关之洲,是四个宰相中唯一一个力持易凤歌不能轻动的人。 易凤歌的死亡,将慕容云翔的心生生的剜走了一块——从此,慕容云翔的世界不再完整。 慕容云翔辍朝整整七天。朝野之中,谣言乱飞。七天之后,后宫之中,传来了贵妃风盈袖生子的消息。就在同一天,慕容云翔为孩子大赦天下,并且做出了亲自率领大军马踏苏国的决定。朝中有老成持重的大臣劝谏,但是慕容云翔之意已决。 叛变途中自杀的将军易凤歌,没有人再提起。 …… “易凤歌逃亡……在北蒙山自杀?”上官霁云手一抖,茶杯几乎倾覆,“怎么可能?” 上官霁云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少年。苏国最有名的少年将军。五年前的武状元,做了洛南道元帅袁霜枫的下属,镇守渔峡口。在对抗易凤歌的战斗中,他屡立功勋。袁霜枫失却帝心,他取而代之。虽然飞升迅速,朝廷中也没有人有眼红。因为人人都知道,苏国洛南道与云国剑北道直接交壤。而云国的剑北道总管,是易凤歌。 上官霁云身高七尺,是一个异常英挺的少年将军。常年在日光下晒着,肤色微微泛着古铜的光泽。少年得志而无骄气,老成的脸上写着沉稳,是苏国无数少女梦中的偶像。 每次回京叙职,上官霁云总能掀起一阵风。前年进京的时候他身着白衣,结果那一阵京城的白绸布就脱销。去年进京的时候为了防沙尘戴了一顶风檐帽,结果几个月之后进京的军官回来笑着报告说,满街都是风檐帽。不但男人跟风,女人也跟风——因为,所有的服饰,穿在上官霁云的身上,都是那么风流俊逸,自有一番风度。 “不可能!”边上的副将关忠也说话,“是不是探查出误?” 一群将领,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脸上都是不能置信的神色。每个人脸上都是患得患失的神色——这个好消息,来的太突然了,突然得让人不能相信! 易凤歌是苏国的噩梦。这个噩梦已经做了整整五年。自从易凤歌收拾好了云国的形势,就开始了对苏国的报复。军队是隔三差五就过边境来晃一圈。上官霁云与易凤歌多次交手,每次都不能占上风。 “是确实的……”负责细作工作的军官报告,“云国京城内部谣传易凤歌将要谋反,慕容云翔取易凤歌进京。易凤歌半路发觉不妙,带着亲兵独自逃跑,在北蒙山被追上。然后追兵就回来了,那个追易凤歌的首领轩辕秦风,有郁郁的神色,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我们的人从轩辕秦风手下得到消息,易凤歌确实已经死了,在北蒙山跳江自杀!” “确实?” “确实!” “再探,要得到详细情报!探查清楚,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还有,”上官霁云的面色有些狰狞,“云国没有再沿着北蒙江寻找易凤歌的尸首?发动我们在云国的所有细作,沿北蒙江搜索!” “是!”负责细作的官员下去了,关忠小心翼翼说话,“元帅,寻找易凤歌尸首的事情……似乎不该让我们的细作来做。我们人手不多,而且危险……” “一代名将,居然死无葬身之地……慕容云翔,也确实无情了一些。”上官霁云冷冷说道,“既然慕容云翔不找易凤歌的尸首,那么我去找。尽人事听天命……再说,找到易凤歌的尸首,才能确认易凤歌的死亡!” 杨忠不再说话。上官霁云颓然坐倒——易凤歌,这个最强大的对手,居然——死了? 如此轻易的死了? 在易凤歌活着是时候,上官霁云几乎每一天都在计划着如何杀死易凤歌。在一遍又一遍的设想里,易凤歌被他杀死了无数次。他甚至设想了无数种酷刑,来对付易凤歌。 可是,易凤歌突然死了。却让上官霁云感到一阵又一阵的空虚,一阵又一阵的茫然。 世界上最舍不得的是两种人,一种是最亲密的亲人朋友,一种是最痛恨的对手。 上官霁云与易凤歌从未见面,但是五年来,无意识之间,他却将易凤歌摆在生命中最重要的位置上…… 易凤歌的死,与上官霁云有着直接的关系。那个状告易凤歌谋反的富商邛玉,就是苏国的细作。只是,上官霁云只是想暗算一下易凤歌,让易凤歌回京呆上一阵,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如此而已。但是,上官霁云根本想不到,自己居然一举奏功! 易凤歌为什么要逃跑,为什么要自杀?他又不是真的有谋反之心! 上官霁云想不通。 负责谍报的官员再次匆匆走进,“元帅,隔江对岸,铁龙骑已经群情激奋,士兵们已经开始传唱挽歌……易凤歌死亡,再次被确认!” 官员的声音还没有落下,大厅之内,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杨忠大叫起来:“元帅,当摆酒宴!” “是极!”上官霁云笑了一笑,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说道,“取酒来,我们痛饮!” 痛饮,痛饮,痛饮!是,最值得庆贺的事情,莫过于此! “大杯,先干为敬!” “凤歌死,云国乱,苏国安!”上官霁云笑吟吟的将手中的酒杯端起,一仰而进,“一起干杯!” “干杯,干杯!” “一代英雄,竟如此归于黄土……”一片喧哗声中,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有些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云国不幸苏国幸……此时举杯,似乎有些不近人情!”说话的是老将军黄金忠,正从大厅外走进。 前生梦断 当年旧事(三) 冷场。片刻之后,杨忠笑道,“黄将军,莫要站错了敌我立场!” “易凤歌非死于我等之手。他是死于一场阴谋诡计……有何可庆贺?”黄金忠叹息道,“虽然是幸事,我等却太过得意忘形,枉做了小人!” 众人都是一片默然。上官霁云拿着酒杯,叹息道:“老将军教训的是。易凤歌一代军神,就此逝去,这片天下,又少了一个传奇。谨以此杯,遥祭易将军,愿早日往生极乐,来生莫要再与我等为敌!” 一杯酒,倒在了地上。 众人肃然。 赢得敌人尊敬的将军,才是真正的将军。上官霁云在自己的生命中加了这样一条标准,不过他总以为,自己永远也无法达到这条标准。 入夜之后。细作再次带来了消息:“因为,易凤歌怀孕了,她不肯进京受审,不肯泄露女子身份,以免云国皇帝成为天下笑谈。”细作声音嘶哑,低声说道,“她在北蒙山,投江自尽。好像临死之前,自己给自己剖腹取子……然后,跳进了北蒙江……” “临死之前,剖腹取子?”上官霁云脸上勃然变色,顿声道:“快,传递消息给所有的将军,整肃军马,要预防慕容云翔的报复!” 易凤歌……上官霁云的手指在颤抖。没有想到,易凤歌居然是女子!而倔强的易凤歌竟然宁可选择死,也不愿意泄露女子身份! 女子……女子怀孕? 那个纵横天下叱咤风云的人是女子…… 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 这个人是女子……而且怀孕……易凤歌男装多年,有多少人知道她的身份秘密? 慕容云翔应该不知道,如果知道,就不会让一个女人镇守边疆! 易凤歌行事很小心,这样的女人,怎么会轻易的让自己怀孕?孩子的父亲是谁?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云国皇帝!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云国皇帝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易凤歌与慕容云翔有了男女之事,而易凤歌,却继续保密! 记起来了,九个月前,慕容云翔曾巡视边疆!…… 剖腹取子……这样暴烈的行动,也只有易凤歌,也只有易凤歌才做得出来! 要多大的勇气,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没有任何麻醉,要生生的将自己的肚子剖开……上官霁云打了一个寒噤! 然而易凤歌穷途末路之际,还是疏忽了一件事情。她作出这样暴烈的行为,慕容云翔。慕容云翔得知真相后会如何?一个答案:发疯!发疯的结果,自然是杀戮。苏国自然是出气筒…… 上官霁云不怕慕容云翔,但是任何人都怕疯子!如若慕容云翔不顾自己的安危,不过国内的形势,一定要拿下苏国为易凤歌完成心愿的话,苏国穷全国之力也难以抵挡! 上官霁云绕着大帐走了一圈,站定:“吩咐细作,传播流言,只说君王寡恩,忠臣屈死……一定要让易凤歌旧部,对皇帝失望!”咬牙,一字一顿说道:“特别是铁龙骑!” …… “不惜一切代价,调动所有人手,一定要找到易凤歌的尸体……”关之洲绕着自己的书房绕着圈子,脚步和缓,神色平静,言语也不激烈,但是意思却不容反驳,“一定要找到,记住,一定要找到。” 关之洲,今年三十岁。岁月却很少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时光似乎在他身上停滞了。 其实时光对任何人都是公平的。如果仔细看去,还能看到关之洲眼角的细细皱纹。如果给关之洲梳头的话,还能看见里面夹杂着的几根银丝。 只是,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些细节。在很多人看来,十年来,关之洲似乎永远没有变过。 那是因为,所有的人看到关之洲的时候,首先就被他的神态气度所吸引。永远是云一样的轻松,永远是风一样的自如,他的脸上,永远挂着春风一般温和的笑意。即使在军务倥偬的时候,即使是在敌军压阵的时候,即使是在君王龙颜大怒的时候……每次看到这样的神色,这样的笑容,即使再无助的心也会找到依靠…… 只是,只有极少的人会注意到,那深邃如海的眼底,隐隐约约藏着的,是亘古不变的忧愁,如烟一样淡的忧愁,如雾一样飘渺的忧愁…… “可是,相公大人……”下属神色迟疑,“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 “皇上,皇上管他作甚?”关之洲淡淡说道,“你私下调动密谍。不要走兵部。易凤歌是一代军神,若让其死无葬身之地,我朝将成为千古笑谈。皇上日后想起,也要后悔。” 下属去了。关之洲坐在椅子上,脸上那平淡的神色慢慢收起,浮上来的,是一种——无可替代的悲哀。 易凤歌……死了。她杀死了自己。天下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杀死她…… 十年前,是十五岁的易凤歌带人将自己从书房里绑出来。稚气未脱的她气势汹汹的吩咐:“关之洲,我知道,你是有学问的人!你就来我们军中,给我们做书记!” 让自己从不愿意到愿意到心悦诚服,易凤歌只花了三个月。三个月里,关之洲看到了她的治军手段,看到了她待人的诚心,看到了她对自己人全心全意的爱护,也看到了,铁龙骑在她的管理下,已经形成了钢铁一般的纪律。对这个世界已经基本绝望的关之洲第一次发觉,这个世界还是充满希望的,这个希望就是易凤歌。 八年前,关之洲偶然发现了易凤歌的女子身份秘密。但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知道,云国需要将军易凤歌,不需要女子易凤歌。只是从此之后,每个月的固定几天,关之洲都会主动承担更多的军务,甚至让易凤歌可以躲懒在军帐中睡大觉。 易凤歌也知道关之洲知道自己的秘密。关之洲不说,她也不提。只是偶尔,易凤歌会将感激的目光投向关之洲,而关之洲也会报以微笑,如此而已。 这种知己之情,甜蜜着关之洲,让他年近三十还未曾娶妻。皇帝曾赏赐美女,易凤歌也曾赠与丫鬟,那些女子,关之洲都放在后院里晾着。 半夜梦中,只能有一个女子,那个英姿勃发的女子,那个从来不露女儿娇态的女子。 只是那个女子,是那样的遥远,和关之洲之前,永远隔着一条河。就像是蒹葭里所唱的: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洄游之,宛在水中央…… 只是,那个女子,原先虽然远远隔着一条河,还是隐约可见。而现在,却是失去了,真正的失去了,永远的失去了。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从此茫茫…… …… “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易凤歌的尸首找到……”同一个晚上,很多人,都这样向自己的下属吩咐,或者向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亲人吩咐。 只是,凤歌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像风一般,像云一般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易凤歌,倔强的易凤歌,不曾留给人任何念想。 前生梦断 三军动乱(一) “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低沉的挽歌如同阴沉沉的雷声,闷闷的压抑着,从这个营房涌向那个营房。又如大海里的波浪,一重一重的涌动着,不见发端,也不见终极。整个世界都暗淡失去了光彩,北方的天空,连鸟儿也不再飞翔。 剑北道的新任总管冯毅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局面。但是他知道,不能镇压。几年来同生共死,易凤歌早已获取了全部士兵的心。这些士兵,特别是四万铁龙骑,与其说是云国的军队,不如说是易凤歌的军队。 朝廷压住了易凤歌北蒙山自杀的消息。但是小道消息早已悄悄的传递过来,几乎所有的士兵都已经知道将军自尽的消息。 朝廷的臣子,在面对这桩案子的时候或者可以理直气壮的告诉说:易凤歌有叛逆之心,其死是罪有应得。但是士兵们并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爱护他们而且几乎是百战百胜的军神死了,死在朝廷的怀疑之下。 他们的主心骨死了,他们上边的一方天空塌陷了。从此之后,云国的星空,少了一颗灿烂的将星,永远无法弥补。 在这样的情况下,阻止士兵们的哀思,无异于去点燃一个火药库。冯毅不敢,也无法可想。 然而——冯毅不能不动!士兵必须打散改编,否则事情难料。谁知道这些士兵会不会暴乱?虽然派了宣传兵深入军营,与士兵们交流易凤歌事件,委婉的表明了朝廷的立场。确实,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易凤歌绝对不是忠臣。但是,几乎所有的宣传兵都得到了一个待遇:被悲痛的士兵们打了一个鼻青脸肿,外加一头脸的唾沫。 值得庆幸的是,所有的高级军官都已经看守起来。早在冯毅来接掌剑北道军务的时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所有的高级中级军官都汇拢,传递皇帝命令。服从大局的,束手就擒,等事情完结之后再做安排;如若心中不服,有叛逆之色的,就当场格杀。出乎冯毅的预料,几乎所有的将军都束手就擒。血流五步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但是要将剩余的军队打散,却是一个难题。特别是铁龙骑。 小军官苏良才看着冯毅与一群陌生的军官:“铁龙骑有自己的编制。我们只奉行易元帅的命令,或者见到元帅的铁龙符。如果要打散,也行,请拿出铁龙符来。”话很温和,很谦恭,但是眼睛里全是桀骜不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一群骑兵,全副武装,端坐在马上,列成阵势,静悄悄的看着陌生的军官。没有骚乱,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连战马也是一片沉静。但是所有的目光都是不怀好意的,静悄悄的营房里弥漫的杀机,能将整个世界都毁灭。 站在这样的士兵面前,冯毅只觉得嘴巴发苦,浑身冒汗。最严重的问题是哗变。自己不能让这支军队哗变! 拉着自己的马,上前一步,静静说道:“诸位将军,诸位兄弟。大家都是云国的军人,应该奉行的是皇上的命令。皇上对易将军另有安排,着本将军前来接替。两国边境,非同小可,诸位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定然能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将军所言极是。”说话的是另一个小军官马友亮,脸上挂着的全是恭谨谦让。 冯毅松了一口气,说道:“正是……” “……将军所言极是。但是治军之策,最忌的是政出两门。将军要接掌我们铁龙骑,却不知朝廷将如何处置易将军?我们四万军队,都深受易将军大恩,不知易将军下落,就此被打散,心中不安。”马友亮说话还是极其谦卑,但是话中锋芒隐隐。冯毅一滞,说不出话来。脸上一沉,说道:“朝廷如何处置,岂是你我所能置喙!既是朝廷的军队,当服从朝廷的调派,你……” 冯毅狐假虎威的话点燃了火药桶。冯毅还未说完,就听见下面突然爆发出一声厉喝:“朝廷寡恩,忠臣不归!冯将军,易将军之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你却还拿话来支吾我们!当我们四万铁龙骑都是傻子不成!”是下面的一个骑兵在发话。 骑兵的话的静悄悄的空地上震响,如同雷鸣,在在场诸人的心头上滚过。 一片寂静。寂静之后,营地上,极其遥远的角落,突然又响起了低低的歌声:“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亭寒照苦月,陇暗积愁云。今日山门树,何处有将军?”…… 声音并不大,低沉的声音就像是碾子在众人的心头滚过。小军官应明月回过头,看着方才爆发出来的骑兵:“铁龙骑军令,上司讨论事务时候,不得轻易插话。你该如何处罚?” 士兵站在原地,注视着小军官,片刻之后,低下头去:“杖五十。” “好,等下事情完结之后,自己去受罚。”小军官吩咐完毕,对冯毅躬身道:“治军无方,将军见笑。”恭谨有礼,但是言中之意,根本不将冯毅当回事。 铁龙骑的如此做派,让冯毅嘴巴里越发苦了。 冯毅浑身发抖,片刻之后才说道:“你们不遵从圣旨?”眼睛盯着距离自己最近的苏良才,厉声道:“你身为游击,不遵圣旨,该当何罪?” 苏良才看了冯毅片刻,温声说道:“将军明鉴。今天之事,末将诸人,也曾商议,如何处置。末将手中,尚有一千兄弟。如若铁龙骑不自相残杀,那么天下也无人能抵挡。易将军已死,我们下属,当以为将军讨回公道为志……” 冯毅浑身发凉,厉声道:“你要做什么?你们想做什么!难道还想造反不成?你们……” 苏良才淡淡一笑,说道:“将军稍安勿躁。易将军曾教导,作为云国士兵,当以云国为重,起兵叛变,让亲者痛仇者快,非我等所为。何况我等若起兵叛变,就坐实了易将军的污名。所以,四万铁龙骑,一人也不会叛变,将军放心。” 冯毅心神稍定,说道:“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不遵从皇命改编?” 苏良才又笑了一笑,说道:“然而朝廷所为,让我等心冷。苏良才等进军营之时,就是义务兵。本就有辞官回乡的权力。如今将铁龙骑腰牌一干事务都交给将军,请将军放我等离开吧。”摘下了腰间的一块腰牌,递给冯毅。 前生梦断 三军动乱(二) 冯毅怔了一怔,没有去接。苏良才笑了一笑,就将腰牌扔在冯毅的脚下,说道:“一干军务,俱已经处理妥当,一应书册账目,都在营帐书案上。将军可派人去清点。”拍拍身上的战甲,说道:“苏某此去,止带走一身战甲、一匹战马。这些都是当日从军之时家中老母为苏某预备,与军中并无干连。冯将军好自为之,苏某去了。”转身上马,竟然自顾自去了。 冯毅目瞪口呆,嘴巴发干。一个又一个的小军官上前来,将腰牌扔在冯毅面前。排着队伍,有序离开,没有骚乱,没有喧哗。 小军官走完,接着是普通士兵。腰牌扔下,牵马走人,整个营地弥漫着一种沉重而悲伤的气氛。 冯毅终于如梦初醒,嘶声说道:“且慢……你们在做什么?” 站在冯毅面前的骑兵并不说话,缓慢的将腰间的腰牌放下,转身离开。冯毅哑声叫道:“拦住他!……你们都不许离开!” 冯毅的亲兵答应了一声,拦住了一群人的去路。骑兵们面色沉静如水,静静的看着拦住自己的亲兵们,眼神里是一片冷冷的——失望。 冯毅这才找到了做将军的感觉,哑声说道:“朝廷之事,我们不能置喙,本将军用项上人头担保,诸位今天留下,本将军定然不会亏待了诸位。” 站在冯毅面前的亲兵,扭过头来,眼睛里却是一片嘲讽:“冯将军或者不会亏待我们,就像易将军不会亏待我们一样——但是,将军也说过了,朝廷之事,将军不能置喙。易将军前车之鉴,我们能忘记么?” “你们……不许离开……”冯毅一时找不出话来,边上却有一个急躁的将军,见冯毅一直退让,不觉心急,插口厉声喝道:“我云国有法,擅自离开军营,以叛国罪论处!你们不要……” 听下面的人这样说话,冯毅就知道要糟糕。厉声喝道:“住嘴!诸位兄弟……” 可是,迟了。一个尖利的声音打断了冯毅的话:“云国有法,擅自离开军营,以叛国罪论处!易将军不曾离开军营,也以谋逆罪论处!云国有法……云国的法律,好生莫名其妙!” 又一个声音响起:“叛国罪就叛国罪罢,朝廷如此,叫我们如何为之效力!兄弟们,回乡!” “回乡,回乡,回乡!” “回乡,回乡,回乡!” “回乡”的叫喊声,震破了整个天宇。军营已经没有任何秩序可言,一群又一群的骑兵,结成阵势,一波一波的往四面八方冲去——冯毅带来的士兵,根本无法抵挡! 冯毅的士兵要将铁龙骑留下,铁龙骑却是铁了心要离开。兵器交接。尽管骑兵们不曾回手,但是总有误伤。一点两点的血腥激发了人的野性……骚乱演变成了动乱! 兵器的交接声嘈杂起来,军营变成了战场。虽然没有指挥,但是铁龙骑士兵的战斗力依然非同小可! 冯毅脸色煞白!然而,无法可想! 剩余了两三万铁龙骑士兵,如果全部发作,那么,自己带来的三万人马,会被全部吞没! 但是,放铁龙骑全部离开——谁也不能保证,离开的这些骑兵会不会在某一处重新集结,再次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军队! 那将是野心家叛乱的最佳工具! 到了这个时候,冯毅才想起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看样子,易凤歌是真没有任何谋逆之心! 手中有这样的军队,他都不曾利用,而是孤身逃亡,最终自杀! 冯毅看着边上的心腹,疾声道:“去监牢,将看守在那里的将领放两个出来……嗯,一个周晗,一个韩擒虎,一个苏勤天,就他们三个,让他们来收拾局面!” 边上的一个心腹,急忙说道:“将军,不可!如若那三个将领趁机发动叛乱,趁机叛逃敌国,我们……” “朝廷怪罪,本帅一力承担!”冯毅疾声道:“现在只希望易凤歌的手下,全都是忠义之士……除了易凤歌的手下,没有人能收拾这个局面!” 周围是一片寂静。几个将军都已经是虎目含泪——是,冯毅这样做,已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放了上去!然而,冯毅已经别无选择,所有的人都已经别无选择! 一个传令兵跪下,朝着冯毅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疾奔而去。却是半晌才回来,哑声说道:“回元帅,那些将军,脾气都是死硬死硬的,都不肯出来,说来收拾场面,要多担嫌疑……” “末将去劝说。”一个心腹请命,“属下就是拼了这条命给他们出气,也要将他们请出来……” “你不要去。”冯毅苦笑道,“你去不管用,只有我去才行……”心中明白,朝廷伤了他们的心,周晗等人拒绝也是无奈的自保之举。如若出来收拾场面并重新获得兵权,万一朝廷说这场兵变是他们主使,那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为今之计,只有自己亲自前往,以情动之,给他们承诺,甚至立下书面字据,才有希望说动他们……看着面前的动乱的士兵,禁不住心如刀绞。都是云国的勇士啊! 可是,还没有举步,就听见远处有尖利的声音,“元帅,边境急报!” “元帅,大总管,边境急报……”远处有斥候踉踉跄跄奔跑过来,在一片乱局之中,竟然不曾被士兵们刀枪所伤,也真是一大奇迹:“苏国趁火打劫,三万士兵,从两百里外的北晋县进入我境内,专门来打草谷……” “啊?”冯毅强自站着,吩咐道:“快,秦将军,你带人去支援……这边的事情暂时别管!” 秦将军站住,苦笑道:“现在想要鸣锣集结士兵,也是力所不能及。” 冯毅站着,脸色苍白,片刻之后才决然说道:“吩咐下去,让我们的士兵都收手!将路让开,让铁龙骑离开!用最快的速度放他们离开……假如有愿意留下共同对付苏国士兵的,我冯毅拿自己的家财,一人赏赐十两白银!” 秦将军咬着嘴唇,片刻之后才将冯毅的命令传递下去。回头对冯毅道:“将军放心,如果朝廷有怪责,末将与将军同罪。” 冯毅苦笑道:“弄成现在这个场面,我是难辞其咎。只希望朝廷不要怪罪我家人,就是谢天谢地了。你留着有用之身,再图谋将来吧。” 秦将军沉默了片刻,才说道:“想不到易凤歌威望如此。” 铁龙骑见冯毅士兵将路让开,当下如潮水一般四下散去。 正在这时,却听见远处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在一片杂乱中,居然人人听得明白:“铁龙符在此,铁龙骑听令!” 潮水一刹那之间凝固。让人窒息的片刻寂静之后,突然有人叫了出来:“将军,将军有令!” 前生梦断 将军遗命(一) “将军有令!”声音一波一波的传递出去,刹那之间,营地之上,响起了无数兵戈落地的声音! 马蹄得得接近,有人就这样直接闯了进来! 听见了呼喝的声音,原来是有士兵试图阻止。冯毅寒着脸,冷声说道:“让他进来!” 不过片刻之后,一人一马就这样闯到了冯毅面前。不过来人的眼睛只看着面前杂乱的一片,根本没有注意面前的冯毅,高举着手中的铁龙符,朗声说道:“易将军遗命,铁龙骑乃是云国军队,当以云国为重!苏国进犯,抵抗苏贼,男儿有责!请诸位兄弟,勿以本将军安危为念……若擅自离开军营,致使我云国国土沦丧,那诸位就是国家罪人!” 冯毅听着来人的吩咐,只觉得头脑有些眩晕。易凤歌……有这个的遗命! 却听见下面有一个悲愤的声音响起:“易兄弟,将军如此,我们怎么还能留下!” 冯毅将目光递向边上的监军廉明。廉明低声道:“来人是易凤歌的心腹亲兵易轻尘,人人都识得。”冯毅不由五味杂陈,想要上前与易轻尘说话,却一时不能措辞。 易轻尘也不理睬冯毅,目光看着下面的士兵,冷然说道:“将军遗命如此,小兵只是帮忙传令而已!小兵路上得闻消息,苏国军队,已经进入了北晋县!如今国事冗杂之际,还请诸位以易将军遗命为念!” “将军!将军!将军!”无数哭泣的声音响起,下面的士兵,跪倒了一片! 一片哀声中,有士兵嘶哑的声音响起:“将军既然有遗命,我等岂能污损了将军的忠义之名!兄弟们,执兵上马,我们去北晋县,将苏人赶出去!” “我们遵从将军遗命!” “遵从将军遗命!” “遵从将军遗命!” 士兵们嘶哑的声音如同涟漪一般传递出去,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营地之内,都是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可是,易兄弟……如今将军们都已经离开,我们该如何组队?” 易轻尘咬了咬嘴唇,说道:“将军遗命,铁龙骑一应事务,都交给周晗将军处理。周晗将军何在?” 却听见下面有一个激愤的声音响起:“周晗将军……被冯毅抓了!看管起来了!——冯毅,将周将军放出来!” “将将军们放出来,都放出来!” “我们要作战,我们要将军!” 易轻尘将目光转向冯毅,眼神冰冷,没有任何善意。冯毅只觉得一座山压了下来。顶着易轻尘那愤怒的目光,挤出一个笑容,道:“军权交接,此是正常手续。” 却听见下面有尖利的声音:“不用你来示好……周将军,我们自己去将他放出来!” 易轻尘目光在一群士兵面上掠过,厉声道:“稍安勿躁!” 一句话落下,下面又是一片寂静。易轻尘转过头,对冯毅道:“冯将军,如今局面,您也见到了。如若再走正常手续,只怕这几万将士的心都要寒透了。如何处置,听将军示下。” 冯毅苦笑道:“我方才曾派人去请周将军,却不想周将军拒绝了。本帅这就亲自去请。” 易轻尘脸色放缓,道:“倒是错怪将军了。既然将军有心,那就请将军从速。”话语平缓,语意却是咄咄逼人。 冯毅也没空理睬他的言下之意,对秦将军示意了一下,自己就疾步向后面走去。不过片刻,就与周晗一起走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自然还有一群军官。看见自己的上司,士兵们欢呼雷动。 易轻尘看见了周晗。数十日不见,周晗已经老了二十岁!眼睛里全是血丝;头盔下面,是一缕令人触目惊心的白发!数十日前英姿勃发的青年将军,数十日之后,却彷佛垂垂已暮! 幸好,周晗的腰板依然笔挺,眉目之间,依然可见当初的英姿! 几步上前,厉声道:“易将军遗命,周晗接命!”将手中的铁龙符高高举起。 看见铁龙符,铁龙骑的将军士兵都单腿跪下:“铁龙骑接令!”上万人的声音一起响起,震天动地,声音整齐,就像是一个人呼喊出来一般。 易轻尘厉声道:“易将军遗命:铁龙骑军权,由周晗将军接掌!前途如何,由周晗将军决断!”将铁龙符交到周晗手中。 千万人的声音一起响起:“遵令!”周晗接过了铁龙符,一时说不出话。 易轻尘道:“周将军,易将军还有遗命。” 周晗道:“请传令!” 易轻尘道:“第一,铁龙骑士兵,俱是募兵,如今期满,士兵如要还乡,可由自主,不能留难!” 此言一出,下面又是一片雷鸣般的声音:“将军,将军,将军!”无数士兵想起了易凤歌的好处,不由泪流满颊。 周晗道:“遵令!” 易轻尘道:“第二,不管本帅生死如何,铁龙骑都是云国的军队,守土有责,不可叛逆!周将军如若有损云国,铁龙骑兄弟,人人得而诛之!” 周晗迟疑了片刻,终于说道:“遵令!” 易轻尘道:“第三,铁龙骑建军十年来,未曾浪费过云国一分军饷。周将军如若有能,可继续行屯田之策。四国境内,密林荒野,周将军可以自主!” 此言一出,全场都是一片静谧! 铁龙骑的士兵们都呆住了!片刻之后,才有人发出了声音:“将军!将军!将军!” 冯毅他们也惊呆了!想不到,易凤歌居然留下这样一个命令! 这个命令的言下之意,就是铁龙骑军队不再受云国朝廷的约束! 冯毅上前一步,说道:“易兄弟,此言不妥!” 而几乎同时,周晗已经高声回答了一声:“遵令!” 易轻尘转过脸,对冯毅道:“小兵只是帮易将军传令而已。冯将军如若有意见,可以去找我家将军理论!”声音冰冷,隐隐含着杀机。 冯毅厉声道:“天地君亲师,五伦之常,易将军一代忠臣,岂会传此乱命!” 易轻尘不再理睬冯毅,对周晗躬身道:“易将军命令,俱已经传达。轻尘将返回家乡,为易将军立衣冠冢。将军好自为之。”跨上马背,竟然自顾自去了。 蹄声得得,万众注视。